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以为的她(3/4)
那病弱少年猛一下保住他的腰,哭道:“大父!大父不要……!”
老人摸了摸少年的头:“唉,大父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姜公子。”
只这么一句,老人便横刀在颈,用力一割。
他也是修行过的人,对人体经络、血脉把握极准,这一刀下去便割断了要害。
霎时,鲜血喷出,撒了漫天。老人的身躯重重栽下。
裴沐没有回头,却听到陡然尖利的哭声。
她望着姜月章,而他也望着她。静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裴沐说:“第一个。”
公输先生的孙子跌坐在地,哭了几声,凄然道:“都是我的错……是为了我,大父才做出这些事来!我该死,我才该死!”
说完,他拿起余血尚温的刀,抖着手将刀尖送进胸膛。
他身体弱,未曾修行,幸而一刀扎中心脏,没有挣扎太久,便也没了声息。
裴沐说:“第二个。”
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已经不大敢哭了。他们团团抱在一起,不知所措、瑟瑟发抖。
公子留望着那两具尸体,神色凄然。他再去看那把插在少年心口的长刀,又是满面挣扎。
片刻后,他颤抖着抬起手,踉跄几步,想去拿刀。
“……阿父!不!阿父!!”
突然,一个小姑娘尖叫起来。她挣脱了妇人的怀抱、兄姐的牵手,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公子留的腿。
“阿父,不要死!不要死!”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又去看裴沐,还有远处那阴森恐怖的青年,“求求你们……不要让阿父死!求求你们!!”
公子留愣愣一会儿,蹲下身,一把抱住女儿哭起来。
现场一片血腥弥漫,哭声哀哀,凄厉不已。
裴沐又等了一会儿,便说:“姜公子,看来没有第三个了。”
“……是么?”
他忽然提步走来。
血煞与阴风为他让道,地上的血迹却斑斑点点,被他踩在脚下。
随着他的接近,裴沐身后的声音也缩小了。他们在后退,并且互相依靠、互相支持,互相分担着极度的恐惧,一齐后退。
她就一个人站在这里。忽然之间,她感到了一丝不合时宜、太过柔弱的孤独。
她握紧剑柄,用一丝微痛的触感驱散了那点孤单。
姜月章走到她面前,眼神沉沉:“没有第三个。可如果我要第三个呢?”
裴沐扯了扯嘴角。她自己都有些钦佩自己,竟然此时此地还能笑出来,并用她惯有的轻快声音回答他:“如果姜公子坚持,那说不得我就只能当第三个啦。或者,你当当第三个?”
“你是在说,我们之间必得死一个?”他看了一眼她身后,有些讥笑,“就为了这些人?小骗子,你都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有关的事,还是刚刚我告诉你的。”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打转。像要将她剖开,把她内里一点点地看清。
“我的眼睛看不下去无辜的小孩儿们去死,这我自己也无法。”裴沐笑了笑,剑很稳,“啊,对了。说起来,这会儿不才是第十七天?”
“三十天期限未到,姜公子还得一切听从于我。现在,我请姜公子行个方便,放过这些除了血脉之外,与你的仇家毫无联系的人。”
姜月章微微歪了一下头,像是在看个什么新奇的东西。有几缕柔软蓬松的灰色发丝扫过他的额头;一瞬间,他不再像一具阴森可怕的死尸,只像个健康的、灵动的、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而不是满心怨气与复仇念头的――人。
他似乎饶有兴趣:“那等十三天之后,你要如何?”
裴沐沉思片刻,诚实地说:“到时候再决出生死。至少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多在这世间享用了十三日夏季辰光,这也比现在就死的好。”
“呵……”
他闭了闭眼,发出一串低沉而意味不明的笑。
笑得生还者们心里发毛,也笑得裴沐心中嘀咕――这人又犯病啦?没听说过死尸还能犯病啊。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着裴沐说:“好。”
一时间,裴沐都不敢相信他答应得这么轻易。
她有些犯傻地问:“你答应了?真答应了?”
青年冷笑一声:“术之契还在,我须对你言听计从。我还能如何?”
他干脆地一转身,冷冷道:“小骗子,走吧。”
裴沐下意识跟了几步,却又回过头。
那群人也正看着她。呆呆地看着她。大概他们也不能相信自己就这么逃过了一劫。
裴沐飞快地凌空划了几个符文。而后就凭空凝聚出几张半透明的晶莹符纸。她将符纸胡乱团成一团,用力丢过去。
“你们自己搬个家,将东西贴门上!”
她说完,不再管他们,扭头走了。
姜月章侧了侧脸,哼了一声:“隐匿符?小骗子还打算装剑客?”
裴沐别开视线,有几分倔强地说:“我本来就是剑客。”
她心里仍在思索:姜月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然而,她前方的青年行走在黑暗之中,肌肤惨白如新剥的白骨。
沉默环绕着他,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多的话。
……
裴沐一直想着那个问题。
这一想,十三天的时光便倏然而过。
而她心中,已经将“真相”猜测到了第九十九种说法。最新的一种猜测是:姜月章已经知道她是申屠遐的双生妹妹――或者,他干脆分不出来,以为就是她杀了他。那么他一直就是在同她演戏,目的是为了耍弄她一番,再打探清楚她的实力,最后将她一击必杀,令他报仇雪恨!
不错,这是最合理的说法。
唯一的问题是……假如他什么都明白了,真能这么平静么?
他们甚至回了一趟春平城,在那儿待了几天。姜月章在那里找到了什么东西,拿到手之后,才又往东而去。
也是因此,裴沐还有时间跟罗沐灵告别。
罗沐灵虽然不知道她的事,却直觉地为她担忧。
而裴沐……她只是笑笑,摸摸小姑娘的头:“事情总会解决的。你好好研读医术,我要出发啦。”
“阿沐……”
她又去看丁先生。从她回来后,男人便总是感激涕零地望着她,简直恨不得为她献出生命、证明自己的感激。
不消说,他的妻儿,以及其他的申屠家的血脉――那些从未被承认过,反而被视为卑微奴仆的血脉――都已经苏醒过来。
虽然留下了体虚的毛病,但总比丢了命好。
裴沐说:“丁先生,请你好好照顾阿灵。”
男人跪下给她磕头,发誓说会对女公子忠诚一生。
最后,阿灵依依不舍地同她道别,并反复叮嘱:“阿沐,等你做完了事,一定回来找我。我们一起研制灵药,一起做很有用的事……你一定要回来呀。”
裴沐都笑着点头,说好。
然后她就跟着姜月章,往东方而去。
据说,烈山一直在东方,在古时候扶桑部的栖居地附近。那里藏了大祭司的陵墓,还藏了让人死而复生的灵药。
从那一次事情之后,姜月章变得很沉默。
或者该说,他一直很沉默。只是原本裴沐总喋喋不休,现在她不说话了,才总算凸显出他的沉默。
裴沐不再让他背,也不再指使他做事。就算夜晚降临,她也不再提出非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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