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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浪哗然,白泽亦气定神闲,宫女绮云赞叹:“别人说王爷是酷吏,依小的看,他比谁修养都好。”

皇帝道:“他不回击是懒得费口舌,修养?傲慢罢了。”

苏老爷子临刑,白泽提一只小酒囊观刑,青衫布履,长立一隅,修长似竹,也清减似竹。苏老爷子突地凝定,惊惧道:“你是,你是……”

白泽眸中晶莹闪动,坦白道:“我是。”

苏老爷子惊惧更甚,齿缝逸出嘶嘶声,想破口大骂,一口气提不上来,突然一笑,两眼一翻,跌下地府。在场的人都心惊,不解苏老爷子为何会现出一个隔岸观火看好戏的笑,他究竟想说什么?

皇帝在怡和殿和白泽喝酒,白泽说:“臣怕麻烦,不喜欢留祸患。”

道理皇帝很懂,他对二皇兄魏王起了杀心,但心有犹豫,是白泽深谙他的意图,把他摘除在外。见皇帝不吭声,白泽说:“债多不愁,恶人么,臣当定了。”

皇帝才发觉,白泽愈发清瘦了,往日他穿得宽大,双手总缩在袖中,但看他青筋迸出的手腕,也能看出他已瘦得形销骨立。皇帝说:“朕让绮云搬来照顾你。”

绮云娇俏可人,太后计划等皇帝成年后,将她指给他。听闻绮云被送给白泽,太后且笑且叹:“她是美,但你用她来离间白泽王和夜雨,不大有胜算。”

皇帝偷偷去看过夜雨,她和小林在白泽王府过得单调,买进好几种小动物解闷,小林和送货人闲谈,夜雨披件白锦袍,披散着一头黑发,外氅半挽,倚着廊柱,逗猫头鹰吃米粒。

猫头鹰不吃,还爱理不理,臭着脸,皇帝又是好笑,又是怅惘,为什么是她先认识他。

太后问:“你真认为白泽王掀起轩然大波,引火上身,是甘当诱饵?”

皇帝笑着说:“水搅浑了,大鱼浮出来,有几条朕捞几条,接下来,该和晋王他们斗一斗了。”

太后怔怔地看皇帝:“你小时候,老说让位于你五皇叔晋王。”

皇帝反问:“倾天之权,会较为容易拥有绝色之人吧?朕是说……可能。”

夜雨的身姿拂过太后心头,太后忙道:“白泽王真是一把帮你shā • rén的好刀,你先别得罪他。”

权欲令人疯狂,如今深有体会。皇帝说:“朕才十四,还有一辈子,不急。”

皇帝儿子是从何时不再老气横秋自称“孤”了?太后叹气,可我这哀家,像是要一辈子都当下去了。

无夫之哀,是为哀家。

夜雨生日那天,雨落得大。白泽一早就让绮云备马车,他要带夜雨去禅院上香。按胡人的习俗,每年生辰,都要向神灵许愿,护佑她所有阴阳相隔的至亲。夜雨娘家只剩她一人,每到祭拜,都很隆重,小林忙了两天,才备齐物品。

马车刚行到城东,承影卫就带来了噩耗,皇帝遇刺,危在旦夕。白泽命承影卫护送夜雨暂避,改日再去禅院,随即从密道飞驰入宫,他要抢在皇叔晋王和齐王等人前头,站到皇帝身边,堵截他们逼宫。

皇帝被安放在雕花大床上,紧闭双眼,蜷缩得像孩童,他袖上的血已成暗色的血块,白泽解下外袍搭在皇帝的薄毯上,太后惊惶道:“怎么办,他们想杀我儿子,马上就要杀我了,他们就快到了。”

白泽咳得心肺都快呕出来,喝了药汁才好转了些,沉声道:“他们不会来了。”

当夜子时,叛兵强攻宫城,不料,以哨音为号的内应悄无声息。叛兵大乱,大雨中,万箭向他们袭来。与此同时,城门上宫灯四照,白泽现身,以江老将军为首的忠臣良将,在他身畔肃杀地杵了几排。

雨水如注,叛兵惊慌失措,扔下武器,跪地臣服。

路之北的祖父路飞本来是藩王,出游时,一箭射中一只苍鹰,苍鹰口中离奇地叼着消失数年的传国玉玺。鸿和皇帝路恒昀被刺身亡后,路飞顺应天命,手持玉玺,荣任大夏朝第六代帝王,他的妻妾谁都不肯带着子女就藩,便都随他从封地搬来了沅京。

先帝路永宁是路飞的嫡长子,才干突出,继承了大位,但晋王和齐王仗着是路飞生前最受宠爱的孪生儿子,私募兵马,敛财无数。先帝碍于母后尚在,不便发作,到路之北当政,两位皇叔就放开手脚了,一个大肆结交名士,宣称坐而论道;一个佯作经商,在京郊隐秘地打造军火,约定夺位后,一南一北,划地封疆,各据半壁江山。

白泽身在边关,心系朝廷,早在五年前,就密令承影卫捣毁军火场地,并诱引皇叔齐王误以为是侄儿魏王所为。这五年,承影卫对皇叔晋王和齐王明察暗访,是时候收网了。

晋王安插在禁宫的数名内应被白泽收为己用,当齐王苦等晋王集兵时,晋王内应言之凿凿称:“白泽王被重兵围困,陛下已在弥留,传位于五皇叔晋王圣旨即至”,晋王遂采取了按兵不动,想多捱一刻,赌上一记。

齐王没等到晋王,等来的是江之淮从西南漏夜带回的奇兵,再加上白泽亲力筛选的近卫军,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大雨滂沱。

皇帝在两天后醒来,脱口问:“鹤壁在哪里?”

绮云眼圈一红:“御医说您无大碍了,王爷才走……他忙着给夫人做法事。”

夜雨遇害,是白泽的百密一疏,保卫她和小林的承影卫是一流高手,有着以一挡十的身手,皇叔晋王出动了百余人手堵截,他们也未落下风。鲜血如浪头涌起,又如浪头退去,就在他们摆脱了一拨拨追兵,暂获宁静时,夜雨被暗处的冷箭所害。

箭头淬了七八种剧毒,存心来索命。在那呼天不应的雨水中,白泽正身处禁宫,皇帝榻前。

绮云说,宫人来报,白泽王裹紧大氅,走入一天一地的雨中,在场的人都瞧见他脚步凌乱,在御道上越走越快,终至一口血咳在白玉阶上。

二皇兄魏王斩了,张公公死了,皇叔齐王和晋王也抖不了威风了,白泽接二连三为皇帝拔出了毒瘤,仅剩他自己了。

想抓白泽的把柄,倒不太难,单看他在夜雨过世后悲恸得吐血,就晓得他不会放过皇叔齐王和晋王。二王之罪,都够得上极刑,但朝臣们都替皇帝记着,先帝连宁王爷都忍了,毒哑了事,皇帝若斩了和先帝一母同胞的二王,他日龙御归天,如何向先帝交待?

白泽来找皇帝,皇帝伤得不轻,虽无性命之虞,但行动吃力,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被白泽扶住:“臣向陛下讨句话就走。”

四目相望,皇帝被白泽眼里的血丝惊住。失去了夜雨,他是这样,这样摧肝断肠,皇帝恨心大作:“朕要追封她为护国夫人。”

他要夜雨名垂青史,在绝世美貌之外,更有绝世的忠烈。

白泽听了,向皇帝行了大礼:“臣代夜雨……”他深深吸气,换个说法,“臣代亡妻谢过陛下,但亡妻素喜清淡,陛下盛情,臣和她心领了。”

夜雨死后,白泽终是承认了,她是他的妻子。皇帝说:“你早该告诉朕的,朕就会对她再重视些,不让她身处那般险恶的环境里。”

白泽面容一黯:“臣毕生所求,不过是让她做臣的夫人,但她另有思慕,臣在她活着的时候,便不可强求。”

夜雨为何不和心上人相守?天下竟有人忍心拒绝她?皇帝匪夷所思,但那将是另一桩故事了。

夜雨是胡人,胡人相传,若生前孤身,死后将受三百年伶仃苦刑,白泽不舍,便以结发夫君的身份为她办葬礼。许有两炷香的光景,他终于问:“晋王未曾出兵,如何处置?”

皇帝拧眉:“你要问的是这个?杀。”

白泽再问一遍:“没有别的办法吗?”

几位皇叔里,晋王最疼皇帝,每次进宫,都会塞些宫里见不着的稀奇玩意逗他。皇帝被父皇责备了,也总是晋王笑呵呵打圆场:“你再骂他,臣弟可要拐了他当儿子,浪迹天涯去。”

浪迹天涯,这四个字对皇帝有莫大吸引力。他幼时是真的幻想过,到了十四岁,拒了父皇赏的封地,只求一介自在身,斗鸡走狗过一生。他登上大位之初,也一而再地对太后央求过:“若把皇位给五皇叔坐了,他不至于杀我吧?”

太后搂住他,泪落纷纷:“你会长大,五皇叔会变老,老了,就怕你想通了再抢回去。记住了,这话连你五皇叔都不能说,半个字都不说。”

晋王亲手做的小弓箭还挂在书架上,是皇帝六岁生辰收到的礼物,他教皇帝拉弓射鸟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皇帝心上浮现泪光,寒声说:“杀。”

白泽刚想开口,喉中爆出一阵剧咳,绮云忙上前照应。皇帝见他咳得几乎坐不稳,伸出一只手和他相握,却冰凉得让皇帝一哆嗦。不但凉,还瘦得硌人,皇帝不禁想,尖刀在手,冰如玄铁,但朕要握下去,遇佛杀佛,逢魔斩魔。

三司会审对齐王定罪快速清晰,但对晋王就犯了难,军工场是齐王的,晋王本计划出兵援助,但未成行,他甚至连刺杀皇帝都否认了:“本王疼他,人所尽知,怎会动手?”

齐王也否认弑君,他只打算制住皇帝,好诱出白泽上钩——皇帝是白泽最大的筹码,亦是全部的依恃。白泽得冒死救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方能扳回败局。齐王说:“本王死罪难逃,是本王做的,都认,但不是本王做的,休想栽赃。”

白泽在角落站定,他无法说出实情,皇帝遇刺,是苦肉计。不光是白泽,皇帝亦知道二王当晚的行动,白泽原想装作一无所知,陪夜雨祭祖后,再回禁宫,但皇帝为离间二王,命心腹刺伤自己。

内应告知晋王,皇帝为齐王所害,将传位于他,晋王信了——皇帝幼年的心意,他自有知晓的渠道,晋王抹了抹满脸的雨水,对属下道:“再等等。”

少年皇帝路之北在风声鹤唳的关口,有了自己的谋划,连白泽都被蒙在鼓里。他心急如焚地入宫,皇帝看似昏昏沉沉,却暗中拉过他的手,隐蔽地写下:“我没事。”

白泽一颗心落回原处,又倏地跳起,夜雨,夜雨。

云初二十九年,白泽为先帝挡了毒箭,副将带他寻遍良医,在酒楼歇脚时,他听到女孩子决绝的,暗哑的声音:“我愿意。”

卖艺的胡人少女在酒楼弹五弦琴,勾栏的鸨母惊艳,问她愿不愿意当清倌,她说愿意。白泽带走了她,给她取名为夜雨。江湖夜雨十年灯,算一算,今生今世和她所有的岁月,竟然真的只有,十年。

若回到十年前,我该唤你什么才好?夜雨。

白泽只当夜雨是为了谋生,钱财他有的是,但夜雨说出惨痛身世,她十二岁的时候,父亲被歹人所杀,掳走家财,还放了一把火,将宅院烧得干干净净,她被母亲带去禅院进香,躲过一劫。

母亲郁结在心,拖了不到半年就过世了,夜雨从此流落江湖。她要复仇,所以要挣钱,白泽说:“让我来。”

人人都艳羡白泽和夜雨一对神仙眷侣,但夜雨心里的人,是同族的小哥哥,天狼星照耀下的猎户少年,她从五岁就想嫁他,但他亦葬身于那场火海。他是来给她家送野味的,在庭院里和她大哥下棋,等她归来。

夜雨归来,在尸骨成堆里,找着了手持弓箭的小哥哥。箭筒的铁箭一支未剩,他血战到底,也等她到底。

如烈火如飓风的小哥哥,无可替代地刻进了夜雨心间。惟有一次,她薄醉,对白泽道:“母亲说,我们只能嫁心上人,但嫁你,我也觉得好。”

“不好。”白泽说,“我们这样就好。”

姑娘,我要你的歉意做什么。

大理寺卿连唤了白泽三声,白泽才醒转神,他们都在等他发话,晋王讥诮地望他:“你耍尽阴诡伎俩,挑拨我兄弟二人,成果如何?”

白泽冷笑,目光扫过所有人:“恶人当诛。”

此语一出,一室死寂。大理寺卿极震惊,颤声问:“王爷,晋王爷他,他……”

白泽说:“他罪不至死?光是连赈灾的钱都贪,就该死个十回八回了。”

“贪?”晋王仰脖大笑,“我朝历史上,有哪个王公大臣因贪致死?你是要替皇帝拟定新的王法吗?”

白泽面沉若水,“那么,你杀了我的夜雨,我该怎么做?”

晋王淡定自若:“大概是误伤,我们的目标是你,不是她。”

白泽又问:“你可认得云洛迦?”

晋王瞬时怔住,白泽道:“以你一个闲散王爷,俸禄有限,何来结私营党的大手笔?”

数年来,晋王在幕后炮制了不下二十起灭门案,夜雨的家族赫然在列。白泽拧眉:“我要杀你,倒用不着说这些,有没有依凭,你都得死。但抖落给世人听,夜雨和她的家人会欢喜些。”

“哦,这样啊?”晋王退无可退,遂不装腔作势了,笑道,“多年后,她还是死在本王手里,可见天下哪会有漏网之鱼?天网恢恢,诚不我欺。”

大理寺卿等人集体失声,晋王狂笑得不可自抑,白泽拿过朱笔,在晋王卷宗上画了一把刀,转身离开了。

嘉远七年秋,皇帝路之北低调度过他十五岁的生辰。

齐、晋二王一案,牵连了上百人,流放有之,入狱有之,斩首有之。大夏开朝近百年来,头一遭斩杀数十名贵族,尽管天寒地冻,仍阻挡不了看热闹的老百姓,早早占位,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白泽担任监斩官,裹在重裘里,手捧一纸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看着台下铁伽缚身的罪臣。一个时辰后,他在刑场的言行传回了禁宫,太后和皇帝在不同的大殿枯坐,都没用晚膳。

“圣旨到,刀下留人”终究是戏文的唱词,齐王临刑前,目眦欲裂,斥骂白泽:“陛下不会被你一再蒙蔽,本王的今天,是你的明日!”

白泽走下高台,站到齐王和晋王前面,笑笑:“人生自古谁无死?生而为人,早晚的事。”

晋王也笑笑:“哥,别说了,这种既不给别人留活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白泽笑容越发清冷,截语道:“你可以理解为无私。”言毕,他一抬手,铡刀落下,血珠喷薄而出,他嫌恶地看看晋王的头颅,随手一扔,径直走向马车。

入了夜,太后来找皇帝。人所皆知,晋王是皇帝最亲厚的皇叔,却被一个臣子弃如敝屐,还有比这明目张胆的宣战吗?白泽只手遮天,骄横跋扈,为给他的女人报仇,就罔顾天子之威,何其猖狂!

皇帝耐着性子听完,问太后:“朕这就出兵拿他,如何?”

太后无言以对,皇帝低垂眼睫:“母后,朕要睡了。”

皇帝下了逐客令,一盏烛灯为伴,又绘了一枝梨花。白泽说过:“晋王若得手,你可能只被囚禁终生;他失手,何不以此回敬?”

皇帝掀开茶盖,吹了吹,道:“朕的二皇兄魏王死得,朕的皇叔晋王就死不得?”

白泽道:“晋王待你好,比起魏王,他才是亲人。”

皇帝甚少见白泽婆妈,奇道:“何为亲人?”

白泽说:“对你好的,即是亲人。”

皇帝嗤道:“不,不害朕的就是亲人了,朕对亲人要求不高。”他的手往白泽瘦得吓人的腕上一按,正色道,“朕想给他,没给成,但此一时彼一时,朕不想给了,他不能夺。夺了,就该死。”

皇帝把话说到无可回寰,是他要晋王死,但承担漫天蜚语的,是白泽。白泽斩了晋王,赶来禁宫向皇帝复命,但刚到玉成门,就咯血晕厥,被抬回王府。

群臣一面感叹现世报来得快,一面琢磨皇帝没派人去探望,意图就很明显了——他对皇叔晋王念旧情,但白泽令他无计可施,他私心里有怨恨。次日早朝上,群臣察言观色,想捕捉皇帝卸磨杀驴的蛛丝马迹,但他们失望了。

白泽强撑病体来了,皇帝退朝后,将太医们调制的补品良药塞给他,语气忧切:“你得给朕好起来。”

群臣发觉,皇帝在这半年里,成长得飞快,快到已不能从行为推测出他的想法。这对一个少年是残酷的,但对一个皇帝而言,是必要的。群臣相信了,皇帝对白泽怀柔,是在隐忍,一旦觑到时机,他不会手软。

后世史书对皇帝路之北评价极高,夸他经文纬武,智勇天锡,没有人知道,嘉远七年深冬的某个早晨,皇帝高坐龙椅,阶下的白泽鬓染清霜,身影单薄,皇帝沉默地看着,内心软弱得可以拧出眼泪来。

那人刚咯了血,气色更见寒白,皇帝在想,其实,朕从未害怕他反。

因为,死在这么厉害的人手里,很……不丢人吧。

太医们分别为白泽诊过脉,结论大同小异,他旧年在战场落下伤病,没好断根,加之近年心力损耗过重,从各个方面来看,惟有静养为妥。白泽说养一养无妨,但该做的事,要做。

皇帝抬眼,对上那双静若寒潭的眼睛,终道:“朕不急。”

白泽眉间难掩疲倦,一手撑在书案上,借力下跪道:“幸遇陛下厚待,臣才可为亡妻报得深仇,心中感激,想再切实做些事情。”

皇帝立刻扶起他,低不可闻一叹:“至诚相托,换来卿忠心以报,朕还求什么?”

他们永远这样就好了,小宫女绮云在一旁突觉鼻子一酸,侧转身用袖子抹去泪花。

白泽手持尚方宝剑,整肃朝纲,惩责奸佞,老百姓都大夸他铁肩担天下。太后又来找皇帝:“你杀他,目前风险是太大,不如将他支开?哀家打听过,皖南有位神医……”

皇帝笑了笑:“在半途上,设法诱杀他?”

白泽寻医,不可能会带上几百名承影卫浩浩荡荡跟着,太后说:“只要部署周密……”

皇帝打断太后:“名医良药,朕都找了。朕就是要把他放在眼皮下,没有朕的命令,他哪里都不许去。”

各大尚书被排挤出权力的核心,再无参政议事之权,白泽清君侧,逼他们交权力削领地,将钱财充盈国库,谁能不恨他?太后喜上眉梢:“对,官官相卫,肯定会有谁按捺不住,正在谋划暗杀他!好办法。”

“累死白泽王,也是好办法,他职任繁多嘛。”皇帝似笑非笑,话锋一转,“母后,前朝的太后都热衷礼佛,你却格外不同。”

太后一惊:“你若有知心人,哀家也不至于一再僭越……”

皇帝闭口,不接话茬,太后没趣地站了站,回去了。隔了数日,她在慈宁殿摆下梅花宴,约皇族和众朝臣携家眷赏梅。

太后雅意,朝臣焉能不捧场?当天,慈宁殿的梅花都很识相,全情怒放,如火如荼。

皇帝和江之淮等武将商议筹办军需,一行到得晚。皇帝信步走进梅林,一眼望到白泽,他在梅树下饮酒,见皇帝来了,遥遥举杯,展颜而笑。

弹琴的女子深绿色裙裾,眉目端庄,妆容高贵。一曲已终,皇帝拊掌赞她弹得好,户部尚书连忙介绍是他的长女温如曼,太后颔首道:“寂寥雅逸,妙不可言,赏。”

宫人端来绸缎珠钗相赠,那边厢,海防凌总兵的小女一幅雪梅图已成,羞答答地捧给皇帝,盼他指点一二。

拼美色,比家世,展才艺……皇帝明白了,太后是在借机考察高门之女,为他张罗婚事。

难得像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般,赏赏花,弹弹琴,生生被太后搞砸了。皇帝愠怒落座,左都御史赵宇清的幼妹默不作声,倒上一杯酒,皇帝端过,一饮而尽。

满园莺莺燕燕,娇憨的,俏丽的,秾艳的,华贵的,温婉的,应有尽有,但谁能和夜雨比?她美得干净又孤傲。皇帝向白泽望去,他斜靠亭柱,微闭着眼,似倦似惘,在想夜雨吗?

宴罢,太后向皇帝力荐温如曼等三人,他已到大婚的年龄,这三位女子系出名门,皇帝与之联姻,地位会更牢固些。皇帝低眉看太后,笑得讽刺:“恭喜母后,为朕想出了壮胆好办法。”

太后反问道:“这不好吗?”

婚姻仅仅是用来摆脱现状的吗,皇帝眉心微蹙,广袖一拂,掉头就走。

皇帝动了怒,太后置若罔闻,频频约温如曼等人禁宫弹筝品茶。皇帝向她请安,颇见着了几回,太后感叹:“哀家年轻时,尚不如她们几个品貌出众。”

皇帝厌倦至极:“全都庸脂俗粉,不如夜雨。”

夜雨已逝。

太后激动道:“夜雨?又是夜雨!她美,就成了你们公用的借口吗?你用她来抵抗哀家的好意,白泽王……”

皇帝一愕,太后冷哼道:“你真相信他是为了给一个女人报仇,才搞出这许多肆意妄为的名堂?你是不知道,他和先帝……”

白泽为先帝路永宁大业鞠躬尽瘁,事成功退,这段君臣情深的佳话,被世人津津乐道,编排出各种传闻。皇帝十二岁时,已悉数看完先帝遗留的画本,遂微服出宫购买,有小贩向他推荐一部名为《御街停》的话本,说是市面上最时兴的足本。

《御街停》的封皮很雅致,金丝绣了两只交颈的鸳鸯。不,细看均是雄性的鸳,封底印了一行小字:饮世间最醇的美酒,睡世间最美的女人,还最锋锐的刀剑入鞘,让那人日复一日枯坐御椅,追思难忘意难平。

九五之尊怎可任人妄言?整个故事背景被搬去了前朝西域小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影射云初帝和白泽王之间“不为人知的深情”。皇帝花了大价钱买回一部,废寝忘食读完,束之高阁。

文人用词露骨,如亲临寝宫便罢了,连太后都煞有介事,皇帝盛怒,太后犹在喋喋不休:“白泽王喝茶,用的是一把朱泥壶,那是你父皇赏赐的,枫溪的泥,宜兴的窑,名师蒋天白手制,天下无双。你想想,云初三十年距今多少年了?他还在用那把壶……”

太后极尽细致,一力要使皇帝相信,白泽拿夜雨当幌子,以掩盖惑乱君心的实质,从前是先帝,现今是皇帝。此等妖孽,比妲己更可恨,他意在鹊巢鸠占,而非江山倾塌,野心更大。

太后自梅花宴后,对皇帝大婚逼迫日甚,叨扰了他一年多。这日竟昏了头,直接抨击两代帝王荒淫无道,皇帝直视她:“母后是在将皇考比作商纣了?”

太后身子一僵,额上冒出冷汗,皇帝森然一笑,对她低声道:“我杀了生身父亲,你以为我不敢再杀母亲?”

太后瞪大眼睛,双手捂耳,爆发出旁若无人的痛号。皇帝不胜其扰,扬长而去。

嘉远九年夏,大夏朝的郑太后疯了。

她两眼空洞,缩在一角,不论谁走近,她都吓得牙齿咯吱乱响,双手乱挥:“不是我的主意,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白泽捧了一副棋去找太后。慈宁殿的宫人都看见,太后一见他,面上血色顷刻褪尽,抖索得更厉害。

白泽不说话,支开棋盘,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顾自对弈一盘,垂手而立的宫人脊背的汗凉了一层又一层。

太后怔忪半晌,一点点挪过来,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它应有的去处。白泽两指捏着棋子,饶有兴味地望着太后,笑了一笑。

第一次相见,是在云初二十六年,先帝和白泽在金思阁午膳,包厢外,一老一少在下棋,一圈人在观战。老者人称张五爷,被奉为京师棋圣,但少年棋艺出乎意料的高明,饶是张五爷每一子都落得谨慎,仍被少年连胜两局。

少年一战成名,拱手向张五爷道声承让,将张五爷输掉的赌资广而散之。他自称郑家三郎,在科考前入京,小赌怡情。但先帝阅尽春色,一眼看穿她是女扮男装。

三个月后,长洲刺史的小女儿被迎进宫,封为淑仪。第二年春天,她诞下皇四子路之北,升为贵妃。再然后,是太后。

云初二十九年,先帝路永宁在御驾亲征的途中,跟游历四方的张五爷重逢。张五爷一坛御赐宫酿下肚,醉醺醺地说了实话。郑氏女的棋艺是不俗,但要胜张五爷不易,便以重金相酬,精心设计了那场对局。

夜风冰凉,先帝路永宁走出驿站,背着双手,仰头望向云天深处,望了很久,说:“但是那样的相遇,朕很喜欢。”

郑贵妃机关算尽,亦未得到她想要的皇后之位,心灰意冷,难耐寂寞,和晋王有染,怀有身孕后,两人起了毒害先帝的心。

先帝日常用的饭菜、酒和茶都有人试毒,但漱口水不在其列。漱口所用的食盐就存放在寝宫里,方便随时拿取,毒便下进食盐里。先帝暴毙,太医虽疑心与中毒有关,但有太后梗着,查不出究竟。

白泽对先帝的死因存疑,无论客居边关或江南,从未放弃查探,寻到不少线索。回宫后,藉太医为他诊断的机会,将当年太医院的手札翻阅得仔细,此番捧棋而来,循循诱之,证实推断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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