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2/3)
庄必川微笑回答:“军长,请下命令!”
军长举目四顾,沉吟片刻,对着空旷的野地和野地上的月光,平静地宣布了一项指令:
“师属炮兵团七连!”
“到——!”一个透亮的膛音拔地而起,划破了月空。军长向四周看了看,还是不见人。
“进入临战准备!”军长又下了一道口令。
“炮——手——就——位!”
军长感到这声低沉但刚劲有力的吼声就在附近,好像是从脚下的地心传出来的。
“军长,请看!”庄团长上前一步,拉了军长一把。
“推炮!一、二、三,上!”随着这声强烈撞击耳膜的口令,军长分明觉得脚下的山地抖了几抖。定睛望去,左边三十米外的平地已被冲破,地面上的植被纷纷倒坍,几团浓重的尘雾腾空而起,六座黑黝黝的物体正冉冉上升。
一分钟后,这六座凸起物的轮廓完全清晰——六门加农炮在月光下昂首挺立。
沉闷的声响顿时消失,万籁俱寂。稍顷,一个人影出现在朦胧的月光下,举旗报告:“七连射击准备完毕!”
军长向刚刚诞生的火炮阵地走过去,走近了那个身影。
“这就是石平阳,七连射击指挥员。”庄必川说。
“知道!”军长挥了挥手,声音很冲,似乎有不耐烦的意思。又向前走了几步,走近了,突然把手按在石平阳的肩上,摘下他的钢盔。
“打开指挥灯。”军长说。
三只二百瓦的指挥灯同时打开,雪白的光柱哗地一下泻在石平阳和军长的周围。石平阳收腹挺胸,向军长行着注目礼。军长蹙着眉头,很仔细很有耐心地检阅眼前这个有着十多年兵龄、连续六年立功的老兵。那宽厚的嘴角,鹰一般精明的眼睛,山一样严峻的鼻梁,脸庞上那些粗犷有如镌刻的线条,以及额头上过早出现的几道很深的很有力度的横纹……军长就这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观赏,就像在把玩一件工艺品。军长的目光在那身满是尘土已经破旧的训练服和胶鞋上停留并徘徊了很久,最后又滑上去,结结实实地落在石平阳的肩膀上。黑绒布上四道黄杠——上士。
“按照电影提供给人们的感觉,这个时候我好像应该给你敬礼。”军长说,“但是,我准备以另外的方式对你进行奖赏。”军长转过身去,向一名参谋吩咐:“开始!”
参谋立即朗声下达—项指令:“步兵第四七四团三营在黄庄地区进攻受阻,命师属炮兵团七连就地支援,以直接瞄准射击摧毁敌火力点。”参谋示意石平阳“注意”,然后拿起无线电话筒:“显示!”先是遥远的沟壑闪过一道红光,接着传来闷重的爆炸声。
石平阳略做思考,报告道:“方向16-07,距离一千七百五十六。”
军长目光烁烁,向参谋一扬下巴:“怎么样?”
“方向误差-4,距离误差+6。”参谋答。
肉眼目测,这个精度是惊人的。
军长没做声,也没看任何人,看了看自己的夜光表,背起手又走了几步,踱到石平阳面前,将双手同时伸过去,把石平阳的两道眉根往上顺了顺,似乎要从那眉宇间发现什么秘密。
“医生说我的肺上有块钙斑,你能看见吗?”
“看不见,军长。”石平阳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没有特异功能嘛。”军长沉吟了一下,又问:“知道赵青山吗?”
“咱们师炮兵的创始人,一级战斗英雄。”
“对,也是我的老连长。”师长仰起头来,目光在月空里寻觅了一阵子,猛回首,下达了预先号令:“阵地——注意!”
在短暂的骚动之后,阵地齐刷刷地静了下来。月天如水,浮云如絮,阵地如潮。兵们或蹲或弓,如箭在弦上。六管黛绿的炮身恰如一排年轻的斗士,翘首指向天穹。
“监视器!”军长喊了一声。立刻,几盏雪灯骤亮。监视器荧屏上出现了一片山地,山地上有一圈椭圆形的白线。
有微风吹来,掀动着石平阳的衣襟。石平阳的脸上已沉落了轻松的亢奋,绷紧的嘴角在微微颤动!月挂中天,从观察台看上去,似乎正扛在石平阳的肩上。
“目标101,计划内诸元,射击!”
军长下令。
“表尺305,基准射向向左0-04,一炮一发,放——!”石平阳举旗大吼。
闷重的雷声拔地而起。阵地上,观察台上剧烈颤动,射界边上的几棵杨树猛地弯腰前弓,又迅速弹回,然后战兢不止,落叶簌簌。一股红色的气浪冲出阵地工事,弥漫在观察台上空。
“观察所通报,炸点偏东50米,近20米。覆盖目标!”
军长盯着石平阳,下达了纠正数据和火力要求。
“表尺加1,方向向右-02,全连四发急促射,放——!”
又一阵惊雷滚过。
又一股腥红的气浪迎面扑来。
又一团炽烈的火光如洪流决堤。
阵地消失了,炮手消失了,鲜绿的炮身消失了。远在四十米处,是一个黑色的世界,是一个被紫色淹没的秘密。一丛丛血红的光柱撕破烟云,喷向空中。
军长大步跨上观察台,扑在荧屏前。
空中弥漫着汗的潮湿。
几百双眼睛同时跟踪着这潮湿的弹道前行。
三十二秒过去了。那片隔着几道山几重水的沙滩地带又一丝不挂地出现在监视屏幕上。
远处终于传来沉闷的声响。
石灰线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白斑。
而椭圆依然存在,密密麻麻的炸点均匀地涂抹出一个新的构图。
军长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下观察台,走进四十米外临时构筑的工事里,仔细地察看每一张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是黑色的。
兵们的牙齿骤然间变得雪白,还有眼睛。军长终于标定了一双更为成熟也更为丰满的眼睛,以及那身肃穆低垂的军衣,军衣曾经湿过,又被烤干了,白花花的几道轮廓,像是地图的边界线。
军长双手擎起望远镜,把石平阳喊到身边。
“前方山根发现运动坦克,夜视仪测距离,单炮操作。有把握吗?”
“有!”石平阳铿锵回答。显然,这是今晚最严峻的压轴戏。
石平阳转身扑向炮位,双手生风。炮身急剧转动,平指前方。
“距离—千七,—千六百九……”
“自行修正,过壕前摧毁!”军长脸色冷峻,立于炮侧,紧盯着石平阳的双手。他看见了那根优秀的手指已经触上了击锤,指尖在锤面上颤悸,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思考和判断。军长的目光跳了一下,他看见那根手指在变形,在膨胀,似乎有一股坚硬的东西注进了那有着十几年兵龄的骨节。
“咣……!”
11
巨响之后,浓烈的焰光涨满了监视器的屏幕。寂静。不到六秒钟的时间,竟异样漫长。终于,屏幕上的焰光沉落了,画面缓缓推向远处,出现了远山黝黑的轮廊。一地微蓝的朦胧月色,犹如浩淼的波涛,随着画面的推摇款款流动。隐隐绰绰地出现一座礁石——山地里一块突兀的噶岩,峻岩下一幅丈八见方的白靶正向近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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