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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离婚有那么可怕吗?”
他看着我,“你还是个孩子啊,根本理解不了在八十年代离婚意味着什么,我们俩那时已经领了结婚证,只是没有请客,实际上已经是合法夫妻了,如果要分开,就只能离婚,我根本没有勇气那样作。”
“于是你就只能原谅她?”
“是的,我觉得她很可怜,上了男人的当,后来我才知道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我同情地看着他,换了是我,我可能都崩溃了。
“结婚前又出了一件事,我还是坚持没离婚,现在看起来真是愚蠢,不过人生就是这样,不是吗?”
“是什么?”
“我们俩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一直答应我不要彩礼,新事新办。可是结婚前一星期,她变了脸,非逼着我家给她家送彩礼。我家那时很穷,我又刚参加工作,没有积蓄。我父母没办法,只好东拼西凑借了钱给她家送礼,婚礼才如期举行。这件事让我觉得十分对不起父母,心里也开始反感她,但我还是说不出口。结婚那天,天下着大雪,地上很泥泞,我一点儿也不愿意结婚,心情沉重的象塞了铅块,可是我们还是举行了婚礼。”
“婚后她就怀孕了,我一点儿也没有即将要作父亲的兴奋之情。刚参加工作,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是这样一种情形,我便让她把孩子做掉,她却死活要生下来。我只好由她。”
听到这里,我打断他,小心地问:“这个孩子是你的吗?”
他看着我,眼神很空洞。“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结了婚就要履行丈夫的职责,有了孩子就要执行父亲的义务。我包揽了一切家务,但我们的关系还是很紧张。”
“她为什么非要生这个孩子?她又不是没有做过人工流产。”
一丝苦笑又浮现在他脸上,“婚后我才从她那一届的校友那儿知道,她其实比我大三岁,她骗我说只比我大一岁,其实哪里可能,她光是上复读班就上了三次。因此,她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八十年代这个生育年龄已经有些偏大,她怕再作流产会导致她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年龄她都欺骗你?”
“欺骗我的事情太多了,是我自己轻率,只因为她相貌身材都不错,又吃商品粮,就和她结了婚,根本没考虑两人是不是性格合适,志趣相投。其实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啊。她除了和学校的那个男人来往以外,事实上在高中时就开始谈恋爱,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人分了手,实际上在情场上她早已是老手了。婚后她理所当然地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世上竟有这样的荒唐事。
“首先她家比我家富裕,她母亲生下她大哥以后,和一个供销社的私通,后来就改嫁了这个供销社的,所以经济收入比一般农村家庭都好一些。此外,那时候工厂效益是不错的,教师收入却很低。她在工厂子弟校,收入比我高得多。她一直希望我能混个一官半职,结婚时就是看中了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觉得我肯定会在仕途上有发展。可是我生来就不喜欢名利,只想把学生教好,画些自己喜欢的画。她觉得我没出息,更加看不起我家里人,凡是我家来了人,她从没有过好脸色。”
“你怎么能和这种人结婚啊!”我感慨万千。
他倒笑了,“我们从来不吵架,我不会。但是我打心眼里厌恶她,后来就开始厌恶女人,本来我就对女人一无所知,接触到的第一个除我家人以外的女人就是她,我以为女人都是这样。后来遇到了卓玛,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那样的。”他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思绪飞到很遥远的地方,其实我很理解他,我不也十分痛恨那些很多人都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吗,所以杨可总也看不上我。
“孩子生下来刚半岁,她就要求离婚,并且在外面四处说我根本不是个男人,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闹得满城风雨。”
我很明白以林卓追求完美的个性,他很难和他厌恶的女人同床共枕,长期以来他根本不碰她。虽然他包揽了所有家务,可是在一个家庭中爱和义务是两回事。其实他是计较的,那张可怕的人工流产单子早已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那不仅仅是一张人工流产的单子,而是无耻的欺骗,并且挑战了他的尊严,其实在看到那张单子的一瞬间,他的自尊已经被粉碎了,他不知道这样的厄运为什么会降临到他头上,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他还太年轻,又太单纯,只知道不能让父母和自己丢脸,不能去干别人从来没有干过的那件事,离婚。可是不离婚又怎样,那个女人还不是闹得满城风雨,说他根本不是个男人,他更丢脸,以至于在学院里都呆不下去了。
他停下来,给我的茶杯续上一杯水。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有些发抖,看见一个男人这样被命运作弄,真让人心酸。他自己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接着开始叙说,他实在憋得太久了。
“我虽然是农村出来的,但是从小皮肤就很白,长相可能也太秀气,大学里就常被嘲笑成小白脸。”八十年代是时兴阳刚美的,所以蔡国庆就招人烦,而陆毅和李俊基则红极一时,他那个长相真是生不逢时啊。“孩子才半岁她就闹着要离婚,正常的女人都不会那样,所以没有人不相信她的话,都认为我一定有问题。那时我并不知道人们背后已经把我议论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直到我们系的书记来找了我。”
回忆痛苦而漫长,他需要整理自己的思路,使叙述尽可能有条理。“他一直很喜欢我,这个关键时刻是他保护了我,我永远也不能忘记他。”
我对他微笑了一下,“世上还是有好人。”
他赞同地点点头,“是的,为了怕伤害我,他尽量委婉地说了我的处境,那是个唾沫星子就可以淹死人的年代,虽然他尽可能不直接说出同性恋这样的字眼,但我还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瞬间就崩溃了,不知道这样的无妄之灾怎么会降临在我的头上,也不知道世界上怎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就随意去诽谤他人。当时我除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只会重复一句话,‘不是那样的。’,他拍着我的肩,说他知道真相,可是人们都是巴不得看看谁的笑话的心理,他建议我出去避一阵风头,他会给我一个长的病假,而离婚是绝不允许的,因为影响太坏了。他认为我和李玉玲分开一段时间,可能关系就会缓和,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她要求离婚是不是因为外面有人了?”
“我真的不知道,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闹离婚。我听从了我们书记的劝告,那时候他已经五十出头,社会经验非常丰富,一直待我就象父亲一样,他是绝不会害我的。上大学时我曾经见过老师画过的一副油画,描绘的就是康区的风景,见到那张画时我简直不相信人间会有这样的地方,那时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去看看。于是我决定往西走,我本来就是农村的孩子,有的是力气,到哪里我都可以养活自己。也不知道搭了多少车,走了多少路,当我看到那座雪山,那个海子和那个草原时,就决定要留下来。那种感觉就象是在黑暗中压抑的太久太久,猛然看见了光明,而且那里的人们都那么善良和热情,虽然不通言语,可是他们还是立刻就给我拿来了酥油茶和糌粑,并且毫无戒心地收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