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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静静地背对我们,再度合掌行礼后,无声无息地关上纸门。
他端正姿势,再次转向我们。
缁衣的衣袖因风吹而鼓胀,随即萎缩下去。灰色的朴素袈裟称为缁衣,是僧侣常见的穿着。然而……
——这个人是尼僧吗?
不,刚才的声音是男的。
但是……
僧侣的长相甚至令人错认为是尼僧……
俊美极了。
眼睛细长,睫毛浓密,脸庞小巧而端正。
他的举手投足与外貌仪容,没有一丝可挑剔之处。
个子虽小,但姿势端庄,整个人看起来身形庞大了两倍左右。
美僧看见我们,上身没有半点晃动,静静地走过来,在敦子面前停步,然后开口了:“敢问是稀谭舍的人员?”
“啊,是的。”
“请问是饭洼小姐吗?”
“饭、饭洼她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我是《稀谭月报》的编辑,敝姓中禅寺。”
“贫僧已经听说了。贫僧是míng • huì寺的僧侣,名唤和田慈行。虽然遭逢如斯不测……采访一事该如何处置?”
敦子难得地穷于回答,面露狼狈地望向我。然后她又看看山下,这么说道:“虽、虽然敝社非常希望能够进行采访,但是警方……还有贵寺也……”
“本寺可以接受采访,全无问题。”
“可是,那个……过世的是……”
“您是指……被害人吗?确实,邻室那具怪异的尸骸是本寺云水了稔和尚。不过据闻遗体将送交司法解剖,因此亦无法为他举行葬仪。听说贵社想要采访的是寺院的修行,那么无论发生任何不测之事,吾等每日之修行亦不会有任何改变。”
山下紧握双拳,插了进来:“那个……喂,和田先生。包括这个小姐在内,这里的人全都是嫌疑犯,而且他们的嫌疑是杀害你们寺院的和尚。”
“所以?”
慈行和尚转向山下。
“什么所以……”
“贫僧是问,所以那又如何呢?”
“所以说嫌疑犯……”
“嫌疑犯将被警方限制行动,无法自由外出——如果您是这个意思,那么也无可奈何。这几位在真正的凶手被逮捕之前,都会被监禁在这里吗?”
“不,这……”
警方应该没有权限把一般人的行动限制到这个地步。
“况且,难道凶手不可能是这几位以外的人吗?了稔师父早在四日之前,便行踪不明。”
“也、也是有这个可能,可是……”
“例如说,或许我就是凶手。”
慈行和尚笑了——看起来。
“据闻了稔师父与世俗多所牵涉。即便遭逢如斯末路,亦是其身之不德所招致。”
“但是也没这样就活该被杀的道理啊!”
“所言甚是。本寺也会不遗余力,协助搜查。盼警方能够尽速逮捕凶嫌。只是……”
“只是?”
“请警方不要妨碍本寺修行。”
“呃?”
“贫僧的意思是,希望警方切勿做出搅乱寺院宁静的无礼之举。如此一来,本寺三十五名云水,将悉数协助警方办案。另外,贫僧凡事最重秩序。出版社的各位,请依照当初的预定,在明日午后二时进行采访。中禅寺小姐,可以吗?”
山下哑然失声。接着敦子开口了:“请问……”
“什么?”
“贵寺没有女人禁制吗?”
“那类古老因习早已抛却。请勿担心。”
慈行和尚说完之后,瞥了我一眼。
正看得出神的我倒吸了一口气。
“恕我就此告退。”
慈行穿过我们,来到面对走廊的纸门前,重新转向这里,深深行礼。他抬头的同时,背后的纸门无声无息地左右开启。
那里站着两名年轻的僧侣。慈行走到走廊,在两人中央停步,回过头来,隔着肩膀望向我们。
两名年轻的僧侣深深行礼之后,关上了纸门。
“什、什么跟什么啊,喂。”山下发出错愕的声音。
“山下先生,你要怀疑我们也好,可是寺院那些人看起来也很可疑呢。”
鸟口亲昵地说。益田跟着说:“得扩大搜查的范围才行,还得检讨鉴识的分析,还有辖区的报告……”
“闭嘴!不许指使我,给我安静一点。”
山下失去了霸气。
“请问……”敦子提心吊胆地开口。
“关于明天的事……”
“我知道,采访是吧?唔,也不能把你们全部逮捕……不过你们得把具体安排交代清楚。呃……”
山下像要掩饰错乱似的按住了脸,说他明天再决定。
日期过了一天。鸟口也暂时获得释放,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
可能是因为敦子去了女同事身边,没了听他抱怨的对象,鸟口跟着我过来。
“太过分了,这是越权行为,是国家权力的滥用。”
鸟口频频嘟哝,抒发不平。
一问之下,他拍摄的底片似乎被当成证物给没收了。
“这有什么办法?就当做国家警察免费帮你冲洗照片,该心存感激才对。”
“我只拍了三张而已,根本是损失了。而且那是艺术作品,冲洗的技巧很重要的,门外汉才没办法胜任。那是我的自信之作,标题就叫……对,‘老人与梅’……”
“你之前不是说那是柏树吗?真是随便。而且冲洗的人又不是门外汉,应该会洗得比你好。对了,有饭团,你要吃吗?”
“当然了。饿肚子不能编蔺草[注]。”
注:这句俗语正确说法应该是“饿肚子不能上战场”。“编蔺草”日文发音与“上战场”相似。
这次的口误感觉像是故意的。
鸟口的特色是浑然天成的迷糊,若是故意的就不好笑了。这样的搞笑会流于技巧。
鸟口一直叨念个没完,但是他一看到我房间里的饭团,食欲便似乎胜过了愤懑,吃着吃着人就温顺下来了。接着他说:“那个警部补不行,木场先生比他优秀多了。”
木场指的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是我的老熟人了。
鸟口吃了六个之多的饭团。
大胃王青年编辑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但是房间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咦?是连续的吗?”
鸟口打量我的房间似的四处张望,看到壁龛的挂轴,这么呢喃。我不懂他在说什么。
此时女佣过来铺床了。
以此为契机,鸟口返回房间,而我更换衣服,独自躺上床去。
——京极堂今天会回来吗?
我不在的日子,至少也该回来啊。
我想着这种事,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连做梦的工夫都没有。
“老师、老师……”
鸟口“啪哒啪哒”地踩出脚步声过来,吵醒了我的安眠。不过我与其说是睡着,感觉更像是意识断绝,昨天的疲劳感依旧残留着。看样子已经到了早上,但是昨晚历经长途跋涉,而且过了一点钟才睡,我依然困极了。
“干吗?为什么你老是要妨碍我的安眠?”
“那是因为老师老是在睡觉啊。像我,吃得太胀,连觉也没睡呢。”
“谁叫你那么贪吃,到底是怎么了?”
现在才六点。
“先别管那么多,快过来吧。”
我一起身,鸟口就说我的浴衣穿得很奇怪,大笑不止。
“带子绑得太高啦,简直就像蒙古的民族服装嘛,啊哈哈。”
“你真是够失礼的。这有什么关系?到底要干吗啊?”
“现在正在搬出遗体。好像困难重重,值得一看哟。”
“困难重重?什么东西困难重重?”
“喏,披件棉袍吧。如果要更衣的话请快点。”
我被鸟口拉着手拖出房间,恰好今川也正走出房间。今川好像住在最右边的房间。
走廊上的搜查员比昨天更多,搜查已经开始了,支援人员可能一大早就赶到了。
我们在走廊上走了不一会儿,便遇到了久远寺老人。
“噢,真早呢。快看,他们竟然搬出那种玩意儿来,这简直是庆典了嘛。”
几名男子搬来了一样奇异的东西。
像是暖桌的木框……不,比较接近担架。两根长棒子之间设置了笼子,笼子像椅子般附有靠背。总之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什么?”
“担椅吧,是明治时代的交通工具。客人坐在轿子的部分,由四个男人担着棒子,还真是原始哪。箱根这里因为道路险恶,人力车不好上来,而且也不像江户时代有轿夫,所以这玩意儿好像便流行起来了。据说外国人特别喜欢。喏,在印度还是非洲,人不是都会骑在大象身上吗?感觉可能就像那样,让他们格外中意吧。也就是把日本人贬低为未开化人民,当成大象对待。”
“哦……”
前天京极堂还生气地说不可以用博物学的角度看待日本文化,不过对于当时的外国观光客而言,日本人除了博物学的对象以外,真的什么也不是吧。
担椅被搬进大厅里。
“据说这座仙石楼以前的客人有五成都是外国人,所以还保留着自家用的担椅。”
“有那么多外国人吗?”
“很多啊。外国人以前不能够在日本国内自由迁徙,只有箱根这里是特别休养地,允许外国人滞留,是不折不扣的外国人休养地。哦,放上去了。这景象真是滑稽哪。”
久远寺老人扬扬下巴。
我和鸟口以及今川站在走廊角落,偷看这幅景象。
大厅里,数名不知是警官还是鉴识人员正把昨天那团破布放上担椅。在早晨的阳光下一看,那只是个坐着的和尚。看起来就像即身佛[注]或蜡像一般,一点都不像尸体。
注:又称全身舍利,有些高僧圆寂之后尸体并不腐朽,自然风干成为木乃伊,称即身佛。
山下警部补揉着困倦的红眼,正尖声怪叫着。
“已经叫车到山脚下了吧?拜托千万别给我这么怪模怪样地在街上游行啊。要是被拍照,登上报纸可就惨了。”
众搜查员齐瞪向山下,仿佛在说“我们又不是喜欢才做的”。当然没有半个人搭理他,山下这个人惹来了所有人的反感。
遗体被盖上一块布。
众人也没把担椅扛在肩上,而是像抬桶棺般,浑身无力、一脸阴沉地出发了。
尸体移开后,敦子和一名有如大病初愈的女子出现了。
女子之所以看起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她就是饭洼女士。
敦子介绍饭洼之后,凑近我身边,悄声说:“老师,在空中浮游的僧侣——这是妖魔鬼怪之类的吗?”
“不晓得呢,我不是京极堂,所以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有这种妖怪吧?据说天狗原本也是和尚嘛。我听令兄说过,天狗是过于自大而堕入魔道的修佛者。若是风风光光地变成了天狗的和尚,应该也能够飞天吧。”
因为都有变成老鼠的和尚了。
可是敦子说“这不是在开玩笑哟”,接着她告诉我饭洼女士的体验。
我来到箱根之后,听到的净是些怪谈。
今川和久远寺老人也一脸纳闷。
蓦地,四周吵闹起来。掌柜与女佣约摸三人一脸阴郁地从柜台那里跑了过来。
后面跟着一名像厨师的男子,可能是通勤的厨子吧。
大厅传来争论的声音。
“老师,警察好像起内讧了呢。”鸟口不愉快地说。是辖区和本部的意见相左了吗?
我竖起耳朵。
“啊,那个小伙子遭到围攻了。那种尖酸刻薄的家伙就会遭人厌恶,不会出人头地的。”
就像久远寺老人说的,因为受不了山下的搜查方针——或者说山下本人——辖区的人似乎群起反抗了。
当我回过神时,益田刑警正站在我背后。
“啊,终于爆发了哪。”年轻刑警苦笑着,“虽然山下先生也不是个坏人啦……真伤脑筋呢。”
鸟口睁圆了眼睛问:“刑警可以随便跟我们这些嫌疑犯交谈吗?”
“没关系吧,反正你们又不是凶手。所以也就是一般老百姓。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受到老百姓爱戴的警官。”
“可是,喏,你的上司寡不敌众,情势危急。你应该去助他一臂之力才对啊,刑警先生。”
“哈哈哈,我不适合做那种事。”
益田笑道,却立刻被山下给大声唤去了。
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也被叫了过去。“反正全部都给我过来!”神经质的警部补有些激动地说,激烈地招了好几次手。可是与他夸张的手势相反,辖区的刑警们格外冷淡。
山下的额头与脖子暴出青筋,声嘶力竭地说:“听好了,我现在就让凶手招认!凶手就在这些家伙里面。不,这些家伙全都是凶手。这是整家旅馆勾结全部客人所进行的犯罪!”
“警部补,这再怎么说都太胡来了。我不晓得你算不算大人物,可是如果你以为可以这样为所欲为,那你就错了。别小看现场的人,你要是再不适可而止一点,辖区会联络本部,请本部换掉你这个负责人!”
“混账东西!你敢就试试看。像你这种小角色,我两三下就可以让你卷铺盖走路。听好了,老早就死掉而且冻结的尸体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没有人看见地出现在庭院里——哪个世界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说那个和尚从前晚开始就在空中飞舞!要是完全相信这些家伙的证词,可能吗!这根本是疯了!谁能相信啊,混账!”
受到孤立的精英警部补的激情到达极限,此时玄关传来了怪声。
山下似乎真的濒临极限,他“咻”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又像哮喘病患者似的吸气,颤抖着声音说:“怎、怎么了?”
一阵格外快活的大笑从玄关那里徐徐靠近,停在我们所在的大厅入口。
“我来了!”
“你、你是什么人!”
“是侦探!”
声音明朗快活。
走廊上,一名身穿古色古香的防寒服,宛如要前往攻略二〇三高地[注一]的士兵装扮男子——侦探榎木津礼二郎笑容满面地站着。
注一:位于中国辽宁省大连市旅顺的一个丘陵,为日俄战争时的激战地。因其标高二〇三米,故名。
五官宛如西洋陶瓷人偶般精致,肌肤与头发颜色浅淡,眼睛硕大,瞳仁则是褐色的。
如果他就这么默不作声,一定是个谁都会看得着迷的所谓美男子。然而这个人却没有一时半刻肯闭上嘴巴。不仅如此,他还极尽疯癫之能事,几乎将所有的常识都破坏得体无完肤。
“多么荒凉的边境!好远,这里实在是太远了!我可是差点就遇难了呢。要不是在途中碰到古怪的神轿,我就要放弃来到这里,回家去了呢!噢,这种地方竟然有猴子!”
榎木津用力指向我,大步走进大厅,“砰砰”地拍打我的肩膀。
“竟然比主人早一步抵达,真是聪明。好一只忠猴。你是在为我温暖草鞋吗[注二]?咦?这不是小敦吗?你还是一样可爱呢。那位女士是你的朋友吗?哦?那是啥啊?算了,无所谓。”
注二:榎木津这句话的典故出于日本战国时代,还是织田信长家臣的丰臣秀吉(当时名叫木下秀吉)在冬天将信长的草鞋放入怀中温暖的轶事。因秀吉长相下等,信长为他取了个“猴子”的绰号。
榎木津看到饭洼女士,皱了一下眉头。
“咦?”
接着榎木津的视线停留在今川身上。
“记得你是……唉,这不是大骨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你还是老样子,顶着一张恶心的面孔呢。哎呀,原来你还活着啊。喂,各位,这家伙以前曾经泡在汽油桶里面洗澡,就这么站着睡着了。真是恶心哪。话说回来,你是否遵守着跟我的约定?”
“约定?”
矛头突然指向今川,今川嘴巴半张,哑口无言。这种状况,就算想寒暄也没办法。
“你竟然忘掉了吗,这个蠢蛋!我不是在南方再三命令过你,因为你嘴巴松垮,所以一生都不准在别人面前吃ru制品吗!你忘掉了吗?”
“ru制品?”
“从军时代的命令现在还有效吗?”
今川因为太过混乱而陷入茫然自失状态,鸟口勉强接话。
“噢噢!这不是小鸟吗!你也活着啊。看在你还活着的分上,我回答你的问题好了。我的命令是无限期有效的,因为我不是以长官的身份命令部下,而是以神的身份在命令下仆。因为这家伙只要喝牛奶之类的东西,嘴角就会留下白沫,恶心诡异到了极点,实在糟糕。所以我这个命令也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着想。咦?”
此时榎木津终于注意到久远寺老人。
“久候大驾了,榎木津。真是千钧一发,我们差点就要被当成凶手了。”
“你是……嗯,我记得你。你是、唉……算了,这无所谓。既然我已经来了,大家可以放心了。话说回来,小关,这些面相凶恶的家伙是谁呀?”
榎木津总是称我小关。
大厅里的警方人员,包括警官在内,总共超过十人以上,但是众人都只是张着嘴巴呆立原地,注视着这个没常识的闯入者。他们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什么事。“哑然”这个词完全就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
“榎兄,这几位是警察……”
“警察?木场那个二楞子的同伴吗?这样啊。嗨,我是玫瑰十字侦探社的榎木津礼二郎。”
警方人员没有反应。
不,我想是无法反应。
山下好像哪里出故障了,痉挛着右半边的脸,僵硬地扫视周遭,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最后选择询问敦子:“这、这人、是谁?他是什么人?”
“刑警先生,这很难说明。就像你所看到的,这个人……只能说他是个侦探。”
“叫他回去、叫他回去!”
山下用泫然欲泣的声音指示辖区刑警和警官,却没有半个人听从。现场与本部之间出现了鸿沟,这对榎木津而言似乎是幸运的。
“话说回来,熊本先生。”
“熊本?哦,你是在说我吗?”
榎木津好像还记得久远寺老人,却完全忘了他的名字。
“我叫错了吗?可是名字什么的无关紧要。喏,委托我吧。我可是大老远特地跑来的,我就来解决些什么吧。”
不是搜查也不是推理,而是解决,教人目瞪口呆。山下依然嚷嚷着“把他撵出去”,却没有人理他。
“其实啊,榎木津,昨天下午,那里的庭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死掉的和尚。没有脚印也没有声息,唐突极了。因为这样,我们被当成了凶手。”
久远寺老人非常简短地说明经过。
可是仔细想想,发生的真的就只有这么一点事。
“然后啊,那位饭洼小姐前晚看见一个和尚贴在二楼的窗户上,隔天早上还看到一个和尚在天上飞……”
“啊,已经够了。说明简洁有力,非常好。呃……久能先生。”
“榎兄,这位是久远寺先生。”
“不是很像吗?”
榎木津说着,大步穿过大厅,打开纸门,连落地玻璃窗也拉开,仰望庭院。
鸟口看着他的背影说:“一点都不像嘛,只说对了‘久’一个字。”
榎木津完全无视于他,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聚在一起,究竟是在烦恼些什么?噢,多么愚蠢啊!连猴子都明白是为什么。”
接着他灵敏地回头,扫视全员:“小关,如果这里只有一个愚钝的你,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不明白,但是这里有这么多人……噢噢,多么愚笨啊!”
此时我想起了我被找来这里的理由。换言之,阻止榎木津再继续失控下去,正是以鸟口为首,每一名害怕榎木津登场的善良老百姓对我的期待——也就是我的使命。
“榎兄,你适可而止一点。不要一直蠢啊笨的说个没完。我是已经习惯了,但是……”
“可是笨蛋就是笨蛋啊。这样好像在学京极,我实在很不愿意,可是既然笨蛋这么多,我也没办法了。啊,真麻烦,快点过来。过来就是了。”
榎木津大步穿过刑警们形成的人墙,一径来到饭洼女士面前,抓起她的手。
“过来。”
“咦?”
“叫你过来。小关、小鸟,还有其他人也跟上来。”
“榎兄!你该不会要说饭洼小姐是凶手吧?”
榎木津不回答,拉着饭洼的手走到走廊。鸟口跟上去。我窥看敦子和久远寺老翁的脸色,立刻领悟他们的意思,追上榎木津。两人马上跟了上来。背后传来益田的声音:“可是人家都说要解决了,没有理由不听一听啊,山下先生……”
没有人带路,但榎木津似乎是要前往我们住宿的二楼屋舍——新馆那里。我在楼梯处回头一看,原本还在犹豫的今川和掌柜等人,甚至连刑警们都跟在后头。最后面还看得见山下一脸哭丧的表情。
我爬上说陡不陡的楼梯,看到榎木津站在最上面。他打开走廊的窗户,似乎正在往下看。饭洼女士不安地望着他,要是没有鸟口在一旁扶着,她应该随时都会倒下去。这是她的榎木津初体验,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榎兄,让开啦,后面塞住了。你挡在那里没办法上去啊。”
“这里吧。这里就是那道窗户!小鸟,快点过来这里。”
榎木津正吩咐着鸟口。
鸟口发出“唔”的悲鸣,频频瞥着我说:“我吗?”
“不是猴子就是鸟啦,快。”
榎木津说,“咚”地推了一下鸟口的肩膀。鸟口一脸凄惨,钻过尾随在后面的众人行列,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往走廊。
“榎木津,那个窗户……就是有和尚贴在上头的窗户吗?可是窗户那么多个,你怎么能够断定就是这一个?这一整排全都是窗户啊。饭洼小姐,怎么样?真的是这里吗?”
即便久远寺老人询问,饭洼的表情依然僵硬,没有回答。
榎木津得意洋洋地说:“就是这里,九文字先生。这根本用不着问。”
“名字好像是接近了一点,可是榎木津,你……果然还是看得见什么吗?”
榎木津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似乎。
当然除了本人以外,无法判断其真伪。
“看见?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任谁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啊。”
榎木津说着,关上窗户,退到一旁。因为障碍物消失,我们约有一半的人得以爬上二楼走廊。其他人就站在楼梯各处。
一会儿之后,传来奇怪的声响。
原本半发呆的大家竖起耳朵,饭洼女士睁圆了眼睛。
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鸟口正贴在窗户上。
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喏,现在有一名两眼间隔有些太近的轻薄青年正贴在上头,不过那个时候贴在这里的是个和尚。然后他不得不尽快往上爬才行。”
鸟口一脸悲惨,进行引体向上运动似的移动到上方,最后留下挣扎踢打的两条腿,很快地消失了。
“以这个姿势,要维持攀在上头的状态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人又不是壁虎。换句话说,不管这位女士有没有看到,和尚都不得不往上爬。若非如此,就只能往下掉了。”
“往下掉?”
“因为人不会飞啊。要是真的有人会飞,就算砸大钱我也想跟他交个朋友呢。若是不会飞,就只能往下掉了。”
益田从楼梯较上面的地方说:“换言之,那个僧侣并非被饭洼小姐发现才慌忙往上逃,对吧?”
“没错,你真是聪明。和尚应该……哦,这直接问就好了。”
榎木津说道,拨开刑警们下楼。虽然我们依然有些无法释然,但除了跟随精力十足的侦探前进以外,别无选择。有如遭遇了震撼力十足的先发制人的攻击,大家似乎都脑震荡了。
下一个舞台是前庭。
或许是因为难得地跑起步来,感觉屋外并没有那么寒冷,天气也很好。
而我初次看到了仙石楼的外貌。蠕动的夜晚团块,一到早上也变成了单纯的旅馆。
抬起视线一看,二楼的屋顶上站着弯腰曲背的鸟口。
鸟口一看到我们出来,就发出撒娇般的声音说:“好可怕喔……好滑唷喔……”
榎木津大叫:“噢!小鸟,我有话要问你,你刚才从窗户看到我们了吗?”
“咦?”
“我问你看到我了吗?”
“才没那种工夫呢,我只能看着上面啊……”
“喏。所以小姐,那个和尚八成没有发现你。看起来像是贴在窗户上,是因为他伸长了身体抓住排水管,正努力想要爬上屋顶。但是他是人,没办法像猴子一样灵活。”
“那、那又怎么样?或许是这样,可是那又怎么样!喂,我在叫你!”
遭受打击可能最严重的山下复活了。
“你这人气焰真嚣张哪。比起刑警,更像个社长。喂!小鸟,你可以穿过那个奇怪的连接处,到那边的大屋顶吗?”
“可、可以是可以,可是可能会掉下去。不过总比待在同一个地方好。”
鸟口就像走钢索的小丑似的,沿着屋顶走下新馆与本馆连接的那个坡度奇异的楼梯屋顶,来到本馆的屋顶。
“喏,就是这么回事。”
“哪回事?”
“和尚是想去那里。”
“咦?”
“想要爬上这栋平房的大屋顶,喏,既没有地方可以攀,也没有地方可以踩。要是跳过去抓住屋瓦,声音会很大,而且也很难爬。然而把目光转向这里的话,就像各位看到的,有个一看就是要叫人踩上去的又大又坚固的垃圾桶,紧接着还有一道宏伟的围墙。”
两层楼屋舍的一楼部分好像是大浴场,四周围绕着围墙。
也的确有个看似坚固的垃圾桶。
“围墙上面有屋檐。更巧的是屋檐上是突出的一楼屋顶,只要爬上那里,伸长身体,就可以像小鸟刚才一样爬上屋顶了。这些东西全都排列成阶梯状,一看就是叫人来登山的模样。若说为什么要爬那里,因为那里有垃圾桶啊!”
“你刚才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指的是垃圾桶吗?”
“当然了!唉……”
“我叫久远寺。也就是从这里攀登,是前往本馆屋顶最简单而且距离最短的路线吗?换成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吧。”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使然,我也觉得这么爬是最确实的做法,关于这一点,其他人似乎也都同意。只有山下一个人像宝贝被抢走的幼儿般,露出气愤无比的表情。警部补用他擅长的歇斯底里口气说:“看你神气活现地说着那种无聊的事,可是就算不用你说,警方迟早也会查……”
“连这点小事也得查了才晓得,这种人就叫大呆瓜。而且神气活现的人不是我,是你吧,社长。”
“社长?”
正当山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称做社长的时候,益田走上前来问了:“那么,半夜惊扰那位饭洼小姐的天花板噪音,就是那个和尚在屋顶上行走的声音喽?”
“那是老鼠吧。因为,喏,屋顶上似乎很难待太久呀。”
榎木津半眯着眼睛,斜眼望向屋顶。
鸟口一脸拼命地撑着。
“我想和尚很快就移动到平房那里了,而这位小姐所在的房间不在移动路线上,所以那是老鼠。”
“哦……”
就像榎木津说的,饭洼住宿的房间在最左边,是楼梯连接处的另一头。如果目的是去到本馆,应该不会特地经过那上面。
鸟口诉起苦来:“榎木津先生……好冷喔……”
“加油啊小鸟,离地面很近了。喏,抓住那棵怪树的粗枝!”
“啊……”
这个时候,我了解一切了。然而尽管了解了一切,却依旧有什么……
“这样吗……?”
鸟口抱上去似的攀住延伸到屋顶上的巨大柏树。
“就这样移动到树上的本体!应该有个坐起来稳当的地方才对。喏,接下来是这边!”
确认鸟口的身影从我们的视野消失之后,榎木津前往玄关。
接下来的舞台是饭洼一开始住宿的房间。
榎木津打开落地窗,来到平台,伸手指示。
“喏,小鸟浮在那里。”
“啊,我看出来了。榎木津,我也了解了。我本来就想会不会是这样……噢,这看起来真的就像是飘浮在半空中。”
山下及刑警共四个人推开久远寺,来到平台角落。我和今川肩并着肩,隔着刑警们的肩膀遥望鸟口。
鸟口脸色苍白,只露出上半身,微微上下摇晃。
“怎么样?小鸟,坐起来舒服吗?”
“好、好可怕喔,树枝好像要折断了……”
声音被风吹散,我们只能够依稀听见。
“那副蠢样只能从这里看见。而且明明是隆冬,那棵树的树叶却还这么多。不仅如此,上头还积着雪,所以就如同各位看见的,下半身是看不到的。”
“柏树不是常绿树,而是落叶树,大部分却都带着叶子过冬哪。到了春天的时候,旧叶才会被薪芽给挤落。这叫让叶,被视为好兆头,所以才会种植在庭院里。这要是其他种类的树,这个时期是光秃秃的,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是坐在树枝上,看起来就不像是飘着的了。”
听着博学多闻的久远寺老翁那不知是解说还是炫耀知识的话,益田刑警半感佩服地说了:“嗯,要是看到那种地方有人的上半身冒出来,任谁都会吓一跳的。特别是从昨天开始就饱受惊吓的话……”
“就像貉一样哪。”
山下说。他说的应该是拉夫卡迪欧?汉[注一]所写的怪谈《貉》[注二]吧。被妖怪吓了一跳,总算放下心来之后,又被吓了一跳——饭洼女士当时的经历就像这样吧。
注一:即小泉八云(一八五〇~一九〇四),原名patrickfcadiohea,为出生于希腊的英国人。一bā • jiǔ〇年以特派记者身份渡日,后与一日本女性结婚,成为日本人,改名小泉八云。著有《怪谈》等与日本文化相关的作品。
注二:小泉八云著名的怪谈故事,概略为一名商人行经纪伊国坡,看见一名女子蹲在路旁哭泣,于是上前关切,然而回过头来的女子脸庞却是光溜一片,没有五官。商人吓得魂飞魄散,奔到一家荞麦面摊,告诉老板刚才的经历,老板回过头来说“是长这样吗”,同样是一脸平滑。商人于是吓昏了。
“快,在这里拖拖拉拉下去,小鸟会死掉的。快过去吧。”
榎木津说道,从平台走回来,离开房间的时候,他看着饭洼女士说:“你既然知道就早说啊。”
我们总算回到原来的大厅了。
榎木津再次打开女佣或其他人特地关上的落地窗,走出檐廊,朝着上面大声叫唤:“下来!”
太胡来了。我忍不住来到榎木津旁边,朝上仰望。纵横交错的树枝与枯叶的另一头,看得见疑似鸟口的物体。
“下来!”榎木津在“来”的地方卷舌,再次说道。
催促得毫不留情。
“喂,榎兄,至少准备个梯子……”
鸟口“咚”一声掉了下来。
“鸟、鸟口……!”
敦子当场跑过去。
“鸟口先生!要不要紧?”
“唔、唔……如、如果这还叫不要紧的话,世、世界上就几乎没有要紧的事了。”
看样子他似乎是屁股先着地的。幸好下面积着雪,不幸的青年勉强还活着。
“喏,怎么样?这样就了结了。”榎木津愉快地说,背对鸟口,望向大厅里的人们。
“哎,我就想八成是这么回事。”
久远寺老翁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每个人都各自沉思,接二连三地发出失望般的声音。
山下无法接受。
“怎么?什么叫做这样就了结了?”
“山下先生,不懂的只有你一个哟。”
益田刑警和其他的辖区警官们面面相觑,看样子益田加入辖区那一国了。
“所以说,山下先生,你看,这样一来也不会留下脚印了呀。因为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啊。”
“哦,这样啊,这样啊,从上面啊。”
圆眼镜的老巡查大声叫道,并且惊奇不已。
“所以那个死者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啊,原来是这样啊。啊,原来如此,这真是吓死人啦。”
“阿部巡查,你也没看懂吗?”
益田一脸难掩困惑的表情,再次与刑警们面面相觑。因为这等于意味着位于最顶端的搜查主任与最底端的小巡查水平相同。久远寺老人高高扬起眉毛,眯起眼睛,斜眼看着这样的警官们,深深感慨地说:“那个时候确实‘咚沙咚沙’地掉了好几次积雪呢。听得我们都不当一回事了。对不对,今川?”
“是的,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有尸体掉下来。可是仔细回想……”今川环抱双臂,以异样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在那之前,好像有一道格外巨大的声响。”
山下依然偏着头纳闷不解。然后他就这么歪着头,走到榎木津那里盘问:“然后呢?”
“已经结束了。”
“所以呢?凶手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那个人委托我的是解开尸体突然出现的谜,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解决了。结束了。”
“这不叫做解决!”
“为什么?凶手是谁算是不同的谜吧?不要搞混了。你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吗?你这样还算是社长吗?”
“我不是社长,是警部补!听好了,你刚才做的事,看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似乎是对的。但是侦探,你仔细听好。现在是大晴天的上午,但是那名女子目击和尚是在深夜,而且还下着大雪,条件相差太多了。若要进行刚才的那种大冒险,昨晚的条件是最糟糕的。太危险了。”
“若不在夜里,不就会被人瞧见了吗?那样更危险。要是被人看见,可就没办法爬了。”
“所以,你这家伙也真是冥顽不灵。听好了,他何必特意掩人耳目,甚至甘冒这样的危险去做这种事?费那么大的工夫都要爬到旅馆庭院的树上坐禅的理由何在?像你这种愚蠢的小丑或许会喜滋滋地去干那种事,但是小坂了稔可是个和尚。和尚、僧人、僧侣、出家人。他可不是建筑工人。他的工作又不是爬屋顶爬树,和尚做的可是在丧礼上给人诵经的生意。他干吗要做这种事?”
不愧是本部的警部补,比乡下派出所巡查难缠多了。
山下说的完全没错。就连在稍早的阶段就得出结论的我,也只有这一点怎么样都想不透。益田开口了:“山下先生,这会不会是一种修行?”
“没有那种修行!不可能有!不准有!我不允许!所以这个蠢侦探说的也都是一派胡言。听到了没?所以刚才的实验也没有意义!换句话说,这家伙也是串通的!”
山下又咆哮起来。一方面难缠,一方面却又过分简单地作出这种结论,或许这就是这名警部补的极限了。
久远寺老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这样的山下,悠然走下庭院。掌柜拿来了急救箱。庭院里,众人正在挖掘浑身沾满了枯叶和雪片的鸟口。
敦子把鸟kǒu • jiāo给外科医师后,静静地起身,往这里走来。
感觉英气逼人。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事。”敦子以清亮的声音说道。“山下警部补,我认为刚才的实验未必完全是白费。”
“干、干吗?”
敦子的凛然正气,会让大部分的男性却步。
“榎木津先生刚才的实验,至少让我们认清两项以上的新事实,所以我认为它非常有意义。虽然造成了若干的牺牲……”
敦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回头瞄了鸟口一眼。
鸟口在挥手,他这种反应实在很蠢。
“在得到实验结果之前,我们将一切混为一谈。”
“一切……?意思是……”
“所以说,明白的事、不明白的事;做得到的事、做不到的事;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我们应该将这些明确地区分开来看待才是。换句话说,‘在空中飘浮的僧侣’是不可能的事,但‘不留下脚印而出现的尸体’却是有可能的事。我们就像榎木津先生说的,把这些都混淆在一起了。”
“这一点我认同。”
山下难得老实听从。
“我想——在大前天晚上以及昨天的下午,有人执行或偶然发生了与刚才的实验相同的事。从目击证词以及状况的吻合来看,这一点应该不会错。和尚应该是从那道窗户爬上屋顶,而尸骸从树上掉落也是事实……”
“前提是如果相信你们的证词。”
山下从旁打岔,但敦子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但是,另一方面就像山下先生说的,依常识来判断,完全找不到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我想应该是没有在树上坐禅的修行,也难以想像必须在雪夜做出这种事。”
“就是吧?”山下满足地说。
“是的,这的确是难以想像,只是,我认为这些——榎木津先生所提示的事实与山下先生所主张的事实——彼此之间并不矛盾。只是我们的常识当中找不到如此做的理由罢了。反过来说,只要有理由,它就是可能的。”
“就是吧?”榎木津学山下说。
“可是这一点姑且不论,若是将刚才的实验照单全收,同时也有可能产生一项巨大的矛盾。”
“矛盾?”
“是的。就像各位所看到的,实验品鸟口先生……人还活着。”
鸟口爬到檐廊上,正让久远寺老翁上下触诊,还在对敦子挥手。
“但是掉落下来的小坂了稔和尚——是具遗体,他死了。”
山下在眉间挤出皱纹:“那又怎样?你的意思是这个男的最好也摔死吗?这我也赞成。”
“不能是摔死呀,警部补,必须是死后掉下来才行……”
听到敦子这么说,鸟口“唔”了一声。
“各位都忘了,小坂了稔和尚是一具他杀尸体。”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大多数的刑警应该都大感意外。
没错,掉落下来的是一具遭人杀害的尸体。
亦即……
“刚才的实验应该是正确的。但是这么一来,凶手就必须在刚才的实验过程中进行shā • rén才行了。明白吗?和尚——了稔和尚确实是从那个垃圾桶越过窗户,爬上了屋顶。换句话说,前天深夜他人还活着。而一夜之后,树上的他八成已经死了。雪融的同时落下的他,是一具他杀尸体。亦即被害人是在屋顶上或树上遭到杀害的。”
“这样啊,但那是不可能的嘛。”
“没错,不可能的。像天狗般在天空飞翔,打死在树上坐禅的僧侣——这就像方才说过的,属于不可能的范畴。那么如果屋顶上有另一个人,也就是凶手呢?——这也不符合常识。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在下雪的深夜里爬上屋顶。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小坂了稔和尚是以尸体的状态爬上屋顶的。”
“怎么可能!这才是不可能的事!”山下不屑地说,“哼!还以为总算听到一点人话了,没想到你也跟这些蠢蛋半斤八两。死人会爬上窗户吗?如果是飞上去还比较像幽灵!”
“死人当然不会活动。我的意思是,爬上屋顶的人与掉落下来的遗体是不同的两个人——换句话说,饭洼小姐在窗户目击到的和尚并不是小坂了稔和尚。”
“可是掉下来的就是了稔!”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鸟口旁边的今川拍了一下手,发言道,“亦即了稔和尚是以尸体的状态被搬上屋顶……不,凶手扛着了稔……不对,如果是扛着就没办法爬。对了,是背着尸体爬上屋顶的。你的意思是这样吧,中禅寺小姐?”
敦子露出高兴的神情。“今川先生,你说的没错。”
“背着?背得动吗?”
“我只是稍微瞄到一下,不敢断定,但了稔和尚个子小,而且清瘦。我想他的体重大约是十二三贯[注]吧。那么只要有扛得动一袋米的力气就成了。而且我想了稔和尚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冻结了,搬运起来较为容易,这是刚才我看到摆在担椅上的遗体时想到的……”
注:一贯约三点七五公斤。
确实,若非冻结,想要让尸体好好地坐上那个奇妙的玩意儿是很困难的吧。但是如果没有冻结,也没有担椅出场的份了。感觉上只要有力气,比起柔软的状态,坚硬的东西会比较好处置。
“如果相信饭洼小姐所目击到的,那么从窗户看到的人双手都正忙着。因为若不使用双手,就没办法爬上屋顶。亦即如同今川先生说的,我想应该是用背架之类的东西背着遗体爬上去的。考虑到这一点,那个时候了稔和尚已经冻结……已经遭到杀害,才符合道理。”
山下低吟,他好像在思考。
敦子看我,微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而且如果死者是坐着遭到殴打而死,也不太可能是坐在树枝或积雪的屋顶上的时候。了稔和尚应该是在地面遭到杀害的——我认为这样的推测比较妥当,这应该也符合山下先生的常识才对。”
符合道理、符合常识这些措词可能说动了山下。
敦子是有些刻意地使用这些说法的吧。不愧是带有京极堂血统的女孩。警部补在常识与非常识的夹缝间摇摆,自问自答起来。
“虽然说人死后尸体会变重,可是体重并不会增加。确实,如果是那个小个子的和尚,魁梧的男性也不是搬不动……不,可是、可是,嗯,哎……”
益田开口了:“那样的话,也就是那不是在树上修行的和尚,而是被遗弃在树上的尸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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