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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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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侯一家三人,走入殿中之后,向皇帝伏拜行礼。

皇帝答了礼,让内侍赐坐,神色一贯和气。

纪氏望着他,心中有些不定。前两日仲秋,他们一家曾入宫觐见,与皇帝一道祭告,游览宫苑。原本还要共午膳,可皇帝去更衣之后,便没有回来,派人说有些急事,让怀恩侯一家与长垣侯父子自行用膳。

纪氏觉得奇怪,回府之后,向宫中的熟人打听,结果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漪兰殿那边死了人,还牵扯到了王徽妍。纪氏还得知,也就在那日,王徽妍入宫觐见皇帝,与皇帝争执了一番之后,愤然离去。纪氏又是诧异又是高兴,心中期盼着皇帝大怒,将婚事撤了。正好,第二日,她遇到了大长公主。纪氏与大长公主有些交情,能说上些话,还知道她是王徽妍教导世妇之首。于是,闲聊中,纪氏不经意地说起了王徽妍入宫与皇帝争执之事,果不其然,大长公主面色大变。

后来之事,纪氏都知道了。可出乎她的意料,皇帝不仅没有降怒于王徽妍,还将她接回了宫中。纪氏又吃惊又气恼,惊的是皇帝竟对王徽妍这般纵容,恼的是大长公主愚蠢,竟帮了个倒忙。

方才,宫中的使者到侯府中,说皇帝召见。惊讶之余,纪氏很是惴惴不安,唯恐皇帝从大长公主那里知晓了什么,专程来召来责问。

纪氏在下首端坐,揣着这些心思,面上却是镇定。

“今日找君侯一家来,乃是宫中近来出了些事,朕想亲自问明。”只听皇帝道。

纪氏的心不禁提得高高,看向皇帝,却见他看着窦芸,问,“市中有一名商人,叫赵弧,不知侯女可认得?”

纪氏和窦诚皆诧异,忽而看向窦芸。

只见她面容紧绷,片刻,低低道,“禀陛下,妾不认得。”

“是么,”皇帝缓缓道,“可他说,他认得侯女。”说罢,吩咐徐恩,“带上来。”

徐恩应下,未几,一个神色惊惶的人被代入殿内,才看到皇帝就急忙伏拜,磕头如捣蒜,“陛下!小人该死!小人不知!一切之事都是侯女吩咐小人所为!”

纪氏和窦诚皆是大惊,不明所以。

窦芸却面如死灰,看着赵弧,一动不动。

☆、79|

纪氏看着窦芸的模样,虽不明所以,心中却是惊慌。

窦诚亦面色剧变,忙对皇帝揖道,“陛下!小女怎会识得市井之人,必是弄错了!”

纪氏亦道:“是啊陛下!小女长居府中,怎会与这商人来往!必是他诬陷!”说罢,她顾不得规矩,忙挪到她身边,急道,“芸!快说话!向陛下陈情!”

窦芸都仍不言语,看着皇帝。

皇帝也看着她,那目光冷淡而陌生,心上如同巨石砸落。

“此事不过其一,还有一事。”皇帝道,看向殿外。众人跟着看去,又是一惊,只见却是自家侯府中的管事。

“小人……拜……拜见陛下!”管事战战兢兢,才进来就伏拜在地。

皇帝道:“侯府库中的钱帛,都是你在掌管么?”

“禀陛下!正……正是!”管事道。

“这两月,侯女可曾向你要过三万金?”

管事神色不定,未几,瞥向窦芸。

窦芸也看着他,目光定定。

“不说?”皇帝缓缓道。

管事唬了一下,忙道,“禀陛下!有……确有!就在半月前,侯女令小人取三万金给她……”

“胡言!”纪氏忍不住,怒而打断,“府中出入,我每月都要查看。千钱以上便要经我首肯,取走三万钱,我怎不知?!”

管事忙道:“小人并未说谎!侯女说,那些都是她的平日积攒的赏赐之物,且夫人说过,侯女若要用钱,可到库中自取!侯女当时说,这些钱财是夫人令她来取,小人不疑,故而……故而……”

皇帝道:“你再看,侯女取走的钱物,可是这些?”

旁边的内侍将一只包袱放在管事面前,打开,只见都是黄灿灿的碎金。

窦诚和纪氏看着,登时瞠目,面面相觑。

纪氏行事讲究,入库的黄金,都会熔了重铸,制成等重的瑞兽之形。一来便于计量,二来独特,转赠赏赐皆是体面。而这些黄金,虽都已经是碎块,纪氏和窦诚看着,却是明白。侯府中的金瑞兽,模样纹饰与别家不同,绝无仅有,他们是主人,一看便知。

“这……陛下……”窦诚看向皇帝,话也说不全。

皇帝道:“前两日宫中自尽的内侍申平,想来君侯与夫人亦已听说。此人诬陷无辜,却死无对证。廷尉往乡中查访,在其家中搜出此物。朕亦觉不可置信,故而朕特地请君侯一家前来,当面问明。”

纪氏听得这话,忙道,“陛下圣明!我家忠心耿耿,岂会做这般奸佞之事!”说罢,催促窦芸,“芸,快告诉陛下,这都是奸人所害!”

“奸人?”窦芸忽然笑出声来,看着纪氏,轻声道,“母亲莫非还不明白?陛下将我等召来,就是要在父亲和母亲面前揭穿我,要治我的罪。”

说罢,她望向皇帝,一礼,“陛下实不必这般费尽心思,申平和赵弧之事,皆妾主使,与妾父母无干。”

皇帝看着她,目光沉下。

纪氏和窦诚听着,如遭五雷轰顶。

“芸……”纪氏几乎要晕厥,看看窦芸,又看看皇帝,忙伏拜叩首,声泪俱下,“陛下……是妾溺爱小女,疏于教导!芸还小,年幼无知……乞陛下看在旧日情面上,饶她性命!”

窦诚亦老泪纵横,求情道,“陛下,臣教导有失,愿代小女受过!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叹口气,起身,走到怀恩侯夫妇面前,亲自将二人扶起。

“朕之所以未将此事交由廷尉去办,而将君侯一家召来独自相问,便是不欲将此事闹大。”

窦诚和纪氏闻言,睁大眼睛望着皇帝,心中升起希翼。

“然侯女毕竟犯了重罪。”皇帝语气一转,看向窦芸,道,“侯女今日之内,便到廷尉署自首,将前后之事坦白,廷尉自当从轻发落。”

怀恩侯夫妇皆连声应下,让窦芸谢恩。

窦芸却望着皇帝,目光黯然。

“从轻发落。”她含泪而笑,“诬告大臣,构陷宫闱,皆死罪。陛下从轻发落,是要将妾下狱,还是罚为奴婢?”

“芸!”窦诚面色剧变,急忙喝止,“还不快谢恩!”

窦芸不再说话,深吸口气。

……侯女这般痴心一片,为他做了这么许多,可他何曾在意过你?

……你高贵美貌,何人不称赞,他却倾心他人,视你若凡尘一般,反还要将你落罪。

……侯女扪心细想,你身受厄难,他却将人执手享乐,侯女甘愿否?

……让侯女深陷如此绝境的,又是谁?

她与皇帝对视,脸上忽而浮起一抹笑,甜美而绝望。

她不再多言,依言走到皇帝面前,向他下拜,“妾谢陛下隆恩。”

皇帝看着她,面色复杂。

怀恩侯一家与自己多年恩义,窦芸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犯下这般罪过,他亦不能置身事外。他厚待怀恩侯府,亦知晓窦芸对自己的心思,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拒绝之后,窦芸失态,皇帝也以为那不过小儿女心性,虽会失望一时,但不久之后,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自然会了断。

想起这两日来的争执和苦恼,正是因自己平日最善待的人而起,皇帝心中五味杂陈。

“去吧。”皇帝淡淡道。

正待走开,窦芸突然抬头,掌间闪过一道利芒!

皇帝反应快,一个闪身,劈手击在窦芸臂上。窦芸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徐恩见状大喝,殿外的刘珣和侍卫听到,急忙上殿。

侍卫将窦芸制住,窦芸被拉扯着起身,看向皇帝,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突然,口中淌出血来。

侍卫一惊,“芸!”纪氏和窦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见得如此,冲上来将她扶住。

皇帝的身体却忽而晃了一下,抓着手臂,缓缓坐下。

“兄长!”刘珣面色一面,上前将他扶住,却见皇帝面色苍白,嘴唇发青。

“有毒……”皇帝声音低低,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刘珣急忙看向他的手上,只见掌间被划破了一道口,深可见肉,却不淌血,红肿发黑。

这是中毒之兆,刘珣心头剧震,忙喝道,“快叫御医!”说罢,低头在那伤口上,用力替他吮血。

皇帝只觉身上的气力正慢慢消失,看着刘珣,未几,又看向窦芸。

怀恩侯夫妇手忙脚乱,又是替她擦血又是求侍卫快去找御医,哭着问她为何如此。

“妾……妾不会一个人走……”她却看着皇帝,沾满了血的脸庞上,笑意狰狞,未几,目光涣散。

怀恩侯夫妇痛哭的声音撕心裂肺,皇帝看着他们,却好像被谁扼住了咽喉,说不出话来。刘珣仍用力为他吮着毒血,徐恩急得眼圈通红,似乎十分用力的叫着他,但皇帝没有任何感觉。

耳边,似乎回荡着一些久远的声音。

……朕已是无能为力……去羌地,万一将来太子与你二兄果真扰得天下大乱,你定要替朕救回来……

……

一个女子昂着头,傲然望着他。二皇子,准备好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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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在廷尉署前送别了李绩等人,乘着马车回到未央宫时,已是午时。

今日之事,还算顺利,徽妍心情不错。

“女君,那虎魄之事,女君可曾认真想过?”方才,李绩临走前,曾这般问她,意味深长。

徽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莞尔,“想过。”

“哦?”李绩目光一动。

“李君,”她想了想,“就算我是那小虫,身边亦有另一只小虫。他在何处,我就在何处。李君放心,我二人,皆不会让周遭变作虎魄一般。”

李绩听了这话,似乎不甚满意,却终是没有多言。

“如此,在下诚心期待,愿女君此言成真。”他微笑,向徽妍一礼,追随同伴而去。

徽妍望着车外透来的光,深吸口气。

皇帝说得对,将来如何,无论她,还是皇帝,还是李绩,都不过说说罢了。她不再去想那些大道理,李绩不相信,她也不打算争执,不走下去,如何知晓前途是平坦还是坎坷?

心里正想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宫道上传来。

“车内可是王女史?!”王恒的声音骤然传来。

徽妍讶然,连忙撩开帏帘,只见果然是王恒。

“二姊!”王恒满头大汗,看到她,眉间一松,神色却仍是焦急,“快随我来!”

徽妍感到不寻常,忙问,“出了何事?”

“出了大事!二姊跟来便是!”王恒急急道,说罢,催促车夫赶紧走。

徽妍不明就里,被王恒唬得心扑扑跳。马车一路疾驰,却没有去漪兰殿,而是到了前殿中的非常室。这是一间雅致的殿阁,皇帝平日下朝,会在此休憩。

可徽妍来到,却见到处是神色紧张的人,内侍们进进出出,手里捧着水盆,还有浓重的药气。

才进殿门,徽妍就看到了榻上躺着的皇帝,心中一凉。

她急忙上前,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额头上冒着汗,皮肤却凉得碜人。旁边,两位御医正忙着,又是施针,又是给皇帝擦拭。

“出了何事?”徽妍急忙问左右。

刘珣有些六神无主,徐恩忙将方才之事简略地说一遍。

“侯女?”徽妍惊得不敢相信,“侯女如今何在?可知是何毒?”

“侯女已同时服毒毙命,幸好身上还有些残留□□,御医已经验过,六皇子令我等去请女史来!”徐恩道。

徽妍只觉身上发冷,看看一旁同样神色慌张的刘珣,却知道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

为皇帝施针的御医白发苍苍,没多久,从皇帝榻前直起身来。

徽妍忙问:“陛下如何?”

“现下是平定了些。”御医道,“多亏了六皇子及时吮出了许多毒血,但此毒霸道,陛下能否平安,还要看能否捱过今日。”

“这是甚话?”徐恩急道,“公台万万要将陛下救回才是。”

御医道:“徐内侍急切之心,老叟亦知晓。寻常人若遭此毒,顷刻毙命。陛下身体康健,能捱到此时已是上天眷顾。”

徐恩还想说什么,被徽妍止住。

“有劳御医。”她一礼,道,“我等皆为陛下操心,若有何难处,御医但言。”

御医闻言,谢过徽妍,自去忙碌。

徽妍再看向徐恩,努力抛开着纷乱的心绪,问,“此事可告知了三公?告知了光禄勋?”

徐恩忙道:“方才臣已经让人去告知,诸公还未赶到。”

徽妍颔首,又看向郑敞,“未知此事有多少人知晓?消息可曾传出去?”

郑敞忙道:“知晓此事者,皆宣室殿服侍之人,事发之后,臣即刻令人封锁,但动静不小,只怕不得全然闭塞。”

徽妍道,“劳郑校尉立刻派人在宫门严加防范,今日之事,相关所有人等,皆到前殿来,不得外出!”

郑敞应下,立刻去办。

没多久,丞相史衡、大司马杜焘、御史大夫庞颖、光禄勋樊振陆续来到,见皇帝如此模样,皆是骇然。

“怎会如此!”杜焘又吃惊又着急,怒气冲冲,“怀恩侯何在!”

“怀恩侯夫妇已拘下。”徽妍道,望着众人,神色沉沉,“诸公,陛下情势虽危急,却仍有生机。当下最要紧之事,乃是朝中万不可先乱。诸公皆国之重肱,当下非常之时,臣民、官署、军镇还须诸公坐镇,只要天下不生乱,此事便可平稳应付。”

众人亦知晓此理,见徽妍能说出这般话,亦都安定了些,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重。

丞相史衡主持,就地商议了半个时辰,众人定下了应对之策。史衡总揽政务,庞颖监督官署,杜焘把控军务,樊振则负责宫禁戍卫,并指挥执金吾维持京城治安。皇帝中毒之事,众人一致决定不声张,一切待事情落定。

商议好之后,众人分头忙碌。

杜焘回到殿上,看看榻上的皇帝,仍不放心,看向徽妍,“陛下……”

“妾会陪着陛下,不离左右。”徽妍道。

看着她坚定的神色,杜焘颔首,向她一礼,“女史保重。”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他们走开,徽妍周围冷清下来。她回头,看看忙碌的宫人和御医,未几,回到皇帝的榻前。

他仍然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面色没有任何好转。

徽妍看着他,把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只觉凉得陌生,似乎再也捂不暖。

……王徽妍,朕食五谷,有生死,喜怒长随。朕亦是人……

……你不许走……

方才强撑的镇定倏而崩塌不见,从未有过的悲痛和恐惧忽而席卷而来,她把脸埋在皇帝的手上,泪如雨下。

☆、80|

天色渐渐暗下,宣明里的鲤城侯府中,鲤城侯刚刚与来访的客人用过晚膳,闲聊一阵之后,笑容满面地将他们送走。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已经西沉,只余一抹艳红的晚霞挂在天边。

“主人,”一名侍从走过来,低低道,“打听的人回来了。”

鲤城侯微微抬眉,面色不改,转身走入堂上。

“确实么?”他听了来人的话,问道。

“确实。”来人道,“小人都打听过了,宫中如今被光禄勋的人围得似铁城一般,还有京兆府执金吾,所有人都在警戒。还有北军,大司马就在营中,一切军务都送到那里去办。”

“官署呢?”鲤城侯缓缓道。

“官署倒是出入如常,不过小人听说,连告假回家探亲的人都被召了回去,”

鲤城侯听着,唇边露出笑意。

“知晓了,去吧。”

来人行礼告退。

侍从在一旁听着,神色惊诧不已。

“君侯!”他兴奋道,“君侯果真料事如神!那侯女竟果真行刺,而后竟自尽了!”

“说险也不险。”鲤城侯缓缓道,“侯女心高气傲,性情刚烈。她也是聪明之人,知晓行刺皇帝是何罪名,就算行刺不成,也难逃一死。与其受人折磨,不如先自行了断。”

侍从颔首,又问,“可君侯不怕侯女将君侯说出来?”

“说出来有人信么?”鲤城侯一笑,“以何为证?堂堂宗室,当年戍守重地亦不曾作乱,还首先投靠了陛下。且我行刺陛下,目的何在,篡位么?须知这世上最想他死的,乃是会稽王。”

侍从了然,想了想,道,“这可实实一着险棋。可惜如今宫中封锁甚严,也不知陛下可曾……”

“再严,也总有瞒不过的时候。”鲤城侯看了看滴漏,目光深远,“放心,此毒凶猛得很,他撑不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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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慢慢过去,皇帝的状况时好时坏。

御医们施了急救之后,黄昏时,他终于看上去面色好了些。众人才松口气,可不到两个时辰,他却又开始发寒颤抖,虚汗湿透衣衫。

他似乎十分难受,眉头深锁,嘴里有些模糊的声音。徽妍忙凑过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眼睛又是一酸,泪水迷蒙。御医把熬好的汤药呈上,喂进他口中,却根本喂不进,几乎都顺着嘴角淌了出来,还混着黄水。

御医们着急不已,徽妍擦擦泪水,道,“我来。”说罢,果断地接过药碗,喝一口,然后用手捏开皇帝的嘴,低头渡进去。

旁边的人都看着,徽妍全然心无旁骛,直到喂完了一整碗,才抬起头来,松了手。

待得服下了汤药,皇帝的症状终于缓和下来,可没多久,又开始反复。

徽妍在心急如焚,却唯恐扰了御医们救治,大多数时候,只能在一旁看着。

“二姊,用点膳吧。”王萦看着她的模样,亦是难过,走来劝道。

徽妍摇摇头,神色木然。

王萦知晓她现在什么也心思也没有,虽忧虑,却也无法。方才,徐恩看徽妍水米不进,遣内侍去漪兰殿找王萦,将皇帝的事告知她,让她来劝一劝徽妍。可王萦来到才发现,自己除了陪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看着殿内众人忙得团团转,王萦也紧张起来,手上发凉。

转头,刘珣立在一旁,双目盯着榻上的皇帝,定定的,似乎在注视,又似乎目光涣散。

似乎发觉了王萦的目光,刘珣回神,看着她。

王萦知道他也一天都没有进食,想了想,小声劝道,“殿下去用些膳吧。”

刘珣摇头:“……不去。”

他的声音有些哑,几乎发不出来,看着虚弱的皇帝,浑身发寒。

对于这位兄长,刘珣一直心情复杂。小时候,他很喜欢他,甚至比血缘更近的三皇子还要喜欢。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的二兄在做什么。那时的皇帝,其实待他跟现在一样好。他很有耐心,去玩耍都带着刘珣,在刘珣的心目中,这位二兄一直是他仰望之所在,总是精力充沛而开朗,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没有人不服他。但几年之后,有一日,二兄忽然不见了。母亲告诉他,说他去游学,刘珣起初不信,后来,发现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回来,刘珣伤心大哭。

刘珣一直盼着二兄能够回来,大约一年之后,他真的回来了,父亲却给他指了婚事,让他住到了宫外。刘珣很少见到他,但每次见他,都很是高兴。

再后来,二兄的新妇去世,他又离开了长安,去了羌地。

在没有二兄陪伴的日子里,刘珣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玩耍,也开始明白了宫中的许多事,明白了他的父亲和兄长们,有时,并不只是父亲和兄长。

对于皇后和太子,从他懵懂的时候起,就一直是个令人敬畏的存在。刘珣年幼时就知道,皇后似乎不喜欢自己,而太子也不会跟他一起玩。母亲在他们面前,永远低眉顺目,甚至比在父亲面前还要小心。相比之下,李夫人和三皇子则亲切多了。虽然相见的时候,母亲和他也要先行礼,但她们可以坐下来有说有笑,刘珣也可以跟三皇子去玩游戏。这些关系的根源,在他懂事之后,终于理清。刘珣遵照母亲的教导,入了宫学,学习一个皇子所要学的一切。

偶尔,他会怀念自己与二兄玩耍时的那些美好时光,但,回忆终究只是回忆。

刘珣的母亲和李夫人是姊妹,董李之争,很自然地被归到了李氏一边。父亲去世之后,乱起宫闱。他的外祖家杀了太子,董氏反扑,杀了他的外祖家,李夫人和三皇子也殒命。刘珣眼睁睁地看着绝望的母亲自缢,而后,被惊惶的宫人带到宫苑中藏了起来。直到最后,他见到一身铠甲的二兄时,已经连哭都不会了。旁边的人告诉他,这将是新君,让他下拜行礼。

那段胆战心惊的日子,让刘珣刻骨难忘。虽然皇帝待他仍如从前,但刘珣知道,自己是李党余孽,而皇帝对那些参与作乱的人,无论哪边,都毫不留情。刘珣讨厌、畏惧别人在背后探究的言语和目光,夜里,他总会被母亲自缢那晚的噩梦惊醒。

他变得小心翼翼,在皇帝面前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

相对于别人,鲤城侯却是一个让刘珣舒服的人。他很博学,待人彬彬有礼,善解人意,对刘珣也从无惺惺之态。鲤城侯告诉刘珣,他没有错,不必为自己的外祖家感到羞愧。

“胜为王,败为贼,陛下之所以为陛下,亦是如此。”

“殿下亦不必因陛下不杀而感恩戴德,陛下要做明君,怎会做屠戮手足之事?”

“殿下当年若再年长些,这天下是殿下的,亦不定。”

……

尽管刘珣不愿承认,但他知道,鲤城侯说的没有错。他的二兄,已经不是从前的二兄,而是皇帝,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就算刘珣仍然敬爱着他,但是其中,已经混入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而今日,刘珣亲眼看着这位强大而无所不能的兄长在面前倒下。

现在,他仍然记得,自己看到那中毒的伤口时,毫不犹豫的心情。皇帝在他面前迅速衰弱,而自己唯一想的,是阻止这一切。

“珣……莫怕……”

他仍然记得,皇帝陷入昏迷之前对他说的话。

正如那时,皇帝在宫苑里找到他的时候,火光中,他器宇轩昂,大步走过来,将他从假山上抱下。

“兄长回来了,莫怕!”

只是如今,那双手臂或许再也不会朝他伸出来……

他……真的会死么?

莫名的惊惶和恐惧堵在心中,堵得生疼,就像母亲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一样……

湿意漫上了眼眶,他深吸口气,转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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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变得浓黑,子时之后,皇帝恢复了平静,呼吸虚弱而稳定。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却一步都不敢离开。徽妍看着御医们的神色,知道如今,已是最紧要之时。他若是捱得过,便会醒来。

若是捱不过……

徽妍不愿去想那些可怕的如果,心却不受控制,惶惶不定,犹如行走在悬崖边上,下一瞬就会跌落下去。

她坐在他的榻旁,将微微发抖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不知是不是心中太紧张,好一会,才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一下,两下……

低低的,全然不似平日贴在他胸口时感受到的强壮。

徽妍不敢把手放下,唯恐压到了他,却久久地贴在那里,生怕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它就忽然消失了。

滴漏慢慢滴着,宫人换了一班又一班。

徽妍却一直守在皇帝榻前,不肯走。在王萦的劝说下,她勉强用了一些粥,丑时过后,王萦已经捱不住困,靠在一旁的案上睡着了。

刘珣的眼圈微微发青,眼底浮着红丝,宫人劝他歇一歇,他摇摇头,将憔悴的目光望着皇帝。

徽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夜风从殿外沁入,带着几分露水的味道,时至平旦,已经快要天明了。

几个御医越来越着急,在大殿的一角小声议论着。

“陛下会醒来,是么?”徽妍走过去,低低问道,声音发颤。

御医们看着她,神色复杂。

“女史,”医正叹口气,向她深深一揖,“如今可定陛下生死者,唯有天命。”

徽妍好像被什么触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她没有说话,少顷,默默转身,走回皇帝榻前。

“御医说甚?”刘珣亦感觉到不妙,紧张地问。

徽妍没有回答,只看着皇帝,身上如同失了力一般,坐下。

刘珣面色一变,自己朝御医走去,未几,传来他焦急的说话声。

徽妍只定定看着皇帝,将手抚在他微微发凉的面颊上,轻声道,“醒来……”

皇帝纹丝不动,似无所觉。

徽妍又拍了拍他,未几,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摇了摇,带着哀求,“莫再睡了,快醒来啊……”

皇帝仍然没有反应。

泪水涌出眼眶,涟涟不绝。

徽妍捂着嘴,双肩抖动,痛苦而无助。

……你不许走……

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仍萦绕在脑海。

可是,她留下了,他却就要离她而去,言而无信的是谁?

徽妍看着皇帝,焦急的心底忽而冒起了怒气,擦一把眼泪。

“刘重光……”她咬咬嘴唇,“你若是……你若是不醒来,若是不要我……我定不会为你守寡……你还不曾娶到我,你走了,我立刻便再找人嫁了……你莫忘了,我……我母亲还未回了弘农的媒人,那个崔公子,还有赵屠户的儿子……他们都说只要我肯嫁,什么都好谈……还有李绩……你走了,我就跟他去行商……去西域……我一个有钱妇人,到处都能找到美男子……”

王萦被吵醒,忙走过来,和刘珣在一边听着,面面相觑。

徽妍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仍然没有苏醒之兆的皇帝。

声音再度卡住,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皇帝的手臂,突然将他用力摇晃,“刘重光!你听到了么!我说到做到!刘重光……”

王萦忙上前,拉开徽妍,将她搂住。

徽妍说不出话来,在她怀里痛哭,刘珣亦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谁……谁要走……”

一点模糊的声音忽而传入耳中。

众人一惊,忽而打住。

转头看向榻上,只见皇帝已经睁开了眼睛,面色仍苍白,却不高兴地看着他们,似乎咬着地要支撑坐起来,“谁……谁敢咒朕死……”

☆、81|

皇帝话没说完,徽妍已经扑过来,按住他的双肩不让他动。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陛……陛下……”确认他果真醒来,忽然,她的眼底涨满泪光,簌簌落下。

众人皆大喜,刘珣立刻大声喊御医。

徽妍望着皇帝,又哭又笑,双手紧紧攥着他不放。

“哭甚……”皇帝看着她,面上没好气,语气却柔软,“朕……朕又未死……”说罢,想抬手给她拭泪,徽妍却一把握住,紧紧贴在颊边。

御医们赶过来,看到皇帝清醒,皆庆幸,忙上前为皇帝诊脉,问他可还有何处不适。

“无甚不适……”皇帝说着,费劲地看看左右,问徽妍,“……朕睡了多久?”

“一个日夜。”徽妍刚答话,见他皱着眉又要坐起来,面色一变,“陛下不可乱动!”说罢,不由分说地将他再按住。

皇帝被她唬住,拗她不过,只得乖乖躺着。

众人见皇帝安然,皆喜极而泣,向他伏拜庆贺。

“区区毒物,有甚了不得……”皇帝的声音仍透着虚弱,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徽妍唯恐他说得太多累着,忙让宫人取水来,用汤匙慢慢喂他喝下。皇帝确实渴了,清水下肚,苦涩的喉咙终于舒服了些。他一连喝了两碗,徽妍再要喂,皇帝摇摇头,徽妍只好收起。

宫人按徐恩吩咐取来褥子,徽妍扶着皇帝,让他垫着坐起些来。皇帝靠着,躺得发僵的四肢也终于得了缓解,喘了两口气,看向一直立在榻旁的刘珣。

刘珣望着皇帝,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

“过来。”皇帝道。

刘珣忙依言走到他面前。

“你救了朕……”皇帝道,“是么?”他声音低低,有些无力,目光却温和,带着笑意。

刘珣望着他,眼圈忽而又是一红,突然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皇帝微笑,没说话,抚抚他的头,片刻,将手臂环在他的背上。抬头,徽妍在一旁看着,疲倦的面上,双眸亦泛着红,眼角还有未拭净的泪光。

虽不言语,却知晓各自经历过的煎熬。

劫后余生,二人对视,唇边皆弯起深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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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忙碌了整个日夜,宫人和内侍们还可换班歇息,徽妍和刘珣等人却是一直守在皇帝榻前,身上的衣服都是昨日的,用膳也是草草对付。

如今皇帝安然无恙,徐恩令宫人将备好的膳食都呈上来,王萦和刘珣都觉得饿了,吃得香甜。徽妍也用了膳,回到榻前,见刘珣的眼睑下已经有了少许的青黑之色,便劝他去歇息。

“陛下已转危为安,殿下昨日至今一直未合眼,还是去歇一歇吧。”她说。

刘珣看着她,又看看皇帝。

“去吧。”皇帝莞尔。

刘珣抿唇笑笑,向他一礼,告退而去。徽妍又让王萦回去,自己却在皇帝榻前坐下。

皇帝看着她,讶然。

“你怎不去歇息?”他问。

“妾过会就去。”徽妍道,说着,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碗粥来。她用汤匙搅了搅,舀起,轻轻吹气,过了会,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看着她,亦不多言,微笑,张口吞下。

徐恩在一旁看着,朝宫人们招招手,悄无声息地退下。

室中只剩二人,谁也没说话,只有些微的食器相碰之声和进食之声。皇帝凝视着徽妍,只见她方才似乎梳洗过,头发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一丝不苟。但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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