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1/2）

（34）

白印怀仰面躺着，呼出的依旧带着热度的浊气，喉口咳得泛起血腥味。身体不再僵冷后，疼痛跟着消下去了不少。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是兵荒马乱。

一片狼藉。

白印怀刚受伤时，接受过将近一年的心里疏导。这是康复治疗的必经之路。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自己瘫痪的身体和下半辈子只能依靠轮椅的日子，光是想想便已觉是个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无底洞。

白印怀比常人接受得要快，也能更平和地去对待自己的身体。耐着性子从最基础的坐、跪、翻身、转移开始学习，握着仅存的一星半点的尊严与无止境的失败并行。

各中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从不与旁人说。独自消化着自己身上的不公平。

但在这一刻，他心里的天平隐隐倾倒，带着些许的不甘与难堪，在他的心尖上砸出一道裂缝，卷起狂风。

今天卓蒙冲进来的那一瞬，的确像是强行撕裂了笼罩着他的层层黑暗，让他得以找回自己的呼吸。可等他看清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面对烂如泥的身体，他又想要逃避。

谁都不会想以一副孱弱不堪的病体，去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他和卓蒙的视线差，仿佛利剑将他钉死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当腿微微痉挛起来，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他永远都不可能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站在卓蒙面前。

他在这一场自己想要奔赴的感情里头，一直都不愿意退。哪怕三番四次地在卓蒙面前出现状况，他仍然想要尝试着往前行一步。

就算半步也好。

但今天他忽然想退回来了。他的身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今天是发烧咳嗽，明天可能是肺炎，等到下一次又指不定哪里感染。他自己习惯了，也躲不了，可卓蒙呢……

卓蒙没有必要陪他经历这一切。

这人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匆忙赶来，淋着雨带他去挂水，因为放心不下他，怕他夜里再出点什么事，要委屈地借宿他家。

他什么都给不了卓蒙，除了让人担心，除了需要那人忙前忙后照顾他之外，他什么都给不了、做不了。

那为什么还要妄想着在一起？他给那人带去的也许只会是担惊受怕和无止境的疲惫。

白印怀，你不配的。

退回来。

不要再把对方往歧路上引，也不要拿你自己这幅破败的身体去糟蹋对方。

白印怀手无意识地捏在自己的腿根，将裤腿攥得极紧，他呼吸变得愈发的粗重，像是比之前高烧还要难捱似的，紧紧蹙着眉心。他背对着光，将自己整个埋进阴影里。

他的心，与他的身体一起在下沉，拖拽出长而深的烙印。

而就在他情绪最为崩溃的瞬间，一道铃声将他唤了回来——是卓蒙。

“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睡！”电话那头的人张口就是一副“我就猜到，我就知道”的语气。

白印怀微微一怔，拿手盖着眼：“就算睡了，也被你这个电话打醒了。”

那头“呃”了一声，沉默了。

白印怀好笑地化解尴尬：“到哪儿了？”

“还得再二十分钟才能到家。”卓蒙道，“晚高峰有点堵。你怎么样？烧有没有退下去点？”明明也就从那人家里离开了不到一小时，他却莫名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