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话「打中吧,必杀!克罗提斯飞踢。」(2/2)
不,严格来说不是光着身子,是正在穿衣服——完全没来得及穿好,还正在扣上上面的内衣。
「啊,不——那个。」
「…………」
话都说不清了。
空空脑子里完全没有这种时候该怎么做的指南。从敲门后没反应却擅自打开别人房间门的那一刻起就违反伦理了。
总之应该道歉。为什么道歉?
为进入房间道歉?还是为不小心看到道歉?
不,应该两个都是。空空明白这时不能不道歉就糊弄过去,张开口。
「那、那个,对不——」
「总之,能把门关上吗?」
刚开口,剑藤就打断了他。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体,平静地说。既不是害羞地说,也不生气地说。甚至不慌不忙,非常平静地看着自己私密空间的入侵者。空空觉得也许她对被年幼的初中生看到没什么感觉,略微放下心来。
反而是话都说不清的自己让人难为情。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他想。他一边想着还是要道歉才行,一边先照剑藤说的关上门。
「……为什么是人在里面关上门啊。」
「哎?」
「所谓『能把门关上吗』其实就是『出去』的意思啊,空空。」
不带声调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声调,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生气相当可疑——空空慌了起来。
「好、好的。」
逃到走廊上。
逃到走廊上,关上门,可是之后就无处可逃,只好背靠着门滑座到地上。好像要沉入地板里了一样。真希望能沉下去。
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有种『人生失败了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然后同时,觉得犯下这种失败的自己怎么可能消灭『怪人』——消灭哲学怪人。觉得虽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但自己果然还是做不来的。
失败,被抓,没被救出来。之后会怎样想象不出来——那么干错穿上那个紧身衣一溜烟跑掉吧。空空开始想这种事情了。他认真地检讨起来。如何,逃得掉吗?想到地球扑灭军完全无法看清的组织能力,就觉得很困难……但是,空空觉得即使这样唯唯诺诺地顺从,像他这样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辜负期待,造成重大失败,最终被舍弃。
他这样觉得。
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轻率行动看见了同居人的luǒ • tǐ,空空就想了这么多——感觉如果这么放着不管的话,毫不夸张的说甚至有可能自杀。
拯救他的是,支撑他体重的门消失了——不,门不会突然消失,只是他靠着的门向后拉开了。所以,一般人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摔跤的,但空空正觉得自己是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的最差劲的人,没有反射性地撑住身体,直接向后倒下去了。
他的样子就像是后滚翻失败一样,而且势头也好像真的要翻过去一样,不过本人没有那个意思,终究也只是倒下去而已——然后在他看向天花板的视线中,剑藤一手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
她换上了剑道服。
而且俯视着空空。
在视点上是从上向下俯视,但目光中完全没有鄙视或蔑视之类谴责的意思,空空略微放心了。
总算从想死的感觉中恢复了。
「……剑藤小姐,那个,对不起。」
「不用太在意。」
剑藤不让他道歉。
空空还没有迟钝到从中感觉不到愤怒——反而,他对这种『愤怒』非常敏感。在察觉谴责自己『非常识』的气息方面。
「住在一起,总会有这种事故的……我也拜见过……看过空空的luǒ • tǐ。」
「哦、哦……」
「可是,敲门之后没有回应却擅自打开可不行哦。这次只是换衣服而已,真是太好了。姐姐我是大人了,会做更厉害的事情哦。」
「更厉害的事情?」
是什么能?想象不出来。
「可、可是剑藤小姐。为什么你明明在里面却不回答呢?只要说一句现在正在换衣服,稍等一下,我也……」
空空努力不让语气变成谴责对方,甚至转移责任,但很遗憾失败了。剑藤似乎照单全收,顿时皱起了眉头。
「什么?是我的错?」
她说——空空连忙摇头。他还没起来,而是仰视正上方的剑藤。
「怎、怎么可能。」
「你难道觉得占到便宜了?」
「当然不是。绝对没有这种事。」
「这还真是伤人。」
「…………」
空空听到这话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整天打棒球,完全无法想象年轻女孩子的心理——更何况是从属于秘密组织、残杀了自己家人的女孩子的心理。
「难道现在也在从裤裙底下看我的内衣?」
「没、没有,怎么可能。」
空空蒙受不白之冤,赶紧跳起来。刚才的角度难怪会被人误会,不过空空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不白之冤』。
「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有阴影,只能看到膝盖附近。我用性命保证。」
「别这么郑重其事地否定……越来越可疑了。」
「怎、怎么会——」
「所以说算了啦。或者,我这么说能让你轻松下来?如果空空希望我做『那种事情』的话我也只能乖乖照做,所以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唔——」
听到这种说法,哪里能轻松,反而更痛苦了。
这种说法与其说是谦虚,不如说是卑屈,完全实在贬低自己,让空空感到相当困惑。特别是空空还生在上下关系严格的体育系社会,不习惯看到年长的人做出这种举动。
『茶话』的恭敬态度让他觉得被看做了大人,有些高兴,但不知为何剑藤的态度,对她态度的印象,总有种让人抗拒的背德感。
如果空空再年长一些,或是更加扭曲一些的话,也许会觉得这种背德感是某种快感,但他不是那样的人。除了不会感动,再除了对此的强烈羞耻感之外,他只是个平凡的十三岁孩子而已。
「……话说回来,剑藤小姐,你为什么换衣服?要出门吗?」
「我要去接之前说过的宠物。个人物品之类的刚才已经送来了,但宠物总不能用快递。」
「啊啊……说起来确实说过。」
为此还空着一间房间。空空完全没有注意到剑藤的个人物品是什么时候送到的。也许是在他思考消灭怪人的方法的时候吧。
「所以我现在要出门,傍晚才回来。空空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我穿上古罗提斯克。」
「啊啊……我应该想到才对。那个一个人穿不上啊……应该对『再开发』抱怨几句啊。好危险好危险。差点就把你丢下出门了。」
「哦……」
虽然事情是逃不掉的,但空空也没有想尽早消灭怪人,即便剑藤就这样出门了,他也不会觉得困扰。
「对了。虽然不是打给『再开发』的,不过刚才我帮你打电话问了古罗提斯克的运转时间。」
「啊,好的。」
「是一百八十分钟。」
「……三小时啊。充电时间反而要长一些啊……感觉不能出远门呢。」
即使没有那么紧凑,不过昨天要是在现场多呆一会儿的话就糟糕了——这种事情果然应当先说清楚。不过昨天也没打算做什么,就算机能消失了,也最多是丢脸而已。
「所以出远门的时候就要由我或是别的人同行,在厕所单间一类的地方换衣服……像超人那样。」
「超人……」
说到在厕所换衣服,感觉更像是电视上看到的放学回家的女高中生。不过,超人换衣服的电话亭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为了尽早习惯,这次还是在家穿好,试试一个人出门比较好。我也不能总跟着你,要习惯单独行动才行。」
「是的,你说得对。」
剑藤的这个解释脉络清晰,空空点头同意了。
他还太年轻,没能看穿这不过是剑藤想早点去接宠物,不想陪他去的利己主义而已。
7
目送『变身』成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的空空离开后,剑藤犬个又做了些更细致的准备,一手拿着装在竹刀袋里的『破坏丸』,检查了煤气、电闸,锁上门,离开了公寓。
虽说明显是一副剑道少女的打扮——至少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某剑道部的女部员而已。当然,大白天在外面走的时候,还是不免被警察盘问,但她身上带着用来应对这种时候的假学生证和远征比试的参加证——扛在肩上的是如假包换的真刀,因此她尽量不去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所以,她打算做出租车,不过在那之前她打了一通电话。前几天的晚上,为了向空空借手机,她假装没带手机,但她是军人,这种联络工具当然不会离身。
自然,手机里施加了完美的放窃听措施,型号也是市场上没有卖的,更不会大意地在出租车里使用——自以为细心的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出租车司机是『地球阵』的可能性。
「喂,『茶话』?是我。是我啊。」
接通以后,剑藤说。
「嗯,刚送走他。」
『是吗……空空先生最近的情况怎么了?或者说,怎么样?』
「没什么……很平常啦。和昨天报告的一样,平常得令人惊讶……反而新鲜。说实话。」
『什么?』
「……唔嗯。没什么。」
并不是因为这样说心里过意不去,也不是因为难以表达,只是基于『说太久的话就要更晚才去接宠物了』的考量,剑藤没有说下去。她本来想说的是:
『说实话,我还以为那孩子会多抱怨一下我杀了他家人呢』——没说是正确的。
虽然是以『想象对方的心情』的形式,但她现在依然拥有常识的感觉——以她的立场来看,这件事还是不要让『茶话』知道比较好。
即便已经知道了,也不要由她自己说出来。有自觉也好,无自觉也好,她在组织里『走钢丝』方面无疑是空空的『前辈』。
『「万剐」。你现在对空空先生有什么看法。』
「所以说,我看他就是普通的小孩——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啦。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上去像普通的小孩,已经不普通了。」
『是啊。他精神上的强韧才正是英雄的资质。』
「…………」
强韧的精神,剑藤觉得这个词有些不协调。
强韧。
这个词和那个纤细的小孩子不太相符。
但她没有反驳。那是浪费时间。她从以往的经验中痛彻地感觉到,反驳『茶话』是多么没有意义——也就是他有多么能说会道,而自己有多么笨嘴拙舌。
没有任何话能成功反驳他。
「普通的小孩……普通的回答,普通的应答。只是,我觉得他回答的时候有延迟。」
『延迟啊。嗯,饥皿木博士也说过这一点……那时间差不注意的话都无法差距,你注意到了啊。』
「思考怎样回答才正确之后再说话……当然,大家都会这样做,但那孩子做的却别有深意。」
『也就是说,他还在表演人类的反应?明明已经没有必要了。』
好像在说,明明都帮他变成没有必要了。
「谁知道。也许只是习惯吧。」
『……「万剐」。你知道「中文房间」这个词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种思想实验。假设有一个没有窗户的密室里,里面有一个人,墙上只开了一个小洞。从洞里塞进来了一张纸。是一封信。上面用中文写着信息。如果你是房间里的人,要怎么回答?』
「我看不懂中文。英语也不会。」
『嗯。毕竟你连日语都奇奇怪怪的……不过,房间里放在一本书,那本书上记载着看到「某某文字排列」就回答「某某文字排列」之类的指南。与其说是文字排列,既然不认识,那就该说是单纯的符号而已……用这本书,即使不懂中文,也能写出回答。』
「是能写,那然后呢?」
『万剐』想早点挂上电话,便以不至于听起来着急的程度催促『茶话』。
『那么,现在从房间外观察你。投入中文的信,得到中文的回答。那么,当然会认为房间里的人懂中文——实际上,你连日语都说不好。』
「不要老说我日语说不好……日语我还是会说的啦。基本上……」
『我不知道你说的基本上有多基本,不过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空空先生的延迟……就是他在房间里查指南的时间。』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会不会寂寞啊。」
『万剐』故意说出离题的话,想要用这种权宜之计早点结束话题,但反而歪打正着。
『这个问题真是简单易懂地抓住了本质。』
『茶话』说。
『所以我才让你和他同居。』
「…………」
『我不是要改变他的这种凡事参照指南的人格——只是,他必须丢掉过时的指南。你要成为他的最新指南。』
「……指南啊。他看起来不像是指南人啊。」
『那当然了。他就是装出不是的样子啊。』
「嗯……啊,不过经你这么一说……那孩子,好像意外地是个完美主义者。」
『啊?』
「刚才突然想到他对自己毫不通融。那个……那孩子刚才有点小失败。」
她没说具体的。
剑藤其实也不觉得说出来会损伤空空的名誉,更不觉得身为大人的『茶话』会产生奇怪的误会从而蔑视空空,但至少空空自己觉得非常丢人,所以姑且还是不说了吧。
当然从立场上来说,如果被问到『失败』具体是什么,她还是会说的,但『茶话』也知道她有多么笨嘴拙舌、不擅长解释,所以姑且没有追问。
「他因为那个失败烦恼起来,表情看上去就像是要自杀一样。其实那种小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他就是无法原谅偏离了指南的自己,无法原谅没能遵照指南的自己。」
『这是个……危险的征兆啊。』
「嗯。他觉得世间『怎样都无所谓』,却无法这样看待自己……当然我安慰过他了。」
『小的时候,还是多经历些失败比较好……』
『茶话』有些苦恼地说。
『完美主义的人大抵都无法成大器。』
「?是吗?明明是完美的啊?」
『完美和完美主义完全不同——其中的差距就像天才和天才外表一样。』
「就像是鲨鱼和干燥皮肤的差距?」(注:文字游戏。前一句是『天才』和『天才肌』的差别。后一句是『鲛』和『鲛肌』的差别。)
『……这样连锁下去,例子的意义就完全变了吧。完美主义的人一开始就以完美为目标,而无法容忍未成熟的自己——所以,他们无法进行试错。一味耻于失败,一味回避——因此不断地失败。因为他们不正视失败。他们一生都会重复同样的失败。』
「…………」
那,那孩子会不断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吗?剑藤想。至少在现在,剑藤完全没打算就那个事故责备空空,不过若要不断发生,终究有些抗拒。
『你想想办法吧,剑藤小姐。』
「嗯。知道了。」
『?回答得很干脆嘛。这么积极……』
『茶话』奇怪地说,不过他虽然觉得有些隐情,但也没必要特地询问部下明白上司命令的原因,因此没有继续追问。
剑藤继续按照要求汇报空空的现状。
「因此,空空出门去了。已经走了。杀了怪人之后,大概傍晚就会回来了。」
『……你让他一个人去的?』
「有什么关系。」
剑藤对责备的预兆非常敏感,率先说出了辩解的话。
「反正他也逃不掉。」
『注意你的言辞,「万剐」。我们不是在监禁空空。不是在逼迫他顺从我们。我们不能强制他做任何事。』
「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他一个人去啊……如果没杀死的话,到时候再说。」
『别这么随便……你这孩子真难使唤。不过我也不是要批评你。事到如今,不需要怀疑他的资质。但是,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因为偶发的事故造成失败。这种时候的辅助也想由你来负责。』
「你不是说经历失败比较好吗?」
『有辅助才能失败啊。』
「是吗?『茶话』,要我当指南也是如此,人家不说的话我是不会知道的,这种事还是要尽早告诉我啊……」
『人家不说,这种事你也应该考虑到啊——算了,只要不忘记最重要的任务就行了。』
「最重要的任务是指照顾那孩子?」
『不是的。我不是说了那是第二重要的吗?』
『茶话』说。
『交给你的任务中,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在发生万一情况时杀了空空先生。』
剑藤无言地点头。打电话时这种动作毫无意义,不过这件事她确实之前就听到过,并且记得很清楚。
8
一个人外出的时候,才知道透明人有多么不方便——昨天是和剑藤一起走的,而且剑藤还为了不跟丢空空而走得非常近。而现在他才知道『路上没有任何人会避开自己』有多么难走。
走在路上,就知道这世上人与人是多么的互相关照。
他有好几次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所幸撞得不是很厉害,对方也以为是错觉,不过着实捏了一把冷汗。不过,还好对方是人,若是自行车或汽车就糟糕了,空空都不敢随便过马路了。
结果,空空值得沿着路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他这个样子说是英雄也太不像样了,空空觉得十分丢脸。他丢脸得简直想要跑回家钻进被子里了。实际上,如果是平时的他也许真的会这么做。
可是,一想到因为事故(或是过失)看到了半裸样子的剑藤可能还没有出门,就没法回去——虽然剑藤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但空空却还是难以面对她。
一想到剑藤可能认为空空是『故意』偷窥,认为他是故意装成不小心闯进去的,脸上就好像要喷出火来一样——他觉得一定要想办法解开这个误会才行。其实他纠结的这个误会根本没有产生。
空空知道总是想多是自己的坏习惯,另外他原本应当考虑的是被看见luǒ • tǐ的剑藤的心情才对,可他却只顾着害怕自己是不是被误会,这也让他非常苦恼。
这是为什么啊,他想。
自从被饥皿木博士看破内心一来,他对这种『错位』就有所自觉了——这虽然是好事,但到头来却又让他反应过度。内心被看破确实舒畅了,但同时也觉得人生整个错位了。
然而,不用说觉得不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总之,他也不能回公寓楼去,只好战战兢兢地沿着昨天的路前往昨天的办公区,到达了目的地的大厦前——途中有点迷路,多花了一些时间。
由于是透明人,即使迷路了也没有人能帮他。
真是不方便。
想想看,没有人帮助也就意味着不能坐出租车(无法拦下来),不能坐电车(无法通过检票口),也不能坐公共汽车(无法按按钮)。当然也不能骑自行车,会成为都市传说的。(注:外国的公共汽车由于坐的人比较少、站又非常多,基本上必须按按钮才靠站。)
结果,若想有效利用这套紧身衣,必须放在包里拿着走,在目的地附近再换上才行——而且还要剑藤或是别的人陪着。
只是,虽然剑藤说要在『厕所单间』里换(而且是以超人为例子,说得像开玩笑一样),不过仔细想来,这不就意味着剑藤为此必须进男厕所才行吗……?
不,考虑到单间数量的多寡,空空进女厕所更有效率……顺序虽然反了,不过透明人入侵女厕所什么的,实在太邪恶了,就算不像空空这样伦理观特殊,也一定非常抗拒。
那该怎么做呢——想这些以后的事情也没用。现在是现在。还是现在。做好该做的事就行了。因为没有其他选择。至少不要带着『被陷害了』的受害者意识——空空想,不过这才是他无法改掉的习惯,无法改掉的坏习惯。此时还不觉被地球扑灭军『陷害了』才是他之所以是英雄的原因。不论怎么想他都是被陷害了。
这个公司里有怪人——姑且看了一眼写着『哈德拉克工业』的招牌,不过即使看到公司名,(原)初中生的空空也不知道它的业务内容是什么。
关于昨天看到的怪人,空空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怪人的任何个人信息——问的话『茶话』多半会告诉他,但昨天只告诉了他『今天晚些时候,可以去这里、这里、这里、或这里』,得知了几个候选地点。告诉他的只是地点,不是怪人候选人个人。
想想看真是粗糙的信息。
就凭这些亏得他能目击到呢——如果还没目击到电池就没电了要怎么办啊。在这个意义上空空是幸运的。不,也许是不幸的。也许『茶话』觉得空空还没有完全成为同伴,也没有完全成为英雄,以立场来说无法告诉他更加详细的信息——在做好了完成任务的打算的现在,空空应当毫无顾虑的询问个人信息才对。
而且,空空一直带着护目镜,没见过哲学怪人的本来面貌——不对,是『拟态』成的『人类样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样下去,空空就会什么也不知道就对怪人(他?她?)下手了。
空空觉得这样不太好。
只要一瞬间就能杀死。
那么在此之前调查一下怪人吧,空空想。
变身的剩余时间还有一百二十分钟。
根据空空的计划,杀戮本身大概连一秒钟都用不了。回去要花一个小时,那么应该可以调查三十分钟左右。他一边想,一边走进公司。
9
空空又不是专业的暗杀者,他想详细知道杀戮对象的信息的心理实在不寻常。反而应该是反过来,觉得不知道比较容易下手。
但是空空想知道。
所幸哈德拉克工业的安保不那么严格,进门时不用刷员工证,透明人空空很容易入侵。这可是透明人装终于派上了用场的值得纪念的瞬间。
然而他开始寻找怪人。
护目镜也是用电池驱动的,不过基本上不用的时候就和普通的眼罩一样。只是,在来这里的路上,空空一个怪人也没看到。说起来,昨天也只看到了这个公司里的对象一个——路人中没有一个『神圣』的怪人。剑藤说『地球侧』『分布在社会中』,空空就完全相信了,不过他发现显示和那句话相反,感到有些泄气。不过,如果只是压制人类社会的主要位置和重点部位的话,也许用不了那么多人。
只要确实压制住要害中的要害,就会全体崩溃。
也许——是这样。
那么,这个哈德拉克工业就是要害了,不过它到底是干什么的公司?要在这个公司里做出什么事才会关系到人类的灭亡?
要调查得那么详细,三十分钟大概不够用——能调查的只有最低限度的事情而已。空空觉得和别人一起待在电梯这种狭小的空间里风险太高,便走了楼梯。对于体育系的空空来说,爬楼梯没什么大不了的。
空空随便找了一会儿,便立刻发现了对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找不到才奇怪。空空还没有有眼无珠到会若无其事地放过异性怪兽坐在桌前处理文书工作这样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虽然是异形,但也是无比神圣的异性,虽然没有放过,但看着的时候也没有奇怪到毁掉眼睛。在这个意义上空空确实有眼无珠。
嗯,空空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还带着『不同的觉悟』,因此没有昨天那么惊讶——反而能冷静地观察怪人,观察哲学怪人。并且冷静思考。
除空空以外的人因为会毁掉眼睛,所以不能用这个护目镜。
剑藤是这么说的——不过空空觉得也许不光是因为这个。错开焦点看,或是用余光微微瞥一眼,说不定也能透过护目镜看出对方不是人类——或者降低护目镜的精度也行。如果用像素低的数码相机拍摄的话,艺术品也都成了涂鸦——就像给对象打马赛克一样。
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做?
因为『地球阵』的神圣不是这种程度的手段就能掩盖的——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即使不会毁掉眼睛,只要看过一次那种神圣,就『不想和它战斗了』。
战斗意志会崩溃。
它们就是如此神圣——如此美丽——如此妖艳。
空空想。不过只是想想。他的战斗意志也没有崩溃。
不过,他还是有足够的想象力想到『大家一定这么觉得』。他的人生总是『所以我也必须这样想』、迎合周围,不过在周围已经改变的现在,这种思考方式行不通了。
他的处世之道被替换了。
必须改变走人生路的方法。
必须改变走钢丝的方法。
既然周围期待他成为英雄,他就必须成为英雄。空空一边注意不撞到人,同时小心脚下不要摔倒,一边接近怪人。他想看看怪人在做什么工作。
但是,空空只看见哲学怪人将大量文件从右边移动到左边,并用电脑处理,工作内容则过于专业,很遗憾,他看不懂。只是,从房间里桌子的排列来看,地位也许不低。
虽然没有高级到能有单独的房间,但这个怪人似乎承担着相当重要的工作。总之,空空还是不知道业务内容是什么,只有些模糊的认识,很是伤心……不过,冒险接近还是有价值的。
虽然不知道文件的内容,但桌子的一角还放在名片盒。里面整齐的排列着一百张左右的名片,不可能是别人的名片,肯定是它本人的。空空从怪人身后绕过,移动到能看见名片内容的位置。
再次过程中,怪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空空这边。不过不要说什么转头,它的外表根本连哪边是前哪边是后都分不清。总之,它将椅子旋转了半圈,把身体的朝向翻转了过来。
「!」
空空下了一跳。不过这时若是发出惨叫的话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空空暗示自己,怪人的视线有魔力,我现在被定身了,从而止住了动作。
「……?刚才有什么声音吗?」
怪人说。空空吓了一大跳——想想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是『拟态』。当然会说人话了。通过护目镜看穿的只是视觉信息而已。
声音还是人类的声音。
是女性的声音——看来这个哲学怪人『拟态』成了职业女性。
她似乎还很有人望,房间里的员工们听到她的话转过身来,做出的回答(不过都是些『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听到?』『有声音?』之类对在空空有好处的内容就是了)中带有对她难以言表的好感和敬意。
「嗯……?对不起,看来是我多心了。难道我能感觉到幽灵?那么,大家继续工作吧。」
也许是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古怪,怪人开了个玩笑,向周围略微道歉,于是『大家』便回到了工作上。然后她自己也回到了工作上。所以空空也回到工作上去。
得到了对象是女性、和周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的信息,空空觉得真是太好了。他想略微了解一下对象是怎样的人物。
他一步步地,慎重再慎重地移动。
然后看向名片。
『哈德拉克工业综合经理室室长
淀理川美土里』
室长。是和『茶话』一样的头衔。虽然感觉上颇有地位,但空空也不清楚这个头衔到底是什么级别——和班长差不多吗?回去查查词典吧,他想。
名字上还有注音。
用平假名写着『よどりかわみどり』。
よどりかわみどり,空空动了动舌头,做出发音的样子——他觉得这样就能明白些什么。知道了名字,感觉就能看到本质。
虽然空空其实已经看到了本质——但知道了名字之后,空空觉得知道了名字之后,更有看出本质的感觉。
淀理川美土里。
我一会儿便要杀死这个名字。
「说起来。」
一名员工对淀理川说。
「室长,今天是您孩子的生日吧?您不早点回去吗?」
「啊啊,没事没事。准备昨天就做好了,回去的时候买个蛋糕就行了。」
桁峰,谢谢你,淀理川说。
得到了那个戴眼镜的男部下的名字是桁峰,怪人有小孩,小孩今天过生日的情报。
嗯,空空想。不认识的小孩过生日,我却不想祝贺他『生日快乐』,一定是个冷酷的人。
10
时间到。一不注意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
空空确认房间里没有监视摄像头。即便有也照不到空空。但是没有就再好不过了。
空空等待时机。
等着怪人——淀理川的视线从桌上移开。杀戮本身只用一瞬间,但这样看来,需要不少『等待时机』。
真危险,留出富余真是太好了,下次要多加小心,空空想。同时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有下次。
机会来了。想不到她会大幅度转移视线,去看墙上的时钟。
空空用手指勾住桌上的名片盒,向自己的方向拉动——从桌子上拉下来。当然,盒子顺势掉到了地上,里面的名片撒了一地。
「哎?怎么会,真是的。」
淀理川做出惊讶的反应,他大概以为是自己移动身体看表的时候手肘碰掉的。
一位附近的员工正要站起身。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捡就好。」
她立刻挥挥手阻止了。为了捡散落在地上的名片,她离开椅子,跪下来,做出了伏在地上的姿势。
空空踩了下去。
瞄准大概是美丽异性的头部附近,空空用紧身衣附带的靴子底,加上全部体重,猛踩怪人,『地球阵』,淀理川美土里。计划上是要踩她的后脑,让她的额头顺势撞向地板,但隔着护目镜,也不知道实际如何。
咔嚓。
不过这声钝响让他确信成功了。
呼,空空轻轻出了一口气,为了以防万一又踩了一次。
shā • rén者,这里特指外行的shā • rén者,一般都会有『杀戮过头』的倾向。面对珍贵而短暂无常的生命,他们无用地刺杀、无用地殴打。一直杀到不留原型。毫无节制的杀戮。因为他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会死』——因为不知道程度,所以无法微调,只得『杀戮过头』。过度残杀。在这个意义上,空空此时的行为极其异常。
踩一次,再踩一次,仅此而已。
第一次杀死,第二次断绝复苏的可能性。
确实地、正好地做出『一人份』的杀戮。
他直到几天前都还是个棒球少年,当然不具备那些暗杀者的技能——也并不是热衷于恐怖小说或惊悚电影。对漫画业界的人来说幸运的是,他也并非暴力少年漫画的狂热支持者。
但是,他非常适合。
饥皿木博士是否是在连这种『素质』都看穿的基础上才向军队推荐他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在地球扑灭军的历史上,他以最华丽的方法杀死了怪人。
杀死了淀理川美土里。杀害了她。
11
如果空空少年此时由于不安不断踢下去的话,恐怕就无法即时逃离现场,并导致任务失败。因此,他很幸运没有那么做,而是用了『漂亮的手法』,不过如果他此时过于慌乱,做出过度杀戮的举动的话,也许就能理解了。
理解为什么他的家人。
他的父亲、母亲、弟弟和弟弟会被那么残忍地杀害——也许就能理解了。即使不能理解,至少能想象剑藤犬个为何『过度杀戮』得那么过分——但是,这种事在此时当然没有发生。不可能发生。
空空和周围担心地跑过来的员工(他似乎还没有发觉事情有多么重大,不怎么慌张,也许一位社长只是滑倒了)擦肩而过,离开的房间。他之前就想好了要沿哪条路线走才不会撞到任何跑过来的员工。
背后传来悲鸣声。那当然不是淀理川的悲鸣,而是房间里某个人发出的悲鸣——更不可能是地球的悲鸣。地球的悲鸣更加强烈,该怎么说呢,更加不可抗拒,让人忍不住道歉。
现在,他听到从后面传来的悲鸣,也没有想道歉。
这时,他发现刚出房间的地方设置着储物柜,上面用透明胶和吸铁石贴着各种文件,其中还有几张照片。好像是年会或庆功宴之类的宴席上拍摄的纪念照片和集体照片。
其中也有刚才在房间里看到过的员工的面孔,也许就是综合经理室的集体照。这样的话,用排除法应该能找出里面谁是淀理川。
稍微费点事就能知道她的相貌。
但是空空没有那样做。没有稍微费点事。没有费事。哲学怪人。如果在杀死之前发现这张照片的话,也许会作为对象调查的一环找出她来,但现在任务已经结束,没有那个必要了。
一般来说应该会反过来想才对。了解杀戮对象会难以下手——但对于自己杀了什么人,一般还是会想知道的。
可是空空选择了逃走。过不了多久,室外也会有人聚集过来——如果淀理川是有人望的员工的话就更是如此了。空空和来的时候一样,走楼梯下到一层,径直走向出口。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出入口旁边有一面大镜子。他照了照镜子,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是『古罗提斯克』是透明的,他什么也没看见。
12
到达公寓房间的同时『古罗提斯克』的机能就解除了。真是正好在他反手关上门的时候。刚听说的时候,觉得虽然比充电时间要短,但一百八十分钟还是挺长的,但切身体验后就有了痛彻感受。这个服装的变身时间还是太短了。
机能虽然停止了,但这个紧身衣他一个人也脱不下来,只能一直穿着等剑藤回来。
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想看看自己做的事情有没有上新闻。但是不论怎么换台,都没有这方面的速报。是因为事件发生还不到一小时,太早了吗?还是可以看做是完美犯罪成功了的证据?又或是军队的隐蔽工作?不——好像说过第一条不会施加报道管制……可是也不一定每次都是……。
「……等剑藤小姐回来问问她吧。」
空空关上电视机。他没有别的想看的节目。往常这是他上学的时间,所以就算有时间也照不到想看的节目。白天的电视剧为什么能重播这么多次,他单纯地感到疑问。
空空就如何杀死哲学怪人——『地球阵』想了许多办法。用剑藤的话说就是,好好想了想——首先,就像她说的那样,不可能使用凶器,那么就只能徒手进行了。
用自己的手直接杀死。只能这样。
但是——即使要徒手战斗,空空也不习惯大家。他是棒球部的体育特长生,对体力有自信,但也只是在小孩子里算好的,终究还是要避免扭打。他的优势只有透明这一点,受到抵抗的话输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关于抵抗,他事先得到了:
「『地球阵』是拟态成人类的。当然不会有超出人类的抵抗力,这一点可以放心,空空。」
的情报。
「哎?明明是怪人,却没有眼睛发出光线、在天上飞、扭断铁棍的怪力之类的能力吗?」
「所以说,要是能做到那种事,要是有那种能力,不就暴露他们不是人类了吗……动作、机能、驱动都完全和人类一样。」
「哦……」
一切都是『哲学上』的。
「当然,耐性也和人类一样。肉体强度和骨头的坚固程度都没有超出人类的范畴。但是空空,反过来说,还是会有一般人的抵抗能力的,我觉得还是一击解决比较好。」
这个建议不用她说空空也知道。
他第一个想到的——思考『如果我是透明人,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shā • rén』时大部分人都会第一个想到这个方法——就是利用汽车做『凶器』。
汽车,或是电车。
在人行横道等红灯的时候,或是在站台上等电车的时候从背后出其不意地把哲学怪人推出去。
之后『凶器』就会自动杀死怪人。
虽然不能保证杀死,但也是相当有效的方法。但思考之后,空空决定『绝对不用』这个方法。绝对。估计不会有永远不过马路不做电车的人,所以只要最大限度的利用透明人的长处跟踪怪人的话总有一天能完成这种『shā • rén』。可是汽车和电车上有『开车的人』。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怪人的不是空空,而是司机。当然,他觉得地球扑灭军不会因为『必须直接杀死』而斤斤计较地否定这个店主,但他不喜欢这种不弄脏自己的手反而弄脏别人的手的方法。
因此,他想要用自己的手和怪人战斗——不,这里有个语病,实际上他用的不是手而是脚。
而且严谨的说他用了凶器。用了地板这个凶器。
碰掉东西之类的让对象趴在地上,然后踩下去——方法虽然单纯,但瞄准了大脑和颈椎,期待值相当高。
当然,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在旁边有人的时候趴在地上——所以基本没有人是这么被杀死的,但是古罗提斯克是看不见的。
看不见——所以怪人——淀理川美土里会稀疏平常地、毫无警觉地在空空脚边弯下腰。在非常容易踩的位置上。
剩下的只要看准了踩就行了。
只要踢一脚就行了。
总之这就是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使出的必杀古罗提斯飞踢——效果十分显著。
不过几天后,关于这个古罗提斯飞踢,『再开发』就向空空诉苦了——紧身衣配备的靴子底很厚,看上去强度颇高,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它选作攻击手段,但实际上那个厚厚的靴子底里也装满了精密仪器,完全没有设想到会被这样使用。
想想看,古罗提斯克『扭曲光线』的透明化机能应该无法应付靴子底才对——既然和地面直接接触,那就没有可扭曲的光线。
也就是说,走路的时候会留下令人不安的黑色足迹。所以只有靴子是用和扭曲光线不同的方法透明化的,这么粗暴的使用也许会坏掉——在这个意义上,空空的『初战』可以说成功得有惊无险。
远远算不上是完美犯罪。
不过这终究是几天后的事,空空要在几天后才被骂得垂头丧气,现在,他完全沉浸在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和安心之中。
「我回来了。空空回来了吗?」
这时,玄关传来声音。
「欢迎回来,剑藤小姐。」
空空一边说,一边向玄关移动。他本来没有贴心到要去迎接,说实话,只是想知道剑藤说要带回来的宠物到底是什么而已。
值得单独准备一间房间的宠物。
必须亲自去接的宠物。
是大型犬类吗?还是老虎或者熊猫?不不,怎么会……不过考虑到地球扑灭军的规模,只要不是空想出来的动物,是什么都不奇怪。
「空空,回来就说明好好完成任务了呢。恭喜你,初次完成任务。要庆祝一下才行。」
走到面对面的时候剑藤说。
庆祝。
这么一说,空空想起来了。
说起来,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孩子今天过生日。她说已经都准备好了,但还是有些担心缺了妈妈还能不能庆祝好生日。
「那么,剑藤小姐,宠物是……」
「嗯。我来给你介绍。」
说着,剑藤拉了拉手里的牵引绳。牵引绳伸向走廊的阴影处,看不到另一端是什么。不过她一拉,系在牵引绳另一端的项圈就进入了视野。
系在牵引绳上的项圈。
带着项圈的不是狗、不是老虎、不是熊猫——也不是空想出来的生物。
「从今天开始,空空也是这孩子的家人了。我来介绍,这是『小狼』哦。」
剑藤这样介绍,可是那不是狼。
而是看上去比空空还要年幼、双手被手铐反绑的娇小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