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草月-舞踏祭(2/3)
“我是说在这种时间出门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呢。那个,还没有找到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这个,也就是说其实是知道应该回到什么地方去的是吗。
“是吗,那么事情就好办了。既然知道的话我就送你回去吧。反正也不过是在散步,无论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了。”
“……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吗?”
“…………”
……看表情似乎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凝视了我半晌之后,女孩子突然跪倒在地。
“————!”
我跑向眼看就要倒下的女孩子身边。
“…………!”
但是,似乎是不愿意被我触碰到,女孩子艰难的喘息着避了开去。
肩头微微地起伏着。
随着似乎会立即消失的微弱呼吸,女孩子不住地摇着头。
“抱歉,你想说些什么,我不是——”
很明白,这几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
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女孩子,真的如文字所表示的一样消失了。
“————”
睡意急剧袭来。
低头看时,自己的身体也像那个孩子一样渐渐消失了。
“——真是。”
意识渐渐淡薄。
一如往常,方才所见到的事情渐渐变得毫无意义,就在即将忘记一切的瞬间。
“——真是抱歉,抱歉。”
说出来了吗。
望着摇曳在水面中的月,我低语道。
iv七夜
——静静地。
慢慢睁开眼睛。
暗金色的原野盈满视界。
这就是她最初所见到的世界。
毫无变化的生活不断重复着。
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用白纸般的头脑来细数岁月。
原本并非人类,身为没有必要拥有感情的生物真是万幸。
就连活着的必要性也感觉不到,因此她的日常也并不痛苦。
否。
原本就连快乐这层含义也不知晓,便更没有痛苦的感觉。
——接下来看到的便是这背影。
这是她所残留的三个记忆中第二个映像。
当然,并不可能只记得这么少。
然而她所见识到的东西,只有这三个而已。
注意到时,她便在这里。
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就连自己的事情也毫不明了。
只是在望见这背影的瞬间,本能地认识到自己是被这个人所创造出来的。
——从此以后的生活,便只是眺望着魔术师的背影而已。
视界中总是铺满生锈的黄金色。
高高的山丘上,魔术师孤独地生活着。
山丘下有一个村落。
长久以来,久得让人忘却一切般,魔术师孤独地生活在这里。
从村中的老人还是孩子,老人的父母还是孩子的时候开始,他便是孤独一人。
山丘上住着魔术师。
村落里的人们仅仅知道这些。
谁也没有去确认过,而且也没有确认的必要。
村落里的人们并不需要魔术师,魔术师也不需要村落里的人们。
魔术师只是不停地研究着。
如同废墟的宅邸空无一人。
除了研究而外所做的事情,也只有黄昏时在中庭远眺而已。
魔术师做出了她。
她的存在确实是必要的。
她也确实是出于必要才被做出来的。
然而魔术师并不曾看过她。
而且她也并不曾看过魔术师。
——这一定是因为,相互之间并不必要。
两个人相处了长久的岁月。
然而却不曾有过交谈。
魔术师十分顽固,在有生之年所说过的话屈指便可数清。
如果她有着确实的思考的话,也许会这样来评价魔术师的。
完全像是死人一样。
她并不知道魔术师的语声。
只有一次。
当她被告知自己的存在方式时的一句话而已。
所以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地生活着。
语言也好情感也好,被赋予的知性有何意义也好,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望着这背影。
——这是,不过如此而已的故事。
回转的风车。
永远按时伫立在黄昏中的老人。
唯有一次听到语声。
唯有一次与他接触。
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只是年幼的她的故事。
——这是,不过如此而已的故事。
……只是如此而已,她拥有幸福时的故事。
做了一个异于寻常的梦。
一切,已然支离破碎。
是异常快乐的梦境。
还是异常可怖的梦境。
就连这一点也无从确认。
杂乱无章的梦——
“志贵少爷?您醒了吗,志贵少爷?”
翡翠的语气依然很恭谨。
“那个,已经是起身的时间了。请您现在就起身吧,志贵少爷……?”
枕边响起这样的话语,没有理由不起身吧。
“————”
强撑起满是睡意的身体,睁开眼睛。
“早上好,志贵少爷。”
“……嗯,早上好翡翠。每天都叫我起身,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很高兴能服侍志贵少爷。”
“是,是吗?如果高兴的话就好……”
我可是很讨厌这种和睡糊涂的人打交道的工作。
……忽然。翡翠很认真地观察起我的脸来。
“志贵少爷。您的脸色似乎很不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什么,和平常一样。好像也没有发汗。”
说着伸手去碰碰额头。
……微微有些出汗。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反正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说起来,看来我以后得努力自己起身了。……好,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今天就去买一个闹钟好了!”
啪地拍了一下手,提议道。
……忽然,翡翠不知为什么满脸不快地沉默起来。
“翡翠……?”
“——志贵少爷。志贵少爷对我每天早晨的服侍有什么不满吗……?”
“哎——没有,那种事情,完全没有不是,吗——”
“那么,以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如果让志贵少爷感觉到不自在的话,我也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翡翠定定地凝视着我。
虽然在话语上像是在道歉,但是这种被胁迫的感觉真的是我多心吗。
“啊——是呢。比起闹钟来,确实还是拜托翡翠比较好。”
“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那么志贵少爷,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今天,这个——”
刚想理所当然地说些什么,思考忽然停滞起来。
完全想不起来今天的预定。
说起来昨天晚上睡觉前想过明天要做些什么吗。
……本打算回想一下昨天做过些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很清楚想也想不起来。
再说,就算想起了昨天做过些什么,对于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志贵少爷,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啊啊,是呢。今天——”
应该是去学校的日子。
穿好衣服来到客厅,秋叶正享用着已成为惯例的红茶。
正在眺望着中庭的秋叶将视线转向我。
“早上好,哥哥。今天早晨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
满意的笑容之中,混杂着“难得今天起得这么早”这层含义。
“嗯,好。”
用两个字简单地打过招呼,我向餐厅走去。
“——前言撤回。哥哥今天早晨还是和往常一样呢。这个失礼的招呼是怎么回事。”
秋叶一脸非议地瞪着我。
……真可惜。看来她完全无法理解我这仅用两个字来表示的深深的亲爱之情。
“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吧。总是说早上好也未免太无聊了吧。所以呢,今天就用天然的感觉来表达一下。”
“哦。我倒是只感觉到简慢,既然哥哥这么说那就这样好了。
那么明天我也想使用同样的招呼方式,不知可否?”
“啊,那可是太好了——”
说着,不禁想象了一下秋叶开朗地向我打招呼的身影。
“————”
总觉得,这样会对精神上造成负担。大清早就看到这种不和谐的情景,只怕当场就会贫血晕倒。
“……不,还是免了吧。打招呼时还是按礼节来做比较有感觉。因此呢,从今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
“明白就好。哥哥,我已经说过多次了,不要从早晨起就说些无聊的事情。”
秋叶开始优雅地啜饮起红茶来。
结果无论是早起还是怎样,远野家清晨的风景毫无二致。我也好秋叶也好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谈。
所以,毫无疑问这是一如往常的清晨。
我一如往常般来到了学校。
课程毫无半点新意,也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展开。
班会结束了。
天依然很亮,太阳也没有要沉没的迹象。
如此情景,让人不禁误会依然是正午时分。我突然涌起一种想要去某个地方的冲动。
我离开学校,来到了小巷之中。
“————”
现在,我的手中拿着花束。
也许这是向死于非命的人们献上的祭品。
像我这样与他们非亲非故的人来献花也多少会有一点意义吧。
为什么会拿着这种东西呢,又是在向谁献花呢。
毫无意义,就连自己的心情也难以捉摸,然而我还是供上了花束。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无聊。”
像是从心底感觉到轻蔑似的,那家伙丢下这么一句话。
“……你。”
我回过头来。
“身为我却还这般矫情,你还真是的。”
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吗,shā • rén鬼如同海市蜃楼般捉摸不定。
“像这样供上花又有什么意义。想要祓除自己残留的影子,只要出到‘外侧’来就好了。”
“出到外侧,吗。那是——”
“哦,现在似乎有所觉醒了呢。那么也应该明白在此吊唁死者有多么无意义了吧。这里是生者的梦乡。你所创造的梦境,是以你所熟知者的梦构成的世界。主观上是你的梦,然而你所熟知者的器从‘外侧’来将他人与本人的梦境混合起来。所以就连你自身也不过是他人所知的梦境而已。故,这个梦乡无限接近于现实。……不,既然有这种程度的共通识,也就没有与外侧区分的必要了。”
……完全感觉不到杀气。
他无法在此存在吗,身形摇曳不定。
在这里的,只是——述说着我所注意到却已忘怀的事实的,自身的投影而已。
“……那个白色的吸血鬼。就像你让她在你自己的世界中登场一样,她也让你在自己的世界中登场。相互熟知的人们之间的境界条件混浊起来的场合,梦便同时干涉双方来修正矛盾。就像你褊狭地使用外侧一样,形成了这种稀有的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黄金比。个体认知所容许的识既不能太宽广也不能狭窄。宽广到这种程度的话,也适宜去创造第二现实。”
“…………”
是吗。如果这种说法准确的话,那么——
“不错,这个世界中并不存在死者。所谓的梦便是生者所看到的共通无意识。故,已然死亡的人无法加入到这个场中。纵然你自身拥有强烈的记录,或是存在期望其复活的人也是一样。些细的剧本……是了,我们让路人甲来拥有这个剧本,然而死者依然无法进入这间剧场。纵然有剧本却没有演员,如此而已。”
所以——这花束,便至少要向确实的人送上。
在此我并没有回想起来。
已然死去的,曾与我做下一个约定的同班同学。
“是吗。不过,这样一来便出现了一个矛盾。”
“哦。”
“就在眼前。从刚才起就不停在一边饶舌的,已经死掉的你又是什么。”
“我会存在是因为我并非从外侧进入的人。这里只有在某种条件下的某些人物,才能获得即使身亡也能拥有形态的特权。”
并非来自外侧的影子。
从内而生,没有外侧现实的人。
那便是——
“恶梦,吗。”
“来造访这个场的一切演员都拥有。我也是,那个白色的吸血姬所见到的朱月也是,神甫所见到的过去的自身也是,全部都是自身的投影。然而正因为是影子,所以才只能是随伴本人的存在。”
“——然而我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比较特别,不过使你屈服的话我便能够代替你。原本我是由你的恐惧所制作出的拟似人格,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也不会逃避。将你杀至体无完肤境地的我——”
我身处小巷之中。夜晚便会变得阴森的这个场所,在昼间却显得很清朗。
“——不过,总觉得很奇怪。”
刚才我和什么人讲过话吗?
“喂,请问一下——”
这里有人吗,我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回过头去,却吃了一惊。
“…………”
“哎,你是——”
太阳穴附近流过一阵激痛。
“之前那个孩子呢。……抱歉,虽然见过面就应该能回想起来才是,不过我最近似乎很健忘。”
“…………”
女孩子还是一样沉默寡言。
只是用那双大大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而已。
“啊,是了。那个,刚才有其他人在这里吗?……这个,我想他大概和我年纪相仿吧。”
女孩子摇摇头表示否定。
“是吗,你不知道吗。……也是,多半是我神经过敏吧。抱歉,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哎呀。
我说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女孩子突然情绪低落起来。
“…………”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不过看到这个孩子悲伤起来,我也不禁有些难过。
“嗯?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出什么事情了?”
“…………”
女孩子抬起头来,忽然开始拉扯我的衣服。
“等、等一下,衣服要被拉坏了。”
“……怎么,不能留在这里是吗?”
“我知道了,就不要再拉我的衣服吧!”
女孩子慢慢地将手从我的衣服上拿开。
“那么我这就出去,你呢?莫非,又迷路了吗?”
“————”
“啊,等一下!”
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子向着街上跑去。
“……走掉了吗。真是,像猫一样的孩子呢。”
独自喃喃地念叨着,我也向街上走去。
“啊。”
说起来,每次见到那个孩子之后都会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恶,又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真是的。这样一来和那个孩子说话岂不是像在做梦中梦一样了吗。
回到宅邸,不久便是晚餐时间。
在宽广的餐厅中着席的只有我和秋叶,翡翠与琥珀分别在我们身后侍立着。
夜的氛围与豪奢的晚餐所共同酿造出的环境,让人不由得遵循着餐桌礼仪。
我和秋叶在相互无视的状态下默默吃着晚餐,到最后完全没有说上一句话便结束了一如往常的晚餐。
晚餐后是例行的茶会。
今天大家少见地慵懒,完全没有一点想要玩游戏或聊天的意思。
“……那个,志贵少爷,您今天怎么了?”
“哎……?啊,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发发呆而已。”
“……这样就好。不过比起昨天来,您显得有些消沉。”
翡翠沏着红茶,同时关切地探问着我的情况。
……不过,从我的角度来看,秋叶她们更是消沉。
“那么翡翠又怎么了?一到傍晚就突然无精打采的。”
“————”
看来是说到重点了,翡翠睁大眼睛陷入了沉默。
“……哦,翡翠也一样么?琥珀也说自己没什么精神,莫非是姐妹一起感冒了吗?”
“不,身体方面没有问题。只是由于昨天做了一个恶梦而没有睡好而已。”
“……做恶梦?等一下,翡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做了恶梦而心情不快。”
“……喔。不止琥珀,连翡翠也是这样啊。嗯,不过我的情形也差不多。”
秋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秋叶。这也就是说,大家都做了恶梦吗。”
我对于恶梦这个单词很是在意,于是脱口问道。
“啊?……嗯,梦见了不久前的事情。我最不想见到的风景出现在梦中,醒来时非常不快……哎,真是奇怪呢。那么讨厌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秋叶很不可思议似的侧起了头。
“…………”
翡翠和秋叶的心境完全相同吗,总觉得有些难以释怀。
“……哦。做了最不想见到的恶梦是吗。”
这也即是说,那是最为恐惧的印象。
“…………”
恶梦。
对于本人来说是最不愿意相遇的对象。
明明被封闭在潜意识之中,却以极强烈的投影来带给人罪的意识。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秋叶很担心似的窥看着我的脸色。
我敷衍了几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是吗。原来不止我会这样啊。”
无意间说出这样一句话后,我离开了客厅。
——那么,尽管没有什么可以深究的。
直指核心的这句话不过是无意间说出口的,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不可能会明白其意义及意图。
——就这样,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躺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着天花板。
许是疲倦了吧,浓烈的睡意浸透全身。
“——在那,之前。”
是的,在那之前理应有什么事情要做。
心中莫名的空洞。
无法出口的话语。
必须去做的事情。
那是——
城镇上发生的shā • rén魔事件。
再度复苏的shā • rén鬼,今夜依然会为了寻求牺牲者而彷徨在夜晚的城镇上吧。
“——那家伙。”
那到底是什么人目前还一无所知。
能够确定的,仅仅是那家伙有着shā • rén鬼这一身份的事实而已。
那家伙在引诱远野志贵。
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家伙必定渴望着和我一决高下。
“——也好。既然你想做个了断,我便奉陪一次好了。”
我起身换过便服。
确认过短刀那冰冷的感触,我推了推制御着自己双眼的眼镜。
“————”
然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我确实邂逅过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家伙。
不过那是在何处,又是在何时发生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了——
城镇一如往常。
这里是第无数次的夜晚,无论何时来到外面,世界总是悄无声息。
既没有人的感触也没有风的感触。
影绘的街道之间,我拖着傀儡般的影子走在道路的正中央。
————然后。
道路被墓碑般的高层建筑所围绕。
在这个干涸的人造山谷正中,那家伙伫立着。
头上是布满罅隙的琉璃之月。
冰冷的月光,长久地映照着死者的灵魂。
“——你来了。”
与我酷似的影子冷彻地说着。
“没有时间了。在夜晚结束之前,此次必要了断你的生命。”
影子的左手闪耀起来。
随着一声脆响,刃部从短刀中弹出,反射着月光。
“你说,此次——?”
这句话太矛盾了。我和这家伙决斗理应是初次才对,记忆中没有与他战斗过的印象——
——没有,这种记忆。
就连是否曾邂逅过的记忆,也变得无从捉摸。
那么,那段记忆,究竟会将我引向何方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种事情我可不知道。怀抱无益的烦闷只会在黄泉路上迷失。正因如此才应在临死之前一无所知。
你须如此——当然,就连我也一样。”
影子伏下身去。
在我理解到那是为了降低其自身重心之前,已然摆好了应战的体势。
就在我举起短刀的那一瞬间。
影子一步便“跃”到了我的身前。
那是既像贴着水面飞行的石片,又像矮小且迅捷的野兽一般的跳跃。
“——呜!”
短刀准确地迫近颈部。
完全来不及闪避,于是用自己的短刀挡开对方的短刀并顺势挥过去。
并非回避而是迎击,这也可以说是几度穿越修罗场所锻炼出来的经验吧。
手上传来撕裂肌肉的感触。
如同那家伙的短刀擦过我的颈部一般,我的短刀也从那家伙的颈侧掠过。
“————”
由于之前的跳跃,在恢复体势方面那家伙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挥到外围的手将短刀转为逆握,迅速向内侧带回。
目标是那家伙毫无防备的背后。
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将其心脏刺穿——!
“————!”
然而,目标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止住向回拖的手腕。
那家伙——以堪称奇异的俊捷跳到了我的侧面。
其重心被压低到伏在地面上的双手之间。
无视人类运动能力而向侧方向运动的瞬间移动术就如同蜘蛛,不,如同敏捷的野兽一般。
“——切。”
我猛然反转身体,用短刀横扫过去。
然而这亦是徒劳。
向着伏低到我腰部以下的那家伙的颈部挥去的短刀,却从那家伙的头上掠过。
“————”
一闪之间。
现在重心已经比我膝盖还要低的那家伙,眼光捕捉到了我的颈部。
“————!”
背上流过一阵寒意。脑中浮现出一秒之后的未来,也即自己的头被斩落后的情景,这使我的思考完全停止了。
短刀的刃尖从下方如同箭一般刺了过来。
——这一击,无从回避。
在当前的体势之下就连转一下头都做不到。
“可——恶……!”
所以,便将已然伸到外围的手臂拉回颈边当做护盾。
我听到对方不满地咂了一下舌。
对方将贯穿了我右上臂的短刀抽了回去。我用左手从已然使不上力的惯用手中接过短刀,重新摆好架势。
“————”
月光奔涌而来。
一瞬之间对方的短刀连续放出了三记刺突。
我也用短刀将之悉数弹开。
也许是判断出从至近距离的攻防中无利可图,那家伙以奇异的步法拉开了距离。
明明没有交替移动脚步却仍然在瞬间退到了远处,这情状直与蜘蛛无异。
……就好像不是他而是我连同脚下的地面一同退开似的,如此特异的移动方式。
……这种行动模式。
身体能够适应的话还勉强可以应付,若换作陌生人来做他的对手,只怕第一招就已经被取了首级。
“——真是不得了。”
那家伙缓缓提高了重心,同时这般说道。
“锻炼所得之技无过乎瓦砾之塔,若非不断予以巩固即崩解于瞬间。虽受如此教诲——未曾想,竟会堕落至如此地步。”
影子手中的短刀回转起来。
那家伙将刀柄移至上方,用手指夹住刀刃。
“应该消失掉的人果然是你。正因为自己存在,所以余外的自己便无法存在。”
那家伙说道。
这个意见我十分赞同。不,那家伙是我的影子,所以有着和我相同的思考模式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错。也即是说,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最大阻碍便是对方了。”
“啊啊。存在着除我之外的我便会产生矛盾。”
这也是当然的。
因此——
“因此——你,便死在这里吧。”
——就在相互抱有同样想法的瞬间。
——所有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那家伙的手腕扬了起来。
果然是投掷,事先读出这一点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双方的武器均只有一柄。
只要能够弹开那家伙掷来的短刀,便等同于宣告我的胜利。
————极死
影子宣告道。
扬在半空中的手向侧方移动起来。
许是为了在这一击中叩入必杀的威力,那家伙毫不压抑手腕舞动的力道,竟然顺势以背部对着我。
影子如同陀螺一般反转起来。
刀光破风飞来。
“————”
正当我视认凶器的轨迹,判断出有十二分把握将其弹开的时候。
也视认到了那家伙在掷出短刀的同时一跃而起的身影。
“——什么。”
这是某种杂技吗。
那家伙如同舞动在月夜之中,依然背对着我跃向空中。
头下脚上,倒立着划过夜空。
以恶梦般的速度,与掷出的短刀同时向我袭来。
“————”
注意到时,已经无路可退了。
如果被高速飞来的短刀击中,不止心脏,只怕连所有内脏都会被震出来。
不弹开就意味着死亡。
“————”
所以,这一行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下意识地弹开短刀。刀与刀相触时的冲击让我的身躯也禁不住动摇起来。
就在冲击让我动摇起来的瞬间,倒跃在半空中的那家伙伸手抓住了我的头颅。
“——啊。”
随即响起了,颈骨,被扭断的,声音。
————七夜
影子歌道。
……那家伙原本如同怪物一般的行动方式,至此却如同奇迹一般壮美。
单手拗断我的头颈,顺势将其从胴体之上拔出。
我的脊髓随着头颅被抽出体外,眼睛从那家伙的手中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影子无声地落地。
道路上是一具无头的躯体,尚未发觉到自身的死亡而伫立不动。
只剩下头颅的我,比躯体更早领悟到了自己的死亡。
——在此,shā • rén鬼复苏了。
在意识淡薄下来之前。
方才如同月下舞蹈般的奇迹,让我回想起过去,被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个人。
v死神
我回到了房间里。
吃过晚餐,出席了惯例的茶会,最后在浴室盥洗完毕。
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天可以说是相当平稳的一天。
“那么,该睡觉了。”
我躺到床上,摘下眼镜。
之后闭上眼睛便万事大吉。
今天便就此消失无踪,崭新的明天将从零开始——
恶梦在梦中尚且出现么。
正因为在梦中才会出现恶梦么。
人类最为畏怖的罪的具现便是恶梦,恶梦如此说道。
这正如恶魔博士一般。
为了被自己召唤出来的恶魔杀死,这不是和亲手自杀毫无区别吗。
——就这样,摸索着每夜都使用的武器。
手中是短刀。
将其无声地收入口袋。
惯熟的话可以相对轻易地将人类解体,就这点来说,这柄武器是最为适合我的。
特别是我对除此而外的武器完全不了解。
也许可以凭借其它更为简便的武器来shā • rén,然而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够使用那些武器。
在创造之初,我便被赋予了这样的属性。
我被想定为shā • rén鬼。
也便无从知晓除此而外的存在方式。
尽管如此,现实却是何等矛盾。
这名shā • rén鬼,只能够以远野志贵为猎物。
我只能够杀死自己。
那家伙的恶梦便是如此。
拥有着自己可能堕落为shā • rén鬼的不安与安心。
明明存在着已经无可挽回的自觉,然而仍挥不去内心深处的不安。
恐惧着曾一度成为shā • rén鬼的自己,是否会在某个契机之下失却现今的自我。
这便是我。
正因为如此,这个shā • rén鬼才只能够杀死自己。
对于远野志贵来说,最为避忌的事情并不是自己会成为不断shā • rén的异常者。
那家伙所畏惧的是我,杀死了自己的shā • rén鬼。
所以才会杀死我。
无数次地将我杀死。
有时甚至连自身也一并杀死。
如果说那家伙所期望的恶梦是自杀的话,我相信赋予这一执念以形体的话他便会消失。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那家伙却没有消失。
纵然不断地被shā • rén鬼的恶梦所吞噬,却终究会复活过来。
“——其理由只有一个。”
恐怕是,有人在暗中协助那家伙。
为了使我能够如此存在下去而让被shā • rén鬼杀死的家伙再度苏醒过来,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人物。
“————”
所以,首先要去杀死那个家伙。
是否能够去打破shā • rén鬼只能够杀死自己的这条规则呢。
原本在我成为了我的时点起,原则就已经混乱了。
这个世界也到达了极限。
在被那个“黑色气息”吞没之前还未能觉醒的话,我便只能和我一同消亡。
“——找到了。”
找到了。
那是我的协力者。
使远野志贵复苏的力。
使七夜志贵复苏的力。
——那是,我们的协力者。
如果能够将其消灭的话,之后简单的消去法便得以成立。
——将梦杀掉,将我杀死。
苏醒过来的会是哪一方尚无从知晓。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因为无论哪一方得以残存,从梦中醒来的毫无疑问是名为志贵的人。
猎物未能逃脱。
似乎就连逃脱的意思都没有。
在其被杀死之后。
只是很不可思议地侧了侧头便倒在了地上。
确实是一次乏味的杀戮。
——刹那。
我听到了那个孩子撕裂世界的惨叫。
“————!”
昏沉的意识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我从床上跳起身来,抓起桌上的眼镜和短刀便奔出了房间。
奔跑。
手中紧握着已然弹出刀刃的短刀。
在这个静止的夜晚,无论何时见到那家伙都会是一场恶战。
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不错,完全地觉醒了。
说起来我能够回想起至今为止未能想起的昨天的事情,至今为止所体验到的一切也导出了种种真实。
是太阳的魔力使然呢,还是月光的魔力呢。
这段时间,在梦中做梦的这段时间在头脑中展露出真相。
背侧的背侧便是正面么。
不,现在没有时间去讽刺了。
世界的构造先放到一边。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我向着熟悉的影绘之街奔去。
然而只有今天目的不同。
我并不是为了和那家伙——shā • rén鬼对峙才如此匆忙。
那种理由,根本不值得劳我前往。
奔跑。
地面上的血痕。
被撕裂的黑色外套。
视界的彼侧,是如今已成为现实的恶梦的具现——
熟悉的公园。
理应无人的彼侧,有着那家伙,以及被那家伙放倒在地的那个孩子的身形。
那个孩子和往常一样仰视着那家伙,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抵抗。
那家伙带着些许遗憾的神情举起刀,正欲划过那个孩子的颈部。
——我很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所以,毫不犹豫地向那家伙扑去。
“住手——!”
我踏上前去,挥起了短刀。
“————”
那家伙立即架住了短刀。
就结果而言,比起那个孩子的性命来,那家伙更珍视自己的性命。
在我踏上前的瞬间,他止住了向那个孩子颈部落下的短刀,向后跳了出去。
——其冷静之处直令人欣羡。
然而,现在却只会让我感到愤慨。
“你这家伙——!”
腿上响起筋肉被撕裂的声音。
我很清楚这一点,却强向那家伙的下腹部放去一蹴。
完全无视技术的美妙与效力,不容分说地踢了过去——!
“什么……!”
面对着难以置信的一蹴,那家伙竟未能避开。
……也罢,我也并非不能理解那家伙的心情。
就这一蹴踢中的部位来说对于我半点好处也没有。
在这种攻击下受到伤害的只是我自己的身体而已,就之后的恶战来考虑,这一行动明显缺乏理智。
腿脚已经不够灵便的远野志贵,更加没有战胜卓越shā • rén鬼七夜志贵的可能了。
尽管如此,不让那家伙吃上一记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这种感情论凌驾于那家伙的思维之上,就结果而言,那家伙被平时闭着眼睛就能避开的一蹴踢了个正着。
“站起来——!”
我拉起发呆的女孩子的手。
那家伙——仍然捂着被我踢到的腹部。
女孩子则仍然倒在地上。
尽管方才几乎被杀死,现在却仍然平静地仰望着我。
……她很不可思议地将目光,在赶来的我和捂着腹部的那家伙之间来回游走。
“啊啊,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啊!快逃啊!那家伙可不是我!”
“…………?”
“——可恶,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我牵着女孩子的手,强将她拉到身边。
就势将她横抱在胸前。
“…………!?”
“你老实一点!从现在开始离那家伙越远越好!”
我奔跑起来。
……说实话,我根本就不认为抱着这个孩子还能够从那家伙身边逃开。
尽管如此,至少能争取到一些距离。
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就能够独自逃离了。
远野志贵也许会被那家伙杀死,不过时间上足够她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然后。
向着公园的喷水池跑出去十步左右便来到了这个地方。
“——哎?”
事情太过奇异,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变成了豆腐。
就连手中抱着女孩子的事情也忘记了,呆呆地环视着周围。
不知是我的手无意间松开呢,还是她自己跳了下去呢,女孩子站在和我有一段距离的地面上注视着我。
……也罢。
尽管很清楚现在就算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如果装没看见的话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那个,莫非。”
“…………”
“我们会飞到这里来,是你做的?”
“…………”
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哈啊。”
我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
从公园链接到小巷中的快捷方式。
能够进行这样便捷的操作,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就是她。
明明曾经邂逅过多次,却直待到这个瞬间才发觉,我还真是迟钝。
“为什么没有发觉到呢。细想之下应该立刻发觉才是,而且——我和你,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吧。……啊,不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见面,是在梦里。”
“…………”
……总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要说在梦里的话,现在的我不就身处梦中么,那么现在体验到的现实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这样也很明白了。让我做这样的梦的人就是你吧?……那么,为什么做这种事情呢。”
“…………”
“哪里哪里,我没有为了这个生气。之前也很开心,不如说应该感谢你。只不过不知道理由的话有些茫然而已。
所以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要怎样才能从梦中醒来……”
“…………”
……唔。女孩子很为难似的盯着地面。
虽然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孩子,不过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法开口的样子。
“……这是秘密吗。啊,莫非是阿尔凯特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说到这个。
阿尔凯特那家伙,绝对会为了一些背离常识不知所谓的理由来使役这个孩子的。
比如说,那家伙轻率地打我的头却造成了极其惨重的伤害,为了掩饰过去而让我做这种梦什么的。
“——嗯。这个,我看十分有可能哟。”
呜哇,感觉所有的谜团都被解开了。
“哎?不是,不是那样的?”
“…………”
女孩子直视着我的眼睛点点头。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要往下询问的瞬间。
远处传来了某个人的脚步声。
“那家伙——”
……是吗。既然你这么想在今夜分出高下来我也奉陪好了。
我也差不多厌倦了莫名其妙地死在你手下。
“……真是不好意思啊。现在有着比询问还要重要的事情。”
我伸手去确认口袋中的短刀。
很好,短刀的坚硬质感一如往常,仅仅握在手中,呼吸便平缓起来。
……左脚依然麻木。尽管能够忍耐住痛楚,相对反应也会迟钝吧。
“————”
每夜不断重复的相互杀戮。
七夜这个名字,让我回想起那家伙如同猛兽一般的动作。
“哈啊。战斗力原本就有着不小的差距。”
纵然叹息也无济于事。
时间还有一点。
那家伙恐怕毫不犹豫便会进入到这个小巷里吧。
这种狭小,四面都是墙壁的地方对那家伙压倒性的有利。
想要获得一点胜算的话应该在更平坦的地方战斗。
还有一点。
我必须要具备一个那家伙所没有的优势。
我没有像那家伙一样的,蜘蛛般立体性质的步法。
所以,我也至少要有一个那家伙所没有的绝技才能与之相抗衡。
“——切。”
不过像那样方便的绝技却怎么也想象不到。
我痛感自己所处的不利地位而咬紧了牙关。
——忽然。
“…………”
因为我的表情过于悲观,以致于连她也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啊——放心,没有什么好不安的。你只要藏在这里就好了。那家伙来的话我就出去。我会尽量把那家伙从这里引开,而你就趁这个机会去到安全的地方。……是呢,再怎么说那家伙也不是阿尔凯特的对手,而且也不愿意和秋叶打照面。那么只要逃到阿尔凯特的公寓或我家的宅邸里去就安全了。”
“…………”
沉默。
她没有点头,只是很担心似的望着我。
“……莫非,你担心的是我?”
“…………”
她微微点了点头。
“不要紧的。别看我这样,对这些事情可是相当熟惯的。在危急关头我也会逃跑的,所以没有必要担心。”
……女孩子很悲伤似的摇着头。
完全像是预感到了我的死一般,表现出强烈的否定。
不要到外面去。
出去的话,这一次真的会死掉。
“……哪里。尽管如此也不可能一直藏在这里吧。”
“…………”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能够如此漠视死亡。我点点头。
“其实我在恐惧。尽管被杀死过无数次,却仍然无法习惯被杀。说实话,我很期待能够尽早清醒过来。”
“…………”
那么为什么?她再一次用目光问道。
……这个,该怎么说好呢。
“尽管如此吧,对于男孩子来说有着硬着头皮也得上的时候。比如说,有着比自己弱小的女孩子在身边的场合。”
尽管我认为自己说的话相当愚蠢,不过同时也承认这确实是自己的心声。
然后从小巷外侧,传来了那家伙渐行渐近的气息。
“那么就在这里暂时分别了。我出去以后,你稍等一会儿便开始逃走。”
“…………”
她依然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
“——真是的。你还真是爱担心。”
我说着,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
“不过谢谢了。你这样挽留我也很高兴。”
“…………”
她的眼神并没有改变。
只是很不可思议似的——真的很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
“所以,我更应该去接受那个家伙的挑战。那家伙是我的恶梦吧?
既然这个恶梦想要来杀死你,我便不能继续放任他不管。”
如果说那家伙是我的恶梦,那么我便只有依靠自己去与之决战。
“让你如此害怕真是抱歉。等我和那家伙做出了断之后再见吧。……啊,不过如果那时是白天的话我也许就不记得了呢。”
嗯嗯,这也是个问题。
之后,就算我能够把那家伙打败,到了次日也会忘记吧。
“——没办法了么。那么等到哪天我想在夜里散步的时候再会吧。”
我轻轻抚摸着女孩子的头发。
“…………”
我听到一声小小的低吟。
仅仅一瞬,当我的手微微抬起时,她的眼中充满渴望。
“嗯?”
下一瞬间。
当我的手再度触到她的发丝时,她再次回复了方才不可思议的神情。
“…………”
女孩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的手。
“————”
……总觉得,手变得很难抬起。
一想到当手抬起的瞬间,她又会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时,就会感到难以分别。
“…………”
是不满呢,还是没有不满呢。
说不上是喜悦也说不上是厌恶,她的眼神中只是淡淡地现出希望一直这样下去的愿望。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那家伙的气息,已经迫近到令我毫无余暇的地方了。
“——那么我去了。到了夜晚再会。”
“…………”
我缓缓放开手,转过身去面向大路。
紧握着短刀向外走去。
途中。
那个孩子几乎落泪的神情映入了我的眼中。
……小巷外已化作黑暗。
就连照耀着城镇的月光也充满异样。
空气稀薄得几乎令人窒息,如此明朗的月夜,却完全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
……这一次与往常正相反。
只有无数次成为惨剧舞台的小巷还保持着温暖,而这个城镇则被完全冻结。
这一切。
“——你在那里么,远野。”
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的。
“……哼。你也相当能说会道了呢。”
“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便会产生自我。再加上终末已然迫近,就连刚出生的雏鸟也会为了飞翔而拼命。”
那家伙——远野志贵的恶梦吊起一边嘴角说道。
“……是么,一想到你是我的镜像时,不由得就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抱歉。至少在我印象中的七夜志贵,并不是像你这样的人外。”
“哦?原来如此,不愧是我的原型。所谓的人外,确实是不错的借口。”
那家伙——七夜取出了短刀。
清冽的月下。
影子远远延伸,短刀的反光逼人锐利。
“——哈啊。”
将嫌恶化作叹息吐出。
真是的,所有一切都如同往常的相互杀戮无异,令人不快。
“那么,今夜也要继续吗。我先说好,无论你杀死我多少次结果都不会改变。我被杀便等同于恶梦的终结。那么,在那一瞬间这个城镇也好你也好都会消失掉。
你只不过是在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杀戮而已。”
“……不错。如果真的如此简单的话,我也不会扭曲到如此地步。名为七夜的恶梦纵然杀死远野志贵,这个世界也不会苏醒。所以正因为如此,我只有通过与你交换身份这唯一的方法来使你消失了。”
“——真费解啊。为什么想要我的身份呢。难得作为七夜志贵来存在,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成为远野志贵呢。”
“别说风凉话了,想抱怨的人是我。我时shā • rén鬼,作为你的恶梦而存在。明白吗,既然我作为恶梦存在,同时也无法摆脱掉这一禁锢。
尽管如此却成就了自我,并且发觉到这个世界即将毁灭。那么最终就会连恶梦也不复存在,而我所唯一能够存在的这个场所也将消失。——如何,穷途末路的我想要代替你的存在,想要去杀死那个小丫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又说这种话了。每次与你相见都会提到这个世界将要怎样,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这个城镇会消失而已,那也仅仅是代表我会从梦中醒过来吧。”
“——所谓的梦是无法消失的。只要形成梦的原型依然存在,便不可能随着变化而消失。
尽管如此,这个世界却从末端崩坏着。……不过是观察者的你还无法了解,而身为恶梦的我却能够依靠感觉来理解。
——不错。毫无疑问,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坏了。”
七夜压低了身躯。
……杀气直指我的颈部。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梦会崩坏的理由只有一个吧。所谓的梦,一旦做梦者本人死掉的话便会随之消灭。”
“等等!这么说,莫非——”
“不错。‘外界’的远野志贵已然停止了呼吸。否则的话,这种崩坏便毫无缘由——!”
“切——!”
七夜一步便跃到面前,挥过短刀。
我忙将其挡开,瞬间将退路收入视界。
“可恶——那么,为什么执拗地盯上我呢!你不是很清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吗……!”
“你到什么时候都是个任性的人——!让我作为shā • rén鬼出现,而能够杀死的对象却只有你!?这种半吊子的设定我能够忍受吗……!”
第二击袭来。
七夜带着感情的一刀挥了过来。
与从前仅仅狙击敌人死角的那家伙完全两样。
“怎么,是这么回事吗,明明摆了那么大的架势,结果却——”
“不错,我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既然要让恶梦成形,何不创造出更了不得恶梦来,你这蠢材……!真是的,只是为了杀死自己么,这种任务你想我能够忍受吗……!”
“切——!”
握刀的手在连续冲击下已经麻痹了。
左脚也有些吃不住力。
“哼——别开玩笑了,你也尝尝动不动就被人扭下脑袋来的感觉试试啊,你这家伙!”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不成熟!被那种骗小孩子的把戏骗到,就这样还敢说是我的原型!没错没错,果然不在世界消失之前把你完全宰掉我就不痛快……!”
“啊,呜……!”
第三击。
强烈的冲击让我的眼镜歪向一边,左脚也无法维持住平衡了。
“呜……可、恶——眼镜要掉下来了,眼镜!”
这家伙,和以前的风格正相反,毫不使用技巧而专拼力气的目的是这样吗。
方才在公园左脚受伤的我无法全力奔跑。
看穿了我左脚的弱点,七夜开始拼力气。
这样下去再有四个回合,我的左脚便完全无法使用了。
“————”
这样下去相当危险。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这里分胜负。
那个孩子还在小巷里。
所以,纵然要牺牲掉左脚,也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
“————”
第四击袭来。
将其挡下并不为难。然而这样只能消极地迎来第五击而已。
“可——恶……!”
擦身而过。
我做好了被刺向颜面的一刀剜去眼睛的心理准备而避了过去。
当啷。
那是眼镜落到水泥地上的声音。
“哈——啊……!”
冷汗模糊了视界。
然而我做到了。我避过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刺穿脑髓的一刀。
“——哈、啊……!”
这一击越是强力,挥空时造成的空隙也就越大。
我抓住这一空隙跑了起来。
总而言之,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至少,要跑出足够让那个孩子安全逃开的距离——
“什么……”
然而,我停下了脚步。
脚上像是沾满淤泥一般。
令人嫌恶的气息。黑色的某物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着。
“还有空看别处——!”
背后传来七夜的骂詈声。
“等一下,现在不是战斗的时候——”
我转身挡开袭来的短刀。
两刀相碰,发出灰色的声音。
“原来如此,这就是——”
七夜口中所说的世界的崩坏。
至今为止我一直以为这是世界的尽头。
然而,原来如此。
冷静下来再看,这确实像是某人正在残杀这一带的情景。
“——哎?”
错觉。
真想相信这是错觉。
在这个,影绘之街上,为什么,那个人。
——那个男人。
有着如同记忆深处一般的身影,伫立在死的中心。
“——不可能。”
我只能这样说。
“——你这家伙,在看什么呢……?”
我的脸色一定异常苍白吧。
七夜就连解决掉我的目的都忘记了,向着我注视的方向望去。
“……你傻了么。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
他看不到。
这家伙看不到那个人。
……不止如此,就连现在正不断被腐蚀的地面也没有注意到。
“——眼镜。”
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无可挽回的局面之下终于回想起来。
我和那家伙所不同的地方。
远野志贵拥有而七夜志贵所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
七夜志贵还未能够拥有,能够看到死的特别的双眼。
然后。
那个人,再度摇曳起来。
“——快跳!”
我拼尽全力跳了起来。
就距离来讲约有十米远近。
就连自己也觉得相当脱离常轨,一定是因为在梦里跳跃能力增加了五成。
不错,这种事情。
除了恶梦以外还能够被称为什么。
那家伙已经来不及了。
由于看不到,所以比我略微迟了几分。
红色的血飞散开来。
就如同曾经的远野志贵一般。
仅余下头颅而浑然忘我的七夜志贵。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牙齿与牙齿无法顺利闭合,背上流窜的恶寒让我止不住颤抖。
——何等可怖的,恶梦。
随着突风出现的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将七夜杀死了。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哈。哈哈、哈。”
我笑了。
我只有笑。
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不过是一瞬之间。
就如同台风。
那个人不问情由飞奔而来,在那一瞬间将七夜的头颅扯下。
而且是单手。头颅被扯下后的断面如此平整,就常理而言是绝不可能的。
——哈。少来了,这太乱来了。
纵然眼睛看不到,可那毕竟是七夜志贵啊,竟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解决掉了。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你、是——”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为、什么——”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啊啊,真难为情。
不单止不住颤抖,就连直视那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那只独眼。只有在遥远的过去所见识到的纯红。
轻易地被捏碎了。
如同西红柿被握碎一般的感觉,至少就眼中看到的景象来说是如此。
——啊啊,死掉了。
毫无疑问。
纵然这里是梦中那家伙是恶梦,他也已经死掉了。
不可能再度复苏。站在我面前的是残杀着这个世界的怪物。不过是我的恶梦的那家伙,无疑被这只手所消灭了。
“————”
注意到时淤泥已经没过了我的腰际。
一如往常的终末。
这样下去世界便被卷入崩坏,今日也即告结束。
……这是何等的幸运,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被卷入这些淤泥而消失实在是幸运。这样一来到了明天一切又会回复原貌。
然而——如果接触到了那家伙的手,我也会和七夜一样消失掉吧。
——不过,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将七夜捏碎的那个人,迈着缓慢的步伐,向着沉没中的我走来。
伸出死神之镰一般的手,来抓我的头部。
“…………!”
在那之前,一道黑色的墙壁挡在了我的身前。
保护着沉没中的我一般挡在身前的,是身穿黑色外套的女孩子。
那个人并不懂得容情。
那个人抓起那个孩子的身体,轻而易举地,用力握了下去。
——撕裂世界的惨叫声响起。
黑色的外套轻飘飘地落下。
没有出血也没有内脏溅开。
当黑色的外套落到地上之后,一只黑猫从中飞奔而出。
“————”
黑猫渐渐跑远了。
怪物的身影也消失了。
之后再也看不到任何人,所有的只是渐渐崩坏的世界而已。
……倦意袭来。
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后的疲惫,更加剧了倦意。
不止身体,连头也沉没下去。
然后被黑暗所吞噬,直到这个时候。
“……是吗。果然那个孩子,就是那只猫啊。”
低声说着如此愚钝的话。
vi前夜
——最初知晓的是名字。
然后是存在方式。
这是她所听到的,魔术师唯一的话语。
风祷刈?br>砖石砌就的塔上,三个叶片纺织着风。
草原伸向远方,晚霞无比遥远。
风,如同飞舞的龙一般迅捷,雄壮地掠过。
魔术师所坐的椅子轻摇。
在椅子下面,与其共赏晚霞是她每日的功课。
当然她并不喜欢晚霞。
原本她也无从理解喜欢或厌恶等种种情感。
尽管如此却仍毫不厌倦地观赏,那只不过是动物模仿主人的习性而已。
秋天在那一日结束。
暗金色的草原,从明天起也便会渐渐化为钢铁色的荒野吧。
风略带寒意,风车比往常转得更快,晚霞也是前所未见地鲜烈。
所以。
如果说有所预感的话,预感也便将化为现实。
魔术师孤身一人,直到最后,在她所知晓的范围之内,直到临终也依然孤独。
所有研究对她来说过于深奥难解。
所谓的魔术师便是为了追求魔法,而将这一绝难成遂的目标刻入血脉,代代流传的人。
尽管如此,后继者传承了一代又一代,最终依然未能出现达到魔法境地的魔术师。
魔术师永远也无法抵达魔法的境界,他们永远也无法获得报偿。
对于魔术师来说,首先学到的便是要去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无用的未来。
即使如此也要将代代相传的技术托付给后代,她从第二个主人那里听到了这句话。
不过,这样一来这位的魔术师又是何等人物。
既不收取弟子,也未曾追求过魔法。
对于荣耀毫无兴趣。
长久以来,恐怕连一次称得上满足的事情都未曾有过。
——那是,没有遗留下任何事物的人生。
毫不在意与他人间的关系,一心扑在研究上,而且未曾获得过任何回报。
否,毫无疑问,就连会获得报偿这样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那位老人所追求的只有过程。
丝毫不问结果。
只是去无限地学习而已。
这便是魔术师的全部。
当然,这样的人生谈不上快乐。
……因为,毫无疑问。
快乐这种感情,对于研究来说只是多余的东西而已。
——我来告诉你存在的方式。
在最初,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世界之后。
依然如同即将朽坏的枯树一般的。
无论如何也敲打不出碎片的岩石一般的。
年老的魔术师告诉她。
“使魔,是无法以自身意志行动的生物。”
这是她所听到的,魔术师唯一的话语。
她服从了这句教诲。
她想,这便是一切结束的时间了。
因为风略带寒意,风车比往常转得更快,晚霞也是前所未见地鲜烈。
所以,有所预感。
她从椅子下面走出来,仰望魔术师。
其相貌一如往常。
毫无变化,依然凝视着遥远的夕阳,只是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她跳上椅子。
第一次主动去接触魔术师。
来到魔术师摊放在膝头的书上,聆听一般竖起耳朵。
不知已相隔几十年。
第一次与第二次。
终于能够再一次听到教诲了。
她第一次,充满期待地仰望着主人。
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
她惊讶得一动不动。
从不知道。
仅仅是被人抚摸而已,身体竟然会像想永远这样下去一般动弹不得。
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魔术师遥望着远方,手从她的身上滑落,没有留下一句话,其漫长的人生结束了。
毫无意义的结末。
原本便是毫无意义的生存,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魔术师失败了。
纵然只是在无意识之下,也不应该去抚摸她。
因为这样一来,他便不再是魔术师,而只是以一个孤独老人的身份离开了这个世间。
——不明所以地,她低鸣起来。
因为,一切都是那么不寻常。
如此和常人无异的感伤过于不寻常。
因此,魔术师直到最后的最后也在迷惑,自身的孤高是否只是单纯的孤独。
之后,她在椅子上听到了,送葬的钟声。
——她在空荡荡的摇椅上做着梦。
自己仅仅去接触过一次的主人。
仅仅来接触过自己一次的主人。
即便将自己的终末化为乌有也要来告别的,沉默寡言的魔术师。
……所以,十分悲伤。
老人究竟何等需要她,何等深爱着她呢。
纵然会有人前来告诉孤独的她,这张摇椅也已经失去了主人。
然后秋天结束,钢铁色的冬天来到了。
其后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只是新的主人前来接收她而已。
所以,她印象中的风景只有三个。
出生时初次见到的,以及始终凝视着的暗色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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