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心安(四)(1/1)
周平降,铜陵破,这一战击沉百越水军大小战船八十二艘,东齐水军大小战船中五艘受损比较严重,需要修复,十艘沉没。尽管周平投降之后,怀瑾立即下令搭救两军落水的军士,但铜陵守军伤亡仍达到了十之二三,第二日清理沉没战船之时,仍不时捞起随船沉入水中的军士尸体。
日暮,怀瑾去田进的楼船请示下一步的作战安排,不巧京中信使亦到,她不便打扰,便独自寻了处清净的甲板,盘膝坐下看江面上负责清理航道的船只来来往往。
“这一次你在看什么?”太阳西沉,暮色笼罩,送走了信使,田进询问起怀瑾的所在,因为这两日全军略作修整,他写了奏疏将此间情况上奏朝廷,已经枯坐整日,船舱内又有炭火取暖,这时觉得头微微胀痛,索性出来吹吹风,精神一下。
“看那些春闺梦里人。”怀瑾闻声唤了声将军,要起身施礼时,田进却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不用动,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听怀瑾这样回答,田进微微一怔,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各个船上还未点灯,远远的也看不出什么,要思量一会才明白,只是,看捞死人就看捞死人的,还什么春闺梦里人,用词再雅,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是这爱好太清奇了些,“那你看出了什么?”田进觉得有趣,问了一句。
“百越这几年国势渐微,国主一味沉迷于声色,亲小人远贤臣也就罢了,还不断搜刮民脂民膏,不仅要供自己享乐,还要给我们大齐进贡以图偏安一隅,其实这里百姓生活得很苦。”怀瑾的手指轻轻在剑鞘上滑过,“百越水军如今也没什么猛将坐镇,船只又年久失修,军士也缺乏训练,迎战,十有bā • jiǔ难逃一死,投降却能安稳的活着,哪怕不降,到了后来船要沉的时候,跳水也可能逃生,可这些人却宁愿战死,甚至与船同沉,也不逃生或是投降,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有些信念,超越了生死。”田进沉默了一会才说,“所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可是如果命都没有了,志向也好,信念也罢,还有什么用处?”怀瑾轻叹一声,“死得倒是慷慨悲壮了,可留下一家子的老弱妇孺有谁能关照一二?今日尸体被捞上来,或许还有同乡感叹两声,落两滴泪,来日,谁又能记住他们的牺牲?”
“可是于他们而言,这一仗赢了,是保家卫国,输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田进拍拍怀瑾的肩说,“只是你说的对,百越国主昏庸,为了他去死,的确不值得。所以这次你做得很好,第一时间打捞落水的军士,厚葬这些阵亡将士,让百越降卒上下都看到我大齐的仁厚,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说的就是攻心远比攻城有用,只有让他们相信,归顺大齐之后,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我们才算真正得到百越之地。怀瑾,比起蜀地大开大合的攻城厮杀,你进益了许多。”
“将军——”怀瑾正待说些什么,却有田进身边的亲兵跑过来,抱拳向田进回禀,“有军士来回禀,巡逻的时候,抓到一名细作,只是……”
“只是什么?”抓到细作是大事,田进立即起身,“人在哪里?”
“那个细作说……她是什么郡主,还大骂抓她的军士们放肆。”亲兵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好使,主要是今天的事情很离奇,一般细作被抓到,要么一口咬定是附近的百姓,死不承认;要么一声不吭服毒自尽,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胳膊都捆住了,走路还连踢带踹,刚才从小船上往楼船拖的时候,为踢别人把自己都踢到水里去了,亏了绳子这头在他们的人手里拽着,不然捆成这样掉水里,要没人在水下接应,只能坐等淹死了,对了,没准有人接应她,于是补充了一句,“刚才还想跳江逃跑。”
田进回头与怀瑾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带上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细作。”略一思量,田进吩咐了一声。
片刻后脚步声响,几个军士押着一个身材纤细的人走上甲板,许是刚刚呛了水,那人头低垂着,脚步虚浮不稳,虽然穿了男装,但也看出是个姑娘。
“将军,就是她。”亲兵回禀了一声,想揪着头发让那女子抬起头来,只是手刚抓到一缕湿哒哒的长发,她却忽然杀猪一样的尖叫,“敢对本郡主无礼,我一定杀你的头!”声音凄厉,吓得亲兵唰的就松了手,怀瑾则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在田进身前。
只是细听,这尖叫的声音有几分耳熟,怀瑾又上前一步,一伸剑鞘,托住那女子的下颌,稍稍用力一抬,女子正叫得起劲,这一下只听咔的一声,不知是被卸了下巴还是牙齿咬到了舌头,总之声音的戛然而止。
“点灯!”怀瑾瞅了两眼,太黑,只能看到女子脸上也糊着头发,便命附近的亲兵点灯,两三盏油灯还有两只蜡烛都被举了过来,怀瑾瞅了两眼,倒是一愣,撤回剑说,“我不认得什么郡主,将军认识吗?”
“哦——”田进刚才并未靠近,不过只瞅了一眼,心里就是一翻,怀瑾认不认得这个人他不知道,但他是见过的,毕竟,京城里像楚王家的湖湘郡主这般刁蛮的女孩子,实在太少见了。只是……湖湘郡主不好好待在京中,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会光线昏暗,他又只是远远见过几次,倒不好说了,只得说,“老夫常年在军中,自然,不认识!”
“你混蛋!”那女子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见怀瑾和田进都说不认识自己,押着她的军士手下立即就使了劲,简直气得跳脚,“陈怀瑾,你才见过我没几个月,少装不认识我,你在宫里打飞我鞭子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呃——怀瑾瞅了眼田进,“要不,叫末将账下的刘润涵和宋明两位副将来?他们在京中时间久,想来能够辨认。”
一顿饭的功夫,刘润涵和宋明来了,一见船舱里裹着怀瑾的披风犹自哆嗦个不停的人,顿时都觉得头大。特别是宋明,他的出身和风评,导致湖湘素来瞧他不顺眼,没少人前背后的捉弄他,这时就如老鼠遇见猫,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指着湖湘说,“你你你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本郡主行事,还需要……阿嚏——和你这个结巴说吗?”湖湘白了宋明一眼,哆嗦了一下,用手掐紧了领口。
“别理她,这丫头就是个疯的。”刘润涵撇嘴,上下打量了湖湘郡主一眼,“瞅瞅这狼狈样,啧啧——真丑。”
“刘润涵你个王八蛋,敢说我丑,等本郡主……阿嚏……”湖湘郡主一听刘润涵说她丑,顿时跳脚,要不是鞭子不见了,几乎就要立刻抽他一鞭子,“等我找回鞭子的!”
“所以,真的是湖湘郡主了?”陈怀瑾一直倚门而立,这会有些头痛的说,“既然是郡主,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保护你的人呢?”
“要你管!”湖湘哼了一声,气势上突然就弱了几分,“再说,本郡主武艺高强,什么时候需要人保护?”
“行,随便您怎么说。”怀瑾皱皱眉,交代刘润涵,“田将军交代了,确定了郡主的身份,明天安排人,护送郡主回京。”
“我不回去,谁说我要回去!”湖湘却说,“本郡主既然来了,自然要亲眼看看,你们如何攻破金陵城。”
“胡闹,打仗又不是儿戏!”怀瑾轻叱一声,“你纵然贵为郡主,军中也由不得你胡闹!”
“就胡闹怎么了!”湖湘却嘟着嘴,伸手从领口拽出一根细绳,绳上一个小小的金坠子,四四方方,上面刻着四个字,却是“如朕亲临”,“我有陛下御赐的金牌,普天之下,主要是大齐的地方,就没有我去不得、呆不得的,我就要待在这里看打仗,你要怎样?不对,我不止要待在军中,我还要住到你陈怀瑾的船上,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