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偏执狂(终点站)(2/2)
答对了。
不愧是,生物学者。
而且是专攻生物全科的,生物学者。
「……不必特地搬到小姬房间去住,反正我要离开了。」
「嗯?真的假的?」
春日井小姐一脸真正受到惊吓的模样。
「是真的。所以,我是回来拿行李的……我已经决定,要搬到玖渚那边去住,反正也没什么脸回来见大家乐,而且这也是之前就考虑过的事情。」
「唔——」
春日井小姐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真是短暂的相处啊。」
「已经觉得太漫长了。」
「我会感到有点寂寞呢。」
「会吗?」
「也许吧……天晓得。好了,我要去一下便利商店,那就麻烦你在我回来之前搬走啰,掰掰。」
春日井小姐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说完便从我身旁经过离去。真的就像,明天理所当然还会碰面似的,轻松自若,只留下一句简单的道别,便从我身旁经过离去了。
无言以对。
不管是告辞也号后会有期也好,或是很抱歉也好请保重也好,用来对那个人说,似乎都觉得不大合适。
但或许,我应该这么说才对?
向她说,有缘的话,再见吧。
「……为什么呢?」
究竟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明明就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话虽如此,
然而这其实连想都不必想,当然是,如同之前已经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思考过,思考的次数多到答案早已昭然若揭般,肯定是我的错。
因果之中的因,就出在我身上。
缘分这东西,不要有比较好。
确实如此对吧?
我抬头仰望古董公寓。怎么回事……只不过猜短短两天没回来而已……竟然已经觉得,看上去仿佛全然陌生的地方。
无根浮萍。
好讨厌的字眼。
真的是,很讨厌的字眼。
带着些许踌躇,我一脚踏了进去。想当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跟刚才沿着柏油路走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还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用不着玖渚说我也知道。
又何妨。
已经够了,死心吧。已经够了,快停止吧。
弱者还做些无谓的挣扎,不是很难堪吗?
失败者做垂死的挣扎,太难看了吧?
搞清楚。
半吊子的家伙少得意忘形,能力不足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快滚回去吧。
死尸别假装自己还活着,输了就是输了心里有数。
承认吧。
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败了。
别只会逞口舌之快。
坦白承认吧。
「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爬上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呃……要拿换洗衣物、存折、还有……健保证。书籍之类的……放着就好吧。反正以我阅读的程度跟分量,玖渚那边成堆的书山已经绰绰有余。那么,要打包全部行李,应该用一个运动背包就足够了吧。
打开门锁,进入房内。
一片黑暗。
我把灯打开。
「…………」
「…………」
美衣子小姐,站在里面。
黑色的甚平,方才融入了黑暗当中。
她唔了一声,察觉到我的出现。
「……你……回来啦?」
「…………」
「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请不要明知故问,讲些心里有数的事情。」我无视美衣子小姐的存在,径自走向壁橱。没记错的话,存折应该就收在这个地方……。「还有,请不要随便进入别人的房间。」
「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在这里等的。」
「担心?……真是多管闲事。」
「哦……小姬人呢,她怎么了?」
吵死了。
烦不烦啊。
凭什么我必须要一一解释这些事情?
根本与我无关好吗。
小姬也一样。
你也一样。
不相干的人就闭嘴少罗嗦。
「已经死了啦。」
「哦——」
美衣子小姐神色镇定地点点头。
接着从腰间取出鉄扇,啪地一声打开。
「那好——」
「怎么样?」
「既然小姬死了,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
「……因为就算小姬死了,我也不会死,反正又不干我的事——」
几乎无声无息,几乎猝不及防。
铁扇悄然一挥,打上了我的脸颊。宛如遭受雷击般的冲击力从脸颊穿透,我整个人从壁橱前方被打飞出去,肩膀撞上墙面,头部也受到猛烈撞击。很痛。脸颊的疼痛持续蔓延,之前被出梦划破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真是,好不容易才快要愈合的……
超痛的知不知道。
在搞什么东西啊。
「虽然光看你那副模样也知道出事情了。但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美衣子小姐平静地说:「而且也没兴趣知道。只不过,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还有,你打算到哪里去?」
「……去逃命啊。因为我害怕。」
要逃命是吗。
害怕了对不对?
没错正是如此。
因为害怕,所以想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只不过理所当然地作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不是过错,不会被骂,不该被责怪。
「哦,是吗。」
「而且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决定异常的缺陷制品就该跟缺陷制品的同类在一起,异形就该和异形同类相聚。」
「哦——异形,是吗。」美衣子小姐蹲下身来,与跌坐着动也不动的我视线相交。「伊字诀,我并不认为在悲伤的时候哭泣,在厌烦的时候动怒,在高兴的时候欢笑,或者喜欢一个人感到幸福,讨厌一个人就会想要吵架,独自一个人会孤独寂寞,与社会群众相处融洽,这样就叫符合人性。」
「…………」
「尽管你说自己是不良制品,但我并不觉得——」
「吵死了你烦不烦啊!」
我忽然——
没来由地,大声怒吼。
「少用一副自以为了解的语气评论别人的事情!少瞧不起人!干嘛自作主张地滥用同情心,我有那么悲惨吗!你对我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什么都不懂!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简直莫名其妙!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根本搞不懂,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也无可奈何啊!算了随便怎样都行,这样都无所谓了!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直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让给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的人因我而死,已经有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都因我而死了!事到如今再多增加一个两个或三个四个,又算得上什么,还会有任何感觉吗!」
我粗暴地,一把揪住美衣子小姐的衣襟。
啊啊,已经受够了。
真想就这样狠狠地撕裂。
想要彻底撕个粉碎,狠狠地破坏。
愤怒正,只盼着我。
是对美衣子小姐所说的话,感到愤怒吗?
没错,一点是这样子。
绝不是因为小姬死了的关系。
绝不是因为小姬死了的关系。
「反正我早就觉得小姬很烦人了,一天到晚只会黏着我不放!心情好的时候稍微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就自己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又老是没大没小让人很头痛,根本是一个ru臭未干又任性的死小鬼!死得干好,感觉轻松多了,反正对我而言所谓重要的人是连一个也没有!」
「…………」
「美衣子小姐,你也一样!你还不是一天到晚,只会说那种似是而非的陈腔滥调,如果真正了解我的心情,还会说得出那么没神经的话吗!假装信任我的样子,每次只要听到你那些状似豁达故作清高的言论,我就觉得很烦!干嘛表现一副好心大姐姐的模样,难道你以为我会感恩图报吗?带着一张温柔的面具,谁知道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少对绝望的人说什么还有希望存在!随便燃起别人的希望,你有办法负全责吗!简直恶心到了极点!有够恶心,就好像穿着袜子踩在纸箱上一样恶心!无可救药的人永远都是无可救药,只要别抱住任何期望就不会再有更多绝望了,为什么不肯让我死心,该适可而止吧?」
我一吐为快。
将积压已久的东西,全部一吐为快。
「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人!」
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说穿了,不就这么回事。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
情感联系。
体贴,温柔,慈爱。
想要帮助,想要守护。
可以信赖,可以托付。
真滑稽。
紧抓着这种东西不放真的很滑稽。
实在扫兴。
无以复加的,扫兴。
人明明只能够独自一人生存下去,严格来讲,所谓绝无背叛的人际关系明明就不存在。
会心怀顾虑而无法背叛的人际关系,哪里找得到?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背叛别人,谁都可以拿会背叛谁,只不过是在背叛之前,短暂地互相信赖而已不是吗?谨此而已。反正每个人,最终都必然要背叛的。
那就背叛吧。
既然如此,那就背叛好了。
什么相信别人。什么相信自己。
原本我也很想做到啊,真的。
可是,却做不到。
没有办法。
别强人所难啊。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
已经努力过,一直到现在不是吗?
够了,让我放弃吧。
倒不如,给点掌声吧。
因为这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永远都不可能会有了。
就算给点掌声又何妨?
已经,可以了吧?
反正我,就是这种家伙。
嫌弃我,轻视我,嘲笑我吧。
随便要说什么都无所谓,任何谩骂都心甘情愿承受。我是一切毁谤中伤都罪有应得当之无愧的窝囊废。没办法重视任何人,所有重视的东西,全部都会崩坏殆尽。无论何时,待在我身旁的人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我的身边不能有任何人存在。
「已经够了,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无谓的担心只会让我很烦!像我这样无关紧要又常惹是生非的祸害,就连美衣子小姐都会感到不耐烦吧?像我这种专找麻烦的不但,能够就如此断绝往来想必很爽快吧?其实美衣子小姐也很讨厌我,也打从心底鄙视我对吧?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不管——」
「伊字诀。」
喀地一声,脸颊猛然被掐住。
随即被使劲一推,直接撞上背后的墙壁。
力道之强,仿佛整栋公寓都为之震动,墙壁几乎要倒塌般。
肺部的空气全被挤光,我无法呼吸。
什么都,说不出口。
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的心情,轮不到你来决定。」
「唔……」
「你要这么说都随你高兴,你要怎么认定我也随你高兴,但是少用你自己单方面的想法来指挥我……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愤怒?」
「唔,呜,呜呜呜——」
「并不是因为我,对吧。」
脸孔被强制固定住,眼神无法闪避。
美衣子小姐的脸庞,愀然朝我逼近。
眼神锐利。
不要这样,我讨厌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
和别人产生交集,真的很讨厌。
为什么都没有人愿意理解呢?
「吵死了……少罗嗦。够了……请你,快住手,放过我吧……我向你道歉……放过我吧……」我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挤出话续道:「我有……说过什么吗?有拜托过你,要你同情我吗?有求你跟我做朋友吗?够了,放开我吧,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一切——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啊。」
「……是吗——」
美衣子小姐她——
把手松开,放开了我。
啊,一瞬间。
后悔涌上心头。
让对方失望了。
被对方舍弃了。
我不要。
我讨厌这样。
我讨厌被轻视。
但也,更讨厌被舍弃。
不想被眼前这个人,用哪种方式对待——
唯独不想被美衣子小姐,如此对待。
「既然如此,那你已经没救了。」
美衣子小姐啪地一声,收起铁扇。
「你真的是已经,无药可救了。」
「啊……」
这件事,我心知肚明。
然而却,不愿让别人说破。
不愿被你,毫不留情地说破。
「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甚至也没挺身去保护,只会废话连篇拼命找借口的家伙,根本没有生存的价值,只会逃避现实沉浸在自己的无能里,这种家伙,已经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便从铁扇抽出——
隐藏在扇柄机关里的,一把小刀。
一把匕首型的小刀,形状近似飞镖暗器。
「怎么?不想死吗?」
「……」
「你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说着活着没有意义吗?不是老爱把这些厌世的思想挂在嘴边讲吗?好,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杀了你吧。
反正你也没必要再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不是吗。」
「……怎么,会……」
不,是这样子的吗?
也许确实是这样子。
没错,我还要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做什么。
根本没有必要不是吗?
何须执意求生,拖泥带水地苟活着。
如果有人愿意代劳,被杀死也无妨。
是吗,原来如此。歧视我并非渴望被安慰,亦不是希望受到责骂。
而是期盼有人,来杀了我吗。
「点燃希望所该负起的责任——我就来好好跟你,算个清楚吧。恩——当然,难得能和伊字诀成为朋友,要动手杀了你对我而言实在很挣扎,不过你的痛苦和我的挣扎想必不相上下,彼此彼此,所以——」
动弹不得,无法逃跑。
可是却,不觉得害怕。
这样好吗?
咦?真的好吗?
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呢?
慢着。
慢着,等一——
「一次。」
咻——地一声,美衣子小姐的右手动作了。
短刀的光影掠过。
啊,死定了,我心理想。
然后。
紧接着。
正当这个念头,才刚浮现在脑海的时候——
「两次。」
美衣子小姐的动作,并未就此结束。
刀刃顺势往回,又重叠反复。
「三次、四次、五次、六次。」
刀锋每划过一次——
右边脸颊,就被划出伤口。
等到她的动作终于停滞,同一瞬间,所有的伤口全部都一口气崩裂开来,被重复划了六刀的复杂伤口(这下跟零崎有的拼了0_0),喷出的血量也非比寻常——美衣子小姐诶将短刀往榻榻米上一扔,手掌贴抚我的脸颊,像要抑制出血般,温柔地轻轻按住。
「好了。这下子,你已经,死了六次。」
「…………」
脸颊的伤,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就连原本紧闭的口中,也渗出血腥味。看样子其中的几道伤口,似乎已穿透了脸颊。果然自己的血,味道实在是称不上好。真恶心。如此恶心的鲜血还是头一次尝到,充满铁的滋味,但急剧浸湿美衣子小姐手掌的鲜血,既非绿色也非紫色,而是深红色的。
并不是蓝色。
最闪亮耀眼的,红色。
「一口气重生六次——假如这样还要再说什么不知好歹的浑话,那你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我会真的杀了你。」
「…………」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问我也,没用——」我强忍着脸颊的疼痛,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回答道:「莫非——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家伙,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吗?」
「至少,能做的事情比我多。」美衣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个无能者,除了舞刀弄剑之外别无所能,但你呢?你还有许多能做的事情不是吗?你只是——没有吧可以做到的
事情给付诸行动而已,不是吗?」
「……只是没有,付诸行动……」
「你一定,感到很悲伤吧?」
美衣子小姐沉静地说:「小姬死了……你一定很悲伤吧?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说出来又何妨。明明很伤心,为什么要苛责自己,又对我发怒呢?此时此刻,你必须要去做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对吧?」
悲伤?
是这样子的吗?
我是——因为小姬死了,而感到悲伤吗?
的钱。
「没错……确实如此。」我说。
这是,一种忏悔。
宛如,遗言般的自白。
「确实是那样没错,美衣子小姐。我……我到目前为止,已经伤害了太多人了。给许多的人带来不幸,让许多的人痛苦,已经忽略过许多人的存在。就连小姬,也等于是因此而牺牲的一样。事到如今,这个我……这样的我,更遑论为谁的死哀悼……自己究竟伤害过多少人,陷害过多少人,欺骗过多少人,设计过多人,我早已记不清楚。究竟背叛过多少人,利用过多少人,出卖过多少人,这些事情早已数也数不情了。用恶意回报好意,用憎恨回报爱慕,从来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对于相信我的家伙,也全都视为大骗子,即使被谁说了什么,无论对谁说了什么我都泰然自若,完全不当一回事,居然会有人无条件地喜欢我,自己根本连想都没想过。我是个糟糕透顶,差劲到极点的不良制品,老早就无药可救了,所以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更遑论什么悲伤,根本就——」
「你有完没完啊!」美衣子小姐大喝一声,以双眼都来不及捕捉的速度抓住我脖子,整个人被向上吊起。脚尖离开地板悬空,领口也被完全勒紧,真的无法呼吸了。
「什么戏言不戏言的我才不管,你以为这种死小鬼的胡说八道对我有用吗!从未认真与人坦诚相对,这种家伙说的话谁都不会产生共鸣!这样子认定自己一无是处,沉浸在无能的自卑感中,想必轻松又愉快对吧!但也站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立场想想看!这样是不行的,为什么你还搞不懂?」
「美衣子,小姐——」
「就算狼狈也好垂死挣扎也好,总之要有所行动!即使结果惨不忍睹,至少也远远胜过坐以待毙吧!挣扎过,抵抗过,这样就够了!每个人的生活都带着谎言和欺骗,大家都是这样子活着的啊!别以为只有自己活得最辛苦,不要只会选择那种股息苟且的生存方式!」
美衣子小姐强而有力的眼神,激动地注视着我。
那双眼眸,甚至隐隐浮现了泪光。
就连怒吼的声音,也带着哽咽。
「给我好好听清楚!无论你伤害过多少人,陷害过多少人,欺骗过多少人设计过多少人,或是背叛过多少人利用过多少人出卖过多少人都一样!即使造成再大的伤害带来再多的不幸也一样!不管有多滑稽多可笑多么地狼狈不堪!就算为时已晚就算无药可救也一样!就算身为不良制品从不相信任何人,就算你是个人间失格的shā • rén鬼也一样!
——凭什么这些就足以构成,你不被允许悲伤难过的理由呢。」
「…………」
忽然间——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松落了。
一瞬间,身体仿佛变得轻盈起来。直到前一刻自己还执迷不悟的事情,知道前一刻还束缚着自己的存在,终于明白,其实是极为渺小又脆弱,非常不堪一击的牢笼。
究竟——我是被什么东西给局限住了呢。我以为收到诅咒的禁锢……又是谁所扣上的枷锁?
「——你很喜欢一姬的,对吧?」
「……对。」
「有那丫头在,你觉得很开心对吧。」
「……对。」
「多亏有那丫头,你过得很幸福对吧。」
「——对!」
我——
带着确信,用力点头。
小姬。
总是开朗活泼的不像话。
人性胡闹,又爱哭。
容易受骗,却又,很会说谎。
经常用错词汇,数年的很糟糕。
然而却,非常地努力用功,是个勤奋的好学生。
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女孩子。
啊啊,没错。
这两个月当中。因为有小姬在,过得特别开心。
为何都没有察觉到呢。
自己是那样地幸福。
明明曾经,拥有过那样多的幸福。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回想起来了。
小姬的一言一语。小姬的身影。
甚至连她的每一根头发——
就算想忘也没办法忘记。明知道如果能够彻底遗忘,将会有多么轻松愉快,即便如此,却仍然无法忘怀。曾经那样地幸福、那样地快乐,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想要大声说出口,想要现在立刻前去告诉她,带着满满的诚意,向她宣告。告诉她——你曾经让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让这样一个认为人生毫无希望可言,唯一收获便是一无所获的家伙,在稍纵即逝的短暂时光里,切实地,感受到幸福。
一定,并不是只有我。
包括美衣子小姐,包括其他所有人。
甚至包括哀川小姐,一定也是一样。
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世上?诞生在这世上究竟有何意义?
假如只是为了体验这些感受,那我一开始就不愿意被生出来。假如只是为了要感受如此悲惨的,必死更加痛苦的心情,那我情愿没有被生出来。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也没有更正的打算。
因为没有更正的可能或必要。
觉得所有事情,都出了错。
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失败。
然而又,为什么呢?
真的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假如从未和小姬相遇过就好了——唯独这个念头,却无论如何,都不曾出现在我脑中。
「我——」感受着血腥的滋味,开口说道:「小姬死了……我很,不能接受。」
「啊啊。」
「小姬死了,我觉得很难过。」
「嗯……对啊。」
美衣子小姐松手,放开了我。
向下一沉,双脚落地。
感到安稳。
地面是,平稳安定的。
「我也,很难过。」
「……美衣子小姐。」
我触摸自己的脸颊。
湿湿粘粘地,流满了鲜血。
「我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了。」
「是吗。」
「那是我非做不可,必须去做的事情。」
「是吗。」美衣子小姐轻轻颔首。「当然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嗯……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没关系,随你高兴,任何时候回来都好。」美衣子小姐豪爽地说:「因为,这里是你的家啊。」
「——也对。」
我用力抹去脸颊上的血。
却怎么擦也擦不完,鲜血已粘满了衣襟。
还真,适合我。
反正本来就像具行尸走肉。
只是存活着,却活得像行尸走肉。
既然如此那就挣扎吧。
就狼狈地垂死的挣扎吧。
前进是地狱,后退也是地狱。
就让时间倒流,一再地重演。
即使软弱无能也继续苟活下去吧。
死亦无所惧,原本便有死的觉悟。
无论别人怎么想。
那又如何根本不重要。
「那么,我出发了。」
「嗯,自己小心啊。」
临别最后一刻,我回头望。
看见美衣子小姐正双手环胸,注视着我的背影。
脸上微微扬起一抹浅笑。
没错——
我真的,很喜欢,这张笑容。
「美衣子小姐。」
「怎样?」
「等我回来之后,可能会向你告白,所以请你,先好好考虑一下答案。」
「告白?……莫非你,喜欢我?」
「是的……就跟美衣子小姐喜欢我的程度差不多。」
「……有意思,这可真有意思,伊字诀。」美衣子小姐毫无畏怯地,向我回应道:「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吧。」
「嗯……那再见了。」
即是无缘,也再见一面吧。
我故作潇洒地挥挥手,走出房间,走下楼梯,离开古董公寓。夜晚的空气冷却了脸颊的伤口,对夏季的京都而言是恰到好处的凉意。
鲜血汨汨流出,停不下来。
很红,很红,很红的,鲜红色。
头脑异常清晰,即使在黑暗当中也能清楚看见所有物体,就连蝙蝠飞过天边的声波都分辨得出来。神经异常敏锐,甚至连微风吹向皮肤的触感仿佛都能够仔细区别。
一切都释放了。
我的全身上下,都被解放了。
真是——
爽快。
真是,通体舒畅。
真是——杰作啊。
「那我就好好地认真一次卯足全力——去将你宰杀、肢解、排列、对齐,展览示众吧。」
于是,我出发了。
沿着鸭川向上直行。
翻山越岭,前往彼方。
到木贺峰教授的,研究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