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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的让大雨淋着,看香蕉被堆上车,好像一场气氛凝重的告别式。我感觉那大大的雨点
落着,一直落到心中升起微微的凉意。我想,再好的舞者也有乱而忘形的时刻,再好的
歌者也有仿佛失曲的时候,而再好的大地诗人——农民,却也有不能成句的时候。是谁
把这写好的诗打成一地的烂泥呢?是雨吗?
货车在大雨中,把我们的香蕉载走了,载去丢弃了,只留两道轮迹,在雨里对话。
捕麻雀的小孩,全部躲在香蕉场里避雨,那只一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的麻雀,死了。
最小的孩子为麻雀的死哇哇哭起来,最大的孩子安慰着他:“没关系,回家哥哥烤给你
吃。”
我们一直站到香蕉全被清出场外,呼啸而过的西北雨也停了,才要离开,小孩子们
已经蹦跳着出去,最小的孩子也忘记死去麻雀的一点点哀伤,高兴的笑了,他们走过箩
筐,恶作剧的一脚踢翻箩筐,让它仰天躺着;现在他们不抓麻雀了,因为知道雨后,会
飞出来满天的蜡蜒。
我独独看着那个翻仰在烂泥里的箩筐,它是我们今年收成的一个句点。
燕子轻快的翱翔,晴蜒满天飞。
云在天空赶集似的跑着。
麻雀一群,在屋檐咻咻交谈。
我们的心是将雨,或者已经雨过的天空。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鸳鸯香炉
一对瓷器做成的鸳鸯,一只朝东,一只向西,小巧灵动,仿佛刚刚在天涯的一角交
会,各自轻轻拍着羽翼,错着身,从水面无声划过。
这一对鸳鸯关在南京东路一家宝石店中金光闪烁的橱窗一角,它鲜艳的色彩比珊瑚
宝石翡翠还要灿亮,但是由于它的游姿那样平和安静,竟仿若它和人间全然无涉,一直
要往远方无止尽的游去。
再往内望去,宝石店里供着一个小小的神案,上书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晨香还未
烧尽,烟香镣绕,我站在橱窗前不禁痴了,好像鸳鸯带领我,顺着烟香的纹路游到我童
年的梦境里去。
记得我还未识字以前,祖厅神案上就摆了一对鸳鸯,是瓷器做成的檀香炉,终年氤
氲着一楼香烟,在厅堂里绕来绕去,檀香的气味仿佛可以勾起人沉深平和的心胸世界,
即使是一个小小孩儿也被吸引得意兴飘飞。我常和兄弟们在厅堂中嬉戏,每当我跑过香
炉前,闻到檀香之气,总会不自觉地出了神,呆呆看那一缕轻淡但不绝的香烟。
尤其是冬天,一缕直直飘上的烟,不仅是香,甚至也是温暖的象征。有时候一家人
不说什么,夜里围坐在香炉前面,情感好像交融在炉中,并且烧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了。
它比神案上插香的炉子让我更深切感受到一种无名的温暖。
最喜欢夏日夜晚,我们围坐听老祖父说故事,祖父总是先慢条斯理地燃了那个鸳鸯
香炉,然后坐在他的藤摇椅中,说起那些还流动血泪声香的感人故事。我们依在祖父膝
前张开好奇的眼眸,倾听祖先依旧动人的足音响动,愈到星空夜静,香炉的烟就直直升
到屋梁,绕着屋梁飘到庭前来,一丝一丝,萤火虫都被吸引来,香烟就像点着萤火虫尾
部的光亮,一盏盏微弱的灯火四散飞升,点亮了满天的向往。
有时候是秋色萧瑟,空气中有一种透明的凉,秋叶正红,鸳鸯香炉的烟柔软得似蛇
一样升起,烟用小小的手推开寒凉的秋夜,推出一扇温暖的天空。从潇湘的后院看去,
几乎能看见那一对鸳鸯依偎着的身影。
那一对鸳鸯香炉的造型十分奇妙,雌雄的腹部连在一起,雄的稍前,雌的在后。雌
鸳鸯是铁灰一样的褐色,翅膀是绀青色,腹部是白底有褐色的浓斑,像褐色的碎花开在
严冬的冰雪之上,它圆形的小头颅微缩着,斜依在雄鸳鸯的肩膀上。
雄鸳鸯和雌鸳鸯完全不同,它的头高高仰起,头上有冠,冠上是赤铜色的长毛,两
边彩色斑谰的翅翼高高翘起,像一个两面夹着盾牌的武士。它的背部更是美丽,红的、
绿的、黄的、白的、紫的全开在一处,仿佛春天里怒放的花园,它的红嘴是龙吐珠,黑
眼是一朵黑色的玫瑰,腹部微芒的白点是满天星。
那一对相偎相依的鸳鸯,一起栖息在一片晶莹翠绿的大荷叶上。
鸳鸯香炉的腹部相通,背部各有一个小小的圆洞,当檀香的烟从它们背部冒出的时
候,外表上看像是各自焚烧,事实上腹与腹间互相感应。我最常玩的一种游戏,就是在
雄鸳鸯身上烧了檀香,然后把雄鸳鸯的背部盖起来,烟与香气就会从雌鸳鸯的背部升起;
如果在雌鸳鸯的身上烧檀香,盖住背部,香烟则从雄鸳鸯的背上升起来;如果把两边都
盖住,它们就像约好的一样,一瞬间,檀香就在腹中灭熄了。
倘若两边都不盖,只要点着一只,烟就会均匀的冒出,它们各生一缕烟,升到中途
慢慢氤氲在一起,到屋顶时已经分不开了,交缠的烟在风中弯弯曲曲,如同合唱着一首
有节奏的歌。
鸳鸯香炉的记忆,是我童年的最初,经过时间的洗涤愈久,形象愈是晶明,它几乎
可以说是我对情感和艺术向往的最初。鸳鸯香炉不知道出于哪一位匠人之手,后来被祖
父购得,它的颜色造型之美让我明白体会到中国民间艺术之美;虽是一个平凡的物件,
却有一颗生动灵巧的匠人心灵在其中游动,使香炉经过百年都还是活的一般。民间艺术
之美总是平凡中见真性,在平和的贞静里历百年还能给我们新的启示。
关于情感的向往,我曾问过祖父,为什么鸳鸯香炉要腹部相连?祖父说:
鸳鸯没有单只的。鸳鸯是中国人对夫妻的形容。夫妻就像这对香炉,表面各自dú • lì,
腹中却有一点心意相通,这种相通,在点了火的时候最容易看出来。
我家的鸳鸯香炉每日都有几次火焚的经验,每经一次燃烧,那一对鸳鸯就好像靠得
更紧。我想,如果香炉在天际如烽火,火的悲壮也不足以使它们殉情,因为它们的精神
和象征立于无限的视野,永远不会畏怯,在火炼中,也永不消逝。比翼鸟飞久了,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