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中元(2/2)
陶云蔚就想到了陆玄从自己这里讨走的那个盘囊,不由好笑地一弯唇角,口中无奈道:“道谢自然是应该,只是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出身又好到样样不缺,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表示——我看,只能权当‘大恩不言谢’,来日他有需要,我再结草衔环吧。”
让陶云蔚没有想到的是,她这话说完之后不过才几天,陆玄那边就来了“需要”。
不为亲自来给她送的帖,当时她阿爹正好也在家,听见对方说那帖子是陆玄亲自写的,顿时就有些难掩激动,等陶云蔚刚一看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要了过去收藏。
陆玄是邀她去吃迁居宴的,还特地点明说他这次住得不远——“卿谈笑间便可达”,陶云蔚看了觉得既好笑又无语,这人一副宽广心怀,却偏偏在这些小事上喜欢同她计较。
当真孩子气。
于是第二天,她就带上自己亲手做的几样菜式和点心,去了陆玄的新居——位于同乐坊照金巷,丹鹭河南岸边上的一间小院。
陆玄已在临水的廊上摆好了茶席,正等着她来入座。
陶云蔚刚走过来便感受到了阵阵拂面的微凉河风,看着眼前开阔的河岸风景,水上波光粼粼,彩船往来,不禁轻叹出了声:“先生真会找地方。”
用她家小妹的话来说,这里的房屋定是很贵的了。而且这么好的位置,肯定早就被人抢了个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说来住就能来得了的。
陆玄笑了一笑:“你喜欢便常来,我这两个月都会住在这里。”
她不知怎地,心中忽然闪过了个没来由的猜测,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你那日对崔少卿说有事找他……”
“嗯,就是这事。”陆玄坦然道,“我一个闲人,平日里也没什么需要麻烦的。此间是他们崔家的地盘,自是找他最便利。”
陶云蔚默然了须臾,问道:“先生为何要从崔园搬出来?”
“那里无趣,”他说着,将分好的茶放到了她面前,又道,“你也不方便。”
陶云蔚一怔。
陆玄说罢,朝杏儿手里提着的食盒看了眼,笑笑:“我请你来赴宴,你怎么还自己带吃食?”
陶云蔚暗暗稳了稳心绪,回以微微浅笑,说道:“既是乔迁宴,上门的礼物还是要有的,我也不知送什么,就带两个自己做的吃食来请先生尝尝。”
陆玄笑道:“你做的自然是很好。”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一个送礼,一个收礼,好像谁也不觉得于短居之所也要办个乔迁宴有什么不对。
“我那首曲已经谱完了,”陆玄忽道,“今日请你来,也是想让你先听一听。”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他身后还摆着方琴案,闻言,不由下意识微微挺直了身子。
“主君。”
陆玄才刚弹了两个音,归一便走了过来,略略一顿,禀报道:“宗主来了。”
陶云蔚就看见陆玄的神色倏然冷清了下来。
她直觉自己不好留下,便立刻起了身,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先生吧。”
陆玄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抱歉,累你走了一趟。”
陶云蔚还是第一次见他用这样的表情说这样正经表达歉意的话,不由愣了一愣。
便是在这时,陆立已经走了过来。
乍见陶云蔚在此时,他似是微有意外,随即便朝陆玄看了过去。
“不为,”陆玄吩咐道,“你送陶大姑娘回去。”
陶云蔚便向着陆立微微屈身施了一礼,然后方随着不为从他旁边错身走了过去。
“我今日乔迁宴客,长兄来得倒是挺快。”陆玄语气淡淡地说着,目光只看向远处河面,并没有给陆立正眼。
陆立也不与他斗嘴,只平静地走过去在先前陶云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说道:“我正好今日有事来见崔千里,顺道过来看看你。”
陆玄轻笑道:“你这一‘顺道’,却是把我‘特地’请来的客人给吓跑了。”
陆立默然须臾,说道:“早前我的确不知那陶家大娘有什么能令你看在眼中,后来经过她们姐妹与徐氏女那件事,我大约也明白了。”
陆玄蹙眉朝他看来:“我看谁入眼不入眼,与你有关么?你理不理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陆宗主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
“三郎,”陆立平静地说道,“我知你看陶大娘会想起元娘,陶家那边,我也可以……”
陆玄“啪”一声将茶盏搁在了几案上,隐隐咬着牙,没有说话,也没去看他。
“陶家那边,我也可以给些照拂,你无需与她走得太近。”陆立坚持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又续道,“陶二娘毕竟是要嫁入安王府的人,以你的身份,还是要有些避讳的。”
“中元节那天,圣上要在宫中设祷生宴。”陆立道,“你既回来了,这种场合便不能不去。”
陆玄轻笑一声,说道:“陆宗主可真是高高在上,我身边的人,要你什么照拂?当日她们陶家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靠过姓陆的,你以为人家此时便稀罕你那小恩小惠?你倒会锦上添花,算盘打得极好。”
“还有,”他语气忽冷,沉声道,“你莫要在我面前再提起阿姐,你没这个资格。”
陆立微滞,默然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准备离开。
“宫中见。”他言罢,便径自迈步离去。
陆玄握着茶盏的手越来越紧。
“归一,”他冷声说道,“以后若陶大姑娘在我这里时,无论哪个闲杂人来,都说我不见。”
***
陶云蔚自那日从陆玄那里回去之后,便总会时不时想起当时他听说陆立来时的神情。
那之后陆玄没有再来找过她,而她也没有去打扰。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夜幕初降,陶云蔚便带上陶新荷一道去了崔园,打算会合了陶曦月和崔十二娘之后,几人再去河边找上陶伯璋、陶伯珪他们一起放灯。
途径园中时,陶云蔚忽然看见有个陌生的女郎带着侍女,正由海棠亲自引着往崔夫人院中行去。
她不由停住脚步,循着那身影多看了两眼。
待后来与崔十二娘碰了面,陶云蔚便问起了这件事:“先前来的时候,我瞧见有个年纪约莫与我相仿的女郎,似正要去拜见崔夫人,虽夜里昏暗看不太真切,但我瞧着是个相貌极好的,只是从前好像在你家不曾见过?”
崔十二娘想了想,说道:“大约是周姐姐吧。”
“周家……”陶云蔚忖道,“莫非,是安岳周氏?”
崔十二娘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陶新荷好奇道:“这安岳周氏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周氏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想到周姐姐的事,觉得人生实在无常。”崔十二娘感慨道,“说来,其实她也算是我半个嫂嫂,当年若非长兄突然出了事,他们原是次年开春就要成亲的,她也不会似如今这样虚度年华。明明青梅竹马,谁能想到转眼便是天人永隔。”
陶新荷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先是一讶,然后想到崔十二娘的长兄便也是崔少卿的长兄,不免关心地道:“你长兄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么?”
陶云蔚和陶曦月对视了一眼,默默听着。
“算是意外,也是急症。”崔十二娘道,“那年秋天,长兄去寒山寺游玩,见岩壁上长着朵甚是好看的花,便亲自爬了上去摘,打算拿回来送给周姐姐。谁知那天晨间秋雨初停,他不小心踩到了滑处,下来的时候急了些,手被划伤了,后来……”
崔十二娘叹道:“我那时年纪还小,也是后来听说才知道的,那么一点小伤,原本对长兄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时也明明丝毫无碍,却不知为何,到了夜里他却忽然发起高热来,最后都没来得及把人送回崔园就医。”
陶新荷想到崔湛,听着也觉得颇难受:“你们家里当时必定很伤心了。”
自家人的事崔十二娘还是没好多说,只道:“当时两家的婚事本来是要不了了之的,结果周姐姐哭着来求祖母,说她要为长兄守节祁福,若不如此,此生死也难安。祖母便同意了,拨了宛山别院让她独住,自那之后周姐姐就几乎不怎么出门,她身体也不太好,但是每年中元的时候都会过来拜见母亲,为长兄放盏灯。”
陶新荷听得十分动容,伤感地道:“他们两个的感情真是好,可惜老天爷不肯成全。”
陶云蔚沉吟了良久,忽开口问道:“那周家姑娘在宛山别院住了多久了?”
“从长兄身故后到现在……”崔十二娘道,“快五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搞了个大肥章……感觉被掏空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