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话 扇公式(3/3)
……这样看起来,包括我在内,其中的奇人异士似乎也不少。不过其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的就是目边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之前并没有给人留下成绩好的印象——我的(几乎可以说是奇妙的)数学专攻是众所周知的,小马也一直上着补习班,战场原和速町的成绩优秀也是早就出了名的。相比起来,目边却并不太引人注目——不过目边的学习成绩也并非维持在平均水准之下,她当然也应该会有状态好的时候吧?
因为考试成绩都会被张贴在公告板上,所以我们全员都知道彼此的分数。但是一旦这样通过限定条件把一部分抽取出来观察的话,就会产生某种不自然的感觉——身为提起者的蚁暮也露出了“咦?”的讶异表情。她应该也没打算对目边进行个人攻击的意图吧。
至于目边本人——
“咦?不,不是啦——”
则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看起来既像是遭到同班同学的怀疑(就算还没到那个程度,也至少是蕴含着疑惑的眼光)而作出的普通反应——也可以看作是内心有愧的证明。这些大概都是由看者的主观意识决定的吧。
“不知道不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拜托你别用那种模棱两可的论据来特定犯人好不好,阿良良木。”
老仓不知为什么说得好像全是我的责任似的——虽然老仓明显是在庇护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但是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她说的确实没错,光是目边拿到95分这个条件,并不足以作为特定犯人的证据。
“……我说呀。”
这时候,有一位同学举手了——那就是坐在速町后面的浮飞。
“那个……我大概是女生之中拿到最低分的一个了。所以,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像是在找借口,但是这次的数学考试,我觉得是非常难的耶——就算是知道了标准答案,那真的能解答出来吗?”
“…………”
我一时间搞不懂浮飞究竟想说些什么——而且她自己本身也好像不怎么明白。
“你在说什么呀?要是知道标准答案的话,那当然是可以解答了啊。因为只要死记硬背就行了嘛——”
蚁暮这么说道——然而在说的过程中,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浮飞想要表达的要点。对啊。先不说犯人处于什么样的动机,就算他想把考试内容反映在复习会上——也不可能采用要大家把解答的内容整个背下来这种明显的手段啊。如果是只有两三人的小规模圈子还好说,要是在有十九人在场的复习会上那样做,就一定会有人向学校方面通报——也就是俗话说的告状了。就算有从犯的存在也只可能是极少的人数——参加复习会的大多数学生都应该只是在无意识中被灌输了考试的内容。
但是这样看来平均分也太高了……除了医上之外,全员竟然都拿到了80分以上——如果只是泄漏了模糊的情报,这也有点不太合理……
“不,这个,虽然怀疑到那个地步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浮飞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发言引起的沉默似的这么说道——浮飞急须。的确,她的分数是57分——别说是在女生当中,就算是在男生当中,只要把汤场这个例外情况剔除掉,她恐怕也是最低分的一个吧。不过她所指出的问题,却可以说是这个学级会中唯一的亮点。虽然在那之前我对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大概不擅长学校的学习科目,但头脑却很灵光的那类人吧。虽然在漫画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角色,不过在现实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君。我没有要妨碍你的意思……”
被道歉了——我明明是怀着佩服的心情盯着她看,却被误会成在责备她了。虽然是很可悲的误会,但却没有解开的方法。
“话说回来,究竟为什么要以不正当行为确实存在为前提进行讨论嘛?”
题野说道——就好像是看准大家都静下来的时机展开了她最擅长的辩论战似的。
“老实说,我明明那么努力复习,这也太让人不愉快了。就算参加复习会的学生的平均分比不参加的学生的平均分高20分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不参加者的平均分,恐怕也是因为某人才被拉低了嘛。”
她口中的某人当然就是指汤场了——这句针对面相可怕的汤场的讽刺发言,让班里的温度进一步降低了,但是汤场本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就像往常那样用手支着脸,只是向题野瞥了一眼。
“汤场君拉低的平均分,也被阿良良木君拉回来了吧。”
老仓以讽刺的口吻说道——为什么我要被她这样嘲讽呢?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完全是一次无妄之灾。
“不过确实正如你说的那样啦,题野同学。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遭到怀疑,这种事真的让人很不愉快。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自己洗脱自己的嫌疑。”
既像是回答也像是什么都没说过——在肯定对方意见的同时却不改变自己的意见。这样一来就只能由立场软弱的一方屈从于另一方,所以题野理所当然地沉默了——露出满脸不甘心的表情。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这次学级会似乎并不是因为学校方面提出质疑才召开的,而是从头到尾都是在老仓的要求下召开的会议——看到张贴出来的考试结果产生了违和感,然后自己计算出平均分,进行对比分析后又产生了更大的违和感——于是她就打算在遭到怀疑之前首先把嫌疑洗脱干净。
看来她就连自己的人生存在着疑惑的余地也不允许——就因为这样,她把全班成员都卷了进来。她虽然是个荒唐的家伙,在经过两年后的现在我也无法肯定她的行为,但唯独是她这种清高的傲气是不得不承认的吧。否则的话,她就真的没有任何的回报——不过,如果坚持这种傲气的结果就是那个烂摊子的话,也还是没有任何的回报吧。
“一旦怀疑起来就没完没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其实就连那样的复习会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也不敢相信耶。”
突然间说出这种奇怪论点的是今天的值日生鞠角。把自己身材高大的姐姐以前穿过的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的女生——看样子对化妆打扮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头发也是用剪刀随便剪成的乱草堆般的发型。作为怪人平时都被大家敬远三分的她的发言,令大家在另一层意义上陷入了沉默。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确切的存在吧?复习会什么的说不定实际上根本没有存在过。有谁能一口咬定这并不是十九人联合起来说谎的结果呢?”
“请你不要随便开玩笑,鞠角同学。”
“我可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面对老仓的威压视线,鞠角也依然毫不退缩——鞠角瓢衣,她虽然也是能毫不畏怯地面对老仓的少数人之一,但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让周围人感到畏怯。因为随时有可能受到她的牵连。
“……阿良良木,你快说点什么嘛。你明明是议长耶!”
看吧,马上就来了。
“这个……虽然我想的确是应该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但是要说复习会不存在也是过于荒诞无稽了……”
“这是理论上不可能的真实。”
“咦?”
我一时间搞不懂鞠角在说什么,不由得慌了起来——我知道她好像是以省略的方式说出了福尔摩斯的著名台词,但是省略到这个地步不就连意思也发生变化了吗?
老仓似乎对我感到不耐似的发出了“你在干什么嘛”这样的催促。
“你们都是怪人,就该好好沟通一下。”
还真是强人所难啊,这可恶的houch。
不过对于老仓的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请不要拿我和阿良良木相提并论。”
鞠角却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这真是一句让我难以承受的沉重发言。
这完全是让我的孤立无援——不,应该是孤立无援的状况进一步深化的会议。这时候,有一个女同学默默地举起了手。我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但她却只是举着手什么都不说——我这才理解到她是在等我点名,于是就以议长的身份唤出了她的名字——“沙滨同学”。
“有什么意见吗?”
“……虽然是一个让人连特意去否定也觉得麻烦的荒唐假设,但我想还是姑且证言一下复习会确实存在的事实啦。”
沙滨——沙滨类濑以慵懒的口吻说道。就好像在说这本来并不是该由自己做的事似的。虽然我感觉到她这种态度和被不由分说地硬推为议长的我有着某种相通之处,不过想到反正肯定会遭到拒绝,所以我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以“是什么呢?”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在数学考试那天当值日生……那个,所以我就必须提早回到学校,做好教室的准备工作了。然后我记得很清楚,你们在开完复习会后——”
说到这里,她就以很不满的眼神看向左侧座位上的老仓。
“把东西弄的乱七八糟什么的都不管就回家了,在那之后的收拾工作可麻烦死了耶。而且男生的值日生长靴也没回来——结果就只有让早一步回到学校的whi、joe和fukki帮忙,重新摆好桌椅、擦黑板、扔垃圾什么的。我说,你们至少也该把吃完点心后的垃圾收拾好再走吧!”
面对这个指责,就连老仓也尴尬得沉默不语了——大概是因为离校时间逼近,结果什么都没有收拾就匆匆忙忙地放学回家了吧……
沙滨基本上是一个怕麻烦的女生,但是看到那种乱糟糟的局面也无法放着不管——就算还没到洁癖的程度,也可以称之为打扫狂吧。在她当值日生的前一天竟然把教室弄的乱糟糟还放着不管,参加复习会的那些人也真的太不识趣了……不过假如这只是沙滨一个人的证言,鞠角搞不好会继续提出“她也在说谎”的主张吧,但是如果目边、铁条(“joe”就是铁条的昵称)和服石(“fukki”指的就是她了)也作出同样的证言,那么她大概也不得不收起自己那过分怀疑的论调了吧。尤其是作为全班统领者的铁条所作的证言有着很高的信赖度。
不过,现在沙滨提到名字的三人——也就是目边实粟、铁条径和服石点呼这三人并没有开口赞同沙滨主张的积极态度——仅仅是停留在没有否定沙滨的说法这种程度上。对于她们这种迟钝的反应,沙滨似乎也感到有点讶异,但后来似乎把这理解成对复习会发起人老仓有所顾虑的结果。但是铁条和服石虽然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但目边又怎么样呢?目边应该不会对老仓抱有畏惧心理——而是性格爽朗、能跟她建立起友好关系的贵重女生才对啊……?
“……服石同学,事情的确属实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向服石确认道——因为我想如果直接向目边确认可能会显得有点露骨。而服石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已。她本来就是一个内向型的人,并不是会在这种场合提出自我主张的类型,所以即使只是这样点点头,或许也应该看成是很明确的反应了。而且之前她的名字“服石(fukuishi)”在学生音来称呼她,结果在得到订正之前的两个多月里她都没有说开口——她的内向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那么是不是也应该向铁条口头确认一下呢?还是说直接向目边——但是目边也可能只是因为刚才发生了让她尴尬得对话才决定尽量不说多余话。既然如此,就算我为了慎重起见加以确认,她大概也只会继续保持沉默吧。
正当我感到难以判断的时候——
“那么就当是复习会的确有开过吧——当然因为我本身有参加,所以发生过什么事我都很清楚啦。”
这时候,还没有举手就突然插嘴的是冰熊。初中时代的学生会长经验者终于行动了吗?是不是看到我主持的会议进度太慢而看不过眼了呢?要不马上把我换下来我也不介意啊。
“假如有某个人——不管是直接性还是间接性,假设他在复习会上偷偷泄露了标准答案的话,老实说我觉得那一定会被发现的。因为那种行为一定会存在着某些刻意的不自然感吧?”
“那也不一定嘛。”
割取反驳道。割取和冰熊是出身于同一所初中的同学。虽然割取的性格有点难以接近,但面向冰熊的态度还是相对(至少不会随便拿起棒子)温和的。
“说不定是采用了自然的不引起怀疑的手法。”
“如果是面向一两个人的话还有可能做到,但现在可是十几人啊?那肯定是让大家无意识地记住,那也是不行的吧?要一下子欺骗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是作为学生会长曾经面对过全校学生的冰熊才有资格说的意见——但这么说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因为这样推论出的结果就是那样的犯行根本不存在。
而我也开始觉得就算是那样也无所谓——搞不好冰熊就是怀着这个打算才提出意见的。他大概是想指出这次学级会议的终点就在那里。
但是,老仓却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似乎还坚持继续这“确定犯人”的游戏。
“那么,接下来就对考试题目的具体内容进行验证吧。关于复习会上解答过的题目和考试中出现的题目之间究竟有多少重合的部分,我们会可以通过全体参加者的证言来逐步进行特定。”
然后继续特定犯人。在结果确定之前,不让任何人走出教室。
015
“……最后特定到了吗?不,我不是说犯人,是说那个——考题中的重合的题目。”
“不,毕竟那都是一个礼拜前的事了,如果能做到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工夫。参加者们的记忆也变得相当暧昧,根本无法做到准确的特定。”
那是在毫无成果的学级会上最没有意义的会议部分——尤其是对没有参加复习会的人来说,那只是一段让人感到郁闷的时间。
小扇也点头说“我想也是啦”。
“不过话虽如此,复习会的成果得到了反映是毫无疑问的吧?因为复习过大量的内容,刚好碰到了考试里出的题目?”
“啊,嗯。说的具体一点,小题目就不说了,主要是大题目方面——其中有三道难度特别高的题目,经过验证,参加者们几乎全都答对了,而不参加者往往错的就是这三道题。我记得分别是极限、不定积分和概率分布的题目。”
“……极限、不定积分和概率分布什么的,一年级的时候有学过吗?那个我想应该是属于数3和数c的内容耶……”
“刚转学过来的小扇可能对这个不怎么了解啦。直江津高中的课程安排就是这么乱来的。从一年级开始就根据面向升学考试的独自方针来设计考题了——非但如此,期中考试的时候还出现了大学才会碰到的高等数学题目啊。当然那也是上课的时候讲过的内容,懂得解答的人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就像阿良良木学长那样吗。”
“……嗯。”
不知不觉间好像变成我在自夸了。我其实并没有对自己特别擅长数学这一点感到自豪什么的……但是毕竟没有做过太大的努力,要说谦虚话也有点难办。听人家这么说,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就那三道题目来说,复习会上似乎确实是做过相似题……但是却没有办法特定出是谁拿出来的题目。”
严格来说会议上其实也举出了好几名嫌疑人,但只要本人开口否定,那就变成毫无证据的发言了。否定,或者是保持沉默。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谁都不愿意说出那种会增大自己嫌疑的话吧——学级会议就是从这里开始进入混乱状态的。无能的议长根本不可能具备制止这个倾向的能力。
“参加复习会的十九人,因为是互相教彼此不懂的部分和考试中有可能出的问题,所以并没有规定谁当老师谁当学生——不过要勉强说的话,掌握复习会主导权的主要有六人。”
“是六人吗。”
“嗯,首先是发起人的老仓,还有专门为她提供支持的副班长周井,积极性强的激坂,喜欢教人的趣泽,大姐气质的菱形,以及曾经当过学生会长的冰熊——这六人主要是担当‘教导者’的一方。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就算不参加复习会也应该可以拿到好成绩的人——也正因为这样,大家都认为他们最可疑。”
不过这六人的共通点,除了脑子聪明之外,同时也具有爱关照别人的特性——即使是老仓也一样,她尽管有很强的支配倾向,但是一个打心底里轻视他人的人根本不可能发起这样的复习会。当然也并不是说完全没有自我显示欲般的想法,即使是其他的五人,或许也只是出于一种附带条件的善意——但是如果这种善意被当成嫌疑的根据,那当然是无法让人接受的。
“而且中途还出现了明显是说谎的互相庇护的证言——要对这些说法逐一否定也同样是议长的工作。而且还是在明知道对方没有恶意的情况下不得不这样做,所以也不是什么好受的工作。”
“来自善意的谎言比来自恶意的真相更难对付——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在复习会解答过而没有出现在试卷中的题目好像也不少……反而是考题中出现的小题目和中题目是复习会上没有做过的——考虑到这些因素,我觉得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呢。”
“偶然……吗。嗯,的确也可以用这个途径来解决呢——但是,你们却没有选择这条路。”
小扇笑眯眯地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如果光看她这个姿势,恐怕会搞不清究竟是我在对她说故事,还是她在对我说故事。会不会是我以为在说自己的故事,实际上却只是在听小扇说故事呢——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不过当然不是了。那是我的故事——这里也是我的教室。保持着那天放学后的状态被紧紧关注的教室——是各种各样的思念被封印、被封存起来的地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被迫站在那些丑陋的争吵、永无休止的议论和对话的正中央,阿良良木学长一下子就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了厌恶感吧。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些来自善意庇护和互相推责任的争论,你就对人类感到绝望——然后丧失了公正和善良的基准,得出了‘不需要朋友’的结论。由于看到了那么多因为交朋友而降低了自身强度的同班同学,你的心中就形成了阴影——是这样的吧。”
“……不是的。”
“哎呀。”
对于我的否定,小扇发出了似乎很意外的声音——脸上是一副讶异的表情。当然,小扇毕竟是那个仿佛看透一切的男人的侄女,她究竟怀着多大的确信做出刚才的那番推理,我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反而那样做应该才是最好的。我本来在议论的阶段就应该对人类绝望了——但是,那时候的我,内心某处也还是相信着公正和真相的存在。或者说我真的是太年轻了吧——”
太年轻了。这并不是十八岁的人想起十六岁时的事情该说的话——那么是不是应该换成太幼稚呢?
“——当时,我反而是产生了某种漠然的喜悦感。”
“喜悦?”
“有的人互相庇护、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荒唐的会议,有的人说也许自己是犯人——或者说,即使是为了洗脱嫌疑而召开这个会议的老仓,她的想法也是完全没错的——虽然我这么说你也可能无法理解,可能听起来不过是一种逞强的借口——”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下来——对于是不是该把这句话说出口,我感到有点犹豫。但是——我必须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那就等于在掩饰了。
“——我们正在进行着正确的议论……在我内心某处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我想当时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即使是鞠角、汤场和雉切,应该也同样感觉到了吧。”
当时可以置身事外的人,或许就只有战场原一个了——我跟她并没有说起过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她那时候究竟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我不知道。
“所以,小扇。我感到绝望的并不是议论,而是结论啊。谁都没有料到会变成那样的结果——以为自己正在追寻正确答案,我们却犯下了决定性的错误。在那个瞬间,我就迷失了自己的正义。”
我迷失了——本来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的。我不应该折服于老仓的压力,不应该接受议长的任命——不管会被人怎么看,我当时都应该甩开蚁暮的阻拦直接回家去。
“结论?但是最后的结论就是‘不知道犯人是谁’吧——虽然这作为议论的结果的确很让人失望,但是也不至于令人绝望的地步吧?”
“嗯,没错,不知道犯人是谁——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没有被确定。”
“啊?”
“那就是我绝望的原因了。就连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决定下来的现实——我就是对此感到了绝望。”
我绝望了。我不需要朋友——已经绝望到了说出这种话的程度。
我绝缘了。
“是吗——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吗。那么,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道,就像在温柔地抚摸着我似的——同时也像是在掐着我的脖子。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是不是差不多快到离校时间了呢?在密室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议论,大家的精神也应该快到极限了吧。在那种极限状态下……你们究竟得出了什么结论?你们究竟走到哪一步了呢?”
“…………”
“真让我感到在意呀~~结果究竟怎样了呢~~尽管经历了诸多曲折,但还是设法克服了无数困难和混乱局面,真希望大家都能获得很多很多的幸福呀——”
“…………”
虽然没有获得幸福是可以确定的——但如果这么说,我们在那个时候究竟是得到了什么呢?
016
现实中进行的议论和交涉之所以不会像戏曲那样有条不紊地顺利推进,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人不会听对方说的话”——不承认论敌的发言,不承认论敌的发言权,大家都总是想要在自己以外的人说完自己的主张之前,通过掩盖、覆盖的方式说出自己的主张,打断别人的发言、以更大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把话说死,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只有疲劳感在不断累积起来,形成了跟有条不紊截然相反的混乱回路。如果在这种状况下勉强把学级会议和会后的情况归纳起来,就变成以下的一段议事录了。
“已经够了啦,真是麻烦透这种话就没法讨论了吧。是不是在包庇谁啊?我看你应该知道犯人是谁吧?”“话说犯人什么的真的存在吗?”“现在不是以存在犯人为前提做的议论吗?怎么现在又挖出来说了。”“不,说实在的,我们之中真的会潜入教师办公室偷窃考题的人么?”“现在不是说伦理观的问题,而是讨论物理上能不能做到吧?”“不,我是说胆量的问题啊。”“你是笨蛋吧,谈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大家都只会说谎啊。”“对不起,接下来还是请大家举手之后再发言。”“我受不了啦。”“现在考试题目都是用电脑来制作的吧?就算不潜入教师办公室不是也可以通过黑客手段什么的偷出来吗?”“你看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再说一遍,在复习会上举出最后那道题目的应该是老仓啊,虽然没有确信。”“没有确信的话你就别说嘛,要是因为这样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你能负起责任吗?你从以前开始就老是这样。”“请大家举手发言。”“喂,我已经想回家了,这种会议能不能挑我不在的时候再开啊?”“不能让你回去。”“你回去了可能就被当成犯人了哦?”“那也无所谓了——只要我当坏人就行了吧?”“你在装什么酷嘛,真恶心。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说起来你上次还——”“冰熊君是不会做那种事的。”“那天叫你来参加复习会你不是没来吗?难道有什么理由?”“你还怀疑我啊。”“我本来以为你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对不起,各位,请冷静下来,请冷静下来。”“这样子还怎么能冷静下来啊!”“别吵了吧,真是的。如果说可疑的话交给老师决定不就行了。”“错误不是应该由自己来纠正才有意义吗?自己的事就应该自己做啊。”“我不都说了跟我没关系嘛!”“发言时请举手——”“而且连阿良良木都能拿100分,就是说这是能解答的考题吧?明明这样却说什么作弊什么不正当行为的,真是太荒谬了。”“啊~真是的,真让人火大。我想回家啊~”“你回去不就好了。不过到时候你就是犯人。”“连三角函数题目也做错的家伙没资格说我。”“你才是,图形题一般都不会算错吧?只要看图就知道那是全等了啊!”“要不就这么考虑吧,把答对三个大问题却答错小问题的人列举出来……”“那有什么意义呀?”“为什么要这样嘛。别光凭感情来说话,我们必须做理论性的思考啊,各位。”“不要想,要凭感觉!”“别在这里胡闹了,长靴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战场原同学你觉得如何呢?”“我也不太清楚。”“我说大家,我有件事想说一下。”“以后再说吧!”“别那么大声喊,真是个丢人的家伙。”“真丢人!”“是不是害怕了呀?还是说做了什么亏心事?”“我不是犯人这一点不是很明确了吗?”“那么想的人就只有你自己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收回这句话。”“阿良良木,快好好主持嘛。”“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难道没有单纯的作弊可能吗?集体作弊什么的。”“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参加复习会的人干的事吧。”“而且我说啊,其他学科的情况怎么样嘛。其他学科并没有出现这种分数的差距吧?”“不,本来其他学科就没有开过复习会。这个只要动脑想想就知道了嘛。”“我可不知道啊。”“不过,那就是说犯人没有偷窃数学以外的学科吗?一般来说要偷的话也应该会把其他学科一起偷回来吧?”“你别说得好像什么都懂似的,以为自己是侦探么?”“其他学科分数也很高的人就最可疑了。”“话说为什么偏偏就只开数学的复习会呢?要是开历史的复习会我肯定会参加的耶。”“因为我们是数学老师当班主任的班级,要是数学平均分低就太没面子了吧?说白了就是面子。也就是班长大人在博取好感啦。”“不是那样的理由,因为在各个学科中,数学是最美丽的教科。”“那样想的人就只有你吧,什么叫美丽啊。说白了不就是你自己的喜好么。”“都是在考虑自己呢。”“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啊。”“你难道不理解数学的美丽吗?”“学习是不能看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吧。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会在直江津高中啊。”“什么,你不服气吗?”“你这家伙!”“请不要吵架。”“这不是吵架,都怪这家伙说我不配在这所学校读书——”“我可没有那么说好不好!”“而且我本来就是文科生,数学什么的根本没关系。我打算考的大学也是没有数学考试的。”“啊,我也是。”“你别乘机啊。”“别那么针对我好不好。”“你们从刚才开始为什么那么安静啊。”“只是因为无话可说才保持沉默嘛。”“我有不在场证据!”“明明犯行时刻都没有确定,还说什么不在场证据呀。”“我可是有证人的啊,是可以保证我绝不是那种人的证人。”“那么动机呢?会为了搞恶作剧而做这种事吗?”“就算提高了全班的分数,基本上对犯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吧?一般来说不是全班分数低会对他更有利吗?”“那就是说不是普通人吧,也不属于基本的范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嘛。”“都说没有了,也不想说。”“这是诱导讯问啊。”“适可而止吧,我已经烦透了。今天本来是要去约会的耶。”“怎么,你还在跟那家伙交往吗?”“这是我的自由好不好?”“我可以睡觉么。”“好啦好啦,我们一步一步地考虑吧。是故意避开我了?在欺负我?难道是讨厌我吗?”“不,也不是有意避开你的……单纯是因为你当时不在……”“要和和气气啊。”“和和气气什么的已经不可能了吧,因为我现在正被怀疑啊!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没有火的地方就不会冒烟吧。”“你就是这样才不行啊。”“啊啊!那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耶!”“本来从一开始就不该开什么复习会嘛!学习就应该是一个人做的事情!”
……已经没有人再举手了。变成了只是互相在说自己想说的话的会议。无休止的争论的连续,化作了只是在说典型空话的、毫无创造性的空间。刚才我说过演戏曲,现在根本就是蹩脚的演员在毫无感情地朗读着剧本,在互相朗读台词般的状况。
明明谁都不说真心话,却在互相伤害对方。
简直就是无法地带,简直就是不毛之地。
在整体上展开争论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加以控制,但是一旦在各处爆发出小规模的争执,要对其注意把握和控制就难于登天了。虽然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辩护,但是不管由谁来当议长,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演变成这种结果吧——在混乱之中,我穿过座位间的缝隙,走到一脸怃然的老仓面前。
“……这个,我看没办法继续了吧。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时间是五点五十八分。这是我的通告——或者说是投降宣言。不,我也不知道自己输给了什么,总而言之,尽管其中也有故意刁难的意图,反正老仓交给我的议长这个职责,我是无法履行到最后了。
“饶了我吧,老仓——我受不了了。在状况变得更糟糕之前趁早了结吧。”
“你在说什么泄气话嘛——比我拿到更高分的家伙,也要放弃了吗?”
老仓狠狠地盯住了我——可是她的这种视线,也已经没有学级会刚开始时的强度了。她其实也觉得很疲惫了。所以对我来说,我的投降虽然只是在放弃自己的责任,但是作为一个借口,其实也是在给老仓创造一个走下台阶的机会。
“啊啊,我放弃了,已经不行了啊。”
“在特定出犯人之前……不会让任何人回去的。”
“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吧。只要离校的铃声一响,大家都要回家的啊。就算是你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吧。”
我说了一句非常现实的话——或者我是不应该这么说的。虽然这是早晚都必须说出来的话,即使我没有说出口,铁条或者周井他们都应该会这么说的。可是,正因为是听到我说出这样的话,更给她造成了强烈的刺激。
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自己被老仓讨厌到了什么程度。
我本来应该更消极、更不负责任、更随意地敷衍这份讨厌的工作。我究竟背负着什么义务感才这样对老仓提出忠告啊?……还是说我怀抱着什么期待?幻想着老仓只是把我当成竞争对手,实际上并不是打从心底里讨厌我——自以为是地觉得总有一天能跟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以为嘴里说讨厌也是喜欢的体现?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老仓带着远超精神疲劳的、打从心底里的厌恶感——
“我讨厌你。”
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她就站了起来——把我扔在原地,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站到了教坛上面。然后,她猛拍一下手掌,集中了众人的目光。但是,就算把视线集中起来也无法完全平息这场骚动。所以她就以大音量——
“大家!”
这么喊了出来。
这时候才终于静了下来。然而大家那充满阴郁和烦闷的表情却依然残留在脸上——就算在这时候替换议长,也无法重新恢复成原来的状态,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我也认为就算现在重整旗鼓,也只能是再次回到起跑点上——如果要替换议长的话,就应该在更早的阶段替换。果然不出所料,刚才首先向她抱怨的小马似乎又想开口发牢骚了。但是,老仓却制止了他——
“大家!”
又重新喊了一声。
“我想大家议论得已经非常充分了。”
听了这句话,我连刚才她对我说的诀别般的厌恶宣言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老仓看来也放弃了,现在正准备进入会议的总结阶段。作为学级会的召开者,她打算以负责任的方式为这场讨论画上句号。虽然没有得出结论,没有特定出犯人,犯人也没有主动认罪,我们也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团结一致什么的,用那样的论调来做个总结,让大家放学回家去。虽然在一段时间里气氛还是会显得有点僵冷,但是作为解决这个状况的手段,她应该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她无论如何也想要继续这场“确定犯人”的游戏。除了结束这个状况之外别无选择——这一点根本不用我提醒,聪明的她当然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拥有“要结束就绝对要以得出结论的方式来结束”这种坚强意志的老仓,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接下来让我们来投票决定。”
这是愚蠢的——无可救药的——
最恶劣的选择。
她竟然发表了这样的宣言。
“针对谁是犯人这一点,我们将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决定。”
017
现在我也在想——究竟老仓当时是期待着什么样的结果呢?她到底预期着什么样的结果,才提出了那样的方案?难道只要能得出结论,就算不是真相她也毫不在乎吗?
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决定。
就算是不明确的事情也能进行特定。
说起来她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在确定犯人之前,或者是犯人主动认罪之前,都要把学级会继续开下去——她并没有说“在判明犯人之前”。
“……我,从以前开始就往往在班里处于孤立的立场,在初中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这件事而召开过一次学级会。记得是叫做‘让阿良良木君融入班集体的会’什么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会议,但是随着议论的展开,方向性就变得越来越模糊,从中途开始就变成了指责毫无协调性的我的会议。像这样,所谓的会议也许是一种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存在。虽然就这件事来说,喜欢孤立的我也当然是有一定责任的,所以我并没有太大的不满,对于‘阿良良木君要努力跟大家培养良好关系’这个结论也没有任何怨言。但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决定犯人这种做法——”
“虽然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也不能全盘否定吧。在欧美国家的法庭审判中都普遍采用陪审团制度,日本的审判员制度也开始深入民心了。不过陪审员制度的判决原则是全员一致,审判员制度也并不是单纯以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来决定……但如果说议论已经进行得很充分的话,老仓学姐所主张的做法也不完全是错误的吧?”
小扇以安慰的口吻说道——在我的耳边。虽然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甜言蜜语说服——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么说也只不过是在说歪理而已——我们确实是错了。在那时候,我本来就算要出手揍人也应该竭力制止老仓这个行动的。
但是,多数制的投票却被实施了。
而且那还不是无记名的投票——是通过举出的学号,一年三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举手投票。
认为学号二号·阿良良木历是犯人的——
请举起手来。
“啊~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吗。那时候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举起了手,给阿良良木学长盖上了犯人帽子吗——我总算明白你并不是对议论而是对结论感到绝望的理由了。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人确实是很容易陷入绝望的呢。我在此向你表示发自心底的同情。”
“不对,在针对我投票的时候,举手的就只有老仓一个人。”
“咦?”
“班上大部分的同学一起举手,是在对学号六号——老仓育进行投票的时候。”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读出后面的学生名字来举手投票了——就算有必要,那时候的老仓恐怕也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那时候看到的老仓的绝望表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大概,正是她的那种绝望——把我卷进去了。
……自从那天以后,就没有人在校内再看到过老仓的身影。虽然并不是像汤场那样自主退学,据说还一直保留着学籍——但无论是上课的日子还是考试的日子,她都完全没有回过学校。似乎因为她是头脑聪明的学生而获得了特别现在三年级的哪个班的出席名单上也还保留着她的名字——不过要说那是哪一班的话,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有人说她是自讨苦吃,也有人更简洁地说她是自灭——的确,事后回想起来,在那种状况下实施多数制投票,票数将集中在老仓身上这一点完全是可以预期的结果。她毕竟是把全班成员软禁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而且还一直说着责备他们的话。要是觉得这样做也不会招来反感的话就真的脑子有问题了——但是,人对自己被讨厌这个事实往往是很难察觉到的。正如我没有察觉到她对我怀抱的那种发自心底的暴力性的厌恶感那样。
当时我就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踏上死路的她——我没有能把她救下来。当然,老仓她本人应该也不希望得到我的拯救,但即使如此——我其实应该也是知道的吧?在那种状况下实施多数制投票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实际上,我当时会不会是期待着看到一直对我充满敌视的老仓落得破灭下场的样子呢?是不是想通过看到她的绝望表情让自己心里出一口恶气?不,我本来以为采用多数制投票就会让自己变成犯人——说不定老仓当时也是这么期待的吧——而我当时也觉得那也不是一个太糟糕的结论。如果以明显不是犯人的我被指名为犯人这个结果来了结这件事的话,就不会把祸根留到后面——只要结果在学号二号的我这里决定下来,那令人不愉快的多数制投票就可以马上结束……正是这种天真的预测让我忽略了事态的发展。在这个意义上说,学号一号是足根这一点也令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就因为我明知道在议论过程中也一直为安抚大家情绪而努力的、那个老好人美男子决不可能被当成犯人。
……在那之前,如果令她变得固执和思想失控的人是我的话,那么导致她破灭的责任也还是在我身上。
虽然也不就是因为这样。
但是——从那天开始,我翘课的次数就变得比以前更加频繁了。因为我逐渐开始对自己回到老仓不在的学校里上课这件事产生了某种近似于罪恶感的感情。
而且自那以后——
直到今天为止,我在数学这个科目上也没有再拿过满分。
“……真的有必要承受这么大的责任吗?实际上,大家本来不都是那么说的吗——老仓学姐是最大的嫌疑人。票数集中在她身上,不可有可能是大家做出公正判断的结果吗?”
“当然,应该也有人是基于这个理由而举手的……虽然那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被抓住的把柄,不过打从心底里认为老仓是犯人的也应该不在少数。我本来也打算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的,但是刚才我不是说过吗?那个学级会议并不是因为受到其他人指摘,而是她主动要求召开的会议。正因为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才为了洗脱嫌疑而专门召开的会议……虽然讽刺的是结果反而加深了她的嫌疑,但如果老仓真的是犯人,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开那样的会议。光是根据这一点,我就可以断言说老仓不是犯人了。”
“呵呵,原来如此。是断言——吗。”
“……?嗯,所以说,那个学级会议就这样制造出了一宗冤案——虽说这个结果也可以算是老仓的一种因果报应,但是——”
“与其说是因果报应,我觉得她只是在作茧自缚而已啦。就好像发现小偷慌忙掏出绳子,结果却把自己给绑住了的感觉——啊哈哈,这么一想还真是个笨蛋呢。”
小扇笑了起来。不过被笑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实际上,老仓,还有我们,都非常的滑稽。
总而言之——我说道。
“目睹了公正性被捏造的现场——目击了得出荒唐结论的现场,我已经变得心灰意冷了。已经变得不正常了。班里的大部分——几乎是所有的学生,在没有做过任何事前商量、也没有互相打眼色的情况下,同时把手举起来的那一瞬间。真相被决定的那一瞬间,正义被决定的那一瞬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瞬间。就在那时候,我迷失了。”
不——并不是迷失了。
是失去了啊。
“直到那个时候为止,我都一直相信着世间存在着所谓的公正——世界上是存在着公正的,只是看人能不能做到而已。但是,即使是错误的事情,即使是过分的事情,即使是荒唐的事情,只要大多数人对此作出肯定,就可以变成正确的事情——我知道了这个事实。”
就算是明显的失误,就算是愚蠢的失败,只要获得几百万人的赞成就会变成正确的事情——只要全世界的人都相信,那就不是地球在旋转,而是所谓的天球在旋转了。
少数服从多数——那是人类所发明的最丑陋的式子。
那是最不公平的不等式。
然而那却是正确的。
因为大家都说这是正确的——所以正确。
“啊哈哈,那也是极端的说法啦,阿良良木学长——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的论调呢。那就等于在说‘所有销量好的作品都是庸作’哦。”
“也许是一样的吧——我可能真的在说一些愚蠢的话。但即使是这么荒唐的意见,只要找到几百万人的赞同者,就可以变成正确的道理了。正确原来是可以量产的——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我知道了正确性是由人数来确立的。我知道了拉拢多数派的活动就代表一切。所以相对于确立,我选择了孤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那样会降低人的强度。
然后——我就开始说出了这样的话。
“为了守护自己的正确性,我就只能这样做了——我只有不从属于任何派别和小组。当然,这种正确性也在两年后的春假期间里无可奈何地崩塌了啦……虽然有点长篇,不过这就是阿良良木历的故事。感谢你的垂听,小扇。啊啊,的确像你所说的那样,说出来之后就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现在轻松多了啊。”
“真让我困扰呢。”
“嗯?”
“我是说你现在就变得轻松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困扰了呀,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终于放开了我的脖子——然后,她无声无息地绕到了我的正面。于是,我也久违地从正面看到了她近乎于诡异的可爱笑容。
“如果以老仓学姐不是犯人作为故事结局的话,我们不也还是无法从这个教室里走出去吗——难道你忘记了?要走出这个教室就必须特定出犯人的身份哦。特定出那一天没能特定的犯人——并不是以多数制投票的方式。”
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小扇说道。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啊。不,那其实也只是小扇自己提出的假说罢了……
“是那天的老仓的怨念制造了这个教室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也确实是存在着某种必然性啦。”
老仓,她难道——
到现在也还没有原谅我吗。
是不是依然讨厌着我呢。
我讨厌你。
“哎呀,我想老仓学姐大概都已经把你忘掉了吧?人的关系,其实也就是这样的啦。”
“……那么,这个教室究竟是——”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觉得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心制造出来的教室呢。我是这样定义的。是心——是心中的遗憾制造出来的教室。因为如果那一天能查出真正的犯人——老仓育大概也不会迎来破灭的下场。”
同时也不会失去自己的正确性。
就是你的这种后悔制造出来的教室。
那一天,如果离校时间没有来临的话——五点五十八分。
停在这个时刻的时钟。停止的时间——停滞不前。
一直停顿至今的时间——持续了两年以上。
“你一直在追寻着那天失去的正确性——为了取回那失去的正确性,你才制造了这个教室。”
“……是我……”
这有可能吗?我又没有忍的那种物质实体化能力,我制造出这个教室什么的——但是怪异总有它存在的理由。既然如此,“我”作为这次的理由——也非常充分。
“但是,就算说什么正确性——”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前议论了那么久也没能特定的犯人,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那么说我和小扇就要一直被关在这个教室里了?不管等多久都无法放学回家,永远留在这里。
那样的话——我自己就先不说,小扇不是完全受了我的牵连吗?就算这本来是她提出的请求,这样也太让我过意不去了。那么我应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就算那是多么的勉强,我也必须努力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再来开一次学级会吗。这次一定要把犯人……不,一定要把真犯人找出来——”
“啊~不,真犯人的话已经知道了哦?”
面对下定决心的我——
小扇不经意地这么说道。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呀——在那个学级会议上真正应该接受质疑的人物究竟是谁。借用老仓学姐的话,玷污神圣的数学考试的犯人究竟是谁?其中的答案——只要听了阿良良木学长的叙述,就再明白不过了。阿良良木学长之所以对老仓学姐怀抱着过度的‘歉疚’的感情,也都是因为你在无意识中知道犯人是谁的缘故啦。否则的话,你是不会采用那样的叙述方式的。”
“那样的——叙述方式?”
“你为了不让某个人物遭到怀疑,在故意隐蔽了某个情报的情况下讲述了整个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就算没有那个意图,实际上也是在包庇着真犯人,是在隐蔽着真相。所以你才会对被冤枉的老仓学姐抱有歉疚心。”
“…………?”
故意?隐蔽?怎么可能,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啊。那个学级会,我绝对无法忘记。就算想要隐瞒什么——也是不可能隐瞒到最后的啊。
“嗯,的确是没能完全隐瞒起来呢。而这个正反映出了你在无意识中知道了犯人是谁的事实——你一直都没有去正视这个事实。就好像过去羽川翼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回避着真相那样。”
“…………”
到底——
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这孩子。
到底知道些什么啊,这孩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只是你自己知道而已啦,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
“我——”
“名侦探把所有相关者都集中起来,然后说一句‘那么’——因为现在没有名侦探在场,就由我来代替说吧。那么!被自己点燃的烈火灼烧而落的破灭下场的愚不可及的愚者老仓育——就当是为了凭吊她,现在就让我们来严肃地执行她所期望的‘确定犯人’吧。哦,差点忘了。既然是‘确定犯人’,这个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先说出来的。无论是驱除怪异还是解谜,做法也是非常重要的呢。”
小扇呵呵地在困惑的我面前笑了起来。
忍野咩咩的侄女、转校生·忍野扇转眼看向前方——然后,她朝着无人的黑板,就像歌舞伎似的摆出了像模像样的姿势。虽然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但是我却仿佛能清晰地想象出她的表情。
“我要向读者挑战。”
018
“犯人就是铁条径呢。”
没有摆动作,没有开场白,也没有卖关子。
忍野扇毫无掩饰地说道。
对于这个断定——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犯人”,却竟然没有丝毫的惊讶。我的心完全没有被触动——我的心完全没有任何动摇。为什么?我明明应该是不知道的啊。
难道正如小扇所说,我内心的某处其实是知道的吗——知道那就是她的犯行。然后,老仓就是变成她的牺牲品的受害者。
“要继续吗?”
听了小扇的话,我“……啊啊”的回应了一声。既然举出了这个名字,本来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但是我还有继续听下去的义务。作为故事的叙述者,我有义务倾听事件的真相——并不是叙述的义务,而是倾听的义务。
“为什么你觉得铁条可疑呢?她和其他人的立场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吧。虽然的确是名字出现得相对比较多的一个人,但是‘没有出现名字的人更可以’这种想法也是很合理的啊?假如我是恣意地那么叙述的话。”
“我并不是因为出现的频度才怀疑她的哦——我起初怀疑的是人数。”
“人数?”
“三十八人,这就是在阿良良木学长故事中出现的登场人数的数量——我仔细说过了。因为已经数过两次,所以应该是没错的。但是这样也太奇怪了。”
“奇怪?为什么?作为一个班的人数,这应该是很妥当的数字啊。”
“不是的。”
说完,小扇就转了个圈,环视了一下整个一年三班的教室。就像要对每个无人的座位进行检验——进行分析似的。
“阿良良木学长,我记得你曾经这么说过,就是你在叙述自己在这个班里有多么孤立的时候说的话。不管是组成二人小组、三人小组还是四人小组,你最后总是成为多余的一个人——这样就太奇怪了。因为如果这个班的人数是三十八人,在分二人小组的时候不可能出现多余的人,而组成三人小组或者四人小组的话就会多出两个人,并不存在只多出一个人的情况。”
呜……我一时无话可说了。
的确没错——这也不是什么数学的问题,单纯只是算数上的问题。
“因为我并不太擅长数学,所以数3和数c什么的我都完全不懂,但是至少我还是懂得除法运算的哦。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求一下除以2、3和4的时候余数都为1的数字吧。这应该勉强可以算是数学吧?只要求出2、3、4的公倍数,然后再加上1就好了。”
“…………”
“2、3、4的最小公倍数是12,12加上1就是13。虽然你们碰巧就是1-3班,不过13人也太少了吧。那么就用下一个公倍数——这个可以通过最小公倍数乘以2来求得。24。24加上1就是25。这个人数的班级在全国范围来说应该也有不少,但是阿良良木学长曾经说过,参加复习会的人数大约是全班人数的一半。如果是二十五人中的十九人,那也不能称之为一半吧。所以还差一点。把最小公倍数变成三倍的36——加上1。37。三十七人。这应该就是一年三班的最准确的学生人数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教室里还混入了一个局外人吗?但是,那个老仓已经说过了啊。学级会是禁止相关者以外的人进入的,所以局外人什么的——”
“嗯,应该是不存在的吧。但是这句话,反过来说就可以理解成‘只要是一年三班的相关者,就可以留在教室里’——比如说……”
比如说班主任什么的。
小扇一脸诡谲地笑着说道。
“这个其实刚开始就说过了呢,阿良良木学长——你说‘在教室之中,一年三班的成员都座无虚席地集中在那里’。没错,你用的是‘成员’这个说法,而并不是‘一年三班的全体学生’。原来如此,只要是班主任,那也可以说是一年三班的成员之一,所以就算班主任参加学级会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啦。”
“…………”
“现在回想起来,阿良良木学长在介绍三十八名登场人物的过程中,都几乎用‘学生’、‘男生’、‘女生’、‘校服’、‘同班同学’、‘一年级生’、‘高中生’、‘社员’等词语来定性那个人的高中生身份,但是其中却只有一个人没有被明确描述出来哦——那就是铁条径了。于是,我就运用推理小说的基本手法,同时也是数学的基本手法的排除法——反证法,来特定出铁条是犯人了。啊,对老师直呼姓名可不行吧?是不是应该叫铁条老师才行呢?不过既然学生以‘joe’的昵称来称呼她,而且阿良良木学长也是直呼她的名字,所以应该是一个平易近人的老师,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小扇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说她属于垒球社,那也一定是作为顾问的意思吧——真是的,都怪阿良良木学长你用了那种容易误导人的说法。不过你说她乖巧的时候,是不是暗示她是大人的事实呢?”
“……我可没有做那样的暗示啊。”
“哈哈,是这样的吗。”
“…………”
“顺便说一句,在阿良良木学长被三名女生带着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当时就问‘是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吗’,然后你就回答……严格来说蚁暮学姐、雉切学姐和糖根学姐,还有老仓学姐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你是这么说的。但是,这样也很奇怪,假如阿良良木学长的作为没有空着就太奇怪了——那里是不是坐着人呢?比如说班主任老师什么的。”
所以阿良良木学长并不是因为老仓学姐不允许才没有坐下,而是本来就没有可以坐的位置吧——小扇这么说道。
“不过这些都只是辅助证据啦,是一些细节的问题。那么,怎么样呢?我这个‘铁条径不是学生而是教室’的推理,是不是完全想歪了?我是不是在钻牛角尖呢?”
“……没错啦,你说对了——一年三班,全班的人数总共是三十七人,包括班主任铁条在内,参加了学级会议的人数是三十八人。”
但是——我说道。就好像有什么理由驱使着我做出强有力的反驳似的——就好像自己被点名成了犯人似的。
“就算铁条是教师,也不一定意味着铁条就是犯人吧。只不过是有一位平易近人的老师坐在学生的座位上参加了学级会议,作为班上的一名成员加入了讨论的圈子罢了——”
“全班的统领者——吗。这样形容班主任老师,还真够巧妙的呢——”
小扇仿佛无视了我说的话似的笑了起来。面对她的这种态度,我忍不住探出了身子。
“小扇——”
“当然,假设铁条老师并不在场,即使她的名字没有出现,我也是一定会怀疑班主任老师的啦。在会议陷入混乱状态的时候有人也提出过,本来在事前知道考试题目什么的真的有可能吗?——就是这个问题了。”
看到我探出了身子,小扇就把身体凑了过来——脸凑得太近了。我不由得慌了手脚。我的抵抗力也真是太弱了。
“那真的很困难呀。要潜入教师办公室?黑客手段?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目的却只是小小的恶作剧吗?”
“……虽然老师这个身份确实能够自由出入教师办公室,但光是这样就被怀疑的话——”
“请你不要再装糊涂啦,阿良良木学长。明明已经到了这份上——那也是在会议中自由讨论的时候出现过的话题啦。一年三班的班主任是数学教师——那么铁条径是数学教师了。既然如此,她的立场可不光是在事前知道考题,根本就是编写考题的人。”
既然如此,风险就等于零了。
小扇这么说道——她竟然连这样的细节也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很擅长听故事呢,这孩子。
“……但就算是那样,她也没有把编好的考题泄露出来的方法吧。铁条可没有参加复习会啊?不过老师当然是不可能参加复习会的……毕竟那并不是学级会。那么她要怎样在不被人识破的前提下把情报泄露给复习会?要通过谁?”
“她既不需要通过任何人,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进行交流。那句话好像是冰熊学长说的吧?他说假如有人把考试题目泄露出来的话,就应该会有人察觉到其中的不自然——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印象,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可信度,但也还是一句有价值的证言。然后还有一点,这也是相当关键的一点——为什么既然要泄露却没有把全部问题都泄露出来呢?我不明白之泄露一部分题目的理由何在。”
“要是那么说的话,泄露题目的理由也不知道吧。”
“那个到后来就知道了。那么作为这个问题点的理论性答案,就是铁条老师并没有向复习会泄露题目的情报——在复习会上,大家只是在很健全地互相学习,互相提高彼此的水平和学问,正如老仓学姐所期望的那样。”
“但是,那么——为什么参加复习会的十九人——”
“那不是很简单吗——铁条老师她可是制作考试题目的人耶?既然这样,只要迎合复习会的内容制作考试题目就行了。”
“!”
虽然我故意打出了大大的感叹号——但是我的内心还是没有吃惊。我只是以非常冷静的精神状态接受了小扇所讲述的“令人意外的真相”。
“第二天当值日生的沙滨学姐,不是还抱怨自己一大早就要帮忙收拾昨天复习会留下的烂摊子吗?然后她还说找来了铁条老师、目边学姐和服石学姐来帮忙。那究竟是在收拾什么呢?”
“……把吃点心剩下的袋子扔掉,还有把桌椅摆整齐——”
“除此之外呢?”
“……还有擦黑板,对吧。”
我很不情愿地说道——黑板。
对啊,虽然在学级会议的时候也常常会用到——板书对复习会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也就是说参加了复习会的人,把复习内容的痕迹都留在黑板上面了。
当然,黑板的面积是有限的,其中自然经历了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的反复过程,所以也不是说能从中了解到所有的内容——
“但还是可以了解到其中的一部分——吗。”
“是的,然后只要知道了复习会上复习到的内容,就可以迎合那些内容来制作相应的考题了。不过那毕竟已经是考试当天的事了,就算可以修改考题,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考题之所以只有一部分和复习会一致,是因为无法从黑板上解读出复习会的所有内容——而且时间上也很急迫……是这样子吗。
“因为数学考试被安排在第二节课,所以她就是在保健体育考试的期间重新修改考题了吗……目边的成绩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她在早上收拾教室的时候和铁条一样看到了那些题目,于是很自然地记在脑子里了,应该是这么理解吗?”
“嗯,我想她本人大概也在学级会的途中察觉到这一点了吧——所以她才会露出尴尬的表情。她大概是不想因为说了多余的话而被归入‘复习会参加者’的一方吧。当然,即使同样看到了黑板,也存在着像沙滨学姐和服石学姐那样完全视若无睹的人,所以我觉得那也可以说是目边学姐的实力啦。”
的确——就算在事前知道了题目,数学的题目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懂的解答的。
“的确是呢。这个我认为铁条老师也应该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到平均分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飙升,她自己大概也很吃惊吧。参加了复习会成绩却不理想的人就只有医上学长一个,其他所有人都在80分以上……更令她出乎意料的,恐怕是老仓学姐提出要召开这个‘确定犯人’的学级会议吧。她一定是提心吊胆,在会议期间——她都在担心自己的犯行会被揭穿呢。”
“以至于没有余力去化解我和老仓的不和……么。”
我抽回了身子——但是小扇紧紧地跟了上来。中间隔着书桌,在能感觉到呼吸的近距离内,她向我继续说道:
“也可以认为她是因为感到不安才参加学级会议的。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就可以对议论方向进行诱导。当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会被识破。因为任何人都不会料到老师就是犯人——以推理小说来举例,就等于是说侦探和刑警是犯人了,那完全是个盲点。不过侦探和刑警是犯人的案件套路,其实也早就多不胜数了——实际上,班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铁条老师吧?”
“嗯,的确没有。”
“除了阿良良木学长之外。”
“……不,如果说我也察觉到的话,那么大家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吧。只不过内心一直在用‘那根本不可能’来反驳自己罢了。”
所以大家才会松了一口气吧?多数制投票在推进到6号的时候就结束了。不,不管推进到多少号,没有登记在出席名单上的班主任名字,是永远都不会被读出来的啊。
“还有——嗯嗯,是动机吗?实施犯行的原动力。虽然并不是泄露考题,她这样做的理由——”
“啊啊……小扇,你刚才说待会就知道,是不是连这个也弄明白了?”
“如果犯人是学生的话,这就是莫名其妙的犯行了。就算当成恶作剧性质的行为来考虑,也很难判断出动机是什么。因为如果全班分数都提高了,那么个人的偏差值就会相对降低。要勉强说的话,就是主办复习会的人物——也就是老仓学姐——她的评价会有所提高吗?不过,那样一来她就根本没必要召开学级会议——阿良良木学长你也说过,那甚至可以说是决不应该开的会议。但是,随着全班分数的提高,还有另一个人的评价也同样会得到提升呢——那就是身为数学担当教师、同时也是一年三班班主任的铁条老师了。因为她的教导能力和指导力都会因此得到很高的评价——简单来说,那就是铁条老师的动机了。”
“要是那样的话……”
她只要在上课的时候告诉我们“这里考试会考到”不就好了吗?根本就没必要刻意去迎合学生复习用的题目——
“不行不行,在上课时这么说不就露馅了吗?这种事是必须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不过还是做的太过火了呢。三道题目真是太离谱了。本来她是应该控制在一两道题的程度——她也太小看学生的学习能力了。”
没错,那同时也意味着她轻视了自己的教导能力——因为她的学生都相当完美地把那些问题解答出来了。
而且结果——
她更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学生。
“还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阿良良木学长。”
“……没有了。”
“是吗。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说完——
在生硬地应了一声的我面前,小扇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然后轻轻离开了我身边,仿佛没有任何留恋似的,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了教室的门扉前。
接着,她把手按在门上——
“可以出去了哦,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道。
“嗯……”
而我则慢吞吞地跟随着小扇的脚步——我看了看手表,发现指针正好和教室里的挂钟一样指在五点五十八分的刻度上。就好像星星的周期互相吻合似的,两个时钟的指针角度终于达成了一致。即使是停止不动的时钟,在一天之中也能指示出两次准确的时间——不。
教室里的挂钟——也应该重新运作起来了。
尽管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小扇——因为我已经给出了解答。
因为我们已经特定了犯人——时间将开始转动。
宣告离校时间的铃声很快就要响起。
“……你说可以出去吗?”
“咦?”
“不,我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是什么意思呢?”
“啊啊,你不知道吗?吸血鬼这种存在,在没有得到里面的人允许之前是无法进入建筑物和房间的哦。”
“啊啊……不过我可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情况。”
“哎呀呀,毕竟忍小姐是特别的嘛。那么,这次并不是不能进去,而是不能出去的情况,所以我就试着说了一句‘可以出去了’。只是聊表安慰的一句小小咒语啦。”
“……听你那么说,就好像把我关起来的人是你啊,小扇。”
“这是误会啦~我可不会把阿良良木学长你关起来,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嘛~”
小扇笑嘻嘻地辩解道。
“阿良良木学长你只是被自己的过去困住了。在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没错吧?”
“…………”
“虽然我也很体谅你的感受啦。本来对学生来说应该是‘正确’象征的老师,却做出了不正当的行为——而且那还是平易近人、作为全班的统领者深受信赖的老师。阿良良木学长带着被背叛的心情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怎么说,其结果也导致了一名学生走向破灭——出席日数不足的她之所以还能继续升级,成绩优秀自然是一方面的因素,但同时会不会也包含着铁条老师的赎罪的意味呢?”
“赎罪?不是,那只是借口。她只不过是想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罢了。”
我说道——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用的是相当辛辣的说法。仿佛为了掩饰似的,我把手按在教室的门扉上,想要把门拉开——在那之前,小扇轻轻把自己的手贴到了我的手背上。
接下来的话。
要好好说清楚。
不说出来的话,就还不能让你出去——似乎是这样的意思。
“……我之所以感到绝望。”
所以我要说出来。我把自己一直封闭在心中的、绝对无法忘却的记忆挖掘了出来——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在这个教室里召开的学级会议。
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回忆起来。
我并不是对学级会本身感到绝望——也不是对多数制投票本身感到绝望。
甚至也不是对真相本身感到绝望。
那么下一个。
学号六号。
认为我——老仓育是犯人的——
请举起手来。
“我之所以对正确性感到绝望。”
我之所以对正确性感到绝望——
“是因为在那时候,混在举手同意老仓是犯人的同学们之中……身为教师的铁条也笔直地举起了手。”
铃声响起。
门扉打开了。
那就回家吧——学级会已经结束了。
学校可不是能够永远逗留下去的地方。
019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事件的结局。
第二天,我被两个妹妹——跟我不同还依然相信着世间存在着永恒不变的公正的火怜和月火叫醒,然后就出门上学去了——因为我还没有买到新的自行车,只能徒步上学。不过这也许对健康也是有好处的。而我又心血来潮地在回去自己教室之前去视听觉室那里看了一下。准确来说应该是视听觉室的旁边。
理所当然地是——
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无人的教室——或者应该说,小扇画在笔记本上的那个盲点空间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就只有视听觉室这个处在转角位置的房间,而且那视听觉室也没有多出来一个教室的长度。
又是奇怪现象吗——我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是不对,不是这样的吧。结果应该还是小扇在测量上的误差。在把校舍画成图面的过程中,她不知不觉制造出了原本并不存在的空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管是“隐藏房间”、“密室”、“确定犯人”。
还是“意外的真相”——以及学级会和多数制投票。
那所有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啊。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应该向小扇报告一下比较好吧——因为没有问她拿到联络方式,下次就让神原帮忙联络一下好了。我一边想一边离开了视听觉室所在的校舍,回去自己的教室。
途中,我路过了教师办公室。在这个教师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了铁条径的身影。话虽如此,她并不是因为在自责之念的驱使下辞去了教师职务,当然也不是因为不正当行为被免职。只是因为最近她怀孕而进入了产休假,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深受学生爱戴的她为此获得了隆重的庆祝,功德圆满地离开了直江津高中。就算不把生育后的假期考虑在内,在我毕业之前她大概也不会回来学校了,所以我和铁条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
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因为对我来说,自从两年前的那一天看到她举手的身影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教师,也不再是大人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中对事情的真相领悟到了哪个程度,但是如果说我在叙述故事时没有把她描述为教师是有理由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绝对不是像小扇所说的那样在包庇铁条什么的。不过就算我提出这样的主张,小扇大概也只会以“哎呀,原来是这样的吗,还真是有参考价值呢~”这种装模作样的话来回应吧。
我完全没有改变步调,就这样走过了教师办公室。然后,我到达了现在作为高中三年级生的自己的教室——正当我准备走进去,却差点跟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羽川翼撞上。
“啊,早上好,阿良良木君。”
“噢噢,早啊,羽川。”
“真是糟糕的时机。”
“咦?”
“阿良良木君,现在你还是不要进教室比较好呢。”
“咦?”
“嘿~”
羽川仿佛要把我推出去似的用双手使劲把我推离了教室的门前——那姿势还真是可爱。在倒退了几米的距离后,羽川就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阿良良木君,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班上有一个空的座位?”
“嗯?嗯嗯,啊啊,也没什么发现不发现的……我一直都觉得那是备用的座位,那个怎么了吗?”
我莫名其妙的回答道——空座位、
“什么啊,难道今天回来一看那个座位上坐着幽灵什么的,是那一类的东西吗?我先说明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怕什么幽灵了啊。”
“坐在那里的不是幽灵,是人啦。那个一直没有回来学校的同学,今天却突然间回来上学了。”
“呦……是这样的吗。那么说那个空座位本来就是那个人的吧。没想到我们班还有这样一个同学,真让人惊讶。但是,你为什么说我最好不要进去教室比较好啊?”
“因为那个人就是老仓同学。”
羽川翼——
就好像预见到接下来我将面临的悲剧性局面似的,以无比正经的表情满怀担忧地说道:
“老仓育同学——她这两年来似乎一直都在家里自学,但是却好像跟铁条老师换班似的突然回来上学了。阿良良木君,你好像是跟她关系不太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