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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住挣扎,道:“你是谁?”凤凰不答,将她抵在墙上,手探向她耳后,缓缓将她面纱除去。
☆、第15章
邵容容还清楚得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他的模样。他已经老了,岁月的痕迹刻画得清晰可见,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细细的皱纹,眼睛被迫弯起来。他的胡子很扎人,亲吻她的时候刺得她生疼。那时她才十六岁,在台上衣袂翩翩,不施粉黛,舞姿青涩,却倾倒众生。后来,他也曾附于她耳边赞她歌喉:“绕梁三日,凄惨戚戚,置身其中,久梦不醒。”那时的他对她爱到了极致,她愁她喜,她悲她怒,他都视若珍宝。他说他第一次见她时,他就爱她。
邵容容觉得好笑,所谓一见钟情,无非见她貌美而已,那时台下众人,有谁不为她失魂魄?她从小就知她有多美,她的一身骄傲,如艳阳似火,均因她深知自己所美。他对她说,邵容容,你以后只能是我的女人。他霸道而自私。邵容容自幼在烟花之地长大,对于新人笑旧人哭的事可曾见得少?她岂会信他。她的一举一动都拿捏的恰当好处,欲说还休之态,抿嘴娇笑之媚,她道:“那可就说不准了。”他掐着她的脖子,威胁道:“你大可试试。”她不怕。她也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看着他的眼色,她不怕。邵容容轻轻推开他的手,道:“那我就尽管试试。”抬眼却见到他慑人的目光,他凶狠必现,用力抓着她的手腕。不只是凶狠,她还看到了,看到他那深深埋藏的犹疑和无奈。邵容容忽然就心动了,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目光,她待在那个小小的青楼里,仿佛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的整个世界里皆尽是一些痴男怨女,她却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有他那样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属于这个男人,属于这个站在她面前亲吻她的男人,他的情真意切,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愈发地吸引她。他深思熟虑,理性而不优柔,他文武双全,教她吟诗作画,教她舞剑翩翩。在邵容容心中,他几乎成了个完美的人,她无法抗拒地一点一点被他吸引侵蚀,她就像着了魔一样,不住地记挂着他。她让他坐在镜子前,替他一根一根拔去白发。她喜欢看他弹琴时的模样,她偶尔在一旁唱歌,偶尔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那把古琴开始有了他的味道,她每一次抚摸,都像他在身边一样。
邵容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陷下去,只记得他的好,记不得他的坏。她开始戴面纱,迁居后院,学着读书写字,一人信步独行。她坐在水榭之中,春花秋叶,望眼欲穿,好不容易才能盼得他来一次。他留得不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给她的总是大把的银两。
时日久了,邵容容也逐渐开始思虑,她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知道她是在奢求。他送她发簪玉镯,送她金銮玉轿,却始终给不了一个她一直想要的名分。她凄然道:“我出身卑微,有自知之明,绝无非分之想。”他是最了解她的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她看向他,他真的已经老了,她不禁抬手抚向自己的眼角,平坦细致。她将头别开。他道:“看着我。”她纵然于心不忍,还是回过了头,看向他。她故作轻描淡写道:“是的,我是说谎,我想你娶我,一直都想。”他抱着她,他道:“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她推开他,道:“为什么?”他摇头道:“别多问。”她站起身来,冷眼而视。他看了她许久,最终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他再一次来,已是半年以后。邵容容手捧诗经,徘徊窗前,来回幽念。他不知何时来的,静悄悄地,没有声息地从她身后走出来,低声问她:“何时开始会这些的?”邵容容几乎快要记不得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她的心跳得极快,拼命掩饰着,她缓缓回过身来,将书藏于身后,遮掩道:“我,我闲来无事,随便看看。”说着便将书扔在桌上。他上前抱住她,低低吟道:“岂不尔思?子不我即。”邵容容脸微微一红,害羞嗔怪道:“快放开。”他附在她耳边,低声暧昧道:“当真要我放开?”她缄口不语了,只低低地红着脸。岂不尔思?子不我即。他轻轻吻她的耳垂,他夸她美。
当他知道她有喜的时候,并未有丝毫的惊喜欣愉,他严肃起来,将周遭的人都支开,定定地望着她。只一眼,只一眼邵容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紧紧攥着被单,她咬着嘴唇,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多怕只要一开口,她就会什么都失去。然而他却说了,他说:“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邵容容并不意外。然而,她听他亲口说出来,仍是如被硬生生抽去了魂魄一般,她不住摇头,不住道:“不可以,不可以。”他握着她的肩膀,坚定的口吻,他道:“你听我说,绝对不行。”邵容容推开他,她的眼泪流下来,烫得她整个心头都是一片欲溶的火海,她道:“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怎能如此狠心?”她道:“我自己会养活他,不用你管。你出去,你出去。”她指着门边,大声嚷他,让他走。她从未如此失态。他夺去她的已经够多了,凭什么连她的孩子也要拿走?她不住问他:“为何?为何?”他不答。她苦,她痛,越挣扎越痛苦。
他真的没有再来。
邵容容是想他的,她日日守在水榭阑干处,低低依着回廊,她在等他。邵容容猜想,他一定知道她在等他,他就是不愿来见她。每思及此,邵容容总是不住哽咽,清泪纵横。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
他终于来了,在他得知孩子意外流掉后,他终于来了。他望着苍白的她,说不出话来。邵容容动着干涸的喉咙,就连眼睛里都是干涸的,她想哭哭不出来,她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他也为她流泪,他抱着她说,他说他发誓,再不会让她痛苦。邵容容推开他,凄然一句:“那你能娶我吗?”他的神色就变了。他不能,她就知道他不能。邵容容叫道:“你知道我有多痛吗?”她说:“你说你不能,你不能。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却说你不能。那你刚才的誓言算什么?是说笑吗?”他紧紧抱着不住挣扎的她,缄默不语。邵容容真的再也流不出泪了,这几年来,她流了无数眼泪,每当午夜梦回,忆及过往欢愉,泪偷零,有谁知?她轻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他的身子一僵,轻轻放开她。邵容容摇头道:“如果你不能给我这个承诺,就别再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
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知道自己忍受不了多久。他也知道,他是那么了解她。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孱弱如柳,轻扯即断。他终于选择了先动手,为免出错,只有不做,方能不错。他真狠,邵容容轻叹。他却忘了,她也是那么地了解他。她根本不会这样做,哪怕她有多么的想,有多少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也抵不过她对他的爱。
这夜,苏颖来敲她的门,告诉她说,有个女扮男装的客人,看样子是来找她的,提醒她多加小心。邵容容轻笑,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她独自坐在水榭阑干处,欹在回廊,她在等她。
她等了许久,直到夜深月敛,她才姗姗来迟。她脚步轻盈,肆无忌惮。邵容容低低问她是谁,她也不答,只是伸手揭她的面纱。
凤凰自第一眼看到邵容容开始,便有那么一种预感,她再也下不了手,再也下不了手。她的容貌是那样地难以言喻,只令人不住自问:何为美?答曰:此为美。
她就像她的故事那样凄美动人。凤凰恻然道:“你不悔吗?他这样对你。”她摇头道:“不悔,我只是恨,然恨再极,我也愿与他携手。”叹息道:“你可有喜欢的人?”凤凰点点头,怔了怔,随即又摇头。邵容容了然于心,也不多问,只道:“或许到时你就会明白了。”凤凰一时无言以对,忽地忆起此行目的,心中竟不住挣扎起来,再难痛下杀手。邵容容却道:“你动手吧。”凤凰站起身来,缓缓退后一步,道:“你当我没来过,快走吧,离开这里。”邵容容摇头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凤凰道:“为何?”她怔怔道:“我要他知道,我有多爱他,至死方休。我要他悔一辈子。”说着竟痛苦地流下泪来,哀恸凄美之态,牵得凤凰一阵心悸,几乎要站不住。
她走近凤凰跟前,道:“快动手,快动手。”凤凰只不住摇头,不住摇头。邵容容凄然道:“我不想那么痛苦,我不想那么痛苦。”凤凰心痛难忍,只觉她似乎扯住了她心头的一根重弦,每当一语,弦动心痛,她道:“他是爱你的,你不应该这样。”邵容容忽地咳嗽几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道:“你看不见我现在这般痛苦吗?你就当帮我,就算今日你不杀我,他也会找别人的。”凤凰仍是不住摇头,道:“不行,不行。”邵容容咳得愈发厉害,似乎要将整个肝脏心血尽皆咳出来,柔弱失魂之态,似盈盈一握便要消逝。凤凰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道:“你,你别急,你别急。”邵容容断断续续说着:“你,你可答应我了?”凤凰点头道:“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竟是愈说愈伤心,两行清泪不住纵横。邵容容微微一笑,欲语还休,只道:“姑娘,我是个可怜人,纵使怨天怨地,也是徒劳。然你却不是,自个儿珍重才好。”凤凰握着她的手,不住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次日,烟雨楼虽极尽所能之事,然仍有消息传出,一日间,谣诼遍地,猜测云云,街头巷尾皆能有所听闻。关于邵容容之死,或云她因不愿接客被苏颖活活打死;或云独孤尧死后,她亦不愿苟活于世,随孤独而去;或云她受人侮辱,含恨自尽;或云她旧疾突发,猝然而去。然说法颇盛,无一为实。唯一知道实情的,一个便是已死的邵容容,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凤凰。
一代如斯美人,倾国倾城不为过矣,凄然凋零,逃不脱尘土遥隔,幽葬红尘深处,年岁过,韶华老,往事知多少?红颜薄命是非多,空惹一身浮尘一身涴。再回首,惟有泪偷零。
他人音容笑貌犹在,邵容容纵是爱极恨极,甘之如饴,却也耽尽一生,至死方休。
凤凰不禁扼腕叹息,绝世佳人,香消玉殒矣。莫非真是红颜多薄命?她拿出那套粗糙茶具,倒了杯茶,轻轻啜饮。茶微苦,尽诉离人恨。邵容容那副欲说还休的眉眼,蕴有多少道不尽?凤凰握着那只茶杯,来回翻覆,细细端详,似要将它看穿。它还是那般丑陋,心境如何又如何?它还是那般丑陋。
每当看到它,她就会忆起邵容容临死前的眼神,或决绝或庆幸,或苦痛或欣愉,万千情绪绕其中,道也道不明。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如邵容容这般,至死方休。她顿觉心痛难忍,手上一抖,险些要将茶杯摔碎。她应当如何是好?她没有头绪,只觉眼不见心为净,忙手足无措地将茶具收起来。
天刚明,白月还余,欲休还休。东边一片泛红的天际,瞧去似有燎原之势,冉冉而生,愈演愈烈。
轻风到,凤凰无心再赏日出之美景,只觉身子愈发冰冷起来。她钻进被中,沉沉睡去。梦中又是他们,他们如是梦魇一般。顾忆安,长垣,若笙,乌鸦,何林,邵容容,他们巧笑嫣然,时而又含嗔薄怒,时而又咄咄逼人,他们就像有了不同的生命。凤凰从梦中惊醒,已是满头大汗。
自邵容容死后,她便寝食难安,时常忽陷哀恸,午夜梦回时,更是泪流纵横。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像邵容容一样,不能像她那样,然而她的眼神,她的痛苦,似乎就倒映在了她的心头,她感同身受,为之哀鸣不已。
☆、第16章
凤凰从哀恸中逐渐复苏过来,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她紧紧攥着手中白布,难以过得心中那道坎坷,她不想再shā • rén,她不想再shā • rén。她握着白布不住哽咽。她却没的选择,没的选择。
当凤凰站在陆家镖局跟前时,它已然化为灰烬。据周遭人说,一个月前的一场大火,将陆家镖局烧得半点不剩,陆家镖局中无一生还。凤凰心头不住庆幸,不住道,烧了也好,烧了也好。她走进残垣之中,但见四处已成焦炭,连形状都未能辨别,举目望去,见废墟之广阔,忽觉人生如此,不禁不叹息:“生前如何风光,死后还不是与鸟兽为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太多,岂能事事与己为难?凤凰戚戚道:“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