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新帝(2/2)
可无论怎么看,敬皇帝身边有品级的妃嫔多不长寿,连让帝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高淑妃也早早香消玉殒。
倒是徐氏活着,硬是熬过了公爹、夫君、两个庶子在内的四位帝王宾天,自己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了太皇太后,成为历史上极少见的,能经历五朝的女人。
在外人眼里,哪怕徐家行谋反之事,只要证明太后没有参与这些事情,承皇帝就尊重嫡母,不予追究。
甚至还在徐太后病重、长时间昏迷不醒的时候,也经常主动去探视,关心太后的起居和病情。
承皇帝宾天后,刘荃继位,与他有血缘之亲的太皇太后却没能继续享这个孙子的福。
在外人看来,太皇太后虽是病逝,但也算寿终正寝,但其实,是刘炘早有安排,让她在该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去、
承皇帝为儿子考虑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让太皇太后活下去,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垂帘听政,影响刘荃的朝政呢。
更何况他仁孝的太子已经跟天下人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若是太皇太后撑到三年以后没了,作为孙子的新帝不能厚此薄彼,还得为皇祖母守孝一年,那岂不是耽误他传宗接代的大事了。
所以太皇太后没能活到三年以后……事实上,她甚至没能多活过三天。
而陪在太皇太后身边看她断气的,就是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徐家庶女,也就是徐贵妃被废之后徐家送入宫中的徐雪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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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承皇帝敬嫡母,太皇太后的吃穿用度比肩帝王,甚至有时候比刘炘还要好,她的葬仪也不例外。
新帝接连失去父亲和祖母,一面悲痛,一面强打起精神,在几位顾命大臣的协助下,亲自操持先帝和太皇太后的葬仪。
由于承皇帝的妃嫔年纪都未过而立,有的宫人甚至与陛下同龄,为了避嫌,原本她们被安排在太皇太后的慈安宫里居住,不能随意在宫中走动。
眼下太皇太后仙逝,刘荃的这些庶母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待在皇宫里面,只是因为帝王仁慈,她们不用给新帝殉葬,而是到皇家寺庙落发出家,为先帝祈福。
但她们中,有一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刘荃的小姨,茹嫔。
茹嫔作为服侍过先帝,又在太皇太后身边尽心尽力伺候、直到她逝世的宫妃,因先帝遗旨被新帝尊为太妃,形如太后,得以留在宫中。
其实,生母被贬寒池后,徐家送来了徐雪茹这个庶姨,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荃当然不会高兴。
且不说有个徐氏女代替他母亲陪在父皇身边,说不准对方还能生出皇子来,取代他,那时候的太子怎么可能会真心接纳这个入侵之女。
好在先帝那时候对刘荃的态度一如既往,并没有因此而忽视刘荃,甚至后来徐家另寻他人,父皇对他依旧如故,这让刘荃放下心来。
再加上茹嫔一直老实,看上去温柔听话,刘荃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个名为小姨、实则跟贴身宫女无差的徐氏女。
先帝临终前嘱咐过刘荃,若将来太皇太后不在,宫里一个长辈都没有,对于他这个新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将来后宫但凡有个什么事情,都要劳烦帝王亲自去办,未免有些荒唐可笑,而且无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得要帝王承担责任后果,风险太大。
如果这时候宫里有个太妃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太妃作为宫里唯一的女性长辈,自然要为他操持后宫的事务,有些事情能够提前帮他解决,防范于未然,而有些受人责备的过错也能帮他背,替他处理善后。
更重要的是,太妃不是太后,名份上总是有差的,再加上徐家已经没了,她一个人总是势单力薄的,
因此徐太妃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徐太后,她的存在不至于成为少帝的威胁。相反,为了维系自己的尊荣,徐太妃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帝一人,自然要为他着想,为他做事。
如此一来,帝王将来就能得到一个比较安稳的后宫,而徐太妃则得到一个尊贵安详的晚年……
他们各得其所,互利双赢,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局面。
先帝对自己这个唯一子嗣的爱,刘荃是完全不怀疑的。
他为刘荃所做的所有安排,皆乃深谋远虑,年轻的皇帝对已经离世的父皇可谓言听计从。
虽然他并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寿终正寝”也是他那位运筹帷幄的父皇刻意安排下的结果,但还是按照遗旨,奉徐氏女为太妃。
就这样,帝王不仅在太极殿南庑搭设的青庐之中独身而居,为先帝守孝,还一起为皇祖母徐氏守了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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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新帝刘荃于京中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品性之时,冀州百姓也在为大行皇帝守孝。
不过,他们就不像先帝亲子那般扎扎实实收满二十七月了,而是真正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好。
民间因为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孝期,有段时间没有节庆可过,连日常娱乐也暂时停止,哪怕有人不想这么严格守孝,也只敢偷偷放松。
但在绥锦的煜亲王府,晓年带着荣年和慕年,却是脱下锦袍,换上浅色麻衣。
接到京中的传信,知道刘炘宾天的消息时,晓年其实跟刘煜当场的反应一样,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晓年和刘煜不愧是心有灵犀、极有默契的一对,他怎么也不相信刘炘竟然就这样轻易死了。
作为大夫的晓年更是犯了职业病,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病让几个月前还有精力收拾叛党的刘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他与这位先帝也算是“老相识”了,早在数年前于天京校场就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从那时起,简小大夫开始知晓这位皇帝陛下这么多年对刘煜的所作所为。
仔细回想,他们经历的这几年的四处奔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是拜刘炘所赐,晓年对他不断的纠缠和打扰已经反感透顶、厌烦至极。
但再怎么讨厌这个人,晓年和煜亲王一样,从未真心想到要诅咒刘炘早点去死。
这不仅是因为身为大夫的晓年宅心仁厚才存有善念,而更重要的是,刘炘毕竟是小虎崽的亲生父亲。
事实上,在他们全家搬到绥锦,过上舒心的小日子之后,晓年就更希望刘炘长命百岁了,是真心希望。
只要他们以后能井水不犯河水,不打扰彼此的生活,晓年甚至是有些感谢刘炘的……感谢他虽然没能保护他们,但至少给了荣年和慕年生命,让沅嫔生下孩子,还算计了煜亲王一回,激得刘煜把两个小宝贝接出了皇宫、又带到了王府。
当然,他对小虎崽的各种不公平,也被晓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是没有刘炘,晓年也要把荣年和慕年养得健健康康,让他们开开心心地长大,所以并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个讨厌的人身上。
然而,皇宫里那个城府深、心思重又好像有被害妄想症的帝王,终究没能逃过病死的悲惨结局。
只是让晓年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连死都没有消停一下,充分展现了自己三十年如一日拿煜亲王当眼中钉、肉中刺的执着。
晓年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当然又知道先帝的遗旨和最后的那道口谕。
那遗旨令煜亲王辅佐新帝,把晓年的刘煜留在了京中;而那道口谕,则以刘炘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刘煜难堪、受旁人猜忌,让晓年心疼至极。
虽然知道刘煜根本没有夺位的打算,那口谕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刘炘瞎费劲,但听到那个版本还是让人非常不爽。
——什么叫“若新帝可辅,辅之;如其不才,煜可自取”,你这厮自己教出来的太子有没有才德、是不是聪慧,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
因为这道口谕,晓年恨不得立刻飞到刘煜的身边,陪着他,保护他,为他挡住那些不善的眼神和诛心的流言蜚语。
但他却到底不能这么任性……因为他还要留在绥锦,为他守着煜亲王府,要照顾小虎崽,和同样受到惊吓、并为刘煜感到担忧的简家人。
得知刘炘对二皇子和三皇子全然无视,根本没有任何安排的时候,晓年就更加愤怒了。
——难道为了一个儿子,就要抛弃另外两个没有魂魄的儿子吗?
不过,晓年再怎么愤怒,也没有因为厌恶刘炘的所作所为,而阻拦府中着孝。
先帝宾天的消息一到绥锦,蒋长史就在晓年的授意下,立刻安排侍从们取下府里各处用的锦缎,换上素净的料子,并以皇室的制式挂上素白的帐子,于屋内为先帝守灵。
他也让荣年和慕年换上了麻衣,并且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把王府的膳食暂时改成了茹素,等于是让他们给自己生父守了孝。
这样,他们就算全了为人子的孝意,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没有给生父守孝而感到遗憾和罪过。
但要像刘荃那样守孝三年,晓年就没有打算让孩子跟着吃苦,只为求一个好名声了。
荣年和慕年对于接下来一个月要穿粗糙麻衣和吃素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们和煜亲王一样,对晓年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所以哥哥要他们穿什么、吃什么,他们照做就好。
小家伙对宾天的皇帝没有感情,也不关心他留给新帝什么能臣武将保其平安,他们只担心皇叔这么一走,哥哥又要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了。
所以该听话的时候听话,该撒娇的时候,也得无所不用其极的撒娇。
于是,晓年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坐在自己腿上不走的小虎崽,哭笑不得地道:“荣年,哥哥已经吃饱了,你让哥哥起身好吗?”
小虎崽扭头,用浅蓝色的圆眼睛瞥了晓年一眼,然后用小爪爪往桌子上面重重一拍,指着盘子里未吃完的菜,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了,晚膳的时候让厨房少准备一些,哥哥就不会浪费食物了。”
小虎崽没想到哥哥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竟然还想让厨房减少饭菜的分量,立刻“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因为要赖在哥哥腿上,他不吃完就不让他起来,所以小家伙没有恢复人形,而是用先祖返魂的形态理直气壮地耍赖不走。
不过小虎崽也有个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是要跟哥哥“讲道理”的时候,只能嗷呜和嗷嗷,说教的力度难免打了折扣。
果然,晓年假装没听懂小虎崽表达的意思,还试图抱乖乖到一边去。
他好不容易把乖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正要起身,另一只小虎崽跐溜一下就钻到他怀里,继续一屁股压在他腿上,让他动弹不得。
被崽崽用严厉的小眼神盯着看的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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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吃干净盘子里的菜才得以脱身的晓年,没好气地拍了拍小虎崽的小屁股,陪它们在院子里消消食,才带恢复人形的荣年和慕年到书房读书。
小时候他们是用特制的案几读书写字,现在孩子长高了一些,晓年和刘煜希望他们养成更好的习惯,所以把书房腾了位置出来,专门给两个小家伙用。
眼看荣年和慕年正襟危坐,一脸认真乖巧地听自己布置功课,晓年早就把刚刚被小虎崽管着的郁闷抛到脑后。
他想了想,从书架上取来了两本书卷,对他们道:“既然现在是国孝期,我们就再把《孝经》仔细研读几遍吧。”
无论是给小虎崽,还是给荣年和慕年用的东西,晓年必定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哪怕他们是同时同地用同一样东西。
这样做并不是让他们从小就分彼此,而是讲究一个公平。
因为家里要是有两个或者多个孩子,最重要的不是给予他们无限制的宠溺,而是要尽量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宝宝。
这样一来,起码从父母主观因素上,就可以最大程度地规避兄弟因长辈不公平对待而生出的一个有优越感、一个却不满嫉妒的情况。
晓年把两本孝经摆在荣年和慕年的面前,让他们先读,再默写,顺便练字。
小家伙完全没有抗拒读书,非常听话地按照平时的习惯,一起念起书来。
待读到“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的时候,荣年突然停了下来,荣年发现兄弟伙不念了,也停下来看他。
晓年正在陪他们念书,见状问道:“荣年怎么了?有什么字忘记了吗?”
小家伙昂起小脑袋看向晓年:“哥哥,书上说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先帝又不是我们的父母,为何要为他守丧呢?”
晓年听到孩子这么问,明显愣怔了一下,在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该不该跟孩子说些真相——那些现在看来有些残忍的真相。
纠结了一阵之后,晓年多么希望刘煜此刻在自己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他在的时候,自己仿佛就能多一些底气。
不过,作为兄长的责任还是让晓年恢复思考,他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帝王爱护天下百姓,那百姓就是他的子民,对天子要保持尊重敬爱的心。而且就算不是父母,只是长辈离世,我们也是要保持肃静之心,为其祈福的。”
见小家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晓年指着书上后面一句对荣年道:
“你看,这上面写,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所以你们要做不骄不乱不争之人,否则就算让哥哥再多吃十盘菜,也是不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