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别馆藏身,冷月如霜(2/2)
水意浓猜不到她的用意,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王爷的什么人,好,我告诉你。”冷月染开门见山地说道,玉秀的眉目清冷得很,“我是王爷众多侍妾中的一个,住在云深别苑。”
“谢谢告知。”水意浓心道:果然没猜错。
“你可知道,晋王府有多少侍妾?多少舞伎、歌姬?”
“应该很多吧。”
“王爷十八岁大婚,娶了王妃,不久又纳了几个侍妾,如今有十八个侍妾、二十五个舞伎、歌姬。”冷月染缓缓勾唇。
这数字的确挺吓人的,水意浓处之泰然,不动声色。
冷月染的柳水眉稍稍挑起,“王爷风流多情,众所皆知,你和王爷相处的时日不短,不会不知。”
水意浓莞尔,“知道又如何?”
冷月染站在轻薄粉纱前,身姿曼妙,那粉纱随风轻扬,衬得她轻盈如燕、飘飘欲飞,“那你应该也知道,风流之人一旦动情,便会一往情深。”
水意浓冷笑,“这不好以偏概全,世间男儿多薄幸,谁又能料得准?”
这个年纪轻轻的晋王侍妾,带自己来云深别苑,究竟想说什么?
冷月染清冷的眸光锁住她,“你是水大将军长女,才貌双全,舞艺精湛,王爷很喜欢你的舞。我在王爷身边多年,还不曾见过王爷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不曾见过王爷为了一个女子食不下、寝不安,更不曾见过王爷为了娶一个女子求太后、陛下成全。”她质问道,“王爷这般对你,你对王爷又如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水意浓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
“说!你是不是喜欢王爷?”冷月染重声喝问。
“我是否喜欢王爷,很重要吗?”水意浓反问。
“自从你成为容大人的二夫人,王爷就变了个人,借酒消愁,痛不欲生……”冷月染悲愤道,“你可知,王爷再没有笑过?你可知,王爷日思夜想的人是你?”
“王爷如此自伤,我无能为力。眼下王爷不是好多了吗?”水意浓的心中堆满了愧疚。
冷月染陡然上前,拽住她的衣襟,波光流转的凤眸顿时变成一双厉眸,“只要你喜欢王爷,只要你回到王爷身边,王爷就会开心、快乐。”
水意浓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已是他人妇,怎么能回到王爷身边?”
冷月染的凤眸睁得大大的,甚为吓人,“只要你愿意,自然有法子。”
水意浓觉得她太无理取闹了,“是陛下把我赐给容大人的,难道你要我抗旨?难道你要王爷和容大人抢人?如果陛下震怒,王爷就会获罪,你将王爷置于何地?”
“不是不可,是你根本不想!”
“事已至此,再也无法回头,也无法改变,你何必纠结这件事?”
“我在试探你,你看不出来吗?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没想到你还是没有好好把握。”冷月染的凤眸迸射出阴狠的寒光,“之前你与王爷出双入对、谈婚论嫁,只是欺骗王爷、玩弄王爷,是不是?由始至终,你都在玩弄王爷!”
这个时候,水意浓只能选择说谎,“我没有玩弄王爷,只能说,造化弄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冷月染眼眸微眯,“你对王爷从未有过真心、真情,那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水意浓大惊,用力地推她,却被她拽着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却很大,拽着水意浓离开风亭。水意浓大叫,想引起下人的注意,希望在前庭等候的阿紫听到,然而,没有人来帮她。
冷月染把她推进一间厢房,强行将她摁在一个浴桶里。即便她怎么反抗,也打不过力气奇大、身手敏捷的冷月染。
好冷!浴桶里的水太冰了!
水意浓瑟缩着身子,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她摁住,动弹不得。
“我让人在水里放了一些冰块,自然冰冷。”冷月染阴沉地勾唇,“你玩弄王爷,以致王爷痛不欲生,我不会轻易饶了你,会好好招待你,为王爷出一口气,顺便让你记住,玩弄人迟早要付出代价!”
“如果王爷知道你这么折磨我,一定会责罚你。”水意浓双臂抱肩,为今之计,只好无耻地搬出晋王,逼她罢手。
两个老婆子进来,摁住水意浓,不让她动弹一分一毫。
现在已经入秋,秋风瑟瑟,浸在冰冷的水中片刻也受不住。她无法克制地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那丝丝的冰寒钻入关节、肌肤,在四肢百骸流窜,压迫着揪紧的心脏……
本以为爱慕晋王的冷月染是因为妒忌才来找她,竟然是要她喜欢王爷,认定她玩弄了王爷,才这么折磨她。
无论如何,冷月染要她付出代价。
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太没有戒心。上次被信阳公主打,怪自己低估了信阳公主的心狠手辣,这次,怪自己太轻易相信别人。
冷月染坐在桌前,悠然饮茶,欣赏她可怜的模样,“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双唇也白了,这等弱不禁风的样儿,当真我见犹怜。假若王爷见了,不知会不会心软?”
水意浓不想说话,与刺骨的寒气搏斗。
“这样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我,跟王爷远走高飞,我立刻放了你。”
“你以为王爷……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吗?”水意浓牙关打颤。
“王爷不是不愿意,而是你不愿意。在你心中,王爷是那种看重名利、地位、富贵的俗人,在我心中,王爷是举世无双的谪仙。”冷月染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痴迷。
“你跟王爷多久了?”水意浓随口问道,借此转移注意力。
“我乃杭州人氏,家道中落,父母因事双亡。八岁那年,我跟着ru娘来金陵寻亲,与ru娘走散。”冷月染的语气几乎是冰冷无情,好似她口中的那个八岁小姑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在街上找了两个时辰,就是找不到ru娘,人贩子盯上我,抱我去青楼,所幸遇到王爷。王爷救了我,带我回王府,让我跟着那些姐姐学歌舞。如此,我便在王府住下来。”
“后来呢?”
“王爷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王爷的。我拼命地学舞,希望有朝一日跳给王爷看。”她目视前方,仿佛晋王就在那里,她柔媚地看着他,跌入了美好的回忆,“这一日终于到了,我十六岁,要在王妃寿宴上献舞。我跳了胡旋舞,王爷赞我跳得好,赏了我十两银子。”
“没多久王爷就纳你为妾?”
冷月染轻轻颔首,“那一个月是我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可是,我快乐了,别人就不高兴了。我的孩子没了,被那些蛇蝎心肠的人害死了,我哭了五日五夜,求王妃惩治那些人。可是,王妃说无凭无据,定不了她们的罪。我求王爷为我孩儿做主,王爷劝我不要追究……”
水意浓不明白了,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为什么不追究?
冷月染的凤眸含着盈盈的泪光,分外凄楚,“我搬到云深别苑,不追究了,即使我心痛得要死……”她的脸上垂着两行清泪,捂着心口道,“因为我爱王爷,他让我怎样,我就怎样。只要他开心、快乐,我就开心、快乐……”
水意浓叹气,她付出了所有,失去了自我,又得到晋王多少情?
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与爱情中,下一秒就变了脸,冷月染盯着她,目光森寒,“谁让王爷伤心、痛苦,我就要谁付出代价!”
如此痴情女子,虽然令人感动,却也让人害怕。
水意浓竭力忍耐,可是体内已经没有热量了,四肢快冻僵了,再这样下去,又要大病一场。
病愈没两日,又饱受折磨,为什么她这么倒霉?为什么总有人视她为眼中钉?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玩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越想越悲愤,她奋力挣扎,拼命地打水,水花四溅,吓退了两个老婆子,她趁机爬出浴桶。却在这时,冷月染及时扣住她的手,将她摁在浴桶里,“忘了告诉你,我学过三年功夫,对付你,绰绰有余!”
水意浓切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冷月染冷笑,“我等着!”
有人用力地推门,房中四人都转头看去,是晋王,墨君涵。
他站在门口,午后晴灿的日光在他身后旖旎成一片刺眼的明亮,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圈熠熠的金芒,使得他的脸庞很暗,瞧不清楚神色。
水意浓以为冷月染会放手,没想到她仍然摁着自己,只是温柔地叫了一声“王爷”。
他走进来,不温不火地问:“月染,这是做什么?”
水意浓看清楚了,对于眼前这一幕,他到底是惊诧的,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无动于衷。
“月染想为王爷出一口气。”冷月染示意两个老婆子过来摁住水意浓,走到他面前,跪地道,“月染自作主张,冒犯容二夫人,任由王爷处置。”
“起来吧。”墨君涵掀袍坐下,声冷如冰,“你让本王如何向容惊澜交代?”
“若王爷为难,就把月染交给容大人处置。”她低着头,恭顺道。
“下不为例。”
“是,月染谨记。”
水意浓并不期盼他会维护自己,可是,他默许了冷月染的自作主张,默许了旁人对自己的伤害,心中对他的愧疚与自责,逐渐少了。
他看向浴桶中的女子,她剧烈地发抖,一张脸如覆白雪,双唇如覆清霜,染湿的鬓发贴在鬓角,娇弱可怜。
只要看见她,压在心底的爱与情就汹涌地冒出来,与血液奔流在四肢百骸,驱使他冲动地奔过去,把她抱在怀中,不让她受任何伤害与委屈……可是,他费了所有的力气克制那股冲动,冷眼旁观,让她受尽折磨与苦楚。
上次在将军府,见她被打得血肉模糊,也是如此。
其实,他不忍心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受折磨,她每受一分苦,他就痛一分……他很想帮她、救她,可是,她那些绝情的伤人的话回荡在耳畔,怒火和恨意阻止了他……每次她饱受苦楚,他也饱受苦楚,深受良心的谴责……
他告诫自己,不能再走向她,不能再靠近她,不能再被她诱惑,不能再对她有丝毫的幻想。
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他冷目看她煎熬,时光一寸寸地流逝……
冷月染自然看出他的矛盾与纠结,道:“王爷,容二夫人晕了。”
水意浓的身子大不如前,接连的病痛掏空了她的身子,今日只是在冰水中浸了半个时辰,便不支昏厥。
两个老婆子扶起她,冷月染帮忙,把她抬到床榻。
墨君涵吩咐她们为她更衣,然后出了厢房,派人去请大夫。
大夫诊治过后,冷月染去督促下人煎药,房中只剩下他和昏睡的女子。
他静静地看她,心烦意乱,不知是何滋味,心痛,懊悔,怨恨,哀伤,又恨自己不争气……他握她冷凉的手,眉头深锁,泪光闪烁如星,“意浓,本王也不想这样对你……看你受苦、饱受折磨,本王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这些日子,本王无时无刻地想你……想着想着,心就痛了,痛得支离破碎……每当想起你说过的那些话,心就像靶子,万箭穿心……你能体会那种痛吗?”墨君涵低沉的嗓音饱含哭音。
“本王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你那么绝情,为什么玩弄本王……想了这么久,本王还是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本王忘不了你,无法不爱你……你已经烙印在本王心中,此生此世再也无法抹去……”
“本王相信,你玩弄本王只是一时意气,你对本王的情不会烟消云散……本王应该怎么做,你才会回心转意、回到本王身边?”
“本王不介意你跟过容惊澜,不介意……只要你对本王是真心的,本王真的不介意……”
语气悲怆,感情真挚,嗓音低沉,哭腔隐隐,令人动容。
水意浓听见了,不敢睁开眼,因为,她无法面对他的深情,无法面对自己造下的孽。
如果他知道他的皇兄横刀夺爱,会不会疯狂、崩溃?这对皇室兄弟会不会反目成仇?
不敢想象。
冷月染端汤药进来,墨君涵扶她坐起来,轻轻掐着她的两颊,喂她服药。
喂药后,冷月染退出去,差点儿撞上一个人。
她站定,心下微惊,立即叫道:“容大人。”
容惊澜面目冷冷,看见墨君涵抱着昏睡的水意浓,心中很不是滋味,面上却不露任何情绪。
不久前,阿紫奔回右相府,说晋王的侍妾带二夫人到云深别苑,她担心二夫人出事,才回来禀报。他犹豫了半晌,在她多番恳求下,才来云深别苑看看。
他走进房,看见水意浓不省人事、面庞苍白如纸,猜想她在这里必定饱受折磨才变成这样。
她的腿伤、风寒刚好不久,今日又在这里吃了什么苦头?
纵然容惊澜亲眼目睹,墨君涵亦不惧,仍然搂着她,心安理得。
阿紫跟在容惊澜身后,抢先奔进来,眼见二夫人和晋王这般亲密,不由得睁大眼,气愤道:“男女授受不亲,王爷怎能这样抱着二夫人?”
说着,她伸臂去扶二夫人。
“出去!”墨君涵寒声喝道。
“你且退下。”容惊澜温和道。
阿紫无奈地退出去,冷月染也跟着离开。
容惊澜站在床前,语声温润,“意浓是我二夫人,不劳烦王爷躬身照顾,王爷还是把她交给我吧。”
墨君涵气愤道:“你当意浓是二夫人了吗?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了她的罪,要她迁到别馆,还让她淋雨那么久,你为什么这么待她?”他越说越怒,加重语气,“既然你不珍惜她,不如放手!”
“她是我二夫人,此生此世都是我二夫人。”容惊澜的声音不高,也没什么火气,语气却很笃定。
“你冷落意浓,伤透了她的心,为何霸着不放?”
“伤透她的心,又何止我一人?”容惊澜语含讥讽,“信阳公主打她,方才她在你的别苑吃尽苦头,你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这就是你所谓的珍惜?”
“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伤她一分一毫!”墨君涵坚决道。
“王爷,她是陛下赏给我的二夫人,还请王爷莫要为难。”
水意浓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装睡,容惊澜来了,更是不敢睁眼。这情况太糟糕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只好一直装睡。她没料到的是,容惊澜会来,而且态度这般强硬。
墨君涵搂紧她,厉声道:“本王不会放手,看你如何带走意浓!”
容惊澜的嗓音终于有了火气,语气重若千钧,“意浓已是我的二夫人,朝野皆知,纵然我罢手,但王爷可曾为意浓的清誉想过?”
“本王会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厮守终身。”
“王爷愿意抛却荣华富贵、身份地位,令人敬佩,然而,王爷可曾想过,太后会多么伤心?”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
容惊澜拉住水意浓的胳膊,想抱过来,眉宇清冷,“请王爷放手!”
墨君涵一口回绝:“本王绝不放手!”
水意浓感觉得到这两个男子对峙时的表情,如果再不醒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于是,她迷糊地睁开眼,但见这二人都在气头上,四目相对,不甘示弱。
晋王满目决绝、面如冷铁,而容惊澜和润的眼眸竟有凛冽之气,难得一见。
容惊澜先发现她醒了,故意亲昵地唤道:“意浓。”
墨君涵惊喜道:“意浓,哪里不适,告诉本王。”
她蹙眉挣扎,他不松手,俊眸溢满了深情,“意浓,本王可抛却所有,找一处世外清静之地,只有你我二人,执手相望,厮守终身。”
“王爷错爱,我无福消受,还请王爷放手。”她声音低弱,神色决然。
“本王可为你抛却荣华富贵,容惊澜能为你做什么?能给你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跟着他?”他的俊眸窜起怒火,又伤心又悲愤。
“该说的话都已说过,王爷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我早已是他人妇,再也无法改变!”水意浓板着脸,语声重了些许,“请王爷放手!”
墨君涵盯着她,眼眸冰火交织,眸光孤绝,宛如荒原上一只伤势严重的小兽。
她感觉到他的手臂松了,便自行下床。
容惊澜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离开。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墨君涵面色铁青,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