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视若无睹,风寒侵蚀(2/2)
危急关头,他竟冷酷无情至此,无视她的生死。
心间冷彻,落满了冰雪。
一点点痛,一点点怨,一点点恨,心死,灯灭……
一人飞奔而来,飞快地跃入碧湖。
墨君狂望见,是容惊澜。
容惊澜沉入湖底,睁大眼睛寻找,心中向苍天祈祷,意浓千万不要有事……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她,他拽着她往上游,把她拖上岸,让她平躺着,大声叫她。
水意浓的棉袍湿透了,脸上、头上布满了水渍,嘴唇发白,面色青白。无论他怎么叫唤,她全无反应,脸和手冰凉冰凉的,如死一般。
于晓红等人站在一边观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附近的宫人都跑过来围观,看看究竟是谁落水,是谁救了落水的人。
墨君狂不由自主地走过来,站在人群外,看见容惊澜焦急地叫她、拍她的脸颊,那又惊又急又愁的模样,已经不是寻时从容淡定的容惊澜。而躺在地上的水意浓,好似被地府阎罗夺走了魂魄,静静的,死了一般。
一刹那,他懵了,天旋地转似的。
似有一支利箭笔直地刺入他的胸口,剧痛弥漫。
她会不会死?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就这么死了……
假若她死了,他怎么办?
宁晓露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的陛下,他的目光凝落在不知死活的水意浓身上,面色冷沉。可是,她看见了他眼底的疼惜、痛楚,妒火中烧。
她无法不恨,水意浓凭什么得到陛下的眷顾?不就是那惊世骇俗、勾人心魄的舞勾了陛下的魂?水意浓是妖女、狐狸精,根本无法和她相提并论!
容惊澜越来越着急,她一动不动,气息若有若无,再这样下去,必定无法回魂。他大喝一声,命令围观的人散开,将她扛在肩头,让她的小腹压在他的肩上,头朝下。接着,他小跑着,故意一震一震的,如此,她体内的积水便能倒流出来。
墨君狂知道他这怪异的举动的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水意浓的口中流出水,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容惊澜把她放下来,见她双目微睁,欣喜地笑了,叫了两声。
她知道墨君狂不会救自己,可是,到底还是期望他救自己……原来,他真的是铁石心肠,明明就在前面,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救自己的人,是容惊澜。
见他满面忧色,她冰寒的心房流入一股温暖的清泉。
“我抱你回去。”容惊澜抱起她,看见张姑姑匆匆赶来,吩咐道,“劳烦姑姑派个人去太医院请徐太医,便说是我请他来。”
“好好好,我去请徐太医。”张姑姑赶忙去了。
于晓红等人从头至尾看着他救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知道惹了大麻烦。
墨君狂望着他疾奔而去,掩了焦虑之色,心中怅然。
宁晓露轻柔低唤:“陛下。”
他回神,恢复了先前冷沉的神色,“你不是说炖了枸杞人参甲鱼汤吗?回去喝汤吧。”
她的脸上绽开夏花似的灿烂微笑,挽着他前行。
小房间多了两个大男人,便显得拥挤、逼仄。
容惊澜已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擦干了脸和发,站在一边,看徐太医为水意浓把脉,忧虑地问:“意浓怎样?”
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随手从枕头边取了一条丝帕擦鼻子。容惊澜看见,自己那条绸帕叠得好好的,放在枕头边,心中微微一动。
“湖水冰寒,皇贵妃受寒了,身上有些热度。”徐太医把过脉,察看她左耳的伤势,“左耳不能沾水,如今病情反复,还需十日才能痊愈。”
“劳烦徐大人。”她感激道。
“假若今晚没有高热,便无大碍。”他的语气颇为沉重,“如若不然,便是不妙。”
“那如何是好?”容惊澜眉宇深凝。
“旧伤未愈,又添新病,皇贵妃体虚气弱,哪能吃得消?如今只能听天由命咯。”徐太医摇头道,“稍后我让人送药来。”
容惊澜扶她躺好,掖紧被角,问道:“徐大人今夜可当值?”
徐太医回道:“不当值。”
容惊澜道:“万一意浓病情加重,如何是好?我找谁去?”
徐太医笑嘻嘻道:“如若名闻天下的右相求我这个无名太医,我可以考虑。”
容惊澜一愣,随即屈身作揖,“还请徐大人今夜留在宫中,改日容某定当重谢。”
徐太医呵呵地笑,答应今晚留在太医院,以备不时之需。
容惊澜送走了徐太医便回来,坐在床沿,手指轻触她的额头、鬓角,抚顺她的鬓发,举止轻柔,带着无穷无尽的温柔与怜惜。
“我没事,如果大人有要事在身,就去办事吧。”
见他如此神色、如此举动,水意浓感受得到,他不似以往藏得深,对自己的情意显山露水。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心思?之前,他数次拒绝她,如今又为什么不再克制?
他轻柔地笑,“等你服药后,我再走。”
四肢发热,额角有些疼,她忍着不适,问道:“大人怎么会在御花园?”
“我去杂役处看你,张姑姑说你在御花园打扫。”容惊澜惊心地问,“我看见那三个宫人故意推你,你才掉入碧湖。她们为什么推你?”
“这个房间是于晓红住的,我霸占了她的房间,她自然恨我。”水意浓说了她们三人欺负自己的经过。
“陛下竟然这般狠心。”他不可思议地说道,忽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所幸我对陛下无情,否则,身心受创的便是我了。”即便如此,她已经身心交瘁,接连受伤,伤痕累累,心痛得麻木了。她莞尔冷笑,“自古帝王皆薄幸,帝王不能爱;倘若爱了,受伤的只有自己。”
“意浓,你之前说过……”他难以启齿,鼓了无数次的勇气,才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那次在书房,你说了那番痛彻心扉的话,我刻骨铭心,铭记心中。倘若你的心意没有变,我愿设法带你离开牢笼。从此,你我远离红尘,觅一处清静之地,与清风相依相伴,与明月相携一世,清茶淡酒,竹屋桃林,花圃修竹,儿女绕膝,执手一生。”
“那你夫人呢?”水意浓脱口而出,立即后悔了。
“你放心,只有你我二人。”容惊澜怅然道,“吟霜温柔贤淑、善解人意,是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内阻。我与她夫妻多年,只有亲人般的情义,却无男女之情。我会妥善安置她。”
她错愕,他对容夫人当真没有丝毫感情?
可是,她与他之间,早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伤了心,死了心,那份由贺峰转嫁到他身上的情意,早已随着他一次次的拒绝消磨了。
她应该怎么对他说?
见她面色怔忪,容惊澜瞧得出,她对自己不似以前了。
失去的,也许永远失去了。
他温柔道:“你先睡会儿,御药房的人送来汤药,我叫你。”
水意浓乖乖地闭眼,耳畔回响着他刚才那番话。
所幸,他没有逼自己给他答案。
这夜,容惊澜入宫,塞给张姑姑一锭银子,便封住了她的口。
房门虚掩,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女子,心澜平静。
原本,他想早些进宫的,出门时府中出了点小事,他处理了之后才出来。
水意浓睡得很沉,气息匀缓,面颊泛着粉色,昏红的烛影在她脸上摇曳,可惜无法为她增添一点红润。
他摸她的额头,吃惊不已,担心的事发生了:她额头滚烫,风寒加重了。
他叫了两声,她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大声叫她,轻拍她的脸颊,摇她的身子,坚持叫醒她。
如此高热,这么睡着,必定不行。
终于,她的双眸张开了一丝缝,好似醒了,却很难受,眉心紧蹙。
容惊澜去找张姑姑,再给她一锭银子,让她去太医院请徐太医。如此深夜,寒风凛凛,不过,看在银两的份上,张姑姑顶着寒风去了。
水意浓觉得犹如置身火场,全身滚热,手心脚心、体内体外都是火,火烧火燎,烧得她口干舌燥、眉骨酸热,渴望甘霖的浇灌、冰雪的覆盖……眼前好像有一个人,她努力地睁大眼,却还是看不清这张脸……太热了,她费力地踢开棉被,扭着、挣扎着,棉被还是盖在身上……
他见她这般难受,饱受病痛折磨,疼惜地握她的手,恨不得代她承受痛楚。
那清清凉凉的是什么?
水意浓反而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捂着,蹭着……很舒服,很清凉,她想要更多的清凉……
容惊澜知道,她病得神智不清才会这样,却又甘之如饴。
只要她好受一点,他愿意做任何事。
过了片刻,他抽回手,想换一只手,可是,她死死地抓着,不松手,轻声喃喃:“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他的回答柔情款款。
“不要走……”她嘟囔着。
“我不走。”他重复道。
容惊澜的心中溢满了滚热的情愫,看她半晌,抱起她,将她搂在怀中,用棉被盖着她的身。
迷蒙中,水意浓只觉得依偎着清凉而柔软的墙壁,好舒服,好惬意,身上的灼热好似有所缓解……她哼了几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昏昏沉睡。
他凝视她印染了桃花花瓣的小脸,心弛神荡,心中满满的都是怜惜。
只有这样的时刻,只有她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他才能佳人在怀,才能与她亲近相拥。纵然有人看见了,纵然会因此遭罪,纵然会下地府,他也在所不惜,不放手。
“意浓,很早以前,你在秦淮河的画舫借酒吻我,那时,你的倩影便留在我心中,再也无法拂去。”容惊澜的语声极为低沉,饱含深情。
“说不清,道不明,我总会想起你的一颦一笑,想起你说过的所有话,想起你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次,你在瑞王府冰窖冻僵了,我带你去别馆,你我一同浸在温汤里……虽然我看见了你的全相,然而,我丝毫没有冒犯你的念头。”他沉的嗓音越发低了,低到了骨子里,“因为,我不想趁人之危,也不愿名不正、言不顺。”
“后来,你是我的二夫人,你可知我多么开心、激动?可是,天意弄人,上苍故意跟我开玩笑,我不能名正言顺地碰你,不能对你流露丝毫的情思。因为,你是陛下看中的猎物,我身为臣子,无法染指,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
“意浓,你可明白我的心意与苦楚?”他的声音含着无尽的悲怆。
只有在这种清形下,容惊澜才会表露心迹,絮絮叨叨地诉说心事。
这一幕,墨君狂尽收眼底。
从水意浓抓着容惊澜的手不放,到现在,他看见了所有,也听见了所有。
右掌攥紧,他冷酷的眸光越过细细的门缝,落在那对相拥的男女身上,心中似有辣油滚过,又像有冰雪覆盖,冷热交替,磨人心智。
早已知道,容惊澜藏着对意浓的心思,没想到竟然这般刻骨。
有脚步声!
墨君狂立即前行,藏身在阴暗处。
徐太医和张姑姑快步走来,房中的容惊澜听见了声响,扶她躺好。
徐太医一边把脉一边说道:“皇贵妃病情加重,今晚若能退热,便无大碍。”
“徐大人务必救意浓一命。”容惊澜忧心忡忡地恳求。
“哎呀,这还用你说吗?”徐太医眼中的沉色越来越重。
虽然担心她的安危,然而,墨君狂还是离开了杂役处。有容惊澜和徐太医在这里,即使她有性命之危,也会度过这一劫。
诊断后,徐太医匆匆赶回御药房煎药,说很快就回来。
容惊澜让张姑姑去歇息,亲自照料意浓,一次又一次地换她额头上的绸布,让她的热度退下来。
水意浓有了一些知觉,知道照料自己的人是容惊澜,布满了伤痕的心暖热一片。
墨皇,晋王,右相,相较之下,还是容惊澜待自己最好,温润持礼,谦谦君子,从未讨要回报,以他微薄的力量与独特的方式呵护自己。
他伤过她,如果那时候她再坚持一下,也许,她与他就能走到一起,心心相印。然而,他们之间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即使他们真心相爱,也会被墨君狂强行拆散。
她拉他的手,看着这个一心一意呵护自己的男子,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喉咙好像被堵住了。
“意浓,还难受吗?”容惊澜柔声问。
“得大人呵护,是我的荣幸。”她的声音低弱得好似将死之人。
“我容惊澜自诩聪明,却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他痛声道,“人人都道,容惊澜以才智闻名天下。其实,我是天底下最愚笨之人。”
“大人不要妄自菲薄。”她的唇角微微一牵,“我想问大人一件事。”
“你说。”
“大人可有鸳鸯扣?或是听说过鸳鸯扣?”
容惊澜不解地问:“鸳鸯扣?什么样的?”
水意浓失望了,他如此神情,必定不是鸳鸯扣的主人。她失落道:“我也没见过鸳鸯扣。”
他问:“鸳鸯扣对你很重要?”
她点头,“大人,在另一个世界,我喜欢一个男子。大人和他的容貌有五分相似,因此,我一度把大人当做他,希望得到大人的眷顾。”
他震惊,不敢相信这个真相,原来,她喜欢的是旁人,只当自己是替身。而她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又是什么?
“后来,我终于明白,大人不是他。”她苦涩道,“大人待我好、呵护我,比他好千百倍,如若可以,我愿与大人举案齐眉、恩爱一世。”
“我永远代替不了他,是不是?”容惊澜的微笑比汤药更苦、更涩。
“不是。也许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了,因此,我对他的那份情,不知不觉地淡化了。”
“那你……”
“大人,在墨国,我不能喜欢任何人,因为,我不属于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水意浓很想对他说这个秘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压着她,她觉得很辛苦。不久前,她对墨君狂提过,可是,他根本不信,还那样对她。
容惊澜摸不着头脑,“不属于这里?什么意思?”
她淡淡地笑,“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必须完成两个使命,才能回去。”
他更不明白了,她的脑子被烧坏了吗?怎么说起这种胡话?
她叹气,“我早晚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怎能和这里的人谈情说爱呢?”
他有点明白了,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为了不伤害自己,她编了这样的借口。
“大人,你明白吗?”水意浓头昏脑热,屋顶在旋转,身子好似也在旋转。
“我明白,我不会逼你。”容惊澜轻拍她的手背,“意浓,这一生,我总会在你身边,护你无虞。”
之前,他以为她神智不清、不会听见,才说出藏在心中许久的话,没想到她听到了,编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委婉地拒绝自己。
听了他这句话,水意浓心中一热,眉骨又酸又烫,清泪滑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