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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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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中世纪的德国小城,紧邻着波兰,方方正正、宽宽大大的样子,颇有十四世纪建筑之风。小城平日里一直是有声有色,生气盎然,如今却浓缩成一种单一的景象——高高积压在宽阔的城墙和塔楼顶端上的晶莹耀眼的白色。城墙和塔尖已让夜色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纱。

夜晚倏忽而至。街道上的喧闹嘈杂和众人的忙碌奔波渐渐低弱下去,变成某种仿佛来自远方的、细如游丝的音响,打破这种音响的,只有晚钟那在有节奏的间歇中发出的单调的鸣响。倦怠瞌睡的手艺人开始享受收工之余的闲暇,灯光渐次稀落,不久便一团漆黑。小城像天地间惟一有力的生物昏昏入睡。

每一点声响都死去了,原野上颤抖的风声也唱着温柔的催眠曲,渐渐没了声息。耳边只有上下飞舞的雪片漫游到目的地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

突然间有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听来像是远方传来的紧促的马蹄声,声音愈来愈近。睡眼惺忪的守门人吃了一惊,慌忙走到窗前,去听外面的动静。没错,是有人骑着快马朝城门奔来,不多时便有个让寒气冻得僵硬的、嘶哑的声音叫门,要进城。城门开了,有个人走进来,他把一匹浑身冒着热气的马牵到一边;递守门人,匆匆说了几句,付了一大笔小费,打消了守门人的顾虑,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孤零零的映着雪光的广场、静寂的小巷和白雪皑皑的街道,向小城的另一头走去。他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显然在这里是轻车熟路。

小城的那一头立着几处小小的房子,紧紧挨在一起,仿佛彼此间需要互相扶持。每幢房子都朴实无华、毫不起眼,烟熏火燎又歪歪斜斜,都一直悄然无息地隐没在幽深的小巷。它们仿佛从未见识过欢歌笑语的富贵繁华,仿佛笙歌燕舞的狂欢从未将那些模糊不清、隐而不见的窗子震得嗡嗡作响,而明亮的阳光从未在窗玻璃上映出耀眼的金光。这些房子,像怕见生人的胆怯的孩子,孤独地挤在一处,挤在犹太人狭小的城区里。这位陌生人在一所最大的,相对来说最漂亮的房子前停下脚步。这是这群犹太人中最富有的人的房子,也用来作教堂。透过合拢的窗帘的缝隙,露出一丝明亮的灯光,从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传出圣咏声。这是在庆祝哈努卡节注,仪式进行得肃穆平和。哈努卡节是欢庆的节日,是玛喀比家族注赢得胜利的节日,这个日子使这个遭到驱逐、受到命运奴役的民族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巨大力量,这是难得的几个赋予他们法则与生命、令人愉快的日子之一。可是,圣歌听起来很是忧伤,充满着憧憬,声音里蕴含着金属的光泽,让千百颗滚落的泪滴腐蚀得锈迹斑斑。歌声像一首绝望的哀歌飘向寂寥的小巷,渐渐消散……

陌生人在房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浮想联翩。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来,在喉咙里哽咽着。他不禁随着众人唱起那古老而神圣的曲子,这些曲子是从内心深处流出来的,深深的敬畏充溢着他全部心灵。

然后,他抖擞了一下精神,迟疑着走到紧锁的门前。他猛地拍了一下门,震得门颤巍巍嗡嗡响。

颤动传遍整幢房子……

楼上的歌声戛然而止,就像随着一个约定俗成的手势同时停了下来。每张脸都变得煞白,大家茫然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节日的喜庆气氛刹那间荡然无存,对犹大·玛喀比注——他们精神上崇拜的偶像——的战无不胜的威力的幻想破灭了。他们眼前浮现的犹太人辉煌灿烂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又是孤独无助的、浑身颤抖的、可怜的犹太人了。现实重新复苏了。

可怕的静寂。祈祷书从领读祈祷文人发抖的手中掉下来。苍白的嘴唇变得不听使唤。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在房间中弥漫开来,用铁拳扼住每个人的喉咙。——

他们也许清楚,是为什么。

一个可怕的词向他们袭来,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词,其血淋淋的意义他们不得不在自己民族身上去体会。鞭笞派注的信徒已在德国出现,他们狂热地崇信上帝,在疯狂地纵欲和心醉神迷时,用皮鞭抽打自己的肉体。他们酩酊大醉,丧心病狂,和折磨着成千上万的犹太人,妄想以暴力剥夺犹太人神圣的守护神和世代相传的古老信仰,而这正是犹太人最大的恐惧所在。——被驱逐,被殴打,被掠夺,当牛做马,这一切犹太人都以一种盲目的、听天由命的隐忍承受着。人人都经历过,夜深入静时的shā • rén放火和洗劫一空,每当他们回想起那种日子,便会不寒而栗。

几天前刚刚风闻,迄今只闻名未谋面的鞭笞派一伙信徒,奔他们这里来,而且离得不远了。莫非已经到了?

可怕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人们屏住呼吸。他们眼中已经看到,shā • rén成性的乌合之众扬着醉醺醺的脸,放肆地闯进屋里,手中持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耳边已经响起,刽子手发泄兽欲时女人们被窒息的呼救声;他们已经感觉到强盗们的武器发出的凛凛寒光。一切都像梦,如此清晰和生动。——

陌生人了听楼上的动静,见没人来开门放他进去,就又拍了下门,又一次震得静寂、茫然的房子嗡嗡作响,颤动不已。——

这时,房子的主人一一领念祈祷文的人,他凭着颏下飘垂的花白胡须和一大把年纪,拥有着族长的威望一一最先稳住情绪,他轻轻嘀咕了一句:“听天由命吧。”随后俯身对孙女——一个溧亮的姑娘,满脸惶恐,像一只面对狩猎者大眼睛里充满哀求的狍子——说道:“勒亚,看看外面是谁!”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姑娘,盯着她的表情,姑娘迈着怯怯的步子,向窗口走去,用苍白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拉开窗帘。接着便是一声喊叫,这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喊叫:“谢天谢地,只有一个人。’’

“谢天谢地”,众人纷纷说着,听来像是轻舒一口气的叹息。这时人们那让可怕的梦魇压得麻木的四肢,又能动弹了。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在默默祷告,有的则半是惊恐,半是狐疑地议论着那位就要进门的不速之客。

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湿热气味儿。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大家本来围坐在饭菜丰盛的桌边,桌上摆着圣诞夜的标志及象征——七枝灯台——支支蜡烛透过缕缕青烟发着黯淡的光。女人们身着挂满饰物的节日盛装,男人们则在一领飘拂的长袍外佩戴上白色的祈祷披巾。狭小的房间里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这是惟有真正的虔诚之心才能造成的氛围。

这时陌生人已迈着急促的脚步踏上楼来,走进屋里。

与此同时,一阵可怕的、凛冽的寒风从敞开的门袭入温暖的房间。刺骨的寒冷随着夹雪的风卷进来,冻得众人不禁打个冷战。风吹熄了烛台上摇曳的烛光,只剩一只蜡烛还在顽强地挣扎。屋子猛地笼罩在一片沉闷的暗淡里,仿佛寒夜从四壁骤然降临。舒适与宁静刹那间风流云散,每个人都从圣烛熄灭中预感到,这是不祥之兆,这个迷信的念头重又使众人不寒而栗。但没有谁敢开口说话。一

门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长着黑胡须的男人,至多不过三十岁,他迅速脱去身上为御寒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和床单。当他的面容在飘忽不定的最后一点微弱的烛光中变得清晰起来,勒亚向他奔过去,拥住了他。

这是约祖亚,勒亚邻城的未婚夫。

其余的人也热情地迎上去,围住他,高兴地同他寒暄。但没过多久人们就不吱声了,因为约祖亚表情严肃、一脸悲伤地避开未婚妻,他的额头因沉重的伤心事布满累累皱纹。大家不安地盯着他,他却千头万绪,无从说起。于是他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轻启双唇,道出那个沉甸甸的谜:

“鞭笞派的人来过了吗?”

齐刷刷投向他的探寻的目光呆住了,他觉得出,握着的那双手的脉搏突然停止了跳动。领念祈祷文的长者哆哆嗦嗦地抓住沉沉的饭桌,桌上的玻璃杯叮叮当当,轻轻地发出一连贯颤音。恐惧又一次攫住绝望的心灵,将最后一滴血从盯着使者的惊愕而憔悴的脸上挤走。

最后一点烛光跳了跳,熄灭了……

只有吊灯那惨淡的光还在照着这些茫然、绝望的人,约祖亚的那句话像道闪电击中了他们。

有人在咕哝那句听天由命、万念俱灰的话:“这是天意。”

而其余人还没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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