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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绝处逢生,日月昭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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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泓。

黑色披风随风扬起,好似飞鹰的羽翅,张扬飞翔。

他唇角微勾,望着金陵的方向:意浓,我等你。

御花园,凉亭。

黄昏时分,暮风冷凉,穿梭于奇花异卉之间、重重殿宇之间,落日余晖被冷风一扫,失了热度,只余血色。风动枝梢,叶子飘落,重回大地的怀抱,也许是一种温暖。

亭中有两个人,一人坐着,是墨君睿,一人站着,是容惊澜。

墨君睿悠然饮茶,神色自若,“容惊澜,你抚心自问,你对朕忠诚,还是对皇兄忠诚?”

容惊澜心中微惊,却从容道:“陛下为何这样问?”

“朕想知道答案。”墨君睿语声轻淡,却不容抗拒。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历经三朝,无不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墨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容惊澜轻松道出答案,“如今陛下稳坐帝位,朝野清平,臣民归心,臣自当竭尽全力辅助陛下,绝无贰心。”

“是吗?”墨君睿的语气颇为疏懒。

“陛下不信,臣无话可说。”

墨君睿斟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干脆利落,“不是朕不信,而是你所做的事让朕很失望。”

容惊澜面不改色,“还请陛下明示。”

墨君睿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云淡风清地说道:“皇兄根本没有死!”

“陛下何出此言?先皇没有死吗?”

“你的心思,朕岂会不知?”墨君睿唇角阴冷的微笑若有若无,“你秉性正直,既想完成父皇遗愿,又不想皇兄死于非命,便暗中命人将皇兄带出澄心殿,送他到扬州。天子寝殿那具焦尸是王统领,因为王统领与皇兄身形相似,由他冒充皇兄,不会惹人怀疑。而王统领对皇兄忠心不二,毅然代皇兄赴黄泉路。”

既然他猜到了,容惊澜索性承认,“陛下圣明。”

墨君睿陡然怒喝:“难道你不知斩草除根这个道理吗?皇兄绝非池中之物,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你放他一条生路,便是置朕于死地!朕做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容惊澜好整以暇地反问:“莫非陛下没有信心坐稳龙椅?”

“你——”墨君睿的眼中交织着怒火与戾气。

“先皇在位十一年,勤勉政务,励精图治,颇有作为。再者,先皇与臣君臣多年,情谊非浅,臣助陛下一臂之力,却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死于非命。”容惊澜淡然道,“若不这么做,臣会良心不安、彻夜无眠。”

“好你个容惊澜!”墨君睿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怒指着他,“朕绝不会让皇兄活着回金陵!”

“那便是陛下的事了。”

“看来你尽忠的还是皇兄。”

“臣不敢,无论大墨皇帝是哪一个,臣都会尽心尽力,匡扶社稷,对大墨绝无贰心。”容惊澜沉沉道,朗朗乾坤,日月星辰,都可为他的赤胆忠心作证。

墨君睿冷笑,“容惊澜才智无双、温润如玉,是大墨国第一肱骨良臣,不惧权贵,傲骨铮铮。”

容惊澜道:“陛下过誉。”

墨君睿眸色冷沉,“朕记得很清楚,去年,皇兄将意浓赏给你,你为了一己之私,纳意浓为二夫人,誓不放手。朕还记得,你令意浓迁去温泉别馆,便于皇兄宠幸意浓。横刀夺爱之恨,不仅仅是皇兄,还有你,容惊澜!”

他怒指容惊澜,眉宇紧拧,阴鸷可怕。

容惊澜闲闲地站定,从容不迫地笑,承受着他的指控与怒火。一袭白衣皎洁如云、不染世间尘埃,衣袂被风吹起,袍角轻拂,他自岿然不动,仿佛已经石化。

心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今日便是这一生的大限。

墨君睿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脸颊微红,“容惊澜,朕不会原谅你!”

容惊澜微微地笑,面不改色,即使他知道死亡正在逼近,也没有动弹一下。

一支冷箭出其不意地射来,却在他意料之中。

冷箭穿越了这一生的光阴,穿越了人生的风风雨雨、起起落落,穿越了埋在心底的爱与痴念……他仍然在笑,箭镞刺入血肉之躯,极大的冲力使得他后退两步,穿心的剧痛令他全身僵硬……这一刻,他早已算到……

正在御花园散心的水意浓,正巧来到凉亭附近,看见了亭中二人,看见了墨君睿激动、愤怒的模样,看见了他将茶杯摔在地上,看见了一支冷箭刺入容惊澜的身躯……她全身僵硬,四肢冰寒,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墨君睿杀了容惊澜!

下一刻,她疯了似地疾奔,冲入凉亭,扶抱着容惊澜,看着他胸口插着一支利箭,无能为力……震惊,心痛,痛得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

“意浓……临死之前还能见你最后一面……我心满意足……”他低缓道,伤口流出热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袍,那么红,那么红,红得刺目……

“容惊澜……”水意浓嘶哑道,仿佛心口也插着一支利箭,心那么疼、那么疼。

“记得……你我在画舫饮酒……我终生难忘……你曾为我二夫人……是我的荣幸……记得你在杂役处病了,我陪着你,只有你我二人……记得你跪在雨中求见我,我狠心不见你……其实,我心痛万分,不愿你受半分伤与苦……记得你在右相府书房对我表明心迹……你伤心、悲愤,你知道吗?我很想……抛下一切,带你远走高飞,让你开心快乐……可是,我不能……我是容家唯一的男丁,不能忘记祖训,不能背弃列祖列宗,不能置家国于不顾,不能置右相府五十余口的生死不顾……”他轻缓道,气若游丝,说得断断续续,却情深义重、哀恸悲伤。

她握紧他的手,泪水滑落脸庞,“我知道……我明白……那时,我真的喜欢你……只可惜你不要我……”

容惊澜清逸、温柔地笑,“听你那番表明心迹的话……此生此世,我已知足……”

墨君睿闻言,震惊地瞪眼:意浓竟然喜欢过容惊澜!

“我不能在你身边了……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鲁莽……”容惊澜叮嘱道,声音越来越低,“还记得我的生辰吗?若记得……那便为我上一柱清香……”

“记得……我会的……”水意浓泪落如雨,明白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万寿节。

“意浓,我想……抱抱你……”话音方落,他便呕出一口鲜血。

她抱紧他,不愿他死,他的身子还是温暖的,他不会死……

容惊澜深情地凝视他,拼尽最后一点记忆,记住她的容颜,将她镌刻在心中……

如此眼神,痴情,哀痛,绝望……

然后,他抬起右臂,手缓缓移向她的脸腮,刚刚触到她的腮,就气绝了……

水意浓惊觉他的手臂往下滑,泪水汹涌,心痛如刀绞。

墨君睿看着这一幕,虽然被容惊澜对她的情感动,却很快就硬起心肠。

意浓竟然喜欢过容惊澜!

看着她抱着容惊澜失声痛哭,他的右手慢慢握成拳头。

墨君睿命人暗中射杀容惊澜,却在朝上宣告:有逆贼藏匿宫中,行刺他,容惊澜为他挡了一箭,不治身亡。

个中内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容家人以为这便是事实,没有人觉得蹊跷,只当家门不幸。

所幸,容惊澜与容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容家的香火还可继承下去。

事后,墨君睿对容家大肆封赏。

孙太后落葬之后,宫中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只是,那些熟悉的宫人消失了一半。

水意浓悲痛了几日,想明白了墨君睿为什么这么心狠手辣,为什么连容惊澜也要射杀。

因为,容惊澜知道他太多秘密。

帝位宝座得来不易,他担心容惊澜迟早守不住秘密,威胁他的帝位。或许,他还觉得,这次容惊澜背弃旧主、助他一臂之力,日后说不定也会背弃他、扶持新主。以容惊澜在朝中的威望,扶持新主并非难事。如此,他为了免除后患,射杀容惊澜。

这是她的想法,没有向墨君睿求证,也不想求证。

他丧心病狂、阴毒狠辣,还需兴师问罪吗?

这座皇宫,熟悉、亲切的人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多的是面目可憎的人。

只有墨明亮偶尔来看看她,给她一点安慰。

水意浓问过墨明亮,她意兴阑珊地说,拓跋大哥说墨国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过阵子再议提亲之事;再者,这阵子他忙于政务,很少给她飞鸽传书了。

此时的确不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

水意浓等着九月二十八,可是,每个日夜都是煎熬,每时每刻都是心殇,只有与墨君狂的点点滴滴给她一点安慰,伴她度过每个孤单的夜晚。

自从那日之后,墨君睿已有六七日没有踏足凤栖殿,她乐得自在,每日赏花饮茶,想念君狂,想念容惊澜。然而,他终究来了。

很晚了,她已经歇下,听到声音,惊震地起身。墨君睿直入寝殿,满面酡红,步履虚浮,应该喝了不少酒。

她立即下床喊人,阿紫进来,他挥手,口齿不清地嚷道:“滚……给朕滚出去……”

“去备醒酒茶。”她吩咐阿紫。

“我没醉……”他踉踉跄跄地坐在床沿,瞪着她。

水意浓冷眸看他,他打了一个酒嗝,俊眸微眯,“你恨我……我知道……你尽管恨,我不在乎……不在乎!”

她冰寒道:“陛下喝醉了,回去歇着吧。”

他拍拍床沿,“陪我说说话。”

“如果陛下想在这里就寝,我到偏殿。”

“意浓,你就这么厌憎我吗?”墨君睿不无伤心地问。

“是。”

“坐下!”他厉声道。

她不动,不惧他的怒火。

他火了,霍然起身,双臂锁住她的身,强吻柔嫩的唇。她拼命地推他、打他,却无济于事,根本推不开这个一身武艺的男子。

水意浓顿觉悲哀,他也像当初的君狂,不顾自己的意愿吗?

酒气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水意浓快被他熏死了,怎么挣扎也没用。

“陛下再动一下试试!”她语声冰寒。

他僵住,抬起头,看见她手持一柄金簪,金簪的尖锐之头抵着她的脖子。

水意浓眸横怒气,将金簪刺入肌肤,血珠渗出。

目光交锋,如冰如火。

墨君睿终究放开她,站起身,眼中缠绕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我告诉你,你再恨我也罢,我绝不会让你离开!”

语气坚决如铁,掷地有声。

看她片刻,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布满了伤痛的背影,她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

往后可怎么办?

长日无聊,水意浓有时依着宫道随处走。

冷涩的秋风从脸颊拂过,那么冰凉,仿佛心脏,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君狂不在了,容惊澜不在了,孙太后不在了,熟悉的宫人也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丧心病狂、极具危险性的墨君睿。这座锦绣、华美的皇宫,变成了一座荒芜的牢笼,空空如也,碧叶凋零,满地残伤,肃杀荒凉,令人觉得可怕。

经过澄心殿,不由得驻足。那些焦黑的殿宇残余被营造司的人运走了,此时一片热火朝天,二十余人正在兴建一座新的殿宇。

见证了她与墨君狂喜乐、痛苦与恩爱、缠绵的澄心殿付之一炬,是否说明,他们的情缘也被那场大火烧个精光?

君狂,你不在了,我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快乐、幸福?

君狂,你在天有灵,听见我的心声了吗?为什么不入我的梦?

思念是一种痛,加入一滴泪水,便会翻江倒海、惊涛拍岸。

经过御花园的凉亭,水意浓会想起数日之前那惊心动魄、痛彻心扉的一幕。容惊澜躺在她怀中,诉说他的心声,诉说他的痛楚与矛盾、深情与悔恨……在她怀中,他生命的热量一点点地流逝,他一步步地离她而去,只留下他给予她的温柔呵护与至死不渝……

容惊澜,虽然我曾将你当做贺峰,但我真的喜欢过你。

容惊澜,我会将你留在心中,永远……

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风阁。

水意浓登上听风阁,却见阁中有人,定睛一瞧,是贵妃。

贵妃端然坐着,一袭简洁的浅青宫装修出她姣好的身段,端庄清雅,姿容清秀。

水意浓略略一礼,贵妃温和地看她,眉目含笑,让身边的宫婢到前头守着。

“今日是你我第一次单独相见吧。”贵妃语声温柔,一瞧便知是内心慈和的女子。

“近来宫中多事,还没来得及去拜会贵妃,是我失礼了。”水意浓客套道。

“夫人无须客气。”贵妃轻轻叹气,“我也没想到,我的一生会有如此巨变。”

水意浓不语,思忖着她究竟想说什么。

贵妃嗓音悲伤,“先皇驾崩,太后身故,容惊澜之死,这些事都与陛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虽然我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与陛下夫妻多年,但我知道,陛下变了,不再是我所认识的晋王了。”

水意浓还是不开口,任她说下去。

“陛下变得如此,个中缘由,想必你比我还清楚。”贵妃微微一笑,那般忧伤,“还是晋王时,陛下对人与事不拘小节,洒脱不羁;后来,陛下慢慢变了,皆因那一点痴念、那一份执念。陛下心心念念的人,是你。”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水意浓伤感道,如果最初的最初,她没有引诱晋王,他就不会泥足深陷了吧。

“这都是命。”贵妃缓缓道,“陛下被痴念、执念所迷,逃不过这劫数,与人无尤。”

水意浓无话可说,她说得对,也许是上苍注定了,墨君狂、墨君睿逃不过这劫数,孙太后、容惊澜也逃不过。

贵妃心如明镜,不曾被尘埃污染,“容惊澜在凉亭被射杀,当时我在附近,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你抱着容惊澜痛哭,我明白你的悲痛,明白你对陛下的恨。”她长长叹气,“容惊澜才智无双、神机妙算、谋略过人,若能辅佐陛下,陛下必能开创一番伟业,可惜,陛下不信他。他就这么死了,委实可惜,实乃大墨一大损失。”

水意浓冷笑,“也许,陛下根本不需要容惊澜。”

贵妃道:“陛下需要容惊澜,只是陛下被执念蒙蔽了双眼。其实,陛下心中也有恨,恨先皇横刀夺爱,恨母后偏心,恨容惊澜对先皇尽忠,恨你移情先皇……恨你们抛弃了他,因此,他才想得到你们的爱。如今,你们一个个地离开了陛下,他伤心悲痛、惶恐不安……”

水意浓心中冷冷,他害死了这么多人,还会伤心悲痛吗?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陛下。”贵妃秀眸晶亮,似乎别有意味,“陛下是我的夫君,也许他并不需要我,但我会与他风雨与共、不离不弃。若你有求于我,我自当竭力相助,让你心想事成。”

“谢贵妃。”水意浓明白她的意思。

“风大了,我回寝殿添衣,先行一步。”贵妃深深地看她一眼,含笑离去。

水意浓望着广袤的、高远的天宇,两只飞鸟自由自在地飞翔,片刻之间便飞远了。

贵妃真的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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