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1/4）

徐赢客请入琴室,二人对着琴案而坐。

院昏黑，方才亦看不清对方目。此刻借了灯火量，对男子甚是年轻，衣冠寻常,看似不显,人却是英武卓伟，气宇不凡,知他绝非庸碌之辈,必有来头。

只是不知为何,观他入座之后，虽轩昂自若，但眉宇之间却隐有郁结之色,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宫后的这年,他这里来过各色的访客。学艺的,求谱的,慕名听琴的，或是请他去宴席抚琴助兴的，人各有态，喜怒哀乐,便是荒诞怪异者,也是过的。也不敢多看,望了眼,便收回目光,小心地翻开这男子方才递来的那册琴谱。

还没看谱,他先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琴谱用的纸张，乃是御贡的瓷青粉笺，光致平滑,纸极品。除了皇宫，也就只有在达官贵人的书房之，才有可能到这种珍贵的纸张。

徐赢又瞥了眼对男子，他入座之后，一语不发，此刻双目亦盯着自己前的这份琴谱，忙再看。字体秀媚，灵动流逸，有仙露明珠之气，一看，便是出自女子手笔。

徐赢再瞧一眼对男子，心立刻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深更半夜，寻来一个不显身份，又怀心事的年轻男子，叫自己替他解谱。那作谱的，显又是个出身不低的闺女子。

这其有何不可言的隐秘，无需多，一目了。

他在宫多年，早学了察言观色。出宫后，为谋生计，更是善于应对访者，揣摩人心，一言一辞，皆以悦人为目的。

他既断定这年轻男子那赠谱女子皆身份非凡，这男子又似郁结心，便先入为主，认定是为情困，有着一段不可说的男女私情。女子赠谱，自也闺相思脱不了干系——况且，从前在宫，他也屡闻建康高门大户里的男女阴私yàn • qíng，于此，早惯不怪。

今夜突来了这么一个访客，出手又如此阔绰，言其想，投其好，他自心知肚明。于是凝神敛气，就着琴谱，先试奏前引。一段下来，觉曲调空灵轻清，律如清韵佩声，便停下，看向对男子，赞道：“谱曲如同作诗，或咏物言志，或借曲诉怀。此谱显是为倾诉心怀而作。只听前引，我便可断定，谱曲者深谙音律。如此妙音，不得多得。”

他说完，那男子展眉一笑，神色间，似流露出对自己这话的赞许之意，愈发认定了方才想。

这男子，必定对这谱曲女子心怀恋慕。

老乐师便笑道：“此为引章，且听我再奏下去。”

他对着琴谱又奏了一节，闻音律舒，便信口道：“此节如春光明丽，流莺花底，叮咛昵昵，当为小儿女之无邪私语。”

窗外骤传来一阵雨敲屋檐的落雨之声。下起了夜雨。

他自己渐渐浸在曲调之，也未多留意那男子悄起身，立于窗畔，背向自己望着夜雨。渐觉曲调转为凝重，似有忧意，遂触景生情，叹息：“孤鸿云外鸣，夜雨阶前滴。此相思而起之忧念，闻之，犹如断肠。”

孤灯夜雨，那男子向窗外，背影寂。

老乐师再奏，曲调划变为轩昂激扬，宛若勇士奔赴敌场。琴弦铮铮，不禁沉醉其，闭目叹：“商声寥亮，羽声苦。女娲炼石，破天惊。此段，乃寓意情比金坚，搏浪而上。有情之人，岂不为之心魂激荡，热血沸腾？”

琴声渐渐又转为初始那般清轻，但引子相比，音律旷远，闻之，天阔地远，万壑松风，心洗流水。

老乐师彻底地沉醉在了曲境之，指划出最后一道长长尾音，在绕梁不绝的弦鸣声，久久闭目。

终于，长长叹了一声：“这位郎君，曲终馀情，来日方长。你且如这琴语言，解脱忧思，放宽心怀，上天垂怜，终有一日，必是能得偿愿……”

半晌，未听到任何响动，睁开眼睛。

一阵夹着雨气的夜风，猛地扑入了半开的门户，屋门拍墙，烛火明灭不定。

房已是空空荡荡。

案角留有金饼，而方才那个男子，连同琴案前的琴谱，不知何，皆已不。

……

夜雨滂沱，已是三更，李穆竟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叫人传一声他去处的消息。

洛神披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如墨，大雨瓢泼的一番景象，整个人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变成了万分的焦虑。

这实在太反常了。

建康城鱼龙混杂，他如今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许家陆家对他也必定怀着恨意。想起那天陆焕之当街挑衅的一幕，洛神的心，突跳得飞快。

陆焕之她从小便认识的。如果光是他，她不觉得他给李穆带来什么大的麻烦。

但陆焕之不只是一个人。

他背后还有陆家，或是别的什么他一样，对李穆怀着恶意的人。

难道，真的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洛神被这个突冒出来的念头给吓了一跳，心急如焚，再也等不住了，立刻叫人去拿雨具。

她等不到天明了。想立刻过去叫醒父母，叫他们派人到各处去寻人。

仆妇忙去取来雨具，洛神也已穿好衣裳，琼树在前，提了一只防风灯笼。她跨出门槛，正要去往父母那里，忽听到前头一个仆妇惊喜地道：“李郎君回了！”

洛神也已听到步声。迅速抬头。果，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院子口，穿过漆黑雨幕，踏着地上飞溅的积水，朝着这里走来。

不消看脸，洛神立刻认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穆。顿，长长地懈了口气。他已步上檐阶上来了，既未伞，也无蓑衣，头上连顶雨笠都没戴，整个人从头到脚，被雨淋得湿透，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急忙过来，正要唤他，却廊前灯笼映出一张反着湿淋淋的光的僵硬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