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4.18| (7)(1/2)
还没来的及看完。”
“爹陪你一起看。”皇帝自告奋勇。
“好呀。”永宁公主笑嘻嘻的,很乐意。
正好在这时候,内侍进来禀报,“周王殿下求见。”
周王这没成亲的皇子还是住在宫里的,自打他出了远门回来之后,皇帝和皇后便要求他每晚到坤宁宫和父母、妹妹一起用晚膳,周王知道自己这两年来一直远在北方,父母定是想念得很了,欣然同意。
这不,他很守时,到点儿就回来了。
“三郎回来的正好。”皇后笑的很开心。
皇帝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念头,双眸明亮,流光溢彩。
他和周王一样生着双美丽的桃花眼,有笑意的时候眼眸弯弯的,如同天上那轮新月,皎洁明华,晶莹璀璨。
周王施施然走进来向皇帝和皇后请安,仪态间有种轻裘缓带的从容。
他穿了身银白底云龙纹的宋银长袍,映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庞越发细腻,玉树临风,翩然不群。
永宁公主见他进来,早站起来了,向他问好,“三哥好。三哥,你来的真是时候,快把那个木箱子抱过来,打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放着一屋子的内侍、宫女她不用,偏要指使她哥,而且语气自然而然,欢快的像山间清泉,可见她和周王十分熟稔,兄妹感情极好。
周王浅笑,“阿璎,你又调皮了。”
口中嗔怪妹妹调皮,行动却没让妹妹失望,果然问准了是哪个木箱子,轻轻松松提了过来。永宁公主娴熟的吩咐,“三哥,打开。”周王顺手掀开了盒盖。
“一双鞋子!”永宁公主惊呼。
“是给我的么?”周王瞅了瞅,随口问了一声。
“好像不是。”还没等其他人接话,皇帝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周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爹,您说的是“好像不是”,可是您的语气为何这般笃定?
“那是谁的?”周王客气请教。
皇帝谦虚的指了指自己。
皇后嘴角一直噙着笑,这会儿笑意更浓,“想知道是谁的还不好办,穿脚上试试不就行了。”
皇帝把脚往前伸了伸,周王和永宁公主很有眼色的蹲下替他试鞋子。
永宁公主咭咭咕咕的说着话,“皮子很软,穿上一准儿舒服,样子也蛮好看,咦,这就穿上了呀。”她一边啰啰嗦嗦说着话,一边给皇帝脱去脚上的鞋子换了手里的那只,居然顺顺当当的穿上了!
周王负责的那只也穿好了。
“爹,合脚不?”永宁公主怔了怔,仰起小脸问道。
皇帝伸出脚感受了下,“好像很合适。”
“爹,您起来走两步。”永宁公主殷勤的推了推他。
皇帝很配合,真的站起来走了几步。
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脚上有双舒服的鞋了。
“果然是您的!”永宁公主笑靥如花。
这双鞋既然皇帝穿着合适,那就肯定不会是周王的了。周王个子比皇帝高,鞋子也大。
皇帝穿着新鞋子在殿中走了走,脸上挂着笑,脚步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一双鞋而已,这么高兴。”周王大为不解。
皇帝乐了乐,“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呢,给公公的鞋便先孝敬了,难道不值得高兴?”
民间习俗,儿媳妇拜见公婆的时候要送上自己亲手做的鞋袜以示孝敬,皇帝这么高兴,大概是觉着儿媳妇还没娶到家,孝敬公公的鞋就先送来了,好事提前,令人欢欣。
预支的快乐,总是令人更快乐。
“儿媳妇?”周王摸不着头脑。
皇后忍笑没说话,永宁公主拉着周王过去看,“这些是她送给娘的,剩下的全是我的!三哥,我蛮喜欢这两只卧羊,你看看它呆呆的、傻傻的,多招人喜欢。”
周王知道眼前这些全部来自玲珑,脸不知不觉的就红了。
儿媳妇,爹说的是儿媳妇……他还没有见到小铃铛呢,就答应了……爹真好……
周王正思绪万千,永宁公主兴滴滴的拽了拽他,“三哥,她怎么知道爹穿多大的鞋子?是你告诉她的对不对?你和她……连这个也说呀,嘻嘻,这便叫做无话不谈么。”
永宁公主笑的很顽皮。
周王脸更红了。
皇帝正是得意的时候,见周王脸色窘迫,显见得是被妹妹问的害羞了,有心替周王解围,便好心好意的招手叫过永宁公主,指着那一堆林林总总的东西问她,“阿璎你还记得么?前些时候爹和娘便服带你出宫,你在市集看见什么便买什么,玩的多高兴?”
永宁公主笑咪咪的点头,“是呀,好玩极了!”
每回便服出宫,她都觉得挺好玩的。
提起逛街买东西,永宁公主兴致很高,“那回我买了两车东西,娘没怎么买,您呢,只要了一个添头!”
皇后和周王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皇帝脚上。
皇帝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把脚往里藏了藏。
永宁公主呆了呆,也低头看皇帝的脚,“这天跟那天真是有点像呢。一大堆东西是我的,娘有几件心爱之物,爹只有一个添头……”
皇后忍笑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捂住了肚子。周王体贴的伸手替她揉肚子,小声埋怨,“娘,您别这样,爹会不好意思的……”说着,自己也偷偷笑了。
皇帝黑了脸。
他低头瞅了瞅,忍耐的问道:“笑什么?世上有这么精致讲究、满含孝心的添头么?有么?”
殿宇中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101|较劲
快乐的时光容易过,皇帝、皇后和小儿子小女儿说说笑笑,一起用过晚膳,禀烛夜话。
永宁公主咭咭咕咕说着老师又教了什么、她又学会了什么,皇帝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耐心听她讲各种琐碎小事。
皇后和周王说悄悄话,“内侍监的马德云你知道么?看着白白净净很体面,人有点憨,对你爹一向忠心耿耿的,这趟差使就是他去办的。据他说,喻家小姑娘本来没给你爹准备礼物,只有我和阿璎的,是他特地提了提,喻家小姑娘如梦方醒,方命侍女去取鞋子。”
周王悄悄瞅了皇帝一眼,忍俊不禁。
爹,您别不服气,您……您脚上真还是个添头……
“怎么会刚刚好啊?”皇后小声问:“也太合脚了。”
周王低笑,“喻先生个头和爹差不多,大概脚也一般大小吧。”皇后乐了,打趣的说道:“这还真是命中注定要做亲家的,你爹和她爹能穿同样的鞋子!缘份啊,天意啊。”周王浅浅淡淡的笑着,喜悦和欢欣在他俊脸上荡漾开来,眼中有点点星光。
皇后看着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的小儿子,又是喜欢,又觉不舍。
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呢,要离开父母展翅高飞了。
“别让爹知道。”
“别告诉你爹。”
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说道。
话出口后,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均是温馨。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皇帝含笑问道。
皇后存心逗他,冲周王努努嘴,“三郎想走。”
皇帝果然有些不安,清了清嗓子,说道:“三郎,你先把关氏一案查清楚之后再作打算。若关氏一案查不清楚,你便是回去了也无用,徒增烦恼。”
周王很会配合皇后,慎重的想了想方恭敬答道:“是,孩儿遵命。”
皇帝欣慰的笑,“这样才对。”
永宁公主在旁听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好奇,“什么徒增烦恼啊?三哥,你为什么要徒增烦恼?”
永宁公主在宫中十分娇养,但是皇帝、皇后并不是只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应该教她的都会一一教导。皇帝细细跟她讲了先帝晚年时的情形,“……杀戮过重,官员人人自危,被冤杀的只怕不少。”永宁公主睁大眼睛听着,又是惊讶,又是伤心。
“哥,我帮你!”她含泪拉住周王的胳膊,“你是男子,要和喻家姑娘通信是不合情理的,喻家长辈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你。我是公主,我要和她通信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人敢阻拦。三哥,你和她通信吧,明着是我,其实是你。”
“阿璎真懂事。”皇帝感动的不行。
冷峻的周王对着妹妹是很温柔的,微笑拍拍她纤细白嫩的小手,“阿璎,多谢你。这样好不好?你正常写信,三哥在空白处用牛ru书写,晒干,牛ru写的字便不见了。信送到她手里之后她洒上药水,三哥的笔迹便可以显出来。”
“还可以这样呀。”永宁公主头一回听说用牛ru写字的事,很觉新奇。
“岂只可以这样。”皇后笑盈盈说道:“若你和喻家小姑娘同在京城,你还可以请她进宫来玩,又或许你可以把她约到别的地方,让你三哥和她相会,一解相思之苦。”
她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帝一眼,“有位公主妹妹,便利的很呢。”
皇帝好像嗓子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脸上现出可疑的红色。
永宁公主狐疑看看皇帝,再看看皇后,悄悄拽周王,“三哥,爹和娘是怎么回事?”周王小声告诫,“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管,知道么?”永宁公主不满,“我怎么还是小孩子呀?我和她年龄差不多……”气咻咻,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
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任性起来很难哄,周王无奈,“咱们的父皇也有位亲妹妹啊。”
傻丫头,这你还不懂么,当年爹和娘没成亲的时候,爹只是后宫中一名没有生母庇护、没有外家帮扶的皇子,他想见娘自然会很难很难。那时有姑姑呢,姑姑和爹感情多好,肯定没少给爹娘牵线搭桥。
先帝膝下有十几位公主,但是只有一位和皇帝同母。她小名阿早,皇帝登基后册封为她泽国长公主。太子、秦王、周王和永宁公主提起其余的长公主,要么是“姑母”,要么是某某长公主,提起他们父皇的同母妹妹,泽国长公主,却是亲切的直呼“姑姑”。
泽国长公主性情爽朗,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眼下正醉心于山水之间,并不在京城。
永宁公主很聪明,周王稍微一提她便想明白了,快活的笑,“原来爹当年……嘻嘻,姑姑帮爹,就跟我帮三哥差不多吧?”
皇帝嗓子更不舒服,咳嗽了几声,道:“三郎,阿璎,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早点安歇。”
-----开口撵人了。
周王和永宁公主都笑,“爹,娘,孩儿告辞。”
皇后不放心的交待,“回去之后便要安歇,知道么?不许闲逛,也不许熬夜。”周王和永宁公主满口答应,“一定一定,放心放心。”跟父母道了晚安,起身往外走。
才出殿门,永宁公主银铃般的笑声便响起来。
“难得阿璎居然能憋到这时候。”皇后粲然。
“算阿璎识趣,再当着朕的面笑,朕便恼羞成怒了!”皇帝哼了一声。
“噗---”皇后忍不住笑出声。
“皇后你明知故犯!”皇帝做出生气的样子,“知道朕恼羞成怒起来后果会如何的严重么?龙颜震怒,雷霆大发!”
皇后无辜的看着他,眼神清澈,“真的么?”
皇帝得意,“自然是真的。来来来,皇后,咱们回寝殿,朕演给你看。”
“在这里好了。”皇后不愿意挪地方。
“不,回寝殿!”皇帝语气坚定,携起皇后的手,往里走。
皇后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累,不爱走路。”
皇帝也不装生气了,柔声问道:“妹妹累了么?”伸手揽着她的腰肢,打横抱起,“妹妹,我抱你回去。”
烛光摇曳,他抱着她,向殿宇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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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公主年纪小存不住心事,拉着周王不许他走,很热心的给他出着主意,“三哥你别一直看卷宗呀,再想想别的办法!譬如说,找找当年关渊毅的同僚、同年,说不定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周王耐心告诉她,“这是自然。三哥已命人查找打探去了。不过,年代久远,又经历过改朝换代,他的同僚、同年便是活着也是老年人了,不易寻。”
“这样啊。”永宁公主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失望。
“这不算什么事。阿璎,回去吧。”周王微笑。
“可惜外祖父为了那个大坏蛋搬到郊外去了,要不,三哥你可以请教外祖父。”永宁公主还是不甘心放弃,想了想,忿忿说道。
他们的外祖父,也就是皇后的父亲,姓常,字广横,是开国时赫赫有名的将领,这时早已隐退了。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常绍因军功被皇帝封为楚国公,次子常绪袭了他的爵位,为开国公,季子常缙甘于平淡,只在近卫中挂了个虚衔。常绍和常缙的儿女要么出色,要么平庸,品行俱是良好,唯有常绪家的独生儿子常讷从小被父母惯坏了,才十四岁就会调戏良家少女。外祖父恼了,不顾次子夫妻两个的苦苦哀求,把常讷带到郊外偏僻的农庄里亲自看管,每天逼他挑水种菜、喂猪、做苦工,晚上还要读书写字,如不听话照做,连饭也不给他吃。
有他在旁边拿鞋子虎视眈眈的看着,谁来说情也不管用,常讷这花花公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认命的白天干活、晚上念书,几个月下来,听说性情大改。
虽然这样,常广横还是不肯放这不争气的孙子回城,要他继续在农庄吃苦。什么时候完全改好了,才许他再回开国公府。
永宁公主想到外祖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还要为常讷这小子住在遥远偏僻的郊外,真为她外祖父愤愤不平。再说了,她外祖父是开国元勋,先帝时候的那些往事别人不知道,他或许还记得。若有他老人家在,三哥省多少力气,少做多少无用工。
“先帝在时,勋贵和文官之间泾渭分明。”周王温声道:“外祖父和文官并没打过什么交道,未必知道关渊毅的事。况且,外祖父这一生经历过的磨难太多,便是他知道,我也不忍心让他再去回忆往事。”
“也对,咱们不应该去打扰外祖父的清静。”永宁公主歪头想了想,通情达理的说道。
“乖。”周王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微笑夸奖。
对着自己妹妹他半分不冷淡,就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哥哥。
“不过,我想外祖父了。”永宁公主忽闪着大眼睛,“三哥,明后日你有空闲么?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吧,好不好?”
那农庄地方十分偏僻,如果不是周王亲自带着她,便是有大队近卫保护,皇帝皇后也不会肯答应让她去的。
周王微笑,“巧的很,我也想外祖父了。”
他这分明就是答应了,永宁公主扬起胳膊欢呼两声,神情雀跃。
次日,周王和永宁公主亲和皇帝、皇后说了,皇帝欣然同意,“见了你们外祖父,向老人家问好。”皇后蹙起一双娥眉,“你们外祖父也不知要跟阿讷那不懂事的小子较劲到什么时候。跟他说,我想他了,让他早日回城,进宫来看我。”周王和永宁公主一一记下来,“是,一定转告。”
皇帝给了周王一千名近卫。周王谦虚推让,“父皇,五百名足矣。”皇帝风趣的说道:“朕给的正是五百名啊。你五百,阿璎五百,岂不是正好一千?”说的众人都笑了。
周王骑马,永宁公主乘上她精巧的辂车,近卫前呼后拥,出了紫禁城。
往城外走,一开始路还算好,慢慢的就崎岖起来,马跑不快,车夫小心翼翼的赶车,唯恐颠着了车里的永宁公主。
“外祖父竟然住这里!”永宁公主掀开车帘,跟周王抱怨。
周王安慰道:“再忍耐些时候,很快便到了。”
永宁公主撅起小嘴,放下了车帘。
一行人到了一个农庄前。
这农庄很大,一进门的院子里种着数十株桂花树。微风吹过,桂花树舒展着四季常青的枝叶,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周王把大部分近卫留在这里,只带了十几名亲信进去。
再往里走有房舍,不精致,但是很坚固。
永宁公主一路走一路看,见着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有趣。
周王带着永宁公主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完全是农家布置,院子里有井,可以打水,四处都种着菜,房子很简陋,墙是木柈子加泥垛起来的。
“外祖父就住这里呀。”永宁公主差点哭出来了。
周王牵起她的小手,“阿璎,闻到饭菜的香味没有?快过来,说不定咱们马上便有口福了。”
永宁公主被他牵着手,走进一间低矮的屋子。
这屋子看像子是厨房,中间支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桌子上放着案板,旁边椅子上坐着位白发老妇人,正在不慌不忙的和面、擀饼;窗前是灶台,支着个大铁锅,一位个子高高、手长腿长的老者坐在灶前烧火。
见周王和永宁公主进来,老妇人、老者都抬头冲他俩慈爱的微笑,但是并没停下来手里的活。老妇人还在擀饼,老者还烧他的火。
“外祖母,您怎么也在?”永宁公主看到那和面擀饼的白发老妇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外祖父要看着常讷那大坏蛋,他烧火不稀奇,您怎么放着好好的国公府不住,也到这里来了?
“城里住烦了,到乡下逛逛。”老妇人笑道。
这位便是皇后的母亲、周王和永宁公主的外祖母兰氏老夫人了。
“外祖母您真是的,这种事何必您亲自做呢?”永宁公主跑到外祖母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嗔怪不依。
“就是,您何必亲自动手。”周王也很不赞成。
兰老夫人扬扬手中的面团,“我看见这白生生的面团就想揉揉,还想把它擀成饼。”
“是挺好玩的。”永宁公主瞅瞅外祖母手里的面团,怦然心动。
她还是孩子心性,看到什么没见过、没玩过的都想亲自动手。
生面团,这还是她生平头一回看到。
“揉揉它,擀擀它,想想就有意思。”永宁公主嘻嘻笑。
这简陋的农舍之中却放着个黑红色的脸盆架子,上面放着铜脸盆,架子上搭着雪白的巾帕,隔子里放着玫瑰胰子、桂花胰子,旁边有一个大水缸,缸里是满满的清水。
永宁公主过去洗了手,擦干净,坐在外祖母身边的椅子上。外祖母给了她一块面,永宁公主很有兴致的揉起来。
一会儿揉,一会儿摔,玩的很高兴。
周王踱到灶台前,“外祖父,孙儿来给您帮忙。”
老人抬起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微笑道:“小三子,你拉张椅子坐过来,陪外祖父说说话。”
“他不用帮忙,我用。”门口响起一个翁声翁气的声音,“我快累死了!”
一个半大少年挑着一担水进来,放下担子,喘着粗气,“明明院子里就有井,他非要逼着我从一里地以外的地方往这儿挑水!不挑就抽我!还要饿饭!”
这少年身穿粗布衣裳、布鞋,衣着异常简朴。生的细眉长眼,五官还算清秀,脸色已被晒得黑黑的,很气愤的模样。
“活该!”永宁公主冲他瞪眼睛,“常讷,谁让你不学好的!品德不好的人就该这样教育,这还算轻了!”
“谁品德不好了?”常讷气呼呼的嚷嚷,“谁品德不好了?”
“再多挑十桶。”老者淡淡的说道。
他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映入众人耳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常讷张大嘴巴发了会儿呆,哭丧着脸,“祖父,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再多话,便再加。”老者语气毫不留情。
永宁公主幸灾乐祸的笑了笑,继续玩她的面团。
周王站在这低矮的房舍中,也是面色如玉,风姿秀异。
常讷看着眼前这些人,忽地愤怒了,大声质问道:“祖父,您为什么这么偏心?您的孙子、外孙子谁没有犯过错,为什么您单单要和我过不去?他们都在京城享城,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唯独我倒霉,您逼我,打我,还不许我吃饭!祖父,您看看周王、永宁,再看看我!我和他们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为什么对我这般苛刻,我到底是不是您亲孙子?!”
永宁公主扔下面团,瞪圆了眼睛,“常讷,你敢对我外祖父无礼!”
周王脸色铁青,“常讷,你若好好的跟外祖父赔罪还算了,再敢胡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常讷虽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见了他这脸色还是心中犯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外祖父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有着丝凄凉之色。
外祖母手中拿着擀面杖,冷冷看了常讷一眼,“你犯的错和别人犯的错一样么?常家这么家孩子,谁像你似的偷偷摸摸赌钱,谁像你似的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就敢调戏良家少女?那姑娘被你调戏后便跳了河,若不是救的及时,小命早没了!常讷,你只知道替你自己抱屈,觉得常家的孩子不是住在楚国公府,就是住在开国公府,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却不想想,你祖父戎马生涯大半生,老了老了,还要跟着你在农庄里过苦日子!他抽你打你,自己不心疼么?打过你他不会背地里掉眼泪么?不许你吃饭、让你饿肚子的时候,他肯吃东西么?回回罚你不许吃饭的时候他都陪你饿着,你知道么?!”
常讷愕然,张大了嘴巴。
永宁公主气哭了,伸出小手抹眼泪,“外祖父饿肚子……呜呜呜……不要,我不要外祖父饿肚子……”外祖母叹口气,柔声哄她,“阿璎乖,不哭。”永久公主抹了把眼泪,生气的说道:“我要回宫告诉我父皇,让他把这里建成监狱,单关常讷一个人!让很多很多狱官来看管常讷,外祖父要跟我回去!”她说的虽是孩子话,却很是情真意切,外祖母听在耳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常讷,你还是人么?”周王沉着脸教训,“外祖父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如何回报外祖父的?还有脸在他老人家面前大呼小叫!”
常讷呆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祖父面前,抱着他的腿,号啕大哭。
他流下悔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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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公主方才还气得要命,等外祖母把饼蒸出来,摆出几样清淡小菜,她的眼睛便亮了。
面饼很薄很薄,半透明,拿上一张饼,先涂上酱,再夹各样小菜,卷起来放到口中,好吃极了。
“真好吃!”她满口称赞。
外祖母照顾永宁吃东西,周王和外祖父坐在院子里喝茶。
“开国公府送来许多日用之物。”仆役进来禀报。
外祖父想也没想,便吩咐道:“全扔出去。”
仆役答应着,出去了。
周王不由的皱眉。开国公夫妇好不晓事,外祖父在尽心尽力替他们管教常讷,他们可倒好,除了添乱,还是添乱,唯恐他们的宝贝儿子受苦---若不是他们太过娇惯纵容,常讷也不至于小小年纪便不学好。
“外祖父,您不必这样。”周王劝道:“方才阿璎说的虽是孩子话,却也有可取之处。您若实在不放心让常讷回开国公府,便让他常住桂庄,不过,您用不着从早到晚陪着他,您已是老人家了,搁不住这么折腾。”
外祖父哈哈笑,“小三子,你是说外祖父老了么?”
“可不是老了。”周王毫不客气,“人老了就要服老。您以为自己还年富力壮呢,能跟常讷一直较劲?”
“就跟他较劲。”外祖父笑咪咪,“小三子,外祖父打算这几天便启程,离开京城。再住在桂庄是不行啦,你二舅舅、二舅母变着法子四处托人情来央求我,下一步说不定你二舅舅会拿把刀放自己脖子上,要胁我放了他的独养儿子!我把常讷带走,走的远远的,让他没辙。”
周王哭笑不得。
“您打算去哪?”周王随口问道。
“顺天府。”外祖父语气淡定。
周王何等聪明,不过刹那间便想明白了,心中感动,低声问道:“外祖父,您已经知道朝中不少大臣反对迁都,其中还有几位勋贵外戚,对不对?”
外祖父微笑摇头,“自打你爹登基之后,我便绝口不提朝政了。小三子,外祖父只不过想换个僻静地方管教孙子,朝政我可不知道,也管不了。”
102|滥用私刑
周王低声道:“外祖父,您太谨慎了。我爹和先帝不一样,他很敬重您的,您其实不必过于拘束。”
外祖父笑笑,拿起两个钢球熟练的把玩,手指灵动,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如今天下太平,没武将多少事了,我还是消消停停的好。小三子,你外祖父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很识趣。”
周王沉默片刻,慢吞吞的说道:“我娘让我告诉您,她想您了,让您回去看她。”
外祖父手中的钢球渐渐停了下来,神色怅然。
微风徐徐吹拂,阳光透过头顶的树荫照在他满是皱纹的面容上,尽显岁月沧桑。
“是,我是该回去看看娇娇了。”良久,他喃喃道。
他这喃喃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周王耳朵太好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当着我的面叫我娘的小名,多不好。”周王抱怨。
外祖父嘴角缓缓勾起,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周王两眼,道:“常讷那小子挑水得挑上半天,外祖父闲着也是闲着,给你讲些陈年旧事听听吧。小三子,你听了只当是消遣便可。”
他的目光仿佛很有深意,周王心中一动,柔声道:“外祖父,若是令您不愉快的往事,那还是别提了。我娘若是知道您回忆起伤怀往事,会心疼您,坐骂我的。”
外祖父哈哈大笑,“还是养闺女好啊,看看,闺女多知道心疼爹!”
他伸手拍拍周王的肩,一脸得意,“乖孙子,你以后娶了王妃,要生儿子,也要生闺女,知道么?闺女比儿子贴心!”
您这话算是哪儿跟哪儿啊。周王瞅瞅神采飞扬的老人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外祖父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促狭的眨眨眼睛,“瞧瞧外祖父,老了就是老了,说话糊涂。你喜欢的小姑娘才不过金钗之年,尚未及笄,这生儿育女的事现在和你说,忒早了些。”
“天气真热啊。”周王“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摇着扇子,他还是热,所以脸还是红了。
“臭小子害什么羞。”外祖父乐了,“你忘了你小时候的豪言壮语了?那年你是三岁还是四岁,坐在小凳子上吃糕,外祖父问你,‘小三子长大了要做什么呀?’你想也不想,便奶声奶气的说道:‘娶个媳妇儿’。外祖父又问你,‘娶个媳妇儿要做什么呀?”你依旧不假思索,说……”
周王把扇子扔下,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许再说了!”
外祖父乐的跟什么似的,躲着周王的魔爪,大笑说道:“……你说,你说,娶个媳妇儿,生个孩子!”
周王耳朵根子都红了。
“您再胡说,我跟外祖母告状去。”周王耍赖的说道。
“不说了,不说了。”外祖父乐呵呵,“你小时候不爱在宫里呆着,三天两头的到楚国公府小住,你那些童言童语,外祖父记得的,比你爹你娘记得的还要多,说起来能说三天三夜!不说了,这些话外祖父都攒着,等你将来娶妻生子,和亲家说去。”
和……和亲家说去?周王呆了呆。
他眼前仿佛出现外祖父和喻老太爷坐在树下喝茶聊天下棋的情景……
外祖父,到时候您说的是我,小铃铛的祖父说的可能不是她,而是金石斋那些周鼎汉玉。两位老人家十有八-九说不到一起去……
如果我爹和小铃铛的爹见了面,就更说不到一起去了吧?我爹觉得我天下无双,小铃铛的爹觉得她无与伦比……
周王拍拍额头,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都怪外祖父,他老人家由着性子一通胡说,我也开始想这些远在天边的事。
“您要跟我说什么陈年旧事来着?”周王拿起扇子,故作镇静的打开,问道。
外祖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深深看着周王,“往事虽然沉痛,可是,你应该知道。”
“是,孙儿洗耳恭听。”周王脸色郑重起来。
---
周王和永宁公主回去的时候,带了些外祖父亲手种的蔬菜,外祖母亲手烙的饼。
路很远,他们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爹,您在桂庄建个监狱。”永宁公主拉着皇帝的手,气咻咻的要求,“建一个全京城最牢固的监狱,把常讷关起来,再派两个最严厉的狱官去管教他!不要外祖父亲力亲为,这么辛苦!”
“小公主说的有道理。”皇帝同情的看着宝贝女儿,真想一口答应她。
皇后很是不快,“为了常讷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两位老人家都要住在桂庄陪他。桂庄地方偏僻,缺这个少那个的,哼,若是没有常讷,这会儿你们外祖父外祖母正在楚国公府享天伦之乐呢。”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还在劳心劳力,颇为烦恼。
“外祖父外祖母身子都康健,看上去精神奕奕。”周王安慰的说道。
皇帝也道:“两位老人家身子安康,这才是要紧的。”
皇后脸色稍霁。
“可是我心疼外祖父外祖母……”永宁公主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
皇帝循循善诱,“阿璎,你有没有做过很劳累、但是自己很喜欢的事?”永宁公主点头,“有啊。”皇帝耐心的说道:“两位老人家虽说很操劳,可这也是他们乐意做的事啊。”永宁公主歪头想了想,“那便由着外祖父外祖母的心意行事吧,咱们也不该干涉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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