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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番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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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时宋知濯过来,将宝月抱起,她由他怀内旋过头去,睨见金湑捂着胸口,便扣起稚嫩的眉,“我是不是砸疼你了?”

“没有没有,”金湑忙将手摇起,意态轻松,“不要紧,一点儿都不疼。”

引得宋知濯一笑,哈下腰往他肩头拍一拍,“你小子,还成,不是想学武吗?回家去同你爹娘说一声儿,从今往后到叔叔家来,叔叔教你。”

喜得金湑一霎蹦得老高,又拜又谢地牵起他弟弟就往外跑,途中欻然顿住,郑重地旋回身来,“月儿,我会想法子给你搞到月亮的!”

尔后两个半大的人奔出门去,明珠远眺着月下活泼的影,正值个幸福满溢,但听青莲远传来的讥讽之声,“真是,你们甭管忙什么,也不该把孩子忘了啊。这一下午,宝月儿哭得什么样子,你们俩是白长了耳朵没听见?”

星空朗月下,明珠忙迎上去,手躲在后头朝宋知濯挥一挥,他便默契地抱了宝月躲出院去,几曾听见明珠讪讪的笑声,“没忙什么,我们有什么可忙的?姐姐辛苦了,还劳烦姐姐给我们带了这半日的孩子。”

青莲翻个眼皮,将彩袖一招,“我是她的姨妈,带一辈子也是应当,可你是亲娘,忙什么不得了的事儿竟然将女儿都忘了?进来坐会儿。”

且行且进,艳蝶双双落到榻上,青莲在她面上细窥一瞬,攒眉而询,“嗯,瞧着倒是没受什么伤。我听见说你同金夫人打了一架?是为了什么?”

“没为什么,”明珠一乐,由袖内牵出绣绢蘸一蘸得意洋洋的嘴角,“说是为了孩子们,实则你又不是不晓得,咱们同她邻居这些年,我和她都是炮仗一样的脾气,她比我更甚,稍有不对付就要同我吵,一张嘴比我还厉害,我吃了多少亏?今儿索性揍她一顿解解气!就是头皮有点儿疼……”

青莲亦笑,伸出手指一指小丫鬟捧来的紫釉盏,“你吃盏这个茶,就咱们家今年收的翠芽,我用冰镇过,喝了透心。你揍她倒是解气了,她转头就将气撒在金员外身上,方才丫鬟过去送东西,回来同我说,金员外现还进不得屋去,正满院子瞎溜达呢。”

风月正好,明珠说不上的一副好心情,露着满面春风,俏丽地勾起下巴,“不关我的事儿,那是他们夫妻俩的事儿,就算我们没打架,金员外还不是时常进不了屋。”

这份浓艳春情直流淌到第二天,垂花门下的白墙闪着碎影,暗树啼莺,杏腮红透。明珠正由里头踅出,罩着松黄的大袖对襟衫,扎着碧绿的百褶裙,乌蛮髻点缀着猫眼石,山野精灵一样活泼动人。

那双眼一横,即见一棵洋槐下头斜靠着玉树临风的殷玉堂,手上正旋着一支玉笛,一见她出来,便立直了身子,收起短笛。

在她好奇的目光中,他款款走近,带着些难舍难分的深情,“我来结银子,往后,就不到你府上来了,大约,也不在扬州了。”

他未行礼问安,直接得如浓荫里漏下来的阳光绚烂。可不知怎的,今儿瞧见他,明珠已没了那些暧昧心痒的心绪,只瞧人是人、影是影,未曾再刮带着什么有关情与爱的想象。反倒想起有一回,偶然在金宅撞见金员外跪在厅上认错,金夫人将他骂得个狗血喷头,仿佛是为了他想买一个姑娘回家的事儿。

她想,爱同长长久久的岁月纠葛在一处,无非就是这样儿。于是,她回了殷玉堂一个周到的笑,“那可结清了?我家管家为人忠厚,应该是没有刁难你吧?”

她倏而坦然大方,不再如从前那样红着脸,躲着眼,令殷玉堂小小的惊愕,却又被这已然绽放的花苞迷了眼,“你家连下人都十分有涵养,倒不像个商贾之家。”

他笑着,垂下眼眸,将脚尖与后跟儿一踩一浮地摇晃起,整个身板随之浪荡摇摆,“银子已经结了,先前听见你家下人说你每天都要打这里过去瞧小宝月念书,因此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想同你道个别。”

斑驳的碎银洒满了明珠的衣裙,如梦幻泡影,她含笑点头,“上次我夫君说的话儿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吓唬你的。”

离情别恨涌上了殷玉堂的胸口,他未知此别经年,还能否再见,便看伊娇面,牵风惹意地说:“可我是真的,你是明白的吧?”

尔后双双垂眸,尘烟淡如月,他靠近一寸,握紧了背后的玉笛,“我知道你,你叫颜明珠,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①的那个明珠,我也知道你有女儿、有丈夫,可我还是喜欢你。倘若你也有一点动心,那么我那日说的话儿就算数,我可以带你走,天涯万里,去瞧瞧别处的明月与花开,其他俗事儿,我来扛,我大约也晓得宋、宋员外很有手段,但我不怕,只要你也不怕,我会替你抵挡一切人间风雪。”

他年轻俊朗的面庞坚毅而勇敢,浮光中,明珠仿佛瞧见了比他还年轻几分的宋知濯跪在月光下,暴露着他所有的脆弱与眼泪,里头流淌出他一生的辛酸苦涩,他们曾在过去的时光里交换了彼此所有的苦与乐,到如今,垒成了一个家,远比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情话更重万斤。

残夜飘黄的岁月里,明珠笑着摇首,“你说得太轻了,像你的诗词歌谣一样轻,你不知道那简单的一阙词是多少时光蹉跎出来的,你也不知道你所说的‘人间风雪’是多少崎岖坎坷。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已经走过了这些,同我的夫君一起,他需要我,我不能抛下他,他和我的女儿,是我一生的责任。”

眼瞧他唇扉一张,正欲遣词,明珠便又将头摇一摇,“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人间一趟需得尽欢,勿要考虑太多。可你错了,你还说你替我扛,你要替我扛什么呢?我是个女人没错儿,但我有我自个儿的责任,你扛不了,我也不需要你来扛。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这种心意太浅薄了,也太风花雪月,的确很新鲜,可对我来说,却不如生离死别、柴米油盐浇灌出的爱来得醇厚。最主要的是,我不喜欢你,或许曾有过一点心猿意马,但那不是爱。殷班主,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就在此刻,殷玉堂只觉自己比先前还喜欢她了,她口中的“浅薄”逐渐厚重了一分。但他亦十分清楚,这原本就是份无望的情感,他只好敛了失落以笑告别,“那,我就走了,你保重。”

明珠含笑目送他在那条通往大门的柳荫驰道上渐行渐远,怀着美丽的心情,告别了她与宋知濯风雨共济的路途上,又一道迤逦风景。曲径两侧有迟开的荼蘼,她的裙扫过这些繁华浮影,没有停顿与留恋。

彼岸,是一间花影错叠的敞厅,隐隐传来宝月稚嫩娇柔的嗓音,一拖一拽地泛着秋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②……”

于廊庑外静听半晌后,方见一靑缎襕衫的老先生捋着一把银须走出来,明珠赶忙福身,“先生有礼,这是上完课了?”

那老先生亦拱手回礼,“夫人有礼,这会子上完了,夫人请进。”

“先生也别急着走,我让厨房做了几道菜,我们家里头新挖的鲜藕煨的汤,想着请先生带回家给夫人尝尝,望先生莫要嫌弃。我家宝月儿不听话,这一年来有劳先生费心了。”

先生付之一笑,朝厅内小小一个人儿望一望,“令媛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倒比许多男娃娃要出息得多,如此皮一些也不打紧,夫人还是不要太约束了她。”

二人相礼而错,老先生自跟着丫鬟去取东西,明珠则捉裙猫腰进得厅堂,只瞧宝月正提笔鼓腮地同某个字做斗,眼儿未抬,声已起,“娘,我都瞧见你了,你别想吓唬我。”

明珠挽着一段浮光锦披帛叉腰,佯作高傲地睨着她小小的肩头,“你别是瞧见了才装作认真写字的吧?”

“我才没有!”宝月陡下一支笔,扬起一张冷金笺抖一抖,“我就是在认真写字,你瞧,我写了爹爹的名字,等下午爹爹回来,我要给他看的!”

那碎金撒粉的纸上果真歪歪曲曲画了个“濯”字,各处笔画散乱得似分了家。明珠杏眼一虚,将下巴点一点,“还像那么回事儿嘛,你会写爹爹的名字了,也该学学写我的名字才是啊。”

宝月撅起嘴,由案上踅出来抱她的腰,“娘的名字比爹爹的还难呢,我才四岁呢,您得给我点儿时间,不要这样老是逼我。就像爹爹说的,宝月儿又要学《三字经》、《诗经》、《礼记》、《论语》、还要学画画儿,小脑袋瓜记不住那么多的。”

她大大的眼仰着对上来,一霎便令明珠有些心软,伸出指端往她小鼻子上点一点,“我不是你爹,不吃你这套,少同我装可怜,你想歪点子整治金湑兄弟俩的时候怎么小脑袋瓜儿那样好使呢?罢了,马上就是中秋,我就许你疯玩儿几天,但是中秋一过,你就得好好儿给我学诗书、习道理。”

闻听有几日松快,宝月垫起珍珠点缀的粉缎鞋,掣下她的腰往她脸上吧嗒亲一口。

正值个母慈女孝,忽见侍鹃远奔而来,气喘吁吁,“奶奶,我找您好一会儿,快、快到正厅上去瞧瞧吧,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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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张谔《满月》

②《诗经·小雅·采薇》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濯一向很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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