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TOMORROW(未来)（2/2）
可现实中她只能怀揣这样的想法，漫无目的地不断往前走。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波达姆车站附近。对啊，芳不一定会立刻返回波达姆，有可能一直躲在艾乌里德峡谷中的某处。
如果到艾乌里德去，一定能见到芳！
但朝车站的方向跑去之后，香草再次愕然了。这里也和刚才的人行道一样，已经禁止任何人通行。同时她也想起，自己刚刚才听到了“市区封锁”的新闻。
随后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旅客对着看上去像军队负责人的士兵大声抗议的情景。
“我们不是波达姆的市民！”
“我必须在明天之前返回伊甸！还有一笔大买卖要谈啊！”
“我是是从帕尔姆珀尔姆来的！至少请让孩子先回去！”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高声喊着。香草不禁想到，自己再不就之前曾经目睹过十分类似的场面。那个时候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明白只要等等就能回家，所以情绪不像现在这么激动。即便如此，不安地阴云还是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八天之前，当时也是这样，艾乌里德峡谷车站和飞空艇机场全都在第一时间被封锁了起来。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四处赶来，与平民们争辩不休。
话虽如此，尽管有人不停抱怨着对工作的耽误，要是赶不上返程的飞空艇就有大麻烦之类的事情，但所有认最终全都服从了士兵的命令。因为她们被告知只要检查完身份证，就可以搭乘下一班前往波达姆的列车。而在这段时间里，观光客都被集中在工厂前广场上的帐篷里，等待安置。
毫无疑问，香草并不是“茧”的居民，所以没有身份证。正当她环视四周寻找脱身之法时，忽然看到了正在用一部机械装置检查卡片的士兵，看来所谓的身份证就是那张小卡片。
如果是那东西的话，香草之前在城里从两个年轻人身上“拿”走了一张。那张神奇的小卡片让她买到了食物和饮料，练到艾乌里德的车票也是用那个买来的。
香草拿出偷来的卡片盯着看了一会儿。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用。因为之前全都用的是芳手里的哪一张，所以对自己手里的这个东西实在没什么自信。
要是不能用的话该怎么办？不对，还是被发现这张卡片是偷来的比较严重。
“快把卡片拿出来。”
猛地抬起头一看，手持细长机械的士兵已站到了她的面前。香草随即带着怎么样都无所谓，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把那东西交了出去。
一开始可能会被带到另外的房间仔细询问吧？或者是当场被逮捕？还是说不由分说地被当场处决……光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香草跟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好了，快走吧。”
啊，果然。香草泄气地耷拉下肩膀，自觉地把两只手伸了出去。虽说老老实实被带走多少有些不甘心，但士兵的数量是在太多了，而且有可能会波及到周围无辜人群……
“你磨蹭什么呢，真是的。”
听到对方没有接着说下去，香草便把头抬了起来，对面的士兵一脸不解地把卡片交还到她手上。
“那个……”
“检查过的到那边排队。”
“哎？”
正当她打算开口询问时怎么回事时，士兵已经把机械朝另一个人的卡片伸了过去。那张偷来的卡片似乎作为香草的身份证而得到了认可。
就这样，香草和其他被检查过的人一起，排队坐上了军队准备的专用列车回到了波达姆。
之后她在车站稍稍待了一会儿，可并没有从下车的人群中找到芳的影子。
尽管借着夜色返回了神殿，也找到了一些食物，但还是没能安心睡下。仔细一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过夜。自从懂事起芳就一直陪在她身边，而村子里又没有其他小孩子，成为路希之后更是如此，一直都是两个人独自生活，可没有芳在身边的夜晚，这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这让香草感到孤单、恐惧，进而难以忍受。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她便决定到外面去睡觉。波达姆市内到处都有街灯，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人类的气息。这里有长椅，又可以供她栖身的大树，根本不愁没有地方给她睡。再加上“茧”的气候比较暖和，就算露宿在野外也不用担心会感冒。
而关于食物，她还是带着对人群的眷恋走进了购物中心的餐馆。不过，第一次使用那张卡片，果然还是需要勇气的。
尽管这东西已经在艾乌里德帮她度过了一次难关，可毕竟还不知道它能不能用来买东西。于是她紧紧攅着卡片，在店门口徘徊了好一阵。
最后之所以下定决心走进去，是因为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只白色的小鸟。这只鸟在她和芳一起偷卡片时也曾出现过，给人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此刻它就落在对面的屋顶上直愣愣地盯着香草。
浑身一阵战栗之后，香草转头逃进店铺。刚一进门就感到心里安定了不少。于是香草学着周围的客人点菜、付款、简单得超乎她的想象。
像这样融入人们的生活之中厚，她开始觉得“茧”是一个和平的乐园。由于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人们的性格也很温和，只要待在城里，就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
虽然见不到芳依旧让她感到心里有些没底，可身处敌国的紧张感却减弱了不少。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忘记因为自己而卷入整件事的少女和小男孩的脸。罪恶感就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利刺一样，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在那之后，香草在海边遇到了那位少女。说起来，好像就在这附近……
“你在那儿干什么？”
感觉到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后背时，香草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是“茧”的士兵，城里的人提到这个名词时，脸上全都带着僵硬的表情。
直到前天晚上为止，没人察觉到了有关这些人的任何动静，所以大家都是一脸安稳的表情。可自己……
“对不起！”
或许是听到了她像是带着哭腔的道歉声，士兵们立刻把枪口放低，语气也软化了不熟啊。
“车站已经开始办理乘车手续了，快去吧。”
香草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她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从昨天那条新闻开始播报的瞬间开始，乐园便永远地消失了。
发现下界的法尔希，封锁波达姆。哪怕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对人们来说也是最糟糕的新闻。这两件事足以引起巨大的骚乱。有谁能够预测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新闻是下午开始播送的。既不能接近神殿，也找不到芳，香草一筹莫展地在购物中心瞎转悠。尽管很害怕周围和之前判若两人，显得怒气冲冲地人群，但没有人的地方此时已经全都被PSICOM的士兵控制住了。
强制流放下界。香草一开始并没能准确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也许其他人也一样。当这样的通告第一次播放出来时，四周一片死寂。
人们在片刻之后才陷入空前的恐慌之中。惨叫和怒号在空气中交错，人群开始毫无意义地乱窜。难道他们认为这样就能摆脱这蛮不讲理的命运了吗？
香草愕然地看着这一切。“茧”的居民憎恨下界，她本来打算试着去理解这种强烈的感情，但最终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对下界的恐惧，能让所有人在一瞬间失去理智。
她不知道狂奔的人群以何处为目的地。有可能是车站，也有可能是自己家。小规模的竞速开始在各个方向展开，被撞飞的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地不起的孩子放声痛哭。
香草紧贴着一栋建筑物，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瞪大双眼，一刻也不停地颤抖着。
他们都是在昨晚观看了焰火大会的人吧。不久之前还在开心地叫嚷，对话的人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幸福，向烟花祈祷时的面庞上满溢着希望。而那一刻距现在还不到一天。
恐惧、悲伤、哭号。香草忽然感到鼻子深处有些发酸，于是赶紧低下头来。就在这时，几句话像是穿透了喧嚣一般刺入她的耳中。
香草猛然抬起头，刚才听到的好像是“保持将下界的法尔希封印在异迹之中的状态，和流放的列车一起送到下界去”这几句话。将诶这她环视四周，想更加清楚地听听新闻在说些什么。
将法尔希·阿尼玛送到下界，送到古兰·下界去……
这是真的吗？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的使命要怎么完成？不，就算法尔希·阿尼玛不在“茧”里了，使命也不会改变。因为要完成使命的是自己和芳，而不是法尔希。
想到这儿，她才意识到一件事。既然身在波达姆市，那么她自己也是被放逐的对象。整个城市已经被严密地封锁了起来，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要是真回到了古兰·下界去，那她就再也无法完成使命了。
香草忽然感到两腿发软，当即坐在了地上，但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她紧紧抱着双膝缩成一团，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最终站起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购物中心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躲过巡逻的士兵，一个人朝海边走去。那里也是烟花大会的会场。理所当然的，周围空无一人，咖啡馆也关着门。同样是夜晚，仅仅只过了一天就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整个海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波涛的哗哗声。
尽管这里的大海和古兰·下界不同。几乎没有海潮的气味，但她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再见，香草低语一声之后转头离开。没走几步就来到了那块田地。
苏醒的第一天，她就是在这里偷了几棵蔬菜。躺下来之后，泥土和绿叶的气味立刻涌入鼻腔。一想到芳说不定也会来到这儿来，泪水就忍不住滑出了眼眶。我知道，芳是不会来的。我再也……见不到芳了。
香草就这样痛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就这样静静入睡。
购物中心里的人还是很多。可跟昨天不一样的是，没有一个人在忙乱地奔跑，所有人都排着队，整整齐齐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视野里的一张张脸庞写满阴郁，无力地耷拉着。之后就该到乘坐流放列车的车站去了吧。
“茧”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下界即地狱”这件事深信不疑。看到昨天那种恐慌的状态，香草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对这些人来说，被送往下界是和死刑同等的刑罚。
可事实并非如此啊，她想。古兰·下界的气候确实有些变化无常，还有凶残的魔物。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人像在“茧”里一样，不带任何武器悠闲地转来转去。可自己和芳即使在古兰·下界出生的。只要齐心协力，完全可以好好地生存下去。
此外，古兰·下界还有着广阔的大地、无尽的天空，炫目的阳光以及生命力极强的草木，她想把这一切都介绍给“茧”里的人。当然，她知道这根本是痴人说梦。
话又说回来，周围还真是安静啊。明明有这么多的人同时在行走，是在是安静得过头了。第一次到这儿的时候，整个城市就像在举办祭典一样热闹非凡，而昨天还发生了那么大的骚乱。
一昼夜之后，头脑便清醒下来了吗？还是说已经彻底放弃了？如今没有一个人的脸上依旧带着愠色。
“对不起……”
香草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道歉了。这些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其原因就在自己身上。
因为我和芳苏醒了过来。
还有被法尔希·阿尼玛变成路希的少女、被“茧”的法尔希变成路希的小男孩，她连究竟该如何补偿这两人都不知道。
既然没有办法将两人恢复原状，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至少可以不去伤害他们俩所爱的人，不去伤害他们深爱的这个世界。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比刚才多了不少。虽然从极静的环境无法判断出这一点，但抬头一看，和焰火大会时不相上下的人群还是将通往车站的道路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终于看到车站了。士兵们正在不远处大喊“还没有托运行李的人到这边来。”由于托运从昨天就开始办理了，因此离开队伍的人相对比较少。
进入站前广场后，一名手持扩音器的士兵便向市民一遍又一遍地进行说明。他的服装和其他人的不尽相同，看上去军衔似乎比较高。
“各位被流放的对象。请按照指示，不要打乱队列。行李会在抵达下界之后还给你们。”
不过，他手里的枪让香草多少感到有些不满。指示说明情况而已，用得着带枪吗？这里明明都是些性格温和，不喜欢跟人争论的普通市民而已。
其他的士兵也都持有武器，嘴里说是“移民”，可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押送”一样。即便如此，可能“茧”的居民天生比较顺从，没有一个人开口抱怨什么，就这样默默地排着队。
不，不对。不知从那里传来一阵高喊。
“慢着！不许离开队列！给我站住！”
也许是有人想要逃跑吧，整个人群随即也有些动摇。可能都在期待某个人能够拼命逃出去，那样的话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然而……
枪响了。从人群中爆发出的惨叫清楚地告知所有人。这既不是放空枪，也不是单纯的警告。整个队列随即发生了剧烈的动摇，就像映照着人心的急剧变化一般。
转瞬之间，士兵们的枪口便瞄准了列队的市民。喧嚣转瞬即逝，空气又变得压抑而沉静。
“请不要离开队伍，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显然，如今没有人会接受如此苍白的借口。因为不祥在这里被当场射杀，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人们才会选择沉默。即便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前往地狱”的列车。
人潮再次缓慢地流动起来。就在这时，香草忽然看到了一位正在和士兵说话的女子。她之所以吸引了香草的视线，是因为这名女子的侧脸和那名名叫塞拉的少女十分相似。那位成为下界的路希之后，仍然选择了直面命运挑战的少女。
女子接下来把武器交给士兵，主动站到了队伍里。这一定是错觉，香草对自己说。是罪恶感让自己一看到相同发色的女子就立刻觉得她和塞拉的容貌很相似……
排在那名女子后面的是一位中年大叔。正当她感觉大叔的爆炸头简直和鸟窝没什么两样时，没想到真有一只小鸟从里面钻出了一个脑袋。
“哎？”
是陆行鸟的雏鸟。
“那个大叔在脑袋上养陆行鸟吗？”
因为这是在是太有意思了，让香草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用力撞了她一下。啊，不对，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是撞了别人也不一定。总之她慌慌张张地想要保持平衡时，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啊啊……”
香草就这样十分夸张地摔倒在了地上，而且是脑袋先着地。虽然万幸脸没有受伤，但就摔倒的方式来说，或许没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了。
“小姑娘，没事吧？”
一个担忧地声音询问道。香草睁开眼，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站起身。
“没受伤吧？”
一位看上去十分温柔体贴的女子正看着她。嗯，肯定地回答之后，对方微微一笑。
“那就好。”
就像妈妈一样，香草无声地嘟囔着。不，说不定她实际上即使谁的母亲。身旁正站着一位像是她儿子的少年。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哦，你也一样啊，我们都是帕尔姆珀尔姆人。”
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地名。
“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那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
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后，对方并没有继续追问。也许想到对方有什么难处，又或者是根本没打算问得太仔细。她的还只倒是明显有些不安，根本没敢好好看香草一眼。
究竟是排列到他们母子后面，还是到和塞拉有些相似的女子后面去？香草对此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站到了声音温柔、而且主动帮助过自己的中年女性身后。如果要像犯人一样坐上那辆列车的话，能和这对母子在一起也不错。
负责说明的士兵表示被流放对象最早今天，最晚明天就会到达下界。如果能回到古兰·下界，香草希望自己能多多少少给他们一些帮助。
芳，对不起，我要和法尔希一起回古兰·下界去了。没能遵守约定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茧”里，实在抱歉……
一旦离开这里，就没办法完成身为路希的使命了。香草知道昨天才想明白这件事，在听到法尔希·阿尼玛即将被送往下界的瞬间。不过在认识到自己也并非一无是处时，那种强烈的安心感几乎让她感到双腿无力。
“如果现实太过残酷，那就逃走吧。”
四天以前，在海边遇到塞拉时，她微笑着这样对香草说。正是因为有这句话的帮助，正是因为这句话在背后推动着自己，她现在才会身处此地。
只要就这样乘上列车，只要放弃使命，就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虽然有可能变成尸骸这一点让她感到非常恐惧，但时间还有的是。
“站远一些再回头看，说不定就能格外轻松地跨越障碍。”
正如塞拉所说，站远一些再回头去看，就发现有另外的道路。说不定真能战胜眼前的困难。只要试着逃开这一切，也许就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虽然把芳一个人留下这件事多少让香草有些不安，但她同时也相信，一定没问题的。她已经把印记用火烧焦，应该不会变成尸骸了吧。而且芳是个独自一人也能生活下去的强者。不过，她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的。对不起，香草再一次低声念道。
她将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和小指合到一起衷心祈祷，为了再也无法见面的挚友，为了无法遵守的约定。
士兵们开始引导人们进入列车。在回想起最晚明天就能达到目的地的说明时，香草忽然感到腿有些软。和芳一起成为路希的往日情景明明那么鲜明，可即将到来的明天却一点儿真实感也没有。这究竟是为什么？
于是香草开始不断劝说自己，不应该感到不安，只不过返回古兰·下界而已。风的气息，在草原上摇摆的野花。还有自己最爱的，在蓝天下尽情地奔跑。一到夜晚，抬起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最重要的是，还有人在故乡等待她的归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定会热情地来迎接自己。
明天，就能回到思念的家乡了……怀揣这样的心绪，香草跟随队列慢慢往前走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