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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睇。“天降神女,千年不灭?”男子笑问。阿睇见他一身青袍布衣,脸上的面具白天明明是金色,夜里却变成铜青,不由得暗自吃惊。“阁下不是澜沧人氏吧?”“他当然不是,你们南疆人真爱明知故问!”清脆嗓音自男子身后传出,接着便转出红衣小衫的姑娘。随着小姑娘清凉的嗓音入耳,阿睇身上的痛楚竟然奇异般缓和下来。她抬起头看向那对男女,静静等候来者说明来意。青袍男子见她默不作声,扭过脸低斥身边的娇小。红衣姑娘翻着眼睛看了看阿睇,才不甘愿的闭上嘴。“姑娘身上的伤好重。”男子轻启珠唇,仪态优雅却又夹着微微霸道。阿睇点点头,自知来者不善也就不做无畏遮掩。“还没谢过两位今日援手。”“援手谈不上,只是姑娘身上的伤再重也不及心上一半疼吧?”鬼面笑了笑,俊俏容颜忽然露出讥诮。“劳烦阁下挂心,这是奴家自己的事。”“无妨。在下只是随口问问。”男子扯起面具外的一边唇角,青色面具漾在火光中好不惨烈,加上窗外凄风苦雨,房内越发显得诡厉。一旁坐在椅子上瞪着阿睇瞧的红衣姑娘忍不住叫道:“你就不问问我们是谁,来此有何事?”“你们要说自会说,奴家不必问。”小姑娘被怄住,扁嘴看向主人。青衣人满不在乎的拢着袍袖,看了一眼外头飘摆的枝丫言道:“你可知道澜沧芸氏此番大动刀兵实为不自量力?如今天下虽然仍有四方,东惊纥,西悖姬,南澜沧,北狷兽。可芸藏氏亡朝多年,势力多被北狷人瓜分,此时狼烟再起,岂不以卵击石?”阿睇专著的望着对方的眼睛,直觉那目光如同带着剧毒,让人触碰不得。随手端起桌上一盏冷茶泯了一口,感觉那冷意灌入脾胃沁入四肢,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不可言表的冲动,却未察觉自己的仪态样貌竟悄悄在变。“阁下所言虽是,却不尽然。”“何以见得?”“我芸藏大军麾近北壤,高举复帜,一路之上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那鬼佟新帝乃一重文轻武之辈更不在话下。”“哦?”青衣男子凝眸望着眼前女子渐渐冷厉的双眼,一抹笑花浮上心头,不动声色又道:“好大的口气!欲妃落英早已今非昔比,加之汝辈现如今腹背受敌,怎还能夸此海口啊!”阿睇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笑眯成一道缝,冰冷语气脱口而出:“天佑我芸藏万代,不劳阁下多虑!”青衣男子被她一言制住,片刻之后忽然仰面大笑,诡异之处却是他毫无笑声,只有表情悬在清冷空气中。“姑娘凭什么以为老天尚能庇佑你芸藏一族。在下说的不错的话,萝族倚赖的根元宝气不早就折给那巫人蛊女了吗?你平白落下一身宿毒,还敢在此虚张声势?”阿睇突然噤声,一股异样油然而生,令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立刻低头去看,才猛然见到自己体貌早已脱化成另一番模样。青衣男子弹弹指头,一派轻松道:“萝后已死千年,今日竟然还能一睹风采,当真奇缘呐!吾自东而来,姑娘认得吗?”说着他扬起手扶住半张鬼面,一条金蛇自他小臂攀爬而上一闪而逝。阿睇倒退两步抵在桌旁,心中虽然有些觉悟却万没有想到结果却是这般“你竟是溟先氏!你竟是惊纥皇族!”“不愧是萝族后人!如何,又见到令你深恶痛绝的巫人是否觉得亲切?”男子忽然一步上前抓住阿睇手腕,眼中挥去冷然换上怨毒,阴冷的让人不敢去看。“难得你此生深明大义,竟能与我惊纥巫女公侍一夫,此等胸襟若换作千多年前,怕是连你自己也不敢想吧!而你可知,我溟先后人因你当年一掌遭了多少罪?”说着,男子另一只手抓着阿睇的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脸上,阿睇感受掌心中传来滑腻细软的触感,那是一张让女人汗颜的绝色。男子的手如同坚硬钢刀,剜痛阿睇的皮肉,迫使她看清男子的仇恨。两人的手缓缓爬上那张冷硬的鬼面,当指尖触碰那异样坚硬的一刹那,面具骤然崩裂,一块块碎在眼前。男子拉紧女人的手,让她在他的丑陋前无所遁形。阿睇不敢致信的盯住他的另一半容颜,惊慌的让人无地自容。“怎么,见到孤王的真面目会否觉得畅快?”男人不屑的扬起笑容,夹杂着狂怒的气息喷涌在阿睇的脸上,让另一边不忍目睹的残破容颜显得更加狰狞恐怖。“亲眼见到自己立下的诅咒是否大快人心?”男人看到她额前渗出冷汗更加快意,喉间滚烫的恨意更如江水洪泄不可收拾。“天佑芸藏是吗?那我便留着你的命,要你亲眼看看芸藏氏的男人过了这千年后是如何自决于天!”咯——细碎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在幽暗的灯火下乍然而响。阿睇眉头未皱,兀自忍受钻心疼痛。“混帐!”一声怒喝凌空而至,带着巨大力道的疾风随声而至,一掌击退青衣男子紧抓不放的双手。芸桐嗜血的眼里毫无光亮,直直盯住对方。青衣男子宽袍拂面转身退开被等在一旁的红衣拦在身后。“小主,不可鲁莽!”小姑娘换上一脸正色,瞪着指向自己的宝剑低低的叫了一声。“哼!”袍袖撤下,脸上复又挂上半张模样越发凶恶的面具。阿睇见着那男子怨毒的眼神,如同看到一方心池明镜,须臾之间便被吸入其中,原本化作他人的体貌也在瞬间恢复。身旁的芸桐手里握紧龙阳宝剑,下一刻便要出手。“少爷不要!”阿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痛扯住他的剑穗,眼中带着悔恨悲切。芸桐低头看向她,牙关紧了又紧,一双深眸似要迸出火花。“还不快走!”阿睇对着窗边大喊,看见红衣少女扯住青袍旋了一旋便如灯灭影散一般消失。咔嚓一声巨响,暴雷过顶,两人旋身的风灭了屋内摇摆不定的灯,室内陷入漆黑。
第六章?惊纥耳畔雷鸣不断,屋内香消影暗。阿睇跪在地上生平第一次感到彻彻底底的无力。半晌,她终于找到开口的理由,麻木的开口:“少爷,何时将萝睇交给君家的人?”芸桐手提宝剑低头盯住地上的人,冰珠样的字句抢在心声之前开口:“你是什么意思?”“少爷曾问萝睇这一年来想着什么?睇清楚,有些冤孽注定需要有人来还。睇此生只为芸桐而来,很多事都看得明白!”芸桐猛地拉起她,疼得阿睇吭哧一声。无法去理会她咬牙的喘息,芸桐焦急的眼中烧着痛楚,阿睇瞧得明明白白。只是一年来的虚实暧昧或许让她有过一时的迷惑,却终究无法骗过自己的心。?“你又明白了什么?”芸桐大喝道,想要借此驱赶萦绕于心的两难。阿睇想要平静的望向他的眼睛,却如何也做不到。明知道自己这般逼迫他的做法便等于玉石俱焚,却不忍心再见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既然他无从选择,那就由她来做!“当初无论大老爷如何劝谏少爷,你也从未纳言。睇知道少爷的心思,不是不想复国而是时机未到。萝族可令王朝复兴却容不得一名有悖神道的巫人,于是少爷便要等到萝族彻底灭了才要夺了天下,那时无有萝族神谕的禁锢,芸藏王赦免巫人的诏书才有机会抗衡那道千年的怨咒,少爷心之深意之切,睇怎会不明白……”痛极抬头对上芸桐英姿容颜,决心不再回头:“所以,少爷委屈着自己同萝睇纠缠,就是要为君茉年而复国。她,才是你深爱了一千年的人!”一语道破。阿睇不想再看他毫不掩饰的眼神。“阿睇……”芸桐语塞,见她心灰意冷的说破一切,便知道再也无法瞒下去:“如今你知道了又如何?”听着窗外雨落风飞,纵然尽是冷寒天,而那冷意也不及几句肺腑之言。“又如何……少爷一早便知道君氏一族乃是惊纥皇族是不是?”“是。”“能否告诉萝睇,是从何时起知道的吗?”芸桐手中还握着森冷宝剑,剑尖缓缓垂落抵在地上,残旧剑穗系于剑柄,丝绒卷住了他握剑的手指。他记得她甘之若饴的深情,也记得她无怨无悔的守候。只是,在他坚毅痴守了多年的誓言面前,他要不起,也对不住!“你我初次在萝骨山相遇之前我便知道。”他终于开口,字字出口都犹如煎熬着身心,可她已经问了他又如何能再视而不见、避而不谈?“便是连茉年心中的谋算我也知道……茉年此生既然为我妻,我便只想要成全了她!我原本只是觉得自己的族人有亏于她,想着若是能寻得一名萝族后裔便能尽量弥补一些,偏偏族人要我复国,偏偏你为萝族最后一人,偏偏那御妃落英硬是要证明我们之间有什么劳什子的宿世情债!又偏偏你硬要与我二人纠缠十世之久……我本是不信天命之人,却还是生生世世要进这不果轮回,你叫我怎能不怨你恨你!”硬要与你二人纠缠……阿睇死死盯住地面,从未想过以为早已看透的心听到他亲口承认时竟然还会有知觉。“那少爷为何还不将萝睇交给君子兆?交出萝睇将这段扰人纠缠一了百了……”“为何?你竟问我为何?”芸桐大喝一声,瞪着黑暗之中清冷的言语,仿佛要穿透重重绑缚,“莫非你要我学顾卿旸那样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你族人禁锢她家人千百年,这笔债扯得那么深,我若偿还不来,难道还要指望你这形单影只的没落神族吗?我就是要亲手破除那道千年诅咒,没有任何一种羁绊可以阻我去路!萝睇,此生我若能还得了你这份情,我便尽力还!只盼来生来世不再因你那可怕的痴念令茉年再受苦楚!如果没有所谓的千年执著,我们何必做这般举步艰难的罹难夫妻?”忽然陷入死样寂静,仿佛只能听到男人的粗喘。芸桐胸膛剧烈起伏间揉进无比疼痛,扯住他心肺。“来世不再受苦……”“来世不再受苦!”“既然不愿再纠缠,一年之前就该放手,也不会走到如今进退两难……”“是啊!我这又是何苦呢?当日真该随了你的愿,叫你与人远走高飞,毕竟他才是对你用情至深之人!”滴答一声,芸桐未曾看清那滑落之物为何,只觉得那落地的声响滚烫了他身前身后。“少爷真心这样想?”芸桐闭了闭眼,紧握拳头片刻也不敢放松,仿佛他那番话不是伤了她而是诅咒了自己,口中却着魔一般答道:“若时光可逆转,我必不留你!”许久许久之后,阿睇再也不曾发出任何声音,如同凝滞在了一瞬间。直至更梆敲过三响,夜已深沉。“多谢少爷成全!”芸桐迈开犹似千斤的步伐转身欲走,猛然转身,只见她笑颜如花立于身后,苍白面色中透出不自然的红晕。阿睇举步上前抓起他的手置于胸前,让他感受她沉稳跳动的心,神情之中有着坦然。芸桐的手突然惊跳了下,从几时起那双眼中的情意便叫他不忍夺去,而今却忽然多了他久未见过的光芒。他任由她拉着手,如同木偶,满心如麻的慌乱全在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之后剥离在意识之外,眼中只剩那求之却不可得的卑微真心。片刻无语,阿睇笑他话说得绝情,神情却又显得言不由衷,一如当年离别之景,纵然她心中牵挂他紧蹙眉宇间的迟疑,而那一番不可磨灭的殷切早已历经千年,终于大彻大悟,又怎能再做他的羁绊?放开手,背转身,成全他生生世世的决心,不再执著一段嗔痴过往,便能决然说道:“少爷保重,睇就此别过……”?黑暗之中,女人的背影逐渐模糊暗去,如同几两燃尽的烟花,只剩袅袅轻烟。芸桐惊愕的见她离散之姿,甚至来不及抓住那立刻飘散的一道浮影,便失去了一个令他痛苦的根源。竟然如此轻巧!眼前忽而画影纷飞,耳畔响起一道誓言:我用嗔咒起誓,此生决计不会违背芸桐之愿。若违此誓,便叫萝睇去后魂魄无依,化为灰烬,不得轮回。言者踵至,斥逐罪死,甘之若饴,而不能得君心一悟。他僵立原地,心中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苦不堪言的话,直至窗外雨驻鸡鸣也未曾动过一步。
第七章?故友雨过天晴,又是个艳阳的天。城外一片绿坡,巧妙遮掩了蓝袍。登高举目,望遍浮生荣辱,他拂袖可抛。指尖轻轻一捻,脚下万物皆为灰烬,只是……“赤雾爻,可有回音?”“并无。”金色鬼面闪过厉色,眼中皆是桀骜。一株古柏之上站立着娇小红衫,软靴轻轻点着纤细枝丫,轻盈好似燕雀。“小主,快瞧!”女娃突然大喊一声便手舞足蹈的跳下树来,向山下奔去。山势陡峭临江而立,二人不消片刻已在江上。鬼面足尖点水,不沾半点湿气,宽袖一卷,空中一抹烟尘便收入袖内。红衣站在岸边抬头望去,晴空万里并无半点阴厉之气,嘴里便开始嘟囔:“这女的也太蠢了,要死也不挑个时候,坏了我这神绝的风水!”鬼面上岸,袍袖一抖将收尽的浮尘散去。一时之间青烟缭绕,聚拢江前,无形无质却又如影如魅。十年浩荡,一朝决绝,千载期许,一夜成炬。他低垂眸光,妖冶面色缓了缓,仿佛看透了那抹浮烟之中正消散的一丝遗恨。红衣在旁偷眼瞄着暗自笑弯了眉眼。“救,还是放着不管?”“随你!”这已是他最大的妥协了,红衣笑得更加娇艳,欢呼一声匆匆拾起袅袅烟尘装入避仙袋中。“方才我观日象,哀星归土,南疆必乱啊!”女孩将金线织就的宝物牢系在腰间,踢着脚下的草屑,说得轻松,“君家也真会闹腾,几年间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眼看我御妃哥哥就要得尝所愿,谁想又杀出什么乌兰氏,这下可有热闹了!”女孩紧紧跟在鬼面身后一路上山,知道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