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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天子家臣”

确定了江浙运米的章程,康熙就放松了很多,进入了吃瓜看戏模式。这不是懈怠,而是一种千帆过尽后的淡然。

当今之世,除了突发天灾,能让这位天子烦恼的事情，比起他登基的前十年二十年，已经少得多了。

诛鳌拜、平三藩、战沙俄、征准部；修漕运、通河道、整吏治、减税赋。他在位四十八年以来，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一次次的成功给了他强大的自信。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藩国属臣都视当今天子为一代圣主。直亲王胤禔、太子胤礽以降，皇子之间少不了各种矛盾，但皇父始终是他们最为崇敬之人。

如今康熙年过半百，愈加重视身后名，对“圣明天子”和“仁厚之君”两项桂冠志在必得,施政手段也愈加圆融宽和。

对有功之臣他一向优容，不吝恩赏，对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亲信,更是恩宠有加。

例如出身内务府包衣，比康熙小四岁的曹寅,幼时即有神童之誉，稍长做过康熙伴读，十六岁时入宫为康熙銮仪卫,康熙二十九年任苏州织造，三年后移任江宁织造。其所遗苏州织造一缺，由其内兄李煦接替。

康熙四十二年,曹家在江宁第二次接驾时，曹寅奉旨与李煦轮管两淮盐务；次年曹寅被正式钦点兼任两淮巡盐御史。织造和盐政，都是大大的肥缺。

赵世显比不得曹寅与康熙的关系亲近，也没有曹寅的聪慧才干，但在康熙眼中也是一名“谦退知足”的家臣。康熙钦点了他做河道总督，到如今还不足六个月。

河道总督是正二品大员，但年俸银仅有一百五十两，官当到这份上肯定不是指着俸禄过日子的。

朝廷每年拨下的治河疏浚款项达数百万两银子，一应花费虽有造册账目，但里面的猫腻多了。

在年深日久的河堤上挖点砂石，垒几垄土，就说修缮一新。若没有灾情，这就是巩固河堤之功，一应花费多少多少，劳役多少多少，漫天要价；

灾情来了，大水漫灌，河堤决口，河道总督也可以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天灾，自己已经尽力，花费多少多少，物料多少多少，但都被大水冲毁了。

康熙也不是不明白外官的收入有各种花样。两江总督噶礼日前以密折参奏曹寅，说曹寅和李煦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康熙念在曹寅是自小的交情，且数次南巡时为自己接驾，的确花费巨大，才默许他用官银贴补。但这是不宜张扬的恩典，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

正因为上述种种，雍亲王胤禛的第三封折子才显得惊世骇俗，连康熙本人也大出意外。

赵世显做河道总督贪些银子，只要没有耽误正事，康熙都会包容一二。但他与人斗富，闹得街知巷闻，被胤禛抓住了把柄，当众弹劾，康熙这脸面可有点下不来。

皇子们与群臣吃惊也是这一点。你参谁都没关系，赵世显也没有免死金牌。但他毕竟是皇上的包衣奴才，你当众揭露出来，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

康熙有些尴尬，有些懊恼，瞪了胤禛一眼，翻开胤禛的第三封折子。这一翻开不要紧，康熙更来气了。

折子的扉页上用了密押，表示这是一封密折！

老四，你懂不懂什么叫密折？密折应该悄没声儿地送至当值翰林处，再不济你给李德全也行，如何处置由朕定夺。你当着满朝文武叭叭叭都说完了，再送一封密折上来，还有什么意思！

朕看你就是故意的！先参一个五品同知张松庵斗富，说他如何穷奢极欲，让朕先惩办了张松庵，再牵出赵世显这个大头儿！老四，你倒是很会揣摩上意！

殿外雷声、雨声、声声入耳，殿内皇子、群臣、呆如木鸡。

老臣之中，有几个皱起了眉，心中颇为不满。他们跟随康熙多年，君臣相得，情分深厚，难免有些倚老卖老。雍亲王胤禛这一番操作，让他们不大自在。

打狗还得看主人，噶礼参曹寅用的还是密折呢！皇上顾念与曹寅的旧情，到底压下去了，这才是仁德之君啊！

雍亲王，赵世显纵然德行有亏，但千里当官为的什么，大家伙儿心照不宣，您也甭装糊涂！捞钱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过，您就算要弹劾，给他留些体面不行吗？我们这些人倒是不值什么，您这回当众弹劾天子家臣，可有些触犯龙颜，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是一些赞同严惩贪腐的朝臣，也不看好雍亲王此举。说白了，能站在御门听政朝堂上的，没有只凭一腔热血伸张正义的愣头青。他们认为，雍亲王用意是好的，但未免用力过猛了，只怕是过犹不及！

刑部尚书王掞更是心中叫苦。皇上先前已经下旨，查办张松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一心侍奉太子殿下，得罪八贝勒不算什么。

如今雍亲王又扯出赵世显来，皇上骑虎难下，会不会把这差事也派给自己？若查办得重了，皇上就算一时不说什么，来日我稍有错处，皇上都会跟我秋后算账！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早已经没人在意五品同知张松庵的下场了。八贝勒胤禩装作无其事低头肃立，其实两眼都放出光来。

四哥，你难道不明白，得意不可再往？一个张松庵折进去，打了我的脸不要紧，皇阿玛还可能赞赏你，但加上一个赵世显……

康熙又瞪了胤禛一眼，事已至此，他耐着性子看起了折子内容，半晌沉默无语，脸色越发沉凝，整个人却冷静下来。

熟悉皇上的人都知道，这样的皇上才是动了真怒！

太子胤礽看着始终一脸平静的胤禛，百思不得其解。

老四，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弹劾贪官，多少人搞不得，偏偏要搞皇阿玛的亲信？皇阿玛是好得罪的吗，这下谁都保不了你！

诚亲王胤祉开始期待老四被皇阿玛训斥的情景，十四贝子胤祯已经垂头丧气，不忍再看下去了。

但康熙迟迟没有动作，甚至又从头细细看了一遍折子。

赵世显与张松庵斗富的更多奢侈细节，一掷千金，靡费数万数十万两银子等等，这些康熙都一带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