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操纵(2/3)
“老师,对我您就不要客气了。”坐在他对面的汤川轻轻摆了摆手。
“是我自己想喝,你不过是被我拿来当借口罢了而已。你别嫌弃,多少陪我喝点吧。反正照这种情形,今晚也是睡不着的。”
“我当然没问题。”
奈美惠在两人面前放上酒杯,倒入了干邑白兰地,空气中立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看来也不能为你我二人的重逢干杯了啊。”幸正微笑着舔了舔干邑白兰地,“感觉舌头都快麻了,果然美味啊。”
奈美惠也在椅子上坐下来,往杯子里倒了些茶壶里泡好的红茶。
“我都已经不知道您儿子已经回来了呢。”汤川说道。
“我可没有他回来的感觉,想来那小子自己也没有吧。我们完全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就算血脉相连,可心要是不连在一起的话,也算不上是一家人,你不觉得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你这个人从来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幸正轻轻晃了晃肩膀,转头看着奈美惠说,“虽然安田君和井村君都是成绩很不错的,但他们俩都比不上这位汤川君。他以前可是人称天才的哦,不对,现在应该也是这么叫吧。”
“快别这么说。”
“你从来就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你。奈美惠,你认为成为一名优秀的科研人员所必需的资质是什么?”
奈美惠稍稍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是认真吧?”
“这一点可能也是必需的,但是光有认真的劲头是不够的。有时一时的糊涂也会导致最后的巨大发现。研究人员必不可少的资质,就是资质。不为任何事物所影响、不被任何色彩所染的纯白之心,才是研究人员所必须具备。这点看似简单,真正做起来却非常困难。其原因就在于,研究这种工作就像是一点一点地堆积石块。努力的研究人员会希望堆得比目标更高。他们心中自然对自己一路堆积上来的东西有着自信,坚信可能并没有错。然而,有时这也是致命的。最初放上的石块位置是否恰当,不,他放的可能根本就不是石块——要在产生了这样的怀疑的时候,把自己之前垒起来的东西全部推翻,很难做到,因为一般人都会被之前的功绩所束缚。有一颗纯粹的心是很幸运的。”幸正边轻轻晃动紧握的左手,一边说。
奈美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如此语重心长了。他看起来应该还没有醉意,或许是邦宏的死令他神经亢奋吧。
“而这位汤川君,无论之前付出过多少辛劳,构筑起来的东西只要心中稍有疑惑,就能立刻推倒重来。我可是还记得你那次对单磁极的探索哦。”
“您说的是那事啊。”汤川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里的干邑白兰地。
“磁铁不是有S极和N极吗?”幸正望着奈美惠的脸开始说道,“S极与N极互成一对,无论把磁铁做成多小,都不可能只有S极或者只有N极。但这事从基本粒子层面上看,又是否可能呢——虽然有假设,却尚未发现,人们给这种物质取名叫做单磁极。汤川在念硕士的时候,就曾经对这种单磁极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趣,为了设法证明它的存在,他不断反复实验。他的实现方法极富独创性,引起了教授们的极大关注。”
“但那些教授们却没有一个认为我会成功。他们认为,区区一个研究生,又怎么完成得了全世界学者都无法完成的课题。”
“说句实话,我也一样,也觉得不大可能。”
“而老师们的预料果然成真。”汤川望着奈美惠露出苦笑,“当时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构筑起来的理论,却在根基上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于是那篇论文最终也就成了一堆废纸。”
“正是这种爽快令我钦佩不已。换做一般人,是不会甘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最终走进死胡同。我也认识不少因此而白白耗费了巨大的时间精力的研究人员。但你不同,你爽快地抛却了单磁极的梦想,转而把考虑把之前获得的经验运用到完全不同的领域中去。你后来选择的是对磁体高密度磁化的新考察方法。当时我可是真的大吃了一惊,一个搞量子力学的人,竟会突然向磁性记录技术发起挑战。”
“那不过是是歪打正着罢了。老实说,我当时也确实有些自暴自弃了。”
“命名也极为独特,叫做‘磁界齿轮’。你就老实告诉我吧,取得专利的时候,你一定指望过靠它一夜暴富吧?”
“不,这个嘛……”
“不可能没想过的。毕竟当时美国企业的咨询可是蜂拥而至啊。”幸正扭头望着奈美惠,睁大了眼睛。
奈美惠“哎”了一声,惊异地望着汤川。
“可最后没能和任何一家公司签约,因为对方都明白那其实是在一种非常苛刻的条件下才能实现的技术。”
“真是太可惜了,但这对日本的物理学界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当时如果发了笔大财,因而不再从事研究的话,日本可就失掉了一名宝贵人才了。”
“我不行的。研究了多年,也没留下什么有益的成果,马齿徒增罢了。”
“你可没到望洋兴叹的年纪啊。说起来,你还是单身吧,就没考虑过结婚吗?”
听到幸正的话,奈美惠不禁吃惊地眨了眨眼。她一直以为汤川早有家室了。
“凡事都得讲究个缘分,我的缘分似乎从上游就被堵住了。”
“你无非是觉得还是单身更轻松吧?”幸正微笑着喝了一口干邑白兰地,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慎重对待婚姻倒也绝非是件坏事。我也时常会想,要是那时候能稍微再慎重一些就好了,可我当时满脑子都是研究工作,对婚姻家庭之类的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初就是因为一个有恩于我的人的介绍而去相亲,最后决定结婚,也不过是想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罢了。然而人生大事却是不能如此轻易便下判断做决定的。虽然妻子抱着孩子离家之时,我也曾经恨过她,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其实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本该和她谈谈,但我却死要面子不肯低头。就在这时,美国麻省理工那边找上了我,让我参加为期两年的共同研究,我也没和妻子说一声便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原本两年的计划延长到了三年,在这期间,我连一次都没和妻子联络过,也难怪她耿耿于怀。”
幸正一口喝干杯中酒,把空酒杯放到桌上,又把手伸向了酒瓶。
“爸爸。”
“您还是别再喝了吧。”汤川也劝他道。
“就只今晚,下不为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奈美惠也就不便再强加阻拦了。无奈之下,她只得拿起酒瓶给幸正的酒杯里倒了些酒。
“再来一点吧。”
“不行,就这么多了。”她说着盖上瓶盖。
就在这时,她之前放在厨房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种深夜时分打电话来的人,说来也就只有一个了。
“快去接吧,是他吧。”幸正说道。
“……那我就先失陪一下了。汤川先生,麻烦您看着我爸爸一点,别让他再加酒了。”
听到汤川回应了句“好的”之后,奈美惠才走进了厨房。接起来一听,果然是绀野宗介打来的。
“抱歉,我刚刚才到家。听老妈说,你那边出大事?”
绀野家也住在同一片街区,他们俩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念同一所学校,不过因为年龄不同,所以两人并非同时上的一所学校。
“是啊,头都大了。”
“那个,听说烧毁的是别屋,住在那里面的那人也死了,是吧……”绀野的口齿变得含糊不清起来,仿佛正强忍着不让感情爆发。
“嗯,那人死了。”奈美惠也极力维持平静的语气。
绀野说了句“是吗”之后就不吭声了,奈美惠也说不出话来。尽管两人的想法显然相同,却谁都没说出口。
“那你的情况如何?没受伤吧?”绀野终于开口问。
“我没事。主屋这边没有殃及,我爸也还好。”
“那就好。是一起纵火案吧?你们就这样留在那里不会有事吗?凶手很有可能还在附近呢。”
“这一点不必担心,今晚警方的人会在外面实施警戒,而且家里也有位我爸以前的学生在。”
“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幸好烧毁的是别屋,一想到凶手当时要是冲着主屋来,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是啊,不过不需要为这事担心。”
“为什么?”
“因为凶手据说是冲着那个人来的。”
“是吗?难道不是碰巧在别屋里放火吗?”
“据说没有这么简单。详情,就等下次见面再慢慢谈吧。”
她总觉得现在在电话絮絮叨叨讲述事件的来龙去脉有欠妥当。
“也是,今晚还是早点休息的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明天给你发短信。”
“知道了。那我挂了,晚安。”
道过晚安之后,奈美惠也挂断了电话。
回到起居室,只见汤川正在观赏那些瓶中船。
“他说他也准备回旅馆去了。出租车十分钟后就到。”幸正说道。
“让您陪我们到这么晚,实在是抱歉。”奈美惠向汤川点头致意道。
“不不,我也度过了一段宝贵时间。想来从明天起会有许多事要忙,还请两位多多保重身体。”
“谢谢!”
“今晚过来的那两个姓草薙和内海的刑警是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们帮忙。如果跟他们不好联系,就请找我。”
“我们会的。让您替我们操了这么多心,实在是过意不去。”奈美惠再次点头致意。
汤川把瓶中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说道:“话说回来,这几件作品可真是精美啊。看来您的手指已经和原先一样灵活了啊。”
“不,还是没办法像先前一样灵活,不过能制作物品倒是挺让人开心的。对了,这东西也是我自己做的。”幸正说着把手杖递给汤川。
“这个吗?”汤川把手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你转一转把手部分试试。”
“是这样吗?”汤川扭了一下把手,感觉到里面好像有什么,握住把手往回一拉,只见把手就像气筒一样伸长了大约三十厘米。
“这是我用坏掉的折迭伞的伞柄做的。”幸正说道,“是支懒人杖。每次我想把距离稍远的东西拖过来的时候,就会用这支手杖。要是不够,就这样把它给拉长。”
“原来如此。”汤川把把手塞回了原位,就在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咦,这个开关是……”
他打开开关,只见旁边的墙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色箭头。原来是一支镭射光笔。
“您装这个东西做什么啊?”汤川问道。
“当然是拿来做光笔用了。比方说这样子,”幸正接过手杖按下开关,箭头便出现在起居室壁橱上的一只箱子上,“然后就叫,汤川君,麻烦你去帮我拿一下那只箱子好吗?腿脚不方便的话,就得用这种偷懒工具了嘛。”
汤川点点头,冲着奈美惠笑了笑。
“看这样子,老师他还能长命百岁呢。”
“的确。”奈美惠也冲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出租车到了,汤川坐上车回去了。在奈美惠的眼中,幸正目送车子开远的背影是那样的寂寞与凄凉。
沿着友永府门前道路往前走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户姓柏原的人家,家中有一位56岁名叫良子的主妇,对友永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两家打交道的历史要从很久以前算起了。
“也就是说,友永先生一开始并没有把儿子回来的消息告诉附近的邻居的?”薰一边翻开手册一边问道。
她坐在檐廊上,向正在晾衣服的良子搭话。良子就让她先坐在那里,甚至还拿出满满一篮橘子招待。昨晚的事件似乎早已在周围传开,良子看来也已经做好迎接警察踏访的准备。据说昨晚她出门替亲戚通宵守灵,回来的时候消防队员已经撤走了。
“大概是他不好意思向邻里介绍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的缘故吧。而且他也不是打儿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同他分开,后来就一次都没有见过了吗。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向人介绍。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还是让他儿子在别屋住下了,真让人佩服啊。倒底是亲生儿子,到底是血浓于水啊。”
“那么柏原太太,您又是怎么得知他儿子回来了呢?”
“是奈美惠小姐告诉我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就隐约察觉到了。这地方挺小的,哪里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消息马上传开来。要是有个穿着古怪的人突然开始四处乱晃的话,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吧?何况那家伙时常邀些狐朋狗友回来,吵得人大半夜都不得安宁。不是在院子里噼噼啪啪放爆竹,就是擅自划一条古怪的船到池塘里去嬉戏,成天给人找麻烦。后来友永先生想必也觉得瞒不住了,就决定和一些关系还行的邻居说明一下情况。可是他的身体不是变成那副样子了吗,所以到头来实际上四处登门谢罪的就成了奈美惠小姐了。那孩子才是最可怜的啊。就因为她母亲生前没能入籍,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友永先生过世了,她也是一分钱的遗产都拿不到。这可真是过分啊。她可是一直在悉心照顾友永先生啊。”良子像是要发泄心头的怨气一般,猛说了一通。
“邦宏先生生前是否和邻居之间有什么纠纷呢?”
“那可是家常便饭。就像我刚才和您说的,那家伙可混着呢。不过我们平日里也会多加注意,尽量不去招惹那瘟神的。因为自打他住下来之后,就成天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进进出出。”
“不三不四的人?”
旁边明明没有其他人在,但良子还是用一只手掩住了嘴说道:“是来讨债的。他家那混蛋儿子要是单纯回来住住也还好,听说他可是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呢。”
这事昨晚友永到没有提起过。薰心想,他大概是感到难以启齿吧。
“他又是从哪里借的钱呢?”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看来也不是从什么正道借来的,来讨债的人一看就很可疑。对了刑警小姐,昨晚那场火,应该不是单纯纵火这么简单吧?听说,警察今天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过手里拿刀呃人呢。”
“啊,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薰起身告辞,在对方的再三劝说下,收下了两个橘子。
继续查访了几户人家后,她回到了辖区警署,间宫和草薙都在会议室里,草薙像是排查完了邦宏的交友关系。
“一句话,就是一白痴。”草薙说道,“听说邦宏的母亲在与友永先生分居之后,就回到娘家的税理土事务所帮忙去了。然而她的父亲猝死,家人就失去了经济收入。看来她拒绝友永先生提出的离婚建议的原因,也就在于此。据说友永先生都是按时寄来生活费,就是靠着这笔钱邦宏得以顺顺当当读到高中毕业,没捱什么穷。后来他也尝试过许多的工作,但都坚持不了多久,反而沾染上dǔ • bó的恶习,而且开始出入风月场所。内海打听来的那些欠债就是和dǔ • bó有关,而他的名字早就被信用卡公司列入黑名单中。不过听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说,在他住进了那间别屋之后,他的那些债就全部清了。也就是说,友永先生替他还掉了。”
“是这样啊……”
“至于借款的具体金额,目前岸谷正在进行调查,不过我个人猜测远不止一两百万日元,至少得是这个数字的十倍。纯粹就是一白痴。”
“不管他是不是白痴,既然他被人给杀了,我们就必须把凶手追查出来。”间宫一边剥桔子一边说道,“好了,接下来该从哪里着手?”
“还没有发现凶器吗?”
听到薰的询问,间宫阴沉着脸说道:“辖区警署已经展开了大范围的调查,但依旧毫无收获。估计凶器被人带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日本刀如果丢下不管的话,一下子就能露出破绽来。”草薙道。
“凶器是日本刀吗?”
“不,倒也未必是日本刀。”间宫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说道,“被害人的身体从背部到胸口被一把利刃刺穿,伤痕宽约五毫米,长约三厘米。所以现在也只是猜测感觉上看来和日本刀刺的伤痕相似而已。负责解剖的医生说,假设是日本刀,那么对方必定是个身手不凡的剑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因为尸体肺部并没有吸入烟雾,所以火应该是后来放的。”
“就算不是日本刀,能贯穿一个人的身体的话,这件凶器也应当是相当长的了。”
“至少也要三十厘米长。”草薙说道,“而且一定沾满了血,这种东西是没办法背着走的,何况身上还有可能沾着反溅回来的血,不驾车是很难逃走的。要是在凶手放火后立马就拉警戒线,说不定早就抓住他了。”
“别瞎说,知道这是起shā • rén案,可是在发现尸体之后。”或许是因为怕让周围辖区警署的搜查员听见,间宫压低嗓门说道,“草薙,你继续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查明他是否和人有过金钱纠纷。内海,你到友永家去一趟,找友永先生打听一下有关那些欠款的情况。”
“是”草薙和薰齐声答道。
“正如您所说,我确实替那个小子还过债。”幸正平静地答道。他自己或许还觉得精神矍铄,但在奈美惠的眼中,他显得又是那样的憔悴。
“他当时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钱呢?”内海薰问道。
“从各种地方。既有大规模的消费者金融公司,也有可疑的市镇金融公司。收据我应该都拿了,过会儿我拿给您看看吧。”
“那就有劳您了。请问金额总共有多少呢?”
“唔,全部加到一起的话,恐怕要超过五千万了。”
内海薰睁大了眼睛,赶忙记录起来。
奈美惠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上门讨债的那些男人虽说还算讲究绅士风度,但却与妥协。温情之类的字眼扯不上任何半点关系。那些人得知邦宏找上了幸正这棵摇钱树之后,就看是蠢蠢欲动。他们也不来直接要挟,就像拿软刀子shā • rén一般,对幸正步步紧逼。邦宏非但没有体谅父亲的苦楚,反而还用比讨债人更为残酷的话语叱责他的父亲。
你以为这事都赖谁啊——这就是邦宏的口头禅。
都是因为父亲的任性,他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一般的父亲,应该是不光给钱,同时还要竭尽全力抚养孩子。幸正没尽这份心,如果不再付出于此相当的代价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邦宏没上成大学,如果他当时能够再受点教育的话,说不定就能考上大学了。所以他认为自己有权讨还幸正没有给他的教育经费和大学就读期间所需的花费——真亏邦宏口中不断蹦出要钱的话语,他那些蛮不讲理的理由实在令人佩服。就那些来讨债的人听了,也在一旁苦笑不已。
奈美惠心想,你申请个人破产不就行了吗。但她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外人,更何况她十分理解幸正当下的心情。他心底一直在向邦宏道歉,之所以不反驳邦宏那些狗屁不通的歪理,也正因为他觉得邦宏堕落至此的根源就在于他的缘故。
最后,幸正变卖掉了友永家的土地,帮助邦宏偿还了欠款。奈美惠尽管全然不知友永家究竟有多少财产,但这个家其实算不上特别富裕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内海薰接着又坚持询问了有关欠款纠纷的情况,和邦宏与周围邻居的纠纷情况等等。看来他们已经收集了一定程度的关于邦宏的个人信息。
“对了,请问邦宏先生身边是否有人持有日本刀呢?”内海薰问道。
“日本刀?”
“哪怕不是日本刀,是一种很长的锐器也行。请问你之前是否听说过有谁持有类似的东西?”
“不清楚。”幸正侧着头说道,“我没什么头绪,难道我儿子是被人用日本刀杀害的吗?”
“目前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日本刀,但只知道是一件很长的凶器。如果您实在想不出来的话,那也没有关系。”
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后,拿上金融公司收据的复印件就回去了。
“看这样子,他们以后还会来上许多次的吧。”
就在幸正为此叹息之时,门铃呼叫器响了。奈美惠去应门,发现来访者是绀野宗介。
“我因为工作的事情到了这附近,所以就想顺道过来看看你们。”话筒里传来绀野的声音。
幸正说了句“让他进来坐坐吧”,奈美惠于是把绀野带进了起居室。幸正体贴地回自己屋里去了,奈美惠跟他说过两人正在交往的事。
“我已经到别屋那边去看过了,被烧得是一片狼藉啊。”宗介原本就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睁大眼睛就越发显得年轻了。
“感觉上是全部烧毁,估计收拾废墟也得花上一大笔钱。”
“就那样放着过段时间再说也没什么关系吧?”
“这可不行。”
奈美惠给宗介倒了杯红茶,他向她道了声谢。
宗介在一家汽车公司的分销处工作,和父母一家三人在一起生活,父亲几乎卧床不起,由母亲照料着。
“听说是被人用锐器给捅死的。”他喝了一口红茶说道,“我现在明白昨天你为什么会说凶手是冲着那家伙来了。”
“嗯,”奈美惠点了点头。
“我说,虽然我也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我其实很赞同凶手的做法,而且想谢谢他,感谢他为民除害。”
“宗君,你这可不对哦。”
“我知道,我只在这里说说罢了。”宗介舔了舔嘴唇,“可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奈美惠没有说话,然而她的无言就是对宗介的回答。
“那家伙还打算一直当个寄生虫,直到友永先生去世呢。等友永先生一死,他就要抢夺财产。财产倒也没什么,可就怕长此以往,你就没幸福可言了,也没法跟我结婚,因为你是不可能丢下友永先生不管的啊。”
“是啊。虽然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上他家户口本,可他就是我宝贵的父亲啊。”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庆幸啊。”
“算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在外边说出这种话来呀。”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宗介放下茶杯,望着她的手道,“这戒指挺衬你的。”
“是吗?之前爸爸还说,我不该让绀野君花这么多钱呢。”
“就算我薪水再低,这么点东西我还是买得起的。我可以告诉你实话,这不是我分期付款买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就在两人四目相交之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奈美惠略感意外地应了门,才发现对方是警察,而且既非草薙也非内海薰。
“听负责监视的人说,绀野先生到这里来了,是吧?”对方问道。
“是的,他是在这里……”
“抱歉,我们有些话要问一问他,不知方便吗?”
“啊,呃……”
奈美惠去问绀野的意思。据他说,在他进门之前就曾经被身穿制服的警察给叫住过。
她和绀野一起来到了玄关,两名男子正在门外等候着他。
“请问是绀野宗介先生吧?”略微年长的男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子先出示了一下警察手册,然后说道:“请问昨晚八点左右,您在什么地方?”
他宽阔的背对着薰,双手手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跃动着,令人担心键盘会被他敲坏。但动的只有肘部以下的部位,他的背挺得笔直,纹丝不动。
“啪”地敲下某个键之后,汤川把椅子转了过来。
“最近光是回复邮件就够累人的。同一个人在同一天给你发好几封信,效率也真是低得让人受不了。要是他能事先把事情都梳理好,一次性全部发过来就算帮了我大忙了。”汤川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睑,看看薰说,“让你特意过来一趟,又让你等这么久,真是抱歉。”
“不,没关系的。”
薰眼下正在汤川的研究室里。她之前收到一条短信,说是想要了解搜查的进展情况,希望她方便的时候能过来一趟。而她今晚正好有事要回警视厅。
“情况如何?对了,我还是先来泡杯咖啡吧。”
“我那杯就不必了——老实说,目前进展缓慢。被害人虽然一度生活放荡,与他人纠纷不断,但最近一段时间却像转了性子。”
“就算他没有与人发生纠纷,那也不能说就没有人对他怀恨在心啊。”汤川说着在水池旁边冲泡起了速溶咖啡。
“倒也是——您钟爱的那台咖啡机呢?”
“送给一个独居的学生了。我还是觉得速溶的更方便些——就没从现场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
“我记得你说过被害人是被刀刺死的,那么凶器呢?”
“还没找到。警方估计那是件相当特别的凶器。”
薰把有关凶器的信息告诉了汤川。
“唔——是日本刀啊,被那玩意一刀捅穿……”
“被害人周围并没有谁持有日本刀之类的凶器。您是怎么看的呢?”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汤川坐到椅子上,喝了口咖啡,“之前我也和你们说过,当时我的朋友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说是在屋子刚烧着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很响的碎裂声,还说火焰是五颜六色的。有关这一点,你们是查到些什么呢?”
“查到了,原因是那些烟花。”
“烟花?”
“被害人在屋里存放了一些烟花。我们还从附近居民那里了解到被害人生前时常燃放烟花爆竹玩耍。”
“唔,是烟花啊。这么说,谜团之一也就解决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谜团吗?”
“他们说在火灾发生之前,还听到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点现在也已经解决了,玻璃是凶手敲碎的。”
“他为什么要敲碎玻璃?”
“为了进入室内。估计凶手当时是从面对池塘的窗户闯入室内的。”
“你看起来挺有自信的嘛,有什么根据?”
“我们从废墟中发现的大门,发现当时房门应该是反锁的。因此,凶手是无法从正门进入室内。目前,认为凶手是在敲碎了玻璃窗后闯入,这观点是最为稳妥的。”
汤川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双手抱胸道:“就算凶手当时确实是从那里闯入,那他又是从什么地方逃离的呢?当时我的朋友和奈美惠小姐应该一直在看着那扇窗啊。”
“必然是从邻屋的窗户逃走的。从那里逃走的话,从主屋那边是看不到的,所以估计凶手当时就是这么做。”
“那么,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那扇窗户是开还是关呢?”
“这个嘛……据说无法确认,说是在灭火的时候给弄坏的。可如果窗户当时没开的话就不对劲了,这就说明凶手并没有离开房子。”
“你说什么?”
“我是说,当时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扇玻璃碎掉的窗户,假如房门和其他房间的窗户也都锁着的话,那就说明凶手并没有从室内逃离。这样,事情不就奇怪了吗?”
汤川应该不是一个笨到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也要自己重复一遍才能听懂的人,薰不解地望着汤川。
汤川伸出食指扶了扶眼镜:“当时尸体倒在房间的哪个位置?”
“记得是在窗边。当时消防队员都在帮着搬运,记不得尸体当时的准确姿势了,躺在窗户下方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窗边……被害人当时在做什么呢?”
“这个嘛……房屋里放着液晶电视和DVD机。”
“那么窗边有没有放着用来看碟的椅子或是沙发呢?”
“不,据说没有,窗边好像没放什么。”
汤川把右手肘部顶在桌上,做了个像是往拳心里吹气的动作。
“内海君,想象一下,假设你在屋里看到窗玻璃忽然裂开,你会怎么办?会想到逃吗?”
“当然会。但是也可能来不及逃走的,于是被凶手追上一刀捅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既便如此,多少也能够逃开一段距离的,可偏偏就倒在窗边,你不觉得奇怪啊。”
“有没有是逃了一圈,最后在窗边被杀死呢?”
汤川皱起眉头:“你是说他就在屋里转圈,没想到往外逃?”
“这个……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但说不定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因为人一旦慌了神的话,确实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来的。”
汤川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用手托住了下巴,两眼定定地盯着工作台的桌面看。
“金属魔术师……”只听他嘴里喃喃念道。
“您说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个人就习惯于挑刺罢了。”他说着摆了摆手,“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刚才你说你们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是真的吗?我倒是觉得你们警方不可能不怀疑到那两个人头上。”
薰心里很清楚他指的是谁,回应道:“我们也曾经把友永先生和奈美惠小姐视作头号嫌疑人,但立刻就排除了。”
“因为他们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首先,友永先生是没有能力行凶的。至于奈美惠小姐,倒也有人认为假如她使用特殊手法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什么特殊手法?”
“那是一种猜测,认为被害人其实是在更早以前被杀死的。但从解剖的结果已经断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死亡时间几乎和火灾发生时间相同。”
“原来如此,那就好。”
“只不过,”薰接着说道,“可能存在帮凶,准确的说是主谋另有其人,那两位就是帮凶。”
“还真是有点吊人胃口哩。你们发现有力的嫌疑人了吗?”
薰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把事情告诉汤川,终于开口道:“奈美惠有个男朋友,姓绀野。这位绀野先生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他说案发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呆在公司里,但却没有任何人能替他证明这一点。就在刚才,我们已经到他家里查过了,但是没有发现凶器。”
“是吗?”汤川喃喃说道。
“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我问完了。让你百忙之中特地跑来这么一趟,实在是十分抱歉。谢谢你。”汤川说着点头致意。
“您客气,那我就此告辞了。”薰把包背到肩上,向门口走去。
“内海君。”汤川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
然而他却一言不发,紧皱的双眉间浮现出逡巡的神色。
“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他避开了薰的目光。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于是,汤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看着薰说道:“能麻烦你……带我到现场去看看吗?”
“现场?您是说别屋烧毁后的那片废墟吗?”
“是的。啊,算了。”他再次转移开了视线,“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薰有种不祥的预感。每当这位物理学家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的时候,他的全身上下必定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薰此刻便察觉到了。不过,他此刻的表情和以往不太一样。
“我和上头说说看。”薰说道,“我一定会设法安排您到现场去看看。”
见汤川轻轻点了下头,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9.
汤川首先拿起的是一叠烧成黑炭的书。这一点薰早有所料,当下不禁心头一热。
“真是罪过啊……”汤川喃喃说道,“这些论文可全都是很难弄到的宝贵资料啊。”
在他的脚边,是一堆被火烧焦后又泡在水里的论文。
“之前这里的一整面墙都是嵌入式书架。因为这里受损的程度极为严重,所以估计火源就在这里,而那些烟花似乎也就放在这书架的旁边。”
说话的是一名姓大道的鉴证科年轻科员,他是接到间宫的调派,专程过来给汤川说明情况。
汤川站在屋子中央,凝望了一会儿烧垮的书架后,转身走到窗边。窗外,池塘波光粼粼。
“这些玻璃上的指纹采过样了吗?”他低头看着脚边的玻璃碎片问道。
“采过了,”大道回答道,“但是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只发现了几处被害人留下的指纹。”
汤川点点头,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当然,他手上戴着手套。
“像是电话子机啊。”薰插嘴道。
“嗯,母机又在什么地方呢?”汤川说着看了看周围。
“在这里。”大道指着沙发残骸的一侧说道,“子机的充电器也在这里。”
汤川拿着子机走过去,把子机放到充电器上,然后望向窗边。
“子机为什么会掉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正常情况下应该放在充电器上才对啊。”
“或许是被害人当时正在使用子机吧。”薰说道。
“这样想可能比较稳妥。”
“我就找NTT询问一下,如果被害人当时正在和人通话,对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薰把这件事记到手册上。
汤川再次环视了一圈这间烧焦的屋子。
“你们有这间房子的平面图吗?”他问大道。
“在这里。”说着,大道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A4纸来。
汤川把平面图看了一会后,再次走到窗边。
“我可以把这些玻璃碎片带回去吗?”
“什么?那些玻璃吗?”大道反问道。
“对,我想研究研究这块玻璃是怎么碎裂开来的。”
“啊……”大道露出疑惑的表情,掏出手机说,“明白了。请您稍等一下。我先请示一下上头。”
“这些玻璃有什么问题吗?”薰问汤川。
但他并不回答她,而是怔怔地望向窗外。
“那是什么?”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薰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池塘里漂浮着一样什么东西。
“像是一只皮划艇。我想起来了,上次那位邻居老太太曾经和我说过,说是被害人生前在池塘里放了只奇怪的船来玩,说的大概就是它吧。”
“皮划艇啊……”汤川喃喃说道。
大道走到汤川身边说道:“上司已经批准了。上司指示,就由我们把这些碎片收集起来,今天之内送到您的研究室去。老师您要是在这个地方割伤了手指,可就麻烦了。”
“好的,那就有劳了。”汤川向大道点头致意后,转头看看薰说,“能麻烦你把奈美惠小姐给叫来吗?”
“把她叫到这里来吗?”
“对,我有话要问她。”
“好的。”
薰来到主屋,奈美惠好像正在准备午饭,身上围着围裙。听薰转述了汤川的话之后,她略显惊讶地脱下了围裙。
薰把奈美惠带到了现场。汤川和她匆匆打了个招呼,马上就说明自己的意图:“听说在案发当日的白天,您和老师曾经到这个房间来见过邦宏先生?能麻烦您再向我详细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向着一脸不安的奈美惠笑着说道:“对学者而言,有时火灾现场也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还请您不要介意,就请给我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也不知道她是否当真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就见奈美惠说了句“这样啊”,便开始断断续续回忆了起来,薰连忙记录下来。
据说友永是过来拿瓶中船的,顺便叫邦宏赶快搬走。邦宏当然不答应,气氛便和往常一样变得紧张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汤川甚至询问了吵得最激烈时几个人所处的位置,还问了那些瓶中船原本放在了何处,当时是谁去拿的。
“当时有没有提到那东西,”汤川指了指窗外,“那只皮划艇?”
“啊,确实提到过。”
当时友永对邦宏说町内会的人来诉过苦了,让他快点收起来,而邦宏却毫无照办的意思。
“那只皮划艇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少见罢了。我的问题问完了。对了,老师还好吗?我想过去问候他。”
“那我先去问问。”
目送奈美惠朝主屋走过去之后,汤川来到大道身边问他:“你们调查过火药的成分没?”
“哎?”
“我听说有烟花的残渣残留,所以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调查残留的火药成分。”
“啊……这倒还没有,那些火药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皱起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但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随口问问。”说罢,他脱下了手套。
奈美惠回来了,她说:“爸爸说请您过去。”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汤川把手套递给薰,朝主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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