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4)
沈东阳还向严泽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说,因为二十七师有不少官兵在朝鲜战场的皇甫战役中冻出了生理问题,而杨桃恰好落在沙陀著名民间郎中的家庭,沈尔隋是跌打损伤专家,沈尔石则是产科专家。沈尔隋兄弟这一辈上没有亲姊妹,所以就将祖传秘方传给了杨桃。所以在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二十七师部队盛传人民医院的沈大夫妙手回春,事情的谜底可能就在这里。
严泽光问,“照你这么说,沈大夫就是杨桃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沈东阳说,“一是因为杨桃同志在那场战斗中负伤,可能是破相了。而沈大夫也是破相了,我听王阿姨和孙芳阿姨都说过,沈大夫的嘴巴是歪的,所以她总是戴着大口罩,而且有眼镜。第二,师长你同沈大夫见过面吗?”
严泽光说,“见过。王铁山也见过,王铁山倒是疑惑沈大夫像杨桃。”
沈东阳说,“我估计,王副师长可能有察觉,不然‘文革’结束那年他为什么提出要去广西呢?可能就是因为察觉了,才动了溯本追源的念头。”
严泽光说,“那么,你分析杨桃——我是说假如她就是沈大夫的话,那么她的孩子到哪里去了?”
沈东阳说,“根据杨桃的性格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分析,杨桃的丈夫已经被当作匪医杀了,那么杨桃一定不希望她的孩子背上出身不好的黑锅,既然她已经找到部队了,她很有可能通过组织把这个孩子寄养在别人的家庭,而当时二十七师有很多干部没有孩子,所以她的孩子最有可能的还是落在了二十七师。”
严泽光愣愣地看着沈东阳说,“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记得那是在一九六○年前后,我们二十七师刚刚出了一件事情,侦察科长沈湾同志在指导特务连训练中牺牲了,后来刘界河带着我和王铁山到沈湾同志家里看望他的遗孀,见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后来离开沈湾同志家,老王走着走着又回去了,说是什么东西丢了。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老王那晚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因为沈湾同志没有生育能力,还跟老王一起到人民医院诊断过,属于没法治好的一类。一定是老王想到了这个细节,想搞清楚那个女孩的来历,但是后来觉得不妥,又折回来了。”
沈东阳说,“沿着这个思路,找到杨桃阿姨就不难了。”
严泽光说,“很有意思。我们姑且假设这个假设成立,倒是真的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沈氏名医,沈大夫,沈湾之女,还都姓沈。”
沈东阳笑笑说,“我也姓沈。”
严泽光很注意地看看沈东阳说,“没准哦,小伙子,没准这件事情跟你有关哦!”
沈东阳说,“那师长您看我像杨桃阿姨吗?”
严泽光说,“不能细看哦,细看真像哦!我是很希望你就是杨桃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但如果你是杨桃的儿子,也就相当于是我的儿子了。”
沈东阳说,“我还是不当你的儿子吧,我希望我和师长是另外一层关系。”
严泽光哈哈大笑说,“哦,是啊是啊,假如你真是杨桃的儿子,也不影响另外的一层关系哦,那反而是姻缘了。”
沈东阳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的父母都是铁路工人。”
严泽光说,“这个我知道。希望归希望,事实归事实。”
沈东阳说,“以后有机会,到齐齐哈尔看看沈湾同志的女儿,没准就能顺藤摸瓜了。”
严泽光沉吟道,“这件事情暂时到此为止。你要记住,这是我们爷俩的事情,男人的秘密。”
沈东阳说,“这个我清楚。”
严泽光说,“不要酒后失言,不要梦中乱说。当年我和你王阿姨新婚不久,她就听我的梦话,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东阳说,“不知道。”
严泽光说,“她那点小把戏,哪里是解放军指挥员的对手。她正在偷听我的梦话,我突然在梦里喊,‘王雅歌你这个狗特务,把我的军装递给我’,把她吓坏了。”
沈东阳想笑,却没敢笑。关于他未来岳父岳母的故事,他从严丽文的嘴里听到了不少。严丽文毫不掩饰地说,他们两个,恐怕是世界上最差的爸爸妈妈。
后来沈东阳问严泽光是不是要进一步了解,严泽光说,“此事到此为止,再也不要提了。”
沈东阳又问,“是否可以把这件事情向王副师长透漏?”
严泽光伸出一根指头,从胸前一划而过,断然说,“否,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9
严丽文毕业后,被正式分配到701野战医院,这年中秋节,顺理成章地同沈东阳结婚了。
在是否举行婚礼的问题上,王雅歌同严泽光又发生了分歧。严泽光同意小两口出去旅行结婚,王雅歌说:“旅行结婚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和老王两家总是要聚会的,这是个大事。”
严泽光说:“行,只限于我们两家。”
王雅歌说,“总得把沈东阳的父母接过来吧?”
严泽光说,“对头,还没有见过亲家呢。”
王雅歌说,“几个老战友总得请上吧?”
严泽光说,“请谁?”
王雅歌提出了请贾军长和刘主任,被断然拒绝。严泽光说,“这种事情,不要惊动首长。”
王雅歌又提出请师里几位首长,又被严泽光断然拒绝,说,“孩子结婚,新事新办,不要搞庸俗化。”
王雅歌提出,“战争年代一起打过仗的,总要请几个吧?”
严泽光说,“还有谁?”
王雅歌提出两个人,一个是叶红叶,一个是石得法。
严泽光说,“随你的大小便,但是你记住,最重要的是亲家。我很想看看我的亲家是什么样,凭什么生出这么好的儿子。”
两口子达成共识之后,提前请来了沈东阳的父母,住在师部招待所里。王雅歌和孙芳轮流请沈东阳的父母到家做客。沈东阳的父亲是省城铁路段的退休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儿子要娶师长千金的事情早就听说了,诚惶诚恐,后来又听未来的儿媳喊那个大个子副师长爹爹,搞清楚了,儿子不仅有一个当师长的岳父,还有一个当副师长的岳父,更加诚惶诚恐,在席上连吃菜都战战兢兢的。
严家的家宴结束后,严泽光叹气道,“谁都比我强,连铁路工人都比我强。”
王雅歌立即反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嫌我没有给你生个儿子?别忘了,那时候你自己态度也不坚决,怕孩子影响你搞战斗效率。”
严泽光说,“别提了,都是你跟我争分夺秒。不是你跟我争分夺秒,再生三个儿子都不怕。”
王雅歌说,“你要是眼馋,现在还来得及,你五十岁刚出头,我滚蛋,你给丽文再找个后妈,反正她也成家立业了。”
严泽光说,“别扯淡了,你让本师长外孙儿子一起抱啊?成何体统!”
王雅歌说,“那就算了,你这个人,有时候也有几句人话。”
严泽光说,“我绝不像你,张口尽是屁话。”
后来果然就新事新办了,以严、王两家为主体,拟举行小型婚礼。王雅歌给叶红叶和石得法打了电话,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说一定参加。
到了下午,叶红叶又把电话打过来了,一本正经地对王雅歌说,“你们怎么回事?光请我不请我们家老刘,哪有这样请客的?”
王雅歌解释说,“老严的意思,这是私事,就不惊动首长了。”
叶红叶说,“我们家老刘很不高兴,说严泽光这个犬子不是个玩意儿。告诉你们老严,不仅老刘要来,贾军长也要来,贾军长还提议,你们把人民医院的沈大夫和贾护士长、林司药请上。”
王雅歌吃了一惊说,“这不合适吧,我们请的是老战友。”
叶红叶说,“有什么不合适?沈大夫是贾军长和老刘的老朋友,你不知道当年沈大夫帮了你们,不,帮了我们二十七师多大的忙。朝鲜战场上下来,一大帮人被冻出了毛病,多数都是沈大夫的偏方治好的。现在连下一代都快生儿育女了。二十七师师长的女儿结婚,这种场合难得,你们借此机会请沈大夫,就相当于整个二十七师请了。”
王雅歌还是迟疑,那边叶红叶说,“我告诉你啊,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老刘的意思,这是贾军长的意思。”
后来王雅歌把情况跟严泽光说了。严泽光说,“看看,都是你惹的麻烦。我说是私事,悄悄地干活,打枪的不要,可你偏偏张扬。这下好了,军长要来,军政治部主任要来,家事变成了公事,我这个岳父,本来是一把手,你这么一搞,到时候我有没有讲话的机会都很难说。”
王雅歌说,“你没听见叶红叶跟我讲话的口气,大得很,真是官太太了。”
严泽光说,“你还不一个球样,在官太太面前你是群众,在群众面前你不也摆官太太的谱?”
王雅歌就给叶红叶回电话,说同意请沈大夫。叶红叶说,“很好,不过你要提醒你们家老严和王铁山两口子,沈大夫嘴巴有残疾,不爱说话,不要盯着人家看,虽然老了,也很爱面子。”
王雅歌说,“这个我知道。”
10
七折腾八折腾,沈东阳和严丽文的婚礼终于被搞大了,因为贾军长要参加,师里的马政委董副师长张参谋长一干人等都要参加。一边非要参加,一边坚决谢绝,就差没有开常委会讨论了。后来严泽光急了,说:“你们要是参加了,我就不参加了,让你们给沈东阳当岳父去。中央一再号召新事新办反对大操大办,你们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吗?”
大家说,“我们又不大吃大喝,又不送礼,犯球的错误。”
回到家里严泽光又把王雅歌骂了一顿,说:“女人就是女人,一点不讲政治,尽tā • mā • de添乱。”
经过一番斗争,最后确定,马政委和董副师长于副政委参加,部门以下首长不参加。为此,张省相还很不高兴,说“严师长办喜事都分级别,但是级别又不严格,石得法才是个团长,为什么他能参加我不能参加?分明是山头主义作怪嘛!”
婚礼那天贾军长果然来了,用他的伏尔加轿车接来了沈大夫。沈大夫那天没有戴口罩,只是戴了一副宽边眼镜,脸上还化了淡妆。为了掩饰嘴歪,一直努力地咬着嘴唇,这样就使得她的面部有点变形。
为了缩小影响,没有在师部张扬,在相州市委招待所摆了两桌。王铁山宣布婚礼开始,马政委致贺词,董副师长宣读结婚证,然后沈东阳和严丽文拜天地拜父母,首先拜新郎父母,骇得沈东阳的父亲惊慌不迭地说,“先拜首长啊,先拜首长啊,哪能先拜咱工人啊?”
王铁山说,“按风俗来,先拜男方父母,大哥你就别客气了,这里没有首长,只有亲家。”
拜过男方父母,又拜女方父母。严丽文聪明,提前就把严泽光两口和王铁山两口组织在一起,一并拜了,倒也得体。
拜完父母,下面就该开席了,这时候刘界河站起来说,等一下,拜父母的项目还没有结束,下面请贾军长讲话。
贾军长也站起来了,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贵宾,她就是沈大夫。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们的部队在朝鲜冰天雪地的严寒地带作战,恒甫一役,我们二十七师有很多同志患了生理疾病,不能生育。沈大夫利用了家传秘方,治愈了我们二十七师半数以上同志的生理疾病,丽文出生前后三年,我们二十七师共有五十多家喜得贵子,使我们二十七师重振雄风。从这个意义上讲,沈大夫就是我们二十七师后辈的再生父母。今天是严师长的女儿结婚,我建议你们以师长女儿的名义,以二十七师儿女的名义,拜一拜我们二十七师新一代的再生父母!”
沈东阳和严丽文对视一眼,走到沈大夫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瞬间,沈大夫的泪水汹涌而下。
其实沈东阳已经有点明白了,沈大夫之所以出现在他和严丽文的婚礼上,绝非偶然。他记得在离开广西毛田坝的时候,从路边闪出了沈尔隋,就连这个突如其来的遭遇,也像是似曾相识。
在婚礼之前,听说刘界河和贾军长要来,并且听说沈大夫也要参加,沈东阳就有些明白了。这两位首长很有可能知道内情,当年杨桃到部队很有可能就是找的他们。那么,现在二十七师师长的女儿结婚,尤其是严泽光和王铁山两个人的女儿结婚,这同杨桃或者说沈大夫是有关系的,二十七师的两位老首长利用这个机会让她同严泽光和王铁山见面,并且让新娘和新郎以二十七师后辈的名义向沈大夫鞠躬——实际上同拜双亲是一样的,可见二位首长用心良苦,也很巧妙。
在婚礼过程中,沈东阳掩饰得很好,他没有把自己的疑惑流露出来,倒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严泽光和王铁山,结果发现,这两位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多数时间都在跟贾军长和刘界河海阔天空,开怀畅饮。
沈大夫这天倒是没有戴口罩,但是很难看清她的正面,她总是侧着一边脸,只同刘界河的夫人叶红叶,或者同王雅歌和孙芳偶尔说两句话。因为嘴巴有点变形的缘故,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下巴颏。
11
这夜皓月当空。
婚礼结束后,沈东阳和严丽文回到了权作新房的机关干部单身宿舍,贾军长夫妇和刘界河夫妇邀沈大夫一起到招待所坐坐,王雅歌和孙芳坐严泽光的车先走了,严泽光和王铁山坐车走到一半,王铁山说,“停一下,老严咱俩下来走走。”
严泽光说,“酒喝得有点多,晕晕乎乎的,不想走。”
王铁山说,“秋高气爽,清风拂面,明月高悬,喜事盈门,就这么回家呼呼大睡?那也太辜负这个好日子了。”
严泽光说,“嘿嘿,老王你这个土包子,居然也附庸风雅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然后就下车,放回司机,两个人沿着相州河边向西大营方向溜达。
王铁山说,“好大的月亮,我有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圆的月亮了。”
严泽光说,“是啊,快三十年了!”
王铁山说,“你也发现情况了吧,反常啊!”
严泽光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铁山说,“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了,贾军长和刘主任今天把沈大夫请来,就是让杨桃和你我见面的。”
严泽光停住步子,看着王铁山说,“老王你见鬼了吧?”
王铁山说,“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装糊涂?”
严泽光说,“我哪有你那么多闲心?”
王铁山说,“再没有闲心,杨桃的事我也不能不上心啊!”
严泽光说,“那年咱俩被软禁,你天天唠叨杨桃还活着,把我也搞得疑神疑鬼的,还差点儿上了你的当,跑到十万大山,要不是刘政委火眼金睛,差点儿就把大事误了。”
王铁山说,“我是有依据的,我跟你说,我还暗暗调查了一下,杨桃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严泽光说,“死而复生吗,借尸还魂吗?我们都是中高级干部了,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王铁山说,“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了,沈大夫就是杨桃。”
严泽光说,“你真是老眼昏花,难怪杨桃不爱你,在你这双牛眼里,只要是女人,全一个样。”
王铁山说,“我抗议,我有这么笨吗?”
严泽光说,“杨桃是多么漂亮的女人,杨桃的眼睛像……像什么?杨桃的脸庞真的像熟透了的桃子。这个沈大夫,倒是温文尔雅,有大家闺秀的作派,但她跟杨桃是两回事,杨桃就像盛开的鲜花,老远就能闻见清香。”
王铁山说,“你才是老眼昏花,你简直是老糊涂了。你也不想想,快三十年不见了,岁月不饶人,你还想见到二十岁的杨桃?做梦去吧!再说,杨桃还负伤了,你没有看她下巴还做过整形手术,这一整形,整个结构都发生了变化。”
严泽光说,“岁月再催人老,杨桃的眼睛我是看得清楚的,杨桃不会见到我无动于衷。”
王铁山说,“她见到我还是无动于衷呢。这里面有隐情。我分析,杨桃当年没有死,有很大可能是落在土匪的手里了。杨桃漂亮,土匪不会放过她。剿匪结束后,杨桃逃脱了魔掌,寻找部队,可是部队到朝鲜战场上了。等部队在相州市落下,杨桃也来到相州市,很有可能就是贾军长和刘主任把她安排在地方工作,制造了一个假身份,隐瞒了她委身匪巢穴的一段历史。她就是沈大夫。后来沈大夫帮了我们二十七师很大的忙,贾军长和刘主任一直心存感谢,所以每次来都要见她,尤其是这次丽文结婚,居然让丽文和东阳把她当再生父母去拜,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的。”
严泽光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头头是道。可是你说杨桃是沈大夫,我不相信。我们两个都知道,杨桃原先是军医,是外科大夫,内科是外行,中医更是半瓶醋,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名气很大的产科医生?从她失踪,到我们回到相州市听到沈大夫的名气,也就六七年的事情。这六七年,难道她得了天书不成?”
王铁山说,“六七年的时间还短吗?要知道,杨桃本来就是上海医科学校的学生,中医这种东西,没有悟性的,学一辈子也学不会,有悟性的,三年五载就能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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