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2/2)
早名感到意外。
“很想忘记、装傻……却忍不住想说。越是沉默,心底话就越是快要脱口而出—”
愈加显得急忙,弓月举起肩大叹口气。
“不行,看到你的眼睛就……说不出口。让我隐藏你的双眼吧。”
说着将早名的额头压至胸前。
“这里就是觉得痛苦、难受的地方。这底下的声音越变越快。”
“……这……”
迷惘的那瞬间,被更加地紧抱。
用力到几乎无法呼吸,意识都飘远似的。
风翻弄着衣袖。彼此的衣袖碰在一起。
将脸颊贴上他的身体,早名的头发凌乱,发簪掉落脚边。
爱惜地抚着早名的头发,弓月清楚地表白。
“我决定了。我不愿你掉泪。无法忍受你因我而哭泣,太痛苦了。我会解决的,所以你别再哭了。”
在发现那个供品时,便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让弓月离开这里;现在正是狭野方下此决定当日的黄昏时刻。
比以往的埘间早了许多,弓月回到家。
“哥哥!”
一踏进家门,紧握着拳头大喊。虽只要解决一件事,弓月表情凝重,像是积在胸口的话语要一次迸出来一样。
(非在这里讲明不可……)弓月似乎如此低语着。
“哥哥,我……有办法离开这个村落吗?哥哥要继续守墓对吧?虽然你之前说我离开这里比较好……”
狭野方失去节奏。
“厌烦食物难求是吗?”
“……我有想做的事,待在这里绝对无法完成。我想努力生存下去。”
一口气说完,弓月深深叹了口气。像在害怕似的,瞄向狭野方。
弟弟胸口的衣领交叠处挂着一个鱼型的木雕。
(是早名……?)
—只有鱼能渡过无边无际的大海,到达遥远的长生之世。鸟无法渡过,更别提人—这是神曲的一节。
“我会满怀欣喜地送你上路。我想做的是守墓,你若有了别的目标就去实行吧!这不是我能决定或阻止的事。”
“谢谢!哥哥果然很了不起。完成祭司的工作后,也要遵守与大家的约定,继续守护墓地呢!我太任性了……对不起啊,哥哥。”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是你啊!”
弓月点头。
狭野方因为安心而笑容满面。眼眶发热,只好遮住双眼。
弓月见状递给狭野方折得整齐的布。
接下布覆盖在眼睛上后……感觉有东西跑进眼睛里。拿下一看,是一根长过手臂的发丝;卷起来挟在布里。拥有如此长度头发的,只有一个人。
狭野方心一惊,看向安心喝着水的弓月的背影。
汗湿的脖子上,亦黏着一根长发。
(难不成……)
狭野方因无法置信而全身战栗。
之前就察觉到弟弟身上有股酸甜的味道,不同於男人的体味。
屋子突然摇动起来,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
久违的强烈余震袭来,装饰的花桶倒地;水洒在铺在两人之间地板上的毛皮上。
“啊啊—真糟糕。是因为花少,瓶子太轻了吗?”
弓月迅速地扶起桶子。
隔天。
弓月又出门了。
狭野方假装头痛,表情很畅快似的。
原先变得寡言的他,突然笑容满面地打招呼。狭野方却觉得像是盖了一块看不见的布,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会这样?是知道我会杀掉早名的事吗……不,那不可能。若是那样应该是有更激烈的反应,漠视我才对。)
无法平静地环顾屋里……注意到落在花桶旁的小木块。将它拾起,瞭解它代表的意义后又丢出。
(刚刚的头发也是……弓月肯定一直待在早名的身边。弓月也到这个年纪了……)
狭野方初次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职责感到罪恶。
自己心底也有个无法填埋的洞。那里曾经小心收藏的初恋回忆,即使它现在已被舍弃。
(我在十五岁时也已死男人。是男人,不是小孩。)
尽量不去意识到那个洞,更甚至无视於它的存在。要是觉得对不起弓月,祖先代代传续累积的意志便会崩毁,失去意义。
这肯定比伤害弓月还要罪孽深重。
(去确认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说不定是弓月自己单恋,很乾脆地被甩了也说不定。
身为“早名”被养育成人,心应该不会脆弱到被男人吸引……)
(不会,我相信不会。)
但仍会害怕。早名与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虽然怀着相同意志,却有些不同;总无法契合。
我们两人明明是拥有同样刺青、身为shā • rén与被杀者的组合。
弓月离开后,等了一些时间,狭野方接着外出寻找。
不止早名,弓月也送食物给蝮。狭野方迷惘了一会儿,决定将早名的住所排在后面。
在亲眼见证事实之前,为了做心理准备要先深呼吸一下。藉着一口气将力量存在腹底……狭野方嘲笑着如此被惊吓的自己。
(无论如何仪式都要举行。明明这个结果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
首先到达蝮的住处,往崩坏的塔下前进。
传来弓月的声音,狭野吓了一跳。他放松肩膀的力量,躲入草丛中观察,看见弓月与蝮并坐在住所的门口,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这是为了保护早名而锻炼的手臂!”
蝮向弓月展示露在衣服外面的胸肌及上臂。
“早名的随从该是什么程度的勇者,你大概无法理解吧!”
弓月的眼睛发亮,“多跟我说说旅行的见闻嘛!”撒娇地说。
“好,早名的事吗?”
“……不是啦!”
“是吗?我怎么觉得如果没提到早名,你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我都说没有那回事呀!”
生气的弓月,鼻子到耳根都染上红潮。蝮苦笑,喝了口酒。
“那个……蝮你为什么不跟早名待在一起呢?早名很寂寞耶。”
“是她把我赶走的,她说酒臭会污辱神像。”
“早名才没这样说,她很担心你呢!”
“……你要是担心的话,就代替我照顾早名。”
“可以吗?嗯,我会这么做的喔!”
蝮很刺眼似的看着坚定的弓月。狭野方的内心深处,窜着微微痛楚。
“你哥哥呢?不会生气吗?”
“哥哥那边,我会说服他。”
“他可能会很失望呢~~弟弟最重要的人不是他。”
弓月低下头。将日覆上胸前木雕的鱼,一脸乾脆地说:“哥哥是很坚强的人,不需要担心,也不讨厌早名或蝮,已经不生气了……若还有怒气,我也会先跟他道歉。”
“拜託你了。我没办法好好赔礼。”
“嗯,交给我吧!”
态度那么差的傢伙,弓月居然不知何时跟他变得这么好。弓月与蝮继续谈笑,时间长得让狭方愈来愈烦燥。终於等到弓月举步往早名住处。
明明母亲的墓就在附近,弓月只往那瞄了一眼,便往早名那儿去。
(不久之前还在墓前哭泣的弓月,居然会把上坟的事摆在后面……)
狭野方感到眼前一黑,呼吸困难。
害怕走向早名的住所、害怕看到某个画面。无法克制地恐惧着。
—哥哥是很坚强的人—这是弓月从小的口头蝉。
为了不背叛弟弟的尊敬,一直努力扮演一个坚强的人。只要表现出寡言有耐性的样子,弟弟就会只眼发光,很感动的样子。
—哥哥,很坚强—对,不坚强不行。
(不亲眼证实的话……这份难以忍受的恐惧便会持续。在见到之前都无法停止。)
拨开树藤,狭野方忍受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追上弓月,躲进最靠近早名住所的废屋里。
早名在屋子旁的工作场雕刻女神像。举起让弓月看的那个作品,进度已到能想像完成后的容貌。约有男人的上臂那么大,与真人很接近,具象化的神像。
弓月没有询问便将手伸向早名,帮她重新插好发簪;早名未露出嫌恶或惊讶的样子,只露出害羞的笑脸任弓月动作。
接着两人的脸靠近,互相凝视着。
(啊啊,还是看到了。)
两人的态度过於光明正大且视密,使得狭野方并未有因偷窥而生的罪恶感。
没想到早名会是个被异性吸弔、心志有着弱点的软弱少女……狭野方只失望地如此想着。
早名对异性产生兴趣—一旦对异性具意识,她四周的空气便带着艳丽气息。
侧面看去早名颈项与额头的白皙肌肤、美丽的鼻樑、丰润的唇,在在震撼着狭野方。
弟弟如此接近看着那样的早名,坚信只有自己是被允许的。
(早名命定的对象明明是我……)
瞬间激动起来。但马上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丢脸,狭野方紧咬牙根。
早名挥动着手不知在对弓月说什么,弓月很开心地点点头。大概是要他帮忙吧!
(若是我能早点说服弓月的话……要是我没受伤的话……不对,为什么那兄妹俩会对弓月卸下心防呢?仪式的规定里明明是不允许的。)
仪式的当事者应以职责所在立场与他人接触,不怀有多余的感情,亦不抱持疑问。
如同狩猎时杀害猎物一般。这是规定。
(快把弓月弄离开这……啊!)
早名她们遵守规定之一“不将真相告知无关的人”,所以弓月才能那么愉快。弓月打算在“早名返回故乡”的时候,一起跟着回去。一定是这样。
这么一来,在仪式结束之前,弓月都不可能离开。想必期望着能帮上忙或见证仪式。
(早名,你要如何向弓月说明?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要确认问题的答案;狭野方因焦急而再度感到呼吸困难。
弓月开始清洗兽毛。
早名忍耐着欲哭的心情。
假装低头专心雕刻着,但小刀或凿子都只是划过表面,木屑都没削出。
弓月依照早名的请求,正在清洗兽毛并去脂,用来制作上色用的笔。类似狐狸的毛;也有兔毛。身为道具之一,在早名被选为“早名”之时,即选择好毛皮的品质并准备好了。
为了刻制神像的木材也是一样,在那时便以占卜决定,砍倒后进行乾燥。不能使用其他的木材。
弓月蹲在离早名稍远处的水瓶前,用桶子清洗兽毛。
不论是半侧的背影、发流的线条,抑或那紧实的肩至背,望着便让早名想哭。要是被弓月那微浅的瞳孔凝视着,会更加忍受不住。
为什么胸口会如此疼痛呢?自从在神篱之水旁拥抱之后,一直如此。
唯一能想得到的,就是在那个地方被不知名的东西附上了吧!
克制不住,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就碰触他。牵起手、手臂相交,靠在他胸前。这样无论怎么想哭都能压抑下来。
弓月也说胸口会痛,痛到忍受不住时,便会碰触早名,将她抱紧。两个人见面时总是如此。
无法忍受见不到面。
见了面会感到害怕、想哭。但不见面时胸口又紧得发疼、呼吸困难。
他停下手。
“那个仪式—是要做些什么啊?哥哥说与规定无关的人不能知情,你讲一些不违反规定的就可以了。”
“对不起,请你别让我困扰……只有这个神像,希望能让你看见成品呢!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可以的话。”
弓月没有回应,只继续说着他想说的话。
“在我还小,有一年农作完全没收穫,有过将鹿屠宰以解放它的灵魂。将血肉献给大地让地力之神觉醒之仪式。说是能让明年的食物更丰足;我听了觉得很开心,一直期待着仪式到来……但一旦看到祭品的鹿被囚禁的样子,却湿了眼眶。
於是觉得害怕,讨厌起自己。“
早名的手发抖,不愿再听下去。
“我是牺牲了什么才活着,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真的有那种价值吗?我这样思考着。正好那时父亲刚过世不久……是意外死亡的。
那时哥哥生病,父亲想让哥哥食用治病的羚羊肉,他追踪猎物至人不可进入的险峻深山里,摔下山谷的河中,遗体漂到村里附近的地方。“
早名的心脏重重响了一声,弓月好像听得到似的,湿润的眼神转向这头。
“我一直以为……你从没受苦而被养育成人的。最多有过粮食不足……以为你是被保护着、被家人所爱、从未被人疏远……”
弓月叹口气,仰望天空。
“父亲总是只在乎哥哥,放任我跟母亲不管,连理由也不讲明。父亲是寡言的人,哥哥跟他是一模一样。
哥哥意志力越是坚定,独自承受的事情越多……真的很寡言。
仪式啊!职责、规定什么的!完全不让我知道。母亲虽不知情但仍相信他们两人。若不是这样也没办法跟着父亲生活吧!
放任我们不管的父亲,在我看来像是在逃避,因而憎恨他、转而依赖母亲。我跟哥哥不同,在还小的时候想的是,我有存在的意义吗?“
“那应该不用花就能安慰心灵的事……吧……”
“花啊……当然,那很有用唷!
放弃从人的身上寻求安慰,落寞好一段时间后,才转而向花寻求。比起人,花要有用多了;花不像人有许多麻烦的部分嘛!
冀望人的温暖……我大概也没有彻底放弃吧!“
些微地苦笑,弓月站直身。
“……虽然一直感到迷惘……等仪式结束、哥哥自职责中解放后,你可以带着我一起回到你的故乡吗?”
早名回过头。
“我不想跟你分开。”
小刀自手中掉落。虽有想到刀子不知是否伤到木材……但仍没有用眼睛确认。
他的口气,是不曾有过的认真。
“你烦恼的也是同一件事对吧?我确信是一样的……不想分开……我没弄错吧?若是这样,我可以解决,只要我跟你一起离开就没问题。”
早名的手被紧紧握住。
有着刺青的那只手。
无法与弓月视线相交。
一但对上眼,一定会忍不住答应。
“我已经取得哥哥的同意。哥哥好像希望我在人较多的地方生活。我无法忍受丢下哥哥独自一人,只顾自己开心;本来打算一直陪着他的……
那只是不希望自己被哥哥所怨恨而已。我终於明白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而且还毫无根据。“
手更加使劲。
“哥哥完成仪式、祭司这个职责解放之后,也是我解脱的时刻。嗯!遇到你之后我就这么觉得。
哥哥好像打算谨守诺言继续守护墓地,我尊敬他那强韧的意志。
但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想就此获得自由,所以不自觉地对於投靠村民这件事感到嫌恶。“
弓月搂住早名的肩,轻抚她的发丝。
“有你在的地方……我愿意去。”
(不行……办不到的……)
很想说出口却不能说。
(可以的话我也想两人一起建立一个普通的家庭、开心地一同生活、一起变老……)
即便有一点这种想法,也不能讲出口。
(一旦脱口而出就完了;我一定会崩溃……仪式也无法进行。我心中很清楚这点。
我的心被弓月夺走了。要是破坏目前的关系,灵魂就会徬徨不定,仪式也无法达成,那样子,我就不是我了!)
弓月正等着回答。感觉到他的脉搏,还有体温……他应该不认为会被拒绝,但有一种很紧张的心情传了过来。
还有期待。
该怎么办,头都昏了。
(我该怎么做—)
“弓月你这混帐!”
弓月被用力的扑倒。分开来后才意识到,耳边又传来钝钝的声音。
弓月唇角流血,倒在地上。
不知是否因怒气而脸色发青的蝮,站在那里。
“你这傢伙,随便碰触早名。才想说跟你比较聊得来,所以睁不人眼闭一只眼。”
又补上一脚。
“哥哥住手!”早名一股脑地覆在弓月身上。
“让开!什么嘛!十天或十五天前,你还为了保护我而冲到这傢伙射的毒箭前面呢!疼你疼了十五年,我像个笨蛋一样。我算什么啊!我到底是你的谁啊?早名!”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不一样。哥哥也很重要,但是这不同。”
“哪里不一样?”
无法好好说明……不想与弓月分开、不愿背叛弓月,明知无法实现的事仍抱一丝希望。
(讲出来就是否定哥哥;否定哥哥肩负规定的意义,否定哥哥生存的意义。)
“哥哥也很重要的!”
“我……和职责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我们历经多少辛苦才完成这趟旅行,你都忘记了吗?稀奇美丽的景色不敢悠闲欣赏、急急忙忙来到这里。遭遇多少次危险,在山里淋雨受冻、饿肚子、弄痛双脚……是为了什么撑到现在?”
弓月以手肘撑起,抬高头。
“蝮,请你原谅。我是认真的,我想跟早名一起离开这里。”
蝮睁大眼。
“你说什么?”
“我已经得到我哥的允许,拜託你。”
膝盖着地,弓月摆起跪礼姿势,蝮掀起他的衣领。
“这种事根本就办不到吧!”
“哥哥,原谅我们!是我……我……”
早名抓住蝮,努力想按抚他。一阵酒臭传入鼻中。
脖子被勒紧、五官扭曲的弓月抢先喊叫。
“早名,不可以!不能道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道歉就是否决自己。我很在乎你,我自己也只要维时你喜欢的这个样子就好;如果你也这样想的话,就不要否定它!”
“乱七八糟胡说一通。有这么随便让你说什么在乎的吗?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鬼。”
蝮将弓月举高。
“最基本的,我并不是准你跟这傢伙随意交谈。我要巧妙地笼络这个有愧於我们的傢伙,慢慢给他洗脑,利用他降低狭野方的警戒心—”
早名心头一紧。
“不可以!哥哥,不能讲出来!”
此时蝮才不悦地闭上嘴。
原来是这样,蝮说随便她的意思……即使现在瞭解到那是「欺骗弓月,让他站在我们这边」的意思,也太迟了。
“这是……什么……意思……”
弓月shen • yin着。
“吵死了。”
在蝮分心的瞬间,弓月趁机用膝盖往他的下腹踢去。
蝮「呜」地一声,松开抓住弓月的手。
“你说要让哥哥怎样?”
咬牙切齿的弓月,眼神突然变得充满敌意。
“不说清楚的话,我饶不了你。”
“啧,真是彻底搞不清楚状况的傢伙。狭野方这个名字啊—”
“不可以!”
“这傢伙是不说清楚就不懂放弃的愚蠢之人!听好了,狭野方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弑杀早名之人的意思!”
早名感觉脚下一空,脚无法站立,屈膝於地。
无法理解耳朵听到的事……弓月呆滞地低语:“骗人……骗人的吧!早名?”
早名想回应却无法动弹。可以的话真想说这是谎言。但是……
“是真的!”狭野方从一旁出声。
“……哥哥……”
弓月脚摇晃跪地的身影,映入早名渐渐暗去的视线里。
“跟我走!我会跟你说明。”
“告诉我这是谎话,对吧?哥哥。”
“不是谎话。”
“不……讨厌……我不想听!”
“容不得你!过来!”
“不要!”
“一点都不像弓月。”
丢出这句话,狭野方抓住弓月的手腕。将挣扎着的弓月强行拉走。
“早名!”
早名田呼唤声回过神。
“弓……弓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呀!”
话语因哭泣而断断续续,早名不停地道歉。
(不是要骗你、不曾打算骗你的……)这个想法已无法传达。
shā • rén—沙南仪式的秘密,被他知道了。
一切都结束了。
弓月脸色发青,沉默着。
快渗血似的紧咬下唇,被揍的脸颊肿胀。
在屋子角落面对墙壁、抱着膝盖,狭野方向着弟弟这样的背影,一步步说明。
事已至此,与其让他一知半解,不如全盘托出得好。
都怪那个自觉不足的守护者才会变成这局面;但另一方面也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一直恐惧着弟弟是否会受伤害。
虽对终究伤害到弟弟一事感不甘心,但责任不是只在自己身上。
已经确定要弟弟离开这里……已让他想要解开束缚。
“—我将依沙南口耳相传下来的传统,亲手夺去持有名号的女孩。我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被养育成人的,所以才将她从海浪里救起;否则我一定会选择丢下她逃跑,在要杀掉她之前,必须让她活得好好的。
从我懂事以来,直到今天,我都是为了找寻命定的女孩而生存的。为了遇见那个即将在我手下成为活祭品的女孩—“
弓月双手摀耳,摇着头。
“你听清楚!早名也是只为这个目的而被养大,不明白其他的生存方式、不曾想像自己年老的样子;将以美丽的形貌蜕变为永恆灵魂,作为生存的价值,而珍惜着自己。
活祭品的灵魂,会入宿至她亲手雕刻、且将沐浴自己鲜血的女神像里。从那一刻开始,她就会成为传颂永世的女神。“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什么shā • rén、被杀,简直把人当猎物!”
弓月忍不住摇晃狭野方的肩膀。狭野方轻压住弟弟的手。
“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好,你会感到震惊也很正常。古时人们与神约定好,人杀害人是最重要的罪行;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这女神像的仪式。”
“我以为哥哥的刺青代表的是保护人们、守护墓地……”
“很多人因信仰女神而能被拯救、守护。”
“莫名其妙。”
握拳搥着狭野方的胸口,弓月shen • yin着。
“做出这种事究竟能怎样?木雕的女神像,可以让食物从天而降吗?会相信这种事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因为饱受无食粮之苦,所以早名故乡的人就信仰这种事吗?难道靠人的力量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吗……真是这样吗?”
狭野方点了点头。
“毫无办法……所以希望能将这情况做个了断;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了断……?祖先代代持续下来,信仰肉眼无法辨识的力量,要将这旧习废除吗?要废除也不用非得进行什么,只要别再去做不做得了?”
“有些事无法因此就信服;无法就此了断。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想。
我就不是,早名也不是。
我来到这世上、生存的意义,就是将藉由授予的职责,把灭亡的脚步稳稳挡下。让人类所有的活动都能生生不息。
做个了断,获得全新生命,我认为也是职责之一。我不认为这么做就会让食物从天而降,是为了断而进行的仪式。所以我会依照传承的规定,杀害持有「早名」之名的女孩。“
“守墓……或者说,哥哥为了大家考虑很多很多,从以前就近乎嫌恶地清楚明白这件事。一直很尊敬哥哥坚强的意志;但是!你却一直在欺骗我!”
“早名是命定的女孩。你吃到鹿肉时也会觉得很幸福不是吗?在祈祷后怀着敬意吃下去对吧?
早名故乡的村民们也一样。你这样不过是擅自同情他人正在吃的肉,而强行抢夺罢了。鹿是得救了,人却得饿肚子。“
“早名是人!不是鹿!”
激动着怒喊出声,弓月冲出屋子。
狭野方感到一阵空虚,徒劳无功的感受袭来;不禁深叹一口气。
无法襄最重要的人相信自己能做了断、信仰自己生存的意义、认为自己是重要的,是很空虚的。
弓月并没有错。所以并不打算强词夺理地说“那样不对,不可以”。
希望弓月可以理解。就算不能认同、不愿接受、无法赞同都没关系,只想听他说一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希望他好好听自己说。
对现在的弓月来说,还没有办法吧!
狭野方看向左手上的刺青。象徵孕育光的种子、生养光芒的闇夜。
光的种子,是早名的魂魄,亦是女神像的魂魄。
它是从早名体内取出魂魄之人的象徵。
早名被蝮抱着,带到崩坏塔下的住所。将早名放到在屋角;一边咒骂着,一边将四处堆积的废木板随意架起,蝮在她四周作出临时的监牢。
盘坐在出入口,挟着恶劣的态度与抱怨,喝着酒。
早名又悲伤又不甘心,不知该如何,只是一直哭泣。
被弓月认为自己欺骗了他而感到悲伤。虽然被迫分离很难过,但被误解更是哀伤。
还有不甘心的理由。希望能早点对弓月好好说明……但不后悔被弓月吸引,因为得到美好的回忆而很感谢弓月。
想要更多,再也无法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的,温暖的回忆……自己是如此地依赖着弓月。
结果只是深深地伤害了弓月。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好不甘心。
再怎么哭泣也无法挽回;一边想着“哭也没用”,但泪仍不停落下。
天黑了。
泪已乾涸,哭得疲累的早名脑筋混沌。
睁开眼时房子里已全暗,显得四周更加安静。虽然视线因黑暗而不清楚,但可以知道蝮似乎已喝醉,正昏睡着。
看到早名睡着就安心了吧?蝮随意丢在早名身上的被子,从腰上滑下。
早名感觉到,哭过后心情变稳定了。
不知怎的,就是想向弓月道歉。
或许已经被讨厌了,但只想告诉他,那是误会。总觉得不甘心,回忆好像要褪色似的。
手试探着,慎重地移开废木板。移了几片后,突然出现「卡啦」的崩落声,早名及时使用身体接住了。额冒冷汗。
蝮似乎翻了个身,早名压低呼吸。
恢复宁静后,室内缓缓地变得明亮。
(今天是阴历十五……云散开了吧!)
再次动手慢慢地把木板移开,只要有个洞能爬出去就好,回来后还得将它恢复原状,因此照取下的顺序排列好。
基架有用绳子固定的部分,就用木雕用的小刀割开。
(好,出得去了!)
确认蝮仍在睡眠中,才爬到门口,便听到脚步声。
在月光下快步跑着的影子,是狭野方。鬼鬼崇崇地,看起来像是在偷窥这里。
早名来不及躲便与他视线相对。
“早名,你想逃走吗?”
“不是。”
反射性地回答,早名站直身子。
“哥哥已经睡了,可以跟你谈一会儿。”
“「降低狭野方的警戒心」不是要逃的意思吗?”
早名决定将谎言贯彻到底。为了守住最大的谎言,必须舍弃小谎话,说几件真相。早名採取的是这个方法。
“不是。哥哥确实为我感到可惜,但我不会逃。你也一样对吧?同样背负职责的同伴,别让我失望啊!你可知道我梦想见到你多少年了吗?”
“我也是……身为早名想必是受到众人崇敬的吧?都能坚持到这个地步了。”
是的……狭野方不愿意察觉早名的孤独。
与弓月不同,狭野方感觉不到孤独;明明站在相同的立场……早名觉得力气少了一半。
“但我并非伟大到足以让弓月尊敬。因为不擅言词、不懂雄辩,只好选择沉默;只是看似在思考着伟大的事,压抑自己罢了!一直磨练自己并斋戒至今,或许是为了不希望连近在眼前的家人都藐视自己……实在无法将真心话告诉弟弟。”
“我还不是;我亦不愿背叛累积至今的人们的信赖。已褙负了一身的重担,不愿在此时让它成空。这点我跟你和哥哥都是一样的,我们只能贯彻到最后。”
“我也是这么想。想以最不伤害非当事者的弟弟的方式,疏远他……”
“你是要怪我哥哥吗?你要是早些出手不就得了?”
“没错,是那样没错。所以最终於被憎恨的角色,应该由我来担任。”
一边松了口气,早名的胸口阵阵刺痛。她深刻地觉得自己和对方都只是在说场面话的卑劣之人。
还是一个无法阻止责备的矛头指向狭野方的胆小鬼。
“你无需在意这种事。弓月的怒气是我的责任,让早名变成这样也是……说穿了都是因为我没能早点将弓月支开。没想到结果是更伤害他。”
他摇着头,往花田走去。
对狭野方的态度感到不满,早名独自抱怨。
“什么嘛!把我跟弓月的感情……讲得好像什么坏事、是个失败似的,真过分!
擅自扛起责任、装好人,狭野方真是太狡猾了。
好像我应该被弓月憎恨、厌恶;跟兄弟累积的感情比起来,我的感情,不过像瘟疫一样只是暂时的……反正是今后永远不可能再培育的感情。“
(但是,我喜欢弓月。)
只有这份心情是真实的。不是表面、亦非谎言,是真的。
就因为是认真的,不该让他人决定,必须自己亲自下决定。
(……弓月一定在那里!我得在狭野方之前找到他,跟他谈谈不可。)
早名往花田反方向的森林奔去。
倚靠着月光来到神篱之水边。
比起白天看时感觉落差更大的岩梯,每踏一步都像快失去平衡似的。即使如此,早名仍咬牙往下走。弓月一定在那凹洞的地方。
光是想到弓月在这里,就觉得这是个闪耀光芒的、特别的场所。
在踏上旅程之前从未见过海。初次闻到时感觉黏腻、不舒服的海潮味,现在却与他连结在一起,时时动摇心头。
明明是打算做出决定而跑来,却在途中觉得脚步不稳;想与弓月两个人一起幸福的愿望,化成一股热情泪泪溢出。
即使感到如此悲伤,但只要想到弓月的事,胸口就能被填满。
在故乡没有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与早名相处;大家总是退后一步,低下视线回应;好像直视早名的眼睛就会遇到什么恐怖的事一样。
—不用这么害怕我们吧!这个可以装饰在家里—把野菊递给早名时,弓月沉稳地这么说。
是弓月提醒早名,让早名明白她将自己讨厌的事强压在别人身上。
(弓月、弓月……对不起。一次就好,听我解释;听我要说的话。)
快要被胸口满溢的情感给淹没,早名搭在凹洞入口的手颤抖着—他在。
弓月抱着膝盖,正仰望月亮……察觉到动静,缓缓地回过头。
弓月睁大双眼。
“早名……”
他轻启双唇,却发不出声音。
弓月张开双臂代替语言;早名奔进他的怀中,快要不能呼吸似的被紧抱着。
“你没来的话……我打算自己跳入这水中,先到根源的国度去等你了。”
“别傻了!我……将成为女神,根本不可能去什么根源的国度啊!”
“嗯,说的也是呢!早名,说的也是……”
弓月抚摸早名的脸颊,手指缠上流泄在背后的发丝。
“早名……在这里,还活着……温暖、柔软;为什么你非死不可呢?”
“……不是死亡……”
说不出口。真相……说不出口。
喜欢得不得了的人,绝不想被他批为背叛者、抑或被他轻蔑;因为那同时也是伤害他的证明啊!我受伤没关系,不想伤害他。
阵阵烙在心头的情绪,充满胸中。
“抱歉……是「成为女神」才对呢!你那么相信着,为了它才生存至此,若开口要你放弃,等於是否定你至今的生存方式了嘛!”
弓月的手指抚在早名背上。
百般爱护、亦像是确认早名的存在似的。
“我才是,对不起……我没想骗你。只是不想伤害你,所以瞒着你……不希望你同情,因为我……”
分开身,与弓月相视。早名因恐惧而颤抖着。怕不小心将真相说溜了嘴……但仍坚定决心,直视弓月。
“我头一次觉得另外一个人如此重要。
毕竟认识我的每一个人,总是藉尊敬的藉口对我敬而远之。佣似乎在说着好可怜、幸好不是我的眼神望着我。跟我谈话时无不一直想着我是背负职责的特别女孩。於是我张起一层别人看不见的膜。
我从未冲破这层膜,从不曾踏入谁的世界。“
弓月的眼神游移。
“我好羨幕你。你正直得令人羨慕;比起不甘心,给我更多安心的感觉……很希望这样的人能一直待在身边。是你让我瞭解,「尊敬」并不是闪避的言词……
我尊敬这样的你;你对我来说是必须的、重要的存在。
我是认真的,很在乎你……“
“谢谢,知道你不是骗我,我很高兴……也很难过。我也把你视为比哥哥还重要的人……毕竟是我需要哥哥,对他来说,我若不在也只会有一些些寂寞,大概是能忍耐的程度吧!
但是你不同。你的感受与我相同……第一次在这里拥抱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像雾突然散开似的,明白到我不是孤独的,这里就有一个与我同感的人。“
“我也是……”
“这份在乎的心情,若能让自己感到后悔,或许就不会如此苦闷、伤心,但我绝不愿那样。因为真的非常在乎。我也不愿伤害你。我受伤无所谓,但不能忍受你受伤呀!”
“对不起,我也一样。明明不希望你受伤,该受到伤害的是我,却还是让你伤心……”
“不是那样的!我……不,我也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早名被紧抱得站不住脚,两人就这样倒卧地上;身体在砂岩上交叠。
“即使伤害到你,我还是……很在乎你。我想留下回忆。以前我都以为没有人会给我窝心的回忆,也不会遇到那种人,而放弃期待生存至今;但因为遇见了你……”
早名感受着弓月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你拯救了我,谢谢你。弓月,拜託你,到此为止。”
“……我才没有救你。我要怎么做才能真的救到你?”
“你有啊,你拯救了我的心。”
“只有心是不够的。不连身体与性命一起拯救的话,心也会消失呀!”
“不可能的呀……那办不到,所以至今……若不想伤害我的话,就仅止於此,别再碰触我的内心。让它结束吧……”
“怎么可以……至少到仪式结束前,让我待在你身边,拜託你。”
“我求你,请完成我的愿望。”
早名用尽方法。不能让他目睹仪式,弓月肯定会受到无法恢复的冲击。
就这点绝对不允许。不保护弓月的心不行。
“你不说不否定我的生存方式?”
“是这样没错……早名,我的心……还在迷惑着。不想去思考该怎么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如此混乱。”
逃开弓月企求的拥抱,早名总算能坐起身。反抱住弓月。
“弓月,这是……最后的回忆!”
唇瓣相叠。
弓月先是一惊,接着十分珍惜似的回应。
“……原谅我,弓月,就这样……再见了。”
使尽全身力量,早名推开了弓月。
唇上残留两人泪水交织后的鹹味。
“等等!”
早名全力奔逃。不回头看未能站直的弓月。
(我将成为女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除了杀手—杀害狭野方、成为女神之外,别无他法。我只有犯下谁都办不到的可怕罪行,并成为女神这条路可走。)
早名回到崩塌塔下的住处。
但那屋子里有如空壳。
“哥哥发现我不见了,一定正在找我。”
(该怎么办……)
迷惑一会儿,早名决定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若能比蝮早到、假装熟睡的话,便能当做只是因被关而气得跑回来而已。
早名跑在之前记住的捷径上。
看到屋子,正松一口气,就看到蝮踏出门口。晚了一步。
蝮的呼吸似乎很急迫,肩膀上下动着。
突然瞄住这里。
早名寒毛直竖,那是哥哥……却好像别人,带着可怕邪气。
“早名……你到哪去了?”
往前跨一大步,蝮的身体稍晃;不知是因为过度的怒气,抑或酒气未退。
蝮若是在生气,随便的谎话或藉口对他是行不通的。早名做好觉悟。
“去跟弓月道别……我拒绝了他。”
“拒绝?”
“因为他说想陪我到仪式结束,那绝对不行的嘛!”
虽然早名很紧张,「哦?」地念着,蝮总算接受她的说词。
“是这样啊,做得好,我还是信任你的。”
“嗯,哥哥,我可是早名呢!早名是不会放弃自己将成为女神的身分。”
点着头的蝮,又晃了一下。
“你喝太多了。”早名伸手想扶,却被蝮挥开。
“弓月很碍事呢!”
“咦?”
“你既然有觉悟就没问题;但弓月是聪明又顽固的人,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弃。为了不让那傢伙妨碍我们,稍微给他一点教训也是守护者的任务之一吧!”
“哥哥!”
“因为是我说溜嘴的,我会负起责任。排除阻碍也是遵守规定,你有什么意见吗?”
早名双唇抖着说不出话。蝮说的没错。
“但是……哥哥……”
(不行,再说下去,我就不是尊敬哥哥的我了……)
不行,不能说。
恨意只能化为视线,瞄向蝮。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瞬间被激怒的蝮,正要大喊出声时:“呜!”
摀着嘴,蝮两脚发软,碰撞地面发出声音。
“就说你喝太多了,不保重身体怎么行。”
轻抚蝮背后的同时,早名闻到血的味道。
伸手一摸,蝮的后颈全是冷汗。喉咙发出闷响,蝮屏息压抑着呜咽声;他正忍受剧烈的疼痛。
“怎么了?很痛吗?”
将手伸向蝮的额头,被粗鲁地挥开。
早名的手沾到蝮手上的液体。
月光照耀下,颜色很深。
“血?”
早名惊叫的同时,蝮大量地吐血。
努力将蝮扶进屋子里躺下,擦拭他的手及嘴。
蝮咬紧牙,手紧握住身旁的柱子,指甲都要陷入般使劲,疼痛实在太剧烈了。
虽然是连哪里不舒服的无法说明的状态,但看蝮无意识地按压、乱抓的地方,似乎是胸口。痛苦的样子让早名看了似乎都要跟着肚子痛。
快准备药草……但,不知道该用哪种,早名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我在毒药方面可是特别有研究—想起弓月说的话。毒依使用方法不同也能当药使用,早名也知道。但又不能找弓月帮忙。
(说不定狭野方晓得。)
心思慌乱地走到屋外—弓月就站在那里,喘着气。
早名因混乱向后跳了一步,打算退回屋子里,却从后面被抱住。
“我们一起逃吧!只要能让你不必死,就算是去崇敬曲刃及金属镜的村落也没关系,也比起这样下去好。”
“不行。求你,对我死心吧!”
“我不要!”
“哥哥说让你知道真相会有妨碍,说要处理掉你。”
“怎么这样?”
弓月有些惊愕。
早名趁机逃离弓月的怀抱。
“你一个人快逃吧!拜託你,弓月你要活下去!”
“……你不在,要我独自活下去?太残酷了!只能靠回忆活着……”
“放弃吧!因为我也……已经放弃了。”
绝望似的颓坐在地上,弓月重击地面一拳,抱着头。
“说什么放弃……你可好,反正会死去;而我却不得不活下去?为了你的愿望我非得活下去不可?”
“我称不上人类,我是以「女神赐予之女神的女儿,最终会化为女神」的身分被养大的。但是……我终究还是人;是个喜欢上男孩子的普通女孩。”
用尽心思,早名尽可能冷静地向弓月诉说。
“因为找到比任何人、甚至比自己都要重要的人而感到迷惘,我就是这样软弱的人。因软弱而向别人求助,但我心里很高兴,你回应我的感情。喜欢上这样的你、还有你喜欢上我的事,都让我好开心。”
重新检视自己,说个明白。
“我在踏上旅途前,才知道自己与哥哥是同母的兄妹。
我身为人真是太好了。与哥哥及母亲血脉相连,确实地站在这片大地上,身上有血液流着,真的很庆幸。在那之前,在心底某处,我对自己是人的这件事和对自己都没有自信。
遇见弓月才明白,我就是我。你总是迅速回应我,与我有心思相通的反应,即使偶尔有差异也仍感觉很舒服;因为那都是你毫无矫饰的真心话。
比起哥哥的事,弓月的事更让我高兴。“
肩膀抖动,弓月仍低着头。
“……所以我很庆幸我是人,不女神。女神的话就要公平地重视所有人、能毫不在意地为了大家舍弃一个人。但人不一样……一旦知道这个人很重要……不论是谁都无法舍弃,即便那个人是自己。”
“那所以……”
“但是……很遗憾的,我对大家来说是将化成女神的女孩这件事,这个规定并不会改变。已改变的部分别人看不见……只在我内心而已。
变化的是除了我与你之外,没人能理解的事。想理解这股变化的也只有我们彼此,仍旧被迫不能改变……规定仍然是规定。
谢谢你,让我发觉自己除了神,也有普通人的感情。这样就很足够了。“
“为何要说这种好像什么都看开了的话。早名……若你哭泣我会安慰你的呀!你别讲这种令人不舍的话……”
咬着下唇,弓月的表情因哀伤而扭曲。
“哭出来可能会比较轻松……对不起,坦白的你也……一样令人疼惜。就算不帅气、不温柔、不聪明都没关系。”
令人爱怜得离不开……
再继续讲下去,对早名来说很痛苦。将说不出口的话语在喉头捏碎,碎片刺进胸中,感到痛楚。
“不舍也没关系,我不想失去你。求求你,也祈求自己活下去吧!我们一起向哥哥拜託他中止仪式吧!若不行的话我们就逃!”
弓月攀在早名脚边,恳切地请求。
“为什么……我不想讨厌你啊……”
“我想救你!”
“就算你得到救赎,中止仪式是无法令我得到救赎……我只有成为女神这条路;是从出生就决定好了。”
“我不认为你成为女神,食物就会从天而降。遵崇习俗,对现实并没有作用。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是。但我仍然只能成为女神。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故乡村民们的心。不是要以食物拯救他们的身体,是心、是感情。”
“早名说得没错。”
狭野方向他们走近。
他轻轻开口。
“我说的话,与早名说的一样吧?弓月。”
“哥哥……不管怎样都没办法是吗?只要女神像完成,你就要杀掉早名……在仪式中夺去她的性命。”
弓月来回瞄着早名与狭野方左手的刺青—快速伸出手,想将阴月的箭簇扯下。
“就因为有这种东西!”
狭野方沉默地,打了弓月一巴掌。
弓月喊叫一声,弹飞向工作场。
“什么嘛!这种雕像!我毁掉给你看!”
“不要!住手!”
早名一股脑地将身体撞上弓月。狭野方也加入,与弓月缠斗。
“你不懂吗?我讨厌做出这种事的弓月,最讨厌了。”
喊出口才发现自己不是真心这么想。后悔的眼泪汨汨流出。自己亲手硬将回忆给摧毁、划上了句点。
(我伤害弓月了。
讨厌—这是为了救他、为了不再伤害他而说的话……)
但眼泪停不下来。
因为好喜欢,才说讨厌。
明明并不讨厌的。
“我……被讨厌了呢!”
狭野方放开愕然且全身无力的弓月。弓月脚步摇晃踏了几步,突然拔腿向森林里跑去。
“早名……对不起。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对吧?只是遵守疏远无关之人的规定……只怪我弟弟什么都不知情。”
站定着,一边用袖子擦去眼泪,早名挤出回答。
“没关系,狭野方不用介意。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这样就结束了……不要管他。”
“是这样吗?我明天一定会让那傢伙离开,这也是为了他好。”
早名向狭野方低头请求。
“哥哥吐血了,胸口剧烈疼痛。一定是酒喝太多了;你帮帮我们。”
“我马上拿去毒剂和止痛药过来。”
“谢谢你,哥哥睡在这屋子里。”
“等我。”
狭野方踏着急忙的脚步离去。
早名突然感到极度的疲累,颓坐在地。
夜风里旳味道,告知暴风雨又即将来临。破晓也仍是灰暗吧。
满月不时被飘过的云遮掩。下一个新月的隔天,就是仪式之日。
狭野方从自家拿了药,急忙跑去。弓月并未回家。
靠近早名住处时,听到说话声。
“哥哥!已经没问题了吗?”
“我又吐了一次,已经好多了。我在门内听到狭野方跟弓月的对话了。”
才说好转,又传来倾倒的声音。
急忙地想要前往帮忙时,在阴影中,狭野方听到意料外的话。
“早名,你把他们骗得死死的呢!”
(—欺骗?—骗谁?)
“狭野方还以为自己是负责shā • rén的呢!他弟弟也是。”
(……?)
狭野方颓坐在废屋的阴影下。感觉脚踩空了似的。像是以为是浅洼,踏下去才发现是沼泽的那种感觉。
“把事情弄得这么複杂。对不起啊!哥哥。”
“—所以我说一开始假装昏迷,等那傢伙发现、接近我们的时候,杀了他马上逃走不是比较快吗?在事情变得这么複杂以前。
木材中心一开始就穿好洞,要注入鲜血。在神像完成前还是之后注入血,染成血色,没那么大差别吧。
而且,我们在途中就听说过,这里早就已经变成废墟了呀!“
与蝮初次见面时那股不自然的感觉,狭野方终於明白了。
(所以早名才会在见到这里是废墟也一样冷静;不迷惘、也不惊讶。
蝮刻意发怒也是因为这样……“那傢伙”指的是……我?)
一时还无法理解。
“哥哥,因为那时有地震嘛,没办法啊。我觉得好像是神在告诫我们,要遵照传统完成仪式。”
早名压声音对蝮说。狭野方更竖起耳朵。
“不用担心!没问题的。全都进行得很顺利啊。那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真正的事实。”
“想不到花费力气互相诈骗,是神新立的规矩呢!”
蝮低声笑。
“不知几时开始,多次占卜的结果,都说上次的仪式,光靠古老的传统已救不了村子。是在爸爸小的时候就听说了吧?”
“是爷爷还小的时候。”
“对、对。从那时起,就一直等待我跟你的出现呢!
我们的早名不是被杀,而是要杀掉被授予「狭野方」之名的人,用血从女神像的中心使其污秽,带回村里。将它埋在大地女神的圣地里,大地就会因发怒而动摇,衰亡便能改善。虽然短期内无法住人,但一定会恢复原状;而现在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愤怒的女神将诞生……死与再生的大地女神,只听取赌上生命的誓言……是这样的占卜结果对吧?头一次听到的人会不会觉得很恐怖?”
“就是因为害怕,才严谨地将我们养大成人吧。”
狭野方两手抱住着起鸡皮疙瘩的皮肤,令人讨厌的一股寒气升上。
(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究竟度过多少的苦日子呢?有些村民宁可死亡也不愿抛弃祖先传下的土地。如同离不开此地的母亲一样。
祖先的灵魂长眠的土地,祖先的身体腐化形成的土地,祖先见过的绿色草木,枯萎后化为尘落下的土地,为了让它复活而不择手段,也不难想像。)
像因空腹过久而引起晕眩一般,觉得很不舒服。
愈是接受这个说法,就愈是苦闷。
若是莫名其妙的理由,就会因无法接受而爆发怒气吧。但这是……在这个村里,说不定也有这样的占卜结果啊。
至今因为有许多病源媒介之生物出没、敬而远之的水边湿地,用人的力量改变土地形态、食用只在那儿能产生的食物,持有曲刃或金属镜子等发光的神具,比起月亮更崇敬太阳;像这样的村落渐渐增加。
(若能学习他们,生活就没有问题。但就是有无论如何也没法适应的村民……)
想像大家的情绪让狭野方感到晕眩。
虫叫声渐渐转大的当中,早名压低声音,以平平的语调说:“理解这个村里所有的传说并反过来利用、取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拯救我们的村落对吧。”
“喂,被弓月损坏的替身神像没事吧?”
“嗯,没事。被选中的木材只有这么一个,为了村里不容许失败。任务非得完成不可。”
“代代相传「活祭品象徵」的图样,为了不会认错而刻划在你手上,以便找到拥有相同图样之真正的祭品。是狩猎中的狩猎啊。将猎物逼到角落,令人兴奋得颤抖。”
“哥哥都变得跟酒鬼一样了。还吐血,不能再喝了唷。”
早名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
“我的意志没那么弱。至今吃了多少苦才渡过这趟赌上性命的旅程。我说你才是,身体……该不会献给弓月了吧?”
“好过分哦,哥哥。你在怀疑我吗?”
对真的发怒的早名,蝮安抚的声音,狭野方忘了隐藏身影,呆然听着。
无法动弹。
“我不会迷惘。确实地、遵照天命取得狭野方的性命。用真正祭品的血,注入真正的神像,即使已近灭亡,只要这里还是传说中的沙南,就有意义。
否则我们的村落会毁灭。
除了我,没人能拯救大家。我想我们完成任务的勇气,能带给大家力量。“
(小时候,母亲一次又一次地讲述这样的传说。)
在受冲击的状况下,狭野方回想起过去。
—某个贫困村落的男子,在很深、很深的山里迷了路。
男子走到深山中丰饶的村落,受到款待。男子因羨慕这个村落的繁荣,打算将此村落的守护神像偷回自己的村里。
但与村里某个女孩培养出感情,男子厌恶起自己邪恶的念头;最终什么都没偷取,默默地离开村里。
男子回到自己的村落里后,想起那个女孩时,神像从天而降,并传来女孩的声音:“持续制作「理想之地」的神像,丰饶便能不间断。若你将它偷回去,就能将这份丰饶分享给你了;你却没有那么做,真是令人感到悲伤。”
男子心怀感谢地收下女孩的礼物—传说中,这就是沙南丰饶的开始。所以对於前来进行仪式的人,沙南的人一定要将力量与丰饶分享给他们。
沙南曾经比任何地方都富足。山与海给予的恩惠也比哪里都多;流行病不曾靠近、亦没有天灾。与其他村落不同,不论几个世代都持续富饶的生活;直至约五代以前。
因年年寒化的气候,沙南也变得与其他地方一样。反而因开头时太乐观,情况更加恶化。
近几年经常恼於天灾。饥饿与病痛侵入村里,人们失去活力,繁荣的气势萎靡。即便如此,仍将此地身为传说之地的骄傲代代传向后世;为了等待授予早名之名的女孩,负起职责的男子亦代代相传。
「即使力量已用尽,也要持续到最后。
这是沙南的使命。“
母亲这么告诉狭野方。
(盗取回乡—对早名的村落来说,这里是能无条件将力量分给他们、令人憧憬的理想之地。即使它对我们来说,只是生活的地方。)
狭野方将指甲压上左手刺青。
使力到要渗出血似的。
“—所以就跟一开始决定好的一样,哥哥先藏起来,等仪式时掩护我。狭野方身手看起来很强呢!我非杀掉他不可。”
“嗯,我会掩护你的,不用担心。”
蝮让早名无话可说。
因心中的动荡,狭野方脚动了一下,将小石子踢入半地下式的屋里,发出声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兄妹俩默默地往左右两边分开。
确认他们分开后,狭野方才站起身。
叫住正打算进屋的早名,将药包递给她。
“我很担心弓月。我要去找他,药就交给你了。这些是三帖份,已经磨成粉了,所以只要分成三等份,溶在水里让他喝下去即可。不可以混在酒里,会有副作用。”
早名一边道谢,一边低头冲回屋里。
狭野方并未寻找弓月,直接回家。
当天晚上,虽然弓月没有回家,狭野方也不打算寻找。
如动物般的直觉告诉自己,弟弟还在村落附近。
可怜的是早名。
(若早名喜欢上的是我,就不用背负如此扭曲的苦处;不论跨越这感情活下去、抑或放弃为人身分活下去,都不会如此难过。
因为都没有连累到非当事者。)
早名是美丽的。要献上生命,当然是越接近完美的,神会越高兴。
那么,若让神发怒了呢?
果然还是彻底一点好。时常有背负职责的自觉、持续净身斋戒的人比较好。
这个想法,若不是事情演变成这样,应该能让早名理解的吧。
狭野方明白自己被早名漆黑双瞳所吸引的理由。
还有受到吸引,却同时感觉到哪里与自己不同的理由。
冷静思考后,反涌起一阵无处可泄的怒气。
自己究竟算什么呢?想拥有生存意义,更想明白牺牲身为人的许多欲望、净身斋戒至今的意义。
五、活祭品
“我骗了哥哥……”
从狭野方那儿拿来的药,得拿给蝮;虽这么想着,脚却因忧伤而无法动弹。
“将泪隐藏起,装做没事,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忘不掉呀,我说讨厌弓月,然后分开,这件事我永远忘不了。”
早名抱着双膝颓坐。
阴月的箭簇碰在胸前。
(不管我回到村里,将女神像埋入土中后,能不能让村里有明显的复苏,我仍被视为重生的女神,必须做出无人能及的可怕事情的女孩。
命定的男子,是以占卜决定的。依据祭祀的仪式,每年都会更换。我再也无法与谁相恋。
我为人,又不再是人……即使早就了解并死了这条心,一旦谈过恋爱……便有了说不定还能再有、甚至想再有的心情;但那绝对无法实现。
不,再无法像喜欢弓月那种程度。因为其他人都是替代品。)
从领口拉出箭簇,用左手抚摸。它永远无法升温,一直带着微凉的低温。在月光下轮廓清晰地闪耀黑亮光芒。
仰起头,从採光窗可以望见在天空中央、阴历十五的满月。
“为什么我无法讨厌这件事?为什么不愿舍弃?感到痛苦的只有弓月的事;对杀害狭野方这件事,就不害怕、不觉痛苦吗?明知下手就不可能得到弓月的原谅。”
好像shā • rén的职责已变成生存这件事情,像呼吸一样不需特别考虑。
(狭野方一定也一样……若我喜欢上的是狭野方,可能还轻松一些;或许就不会变成如此扭曲的心情。因为很在乎,所以要完成对方的职责,失去至爱的痛苦,或许就能因此而释怀。)
发出叹息。
(喜欢上弓月是那么自然;好像这也是规定的一部分一样。
想待在他身边、想知道他怎么想我、想让他知道我多么在乎他、他的笑容令我开心且安心;头一次知道自己也能产生如此温暖的情绪,出生以来第一次。
若没有与弓月相遇,就没办法体会了。心意坚定,以后也不会迷惘。)
不论想多少次的“若是……”,也无法解决这份悲伤。越想悲伤就越深沉。
“虽觉后悔……但不愿后悔。被两边拉扯得像快要解体一般。弓月他觉得后悔,还是不后悔呢?……好想知道。
想见面、想知道却又害怕。两者都好可怕。“
即使害怕……仍只想见他。
月亮被厚重云层隐藏住,到天亮前都未再出现。
隔天早上,会招来暴风雨的深灰云层覆盖了天空。
充满湿气的风吹去,可以预想中午前就会形成暴风雨。
蝮忍受着无法抑止的剧痛,躺在崩坏塔下的仓库里。
晕眩、发冷、无法起身。偶尔还会像突然掉进深洞里般,眼前一片黑暗、意识模糊。越挣扎越是痛苦。
要是就这样放任意识混浊,生命恐怕很快会结束。
有这样的预感,胸口的疼痛从旅途中就一直有感觉到。与离开村落前有落差。
昨晚很在意早名,假装已好转跟她谈谈,以确认她的意志并未改变。
没问题的,她能完成身为早名的任务。妹妹不会因为这样就被击败,她不是亲口跟弓月分手了吗?
仔细想一想,就是这样没错。
“哥哥,我从狭野方那里取得草药。”
出入口处,早名伸出头看了回儿。
“你在睡吗?还会痛吗?”
“……没事。”
蝮努力坐起身。早名从仓库入口处滑下,手抚上蝮的脖子,测试热度。
“好冷,穿暖一点,天气也怪怪的。”
“那是药吗?有效吗?不会是毒药吧?”
“不是,我舔过了。”
蝮对早名大声怒吼。
“太大意了!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虽缩着脖子,早名乾脆地回答。
“狭野方不可能这么做,因为他也希望仪式成功,而守护者是必须的。”
“……啧!”
虽然拿了药,但不论喝什么都觉得又要吐出来。粉末是浅茶色,像是乾燥过的植物的果实或根部。
气味似曾相识,就是它有止痛的作用吧~~蝮这么回想起。
“早名,别管我了,快把女神像给完成,别在意我或其他多余的事。”
“嗯……这个,可以把它装饰起来吗?”
那是一株龙胆花。
“只要装饰上一朵花,屋里就会觉得很明亮,心情会变好呢!”
(才不需要……)
虽然想这么说,却因刺痛说不出口。假装在把药收起来,蝮靠着架子忍着痛。
早名将花装饰起来。
“在村里不曾将花装饰在家里……很棒呢!”
“随便你。听好,别做多余的事。”
早名回望一脸担心的蝮,点了点头。
“嗯。”
“……马上就能回去了,很快。所以……”
“说的也是……快能回去了呢!哥哥。”
早名带着微笑,离开了仓库。
想确认早名是否直接回住的地方,爬到出入口处伸出头时,又因激烈疼痛而无法呼吸。
(终於……要不行了吗?不可以,不能放早名一个人。
早名、早名、我重要的妹妹……我该守护的早名……)
这次似乎真的短暂地丧失了意识。
雨落在身上才回过神。还恍神中的蝮的视线里,有人影晃动。揉了揉眼。
从花田往这边走来的是弓月。
仔细一看,墓前供奉大量的花。比以往多了许多。
与死去的母亲告别……是真心决定离开这里了吗?
弓月的表情很憔悴。
(那傢伙说不定会强行掳走早名,或一起自杀,那就糟糕了,不能不管他。)
蝮咬紧牙根站起身,靠在柱子上,支撑着摇晃的身体。
豆大的雨滴,开始打在地面。飘起土壤的味道。
(今晚有暴风雨,是好时机。我要把弓月带过来,做个了断。让你明白究竟是谁比较为早名着想。)
蝮往弓月的方向走去。
雨水招来的强风吹来,斜斜打下的雨让杂草弯了腰。
“弓月。”
叫唤后,弓月吓了一跳似的,僵硬地摆起架势。
雨变得更大。
“暴风雨要来了,到我那边躲一下吧!反正你也不想到狭野方或早名那儿吧?”
眼底带着敌意,弓月摇头。
“我一个人撑得过去。”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像是请帮助早名之类的。”
弓月像被说中心事一般,身体突然没力气。
“你对早名与狭野方的请求都被拒绝了,还没放弃吗?”
“……蝮,你有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
弓月犹豫着。迷惑着该不该信任他。
被风雨煸动,两人的衣摆啪嗒啪嗒地拍击着。
“总之要不要先谈谈看?其实我也怀疑在这样灭亡在即的地方,举行仪式真的有意义吗?真能得到力量吗?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点。”
“蝮也这么觉得吗?”
“不管怎么说仪式非得进行不可。但是我村里没有人看得到,我也不想让妹妹白死。”
蝮给了暗示的眼神,弓月的脸发亮。
“会湿掉的,进来吧!”
“谢谢你,蝮!”
弓月接受了蝮的邀约。
弓月直盯着装饰在屋里的龙胆花。
“这是早名学你的。”
“是呢!”
弓月带着複杂神情游移。蝮摧促他坐下,自己亦靠着柱子而坐。
风力似乎更曾强,森林树梢的厚重回音,连室内都听得清楚。明明是接近正午的时候,天色却有些暗,柱子不停地发出摩擦的细声。
“那个,蝮,在仪式里不能杀别的活祭品吗?”
“我也想过这点,但我不认为狭野方会接受。让早名替换成你,在下手前阻止他如何?我会把早名弄晕。”
“替换?”
“因为活祭品会用布包起来。若让彼此眼神相对,下手还是会有所犹豫吧?”
“是这样啊!我跟早名身材差不多。虽然我比较高一些,应该还在矇混得过的范围内。”
“沾在神像上的血,找鹿或猪来代替就可以了。嫌麻烦的话,可以由你提供,以不会让你死掉为前提。你有这种程度的觉悟吗?”
“呃……嗯!为了早名的话。”
“要说服早名,这你也办得到吗?”
“当然!”
弓月摆出坚定的表情,双瞳在微暗的天色中闪着光芒。
“到时,请蝮带我跟早名一起回去。”
“我知道了。只是,回去后早名仍是重生的女神。结婚的对象若非条件优秀的男子,村民们是无法认同的;你也能说服他们吗?”
“我会做到,一定。”
“你对狭野方或沙南已经没有留了吗?”
弓月用力地点头。
“没有。”
“很好,就这样决定了……之前打了你,抱歉。”
蝮微微笑,弓月亦松口气,表情变得和缓。
说着活祭品要用布包起来、女神的结婚对象等等的话,明明全是谎言,弓月却完全没有怀疑的样子。
(这样就能处理掉他。)
暴风的低鸣越来越激烈,仓库因摇动、摩擦,发出尖细、令人厌恶的声音。土尘一阵一阵地落下,两水亦开始从细缝漏出。
“弓月,到这边比较不会弄湿。靠我近一点。要是你成为早名的夫婿,我们就是兄弟了。怎么样,为了君深情谊,要不要喝两杯?”
蝮假笑着举起手边的酒瓶与陶烧的杯子。虽说光是酒的味道就让蝮觉得不舒服,又想呕吐。
“嗯……说的也是。”
弓月往蝮靠近。
“听好了,首先用这个杯子装酒,我先喝半杯,然后由你乾掉剩下的部分。喝了之后,为了让其他的事情都不能阻碍我们的交情,要一边念着咒语、将杯子摔到柱子上,接着互相拥抱。”
蝮斟起酒,将杯直突至酒瓶口,真粗鲁的动作。
手中藏着小小一包刚才的药粉。蝮假装收起来,其实一直在口袋里。
(把这个药跟酒混在一起喝下去的话,身体没有疼痛的人应该只会产生麻痺的程度吧!)
仓库又发出尖细的声音。柱子晃动着,弓月不安地环顾四周。
蝮趁机将药涂在被酒弄湿的杯缘下半的地方。药是浅茶色的,看起来并不明显。
“把喝了之后我会用木棍架着樑,冷静点。”
蝮假装把杯口贴上唇。只把嘴唇沾湿并未喝下。杯的内侧则用拿杯子的手遮住。
将弓月拉近,用力将杯子压上弓月的嘴。弓月因意外而眨着眼。
“抱歉,我好像太粗鲁了;来,一口气喝掉吧!”
强迫地提高杯底,让酒流入弓月嘴里。
“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啊,抱歉没先跟你说;这酒似乎是古老的药酒,不是很好喝呢!不过只有这个,没得挑了。
尤喀哩拿库、投卡努阿拉涅巴、卡姆呐欧比、欧呐欧比捏提?密阿喇塔米?其其阿喇塔米塔吗也。“
蝮将杯子砸向刚才背靠着的柱子。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碎成三、四大片。把手部分还留在蝮的手上,轻轻握住。
蝮所吟唱的,是为罪名找藉口的咒语。没错,是为了让待会要做的恶行,不会在早名身上作崇报应。
“那个是……”
蝮抱住发现咒语内容的弓月,将锐利的碎片,从弓月的脖子用力划下。
就在此时,大地又被推突起,震荡着。
摇晃得很剧。
虽然不到早名与蝮初到这里时那么激烈,因为之后还持续着数次余震,让说是抑制那余震力量的摇动吧!
“刚才那场地震,又会弄倒多少屋子呢?”
虽然想确认,但狂烈的暴风雨仍持续着。
即使如此,狭野户仍前往探视早名的住所。虽仅百步多一些的距离,已全身湿透。地面弹跳的水沫有如地面也在降雨似的,打湿了脚。
前方景象无法看清,像隔着瀑布一般。
早名住的屋子平安无事,狭野方看到她从屋旁的工作场,抱起似乎很重要东西奔向屋子里。
总之她没事,对仪式就没有影响。她抱着的是神像吧!
(不过是个女孩,该被杀的究竟是谁—我会在仪式的时候让你搞清楚。
以这被授予狭野方之名的身躯,守护沙南正确的传统。岂能让你把我生存至今的意义给抹杀掉。)
激动的情绪涌起,被雨水洗去,狭野方感到空虚。
“早名也是……我也是……我们真的活过、真的活过吗?”
突然不想动作。
其他地方等暴风雨停歇再检查即可。
伤未全癒,身体一降温,就感觉到些微的疼痛。
弓月也在某处避着暴风雨吧……狭野方对自己这么说,回到自己的家。
隔日天气骤转,自日出后天色非常地沉稳。
这场地震及暴风雨成为致命一击,远望的高塔的基台,己完全崩毁;狭野方在检查时确认这个结果。
“这个……麻烦了。”
狭野方面色凝重。
仓库中要有人的话,已是令人绝望的状况。
早名紧握双手,一脸苍白地站在塔的残骸前。四周散乱着断裂的树枝、碎裂的花草。
泥泞的地面被早名来回步行而留下许多脚印。
水洼里的水反射蓝色的晴空。像是迟来而急忙追上一样,云快速飘过,不时将阳光遮掩住。
狭野方一出声,早名吓了一跳,虚软地回应。不愿相信,两手紧握出祈祷的样子。
“哥哥没有回应……”
“你们没有待在一起吗?”
早名倒向狭野方,激动地摇着头。面无血色,脸色发青,早名初次在狭野方面前展露真实感情。
“帮帮他,拜託你!救我哥哥!至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赔罪!”
(是为什么事道歉呢?是蝮令我负伤的事、你跟弓月的事、还是……你们欺骗我的事?)
问也无益。
若是蝮在这里,而现在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的话。
“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
“我知道了,放开我。”
狭野方独自移开残骸。早名的视线如刺般强烈感受到。
从伤口附近涌起闷痛。
满是髒污的手指尖端,终於感觉到下方有空间。狭野方往缝里,随口喊了声“没事吗?”,不可能会有回答—“哥哥?救我……”
“弓月?”
有只手向上握住狭野方。这个触感—确实是弟弟。
“是弓月吗?我也来帮忙!”
早名喊叫着。
“早名……不行,很危险……不可以靠近。”
弓月模糊的声音回应着。
“早名,你退下。弓月都说很危险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但是,弓月!弓月!”
早名比起蝮,只喊弓月的名字吗?狭野方感到有些无奈,亦有些开心。
“要是手受伤了怎么办?神像还没成吧?仪式是下一个阴月(阴历二号)的晚上,在那之前要完成。”
“下一个……?”
早名无语。
在这同时狭野方用肩抬起折断的樑。粗鲁地移开吸水变重的壁材,用严厉的口气下达命令。
“早名,准备铺地的东西还有乾净的水,快拿过来!”
狭野方用耳朵确定早名弹起似的奔离。
“我马上救你,弓月。”
过没多久便将弓月拉了出来。
同时回来的早名急忙在地面铺上毛皮,狭野方让弟弟躺卧其上。
虽然满身擦伤且饱受撞击,所幸骨头没有受伤,意识也很清楚。
早名小心翼翼地用手掬水让弓月喝下,擦拭他髒污的手脚;狭野方只是默默认许早名的动作。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於狭野方的疑问,弓月像做错事被惩罚一般移开视线,缓缓地说:“这里已经没有力量可以藉由仪式分享给客人,所以我直接与蝮谈判,要他直接带着我跟早名一起回到故乡。
谈到一半……蝮因为喝醉胡言乱语的shen • yin、发怒,我控制不了他。然后在地震发生前,蝮生气得跑进暴风雨中……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弓月很痛苦的样子,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怎么了?弓月?!”
早名摇晃着弓月。
狭野方压住早名的手。
“别这样。或许是肉眼无法辨识的伤,内脏或头被强烈撞击也不一定。话说到一半突然昏迷……情况很糟。”
“……是我的错……”
早名摀着脸,跑向自己的住处。
狭野方将弓月抱在胸前,回到自己的家。
自那之后,蝮没有再出现在村里。
“哥哥绝不可能丢下仪式不管,仪式举行时他一定会回来。”
早名似乎不断如此说服自己;对狭野方也坚持这个说法。
没有时间进行搜寻。在仪式前非得完成女神像不可,早名比谁都清楚。
早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地磨拭、上色,并做最后修饰。
狭野方不曾见过如此大而美丽的神像。拥有与人的姿态相仿的厚度及丰富的线条。不像沙南时常制作的神像,总是刻划出令人畏惧的样子,薄板一般,有如护身符的神像。
狭野方仍持续送食物给早名。
即便专心於完成神像上,早名仍很在意地等待狭野方的到来。起初见面时还畏畏缩缩的早名,在几次拜访后终於忍不住问:“弓月的状况如何?”
此时的早名,样子比制作神像时还要认真。
“他说「因为痛仍无法行动,帮我告诉她不用担心」。”狭野方每次均给早名同样的回答,没有多说别的。
并没有说谎,弓月正在家里努力休养。
弓月所负的伤比想像的还要严重。
(弓月的事情,非必要不可对早名提得太多。)狭野方如此提醒自己。
因为弓月亦很想明白早名的现况。
“但若担心我的事,会影响她制作神像……会有顾虑对吧?所以请别让她担心。”
这么说着的弓月自我控制,忍耐着痛楚,不多说话。
“哥哥,怎样才能救早名?”
弟弟还在提这件事。
(面对我总是面无表情、不太说话的早名,已经完全信任弓月了吗?是因为我身负职责的关系吗?为了不让我分心……这是顾虑到谁呢?)
狭野方悄悄地忍受着空虚感。
一边看着左手的刺青,一边忍耐。
(我的作用即是完成职责内容、保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事物。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狭野方下了如此决心,变得沉默寡言。不知道还能怎么做,连该怎么迷惘都不清楚,只能默默接受。
“为什么不害怕呢?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在生命结束前,一直只有独自一人,不寂寞吗?”
狭野方莫名其妙地觉得火,大某天对默默修饰神像的早名这么问。
弓月越来越衰弱,是因为烦恼着早名的事情。
“为什么?我都撑到这里了呢!只要回想起旅途中遭遇的困难,现在除了喜悦没有别的感觉。仪式很快就能执行了。”
过度有精神的她,让狭野方觉得很虚无。早名胸前的阴月的箭簇反射着光芒。只有那闪耀的样子,深刻印在狭野方脑海中。
“意思是说你放弃了弓月吗?”
终究忍不住用话语欺负早名。
“还是因为我不告诉你他现在怎么了,你在报复吗?”
“不,要是放弃了,我就显得很可怜。我当然希望弓月活下去;连同我的份、以人的身份活着。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为他祈祷,所以才能平静地坐在这里。
若不这样做……狭野方,请将我的情况确实传达给弓月知道。我不知道他的事情也无妨。弓月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也没有责任帮助我的任务。
……还是他说,我已经被讨厌到不愿跟我说话的程度吗?“
“不,他只是很介意。讨厌倒不至於……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又将弓月的痛苦延长了?”
“或许是吧!因为你没能把弓月赶走。我也一样,都说讨厌他,他仍不愿离开,停留在村里,他的伤……是因为我没能好好表达,被他发现到我的犹豫。
因为我说了,我讨厌他。“
“……已经过去的事,再说也没有用。”
一边用兽皮将已着色完成的部分磨亮,早名低语。
“我也一直在想着,能与弓月一起逃离的方法唷!我只是在想到之前,忍耐着坐在这里而已。”
早名轻笑着。
她开始精神不正常了吗?不,神色仍很正常。
“骗你的。我跟他的事情,会在无法放弃的状况下结束的。”
一瞬间,早名对狭野方投出带着杀意的眼神。
(早名会杀了我,与弓月远走高飞吧?)
若是弓月明白了真相……他会怎么做呢?……会放过她吗?还是即使愤怒仍理解她无法逃避的宿命……若信任弟弟的度量的话。
(不,其实希望弓月即使理解也不原谅她,替我向她报仇……让弓月替我报仇……)
不该希望这种事情。
“是的,我会杀了早名。不论会被弓月如何憎恨,我都会做。你明白吗?”
“你若能一生负起照顾弓月的责任,那也没有关系。”
早名平静地回应。
那个模样让狭野方回想起某个画面。
—你一生都要背负你刻划在我身上的伤—(我亦早在十五岁时便不是个孩子了。)狭野方对自己这么说着。已经远离的村民、再也不会回来的女孩。
那个女孩希望狭野方在自己身上留下唯一的回忆。
怎么也逃避不了,於是照她的希望做了。
“喜欢上一个人会成为罪恶,如此崇敬的感情是无法替代的情绪。”
当时狭野方要自己如此相信。
那个女孩是长老儿子的婚约对象……怀了他的孩子,因此而被惩罚流放。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狭野方仍未后悔与她有肌肤之亲。
若是后悔了,感觉对献上不该被碰触的身体的她,是一种侮辱。像是唾弃胆小的她。
而不该被碰触的早名—两人之间所起的变化,狭野方即便想也未否认。
只要以人的身分生存着,这是任谁都会经历的事。
无来由地突然想说出有关那女孩的事,即使被告诫要保密。
回到家,与弓月打招呼后。
变得不多话的弟弟,带着凹陷的眼周,望向狭野方。
“哥哥……可以请你聆听……我最后的愿望吗?”
“弓月,在天亮前死了。”
狭野方在最一近一次新月的隔天早上—仪式当日的破晓之时,怀着深深悲恸与忧愁,拜访并告知早名……
“擦伤脓肿发炎,泥土的毒传遍全身,病情在一个晚上恶化了。”
她花了几秒的时间才理解事实;而后绝望地大喊。
“杀了我吧!
狭野方,在仪式上杀了我!这样一来,至少我的身体能与弓月相守、待在他身边。让我的屍体与弓月牵着手,一起埋进墓底。“
“我没忘记我的职责,我会遵照你的要求。”
早名汨汨泪下。
“这是弓月的。”
狭野方将一束头发塞进早名手里。
“我也可以分给你一些遗物,可是,你大概也不能把东西留在身边了。”
头发自早名的手散落在膝上。
“将头发随身带着吧!我允许你带着。”
“弓月居然死了……居然比我先死……为什么?人死去就是这么回事吗?为什么是弓月呢?无法相信,你是骗我的吧?”
“我没骗你。弓月直到吞下最后一口气前,还在意着你的事。”
“不可能!说谎!我不相信,让我看弓月一眼!”
“已经太迟了。从现在起你得净身,不可以接近污秽的屍体……你要怎样才愿意相信他死了?”
早名摇着头。
“为什么?我是为了救出弓月才忍耐到现在。为什么?”
果然……狭野方懂了。
本应觉得迷惑的早名,一直只想着弓月的事。大概是从蝮消失开始吧!
她是如此自责於弓月的伤……明明跟她没关系。
是予盾到达极限了吧?自己背负所有的事。
如狭野方所预想的,早名将事情全盘托出。
“我对弓月大喊「讨厌」,他去找我哥哥,结果在倒塌的房子里受伤了。
若我没对他大声地说出「讨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我……我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死去,再也无法挽回!
……我想见弓月!让我招魂呼唤他的名字。这样他一定会来与我见面。“
“不可以。弟弟的魂魄会迷惘犹豫的。我会遵守承诺,一定将你和弓月埋在一起、让你们牵着手。”
早名没有擦去眼泪,靠向狭野方。狭野方实在不忍目睹这样的早名。
“让我跟他见面,我想为他献花。”
“你可以把花交给我。”
“我不能到他身边吗?”
“不行。”
“……弓月……!”
早名俯身哭泣直到泪乾,心被夺去般,成了一具空壳。
六、仪式
阴历二号的夜晚,只有两个参与者的秘密仪式举行的时候到来。
满佈在夜空的星星闪烁着光芒。
在花田边,狭野方心情平静。
将手伸向黑暗。
(阴月是无法目睹的;它是沉寂於地底,只在於意识当中的存在。
抬头望天空,也见不到阴月。
存在的只有人们对阴月的这份思绪,藉阴月之石制成阴月的箭簇及规则。
自己则是能为人所见,「阴月」的象徵与代理人。)
早名神志恍惚,连净身都任狭野方替她进行;像个婴儿般被放在水里洗澡。
狭野方自己在花田中架起简单的祭坛。
狭野方让身上装饰着花与药草的早名坐在祭坛,与自己对坐。
“请原谅我谈论我的弟弟—弓月的事,请你听我说。”
早名的眉间微微靠起。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一样。但是,早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弓月的希望便无法达成……那是弟弟最后的愿望,因此请你听我说。”
狭野方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我很羨幕不被任何事束缚的弟弟。身为守护者的父亲很严厉,影响到母亲与弟弟,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当初大概无暇顾及他们的感受!我一直认为好像是自己的错。”
狭野方给早名看自己左手的刺青。
“虽然弟弟好像不记得了……在他三岁、我八岁的时候,曾经忍不住伤了他的左手背,趁他在午睡的时候。
弟弟完全没伤口的手令我嫉妒。弟弟—弓月若记得这件事、若当初留下疤痕,我肯定会深深受伤害;但我没有。“
用右手覆上左手,一如早名习惯的动作。
这是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左手刺青的证据。
“父亲知道此事后,我受到惩罚;被绑在屋外一个晚上……得了重感冒。父亲似乎感到懊悔,为了找寻血肉能做药的动物而进入深山,意外死亡。
我发誓要变得比父亲更坚强,不被宿命给打倒。
早名,我相信你也同样变得坚强,不依赖我弟弟、还保护了他。真的很坚强。“
“……坚强……?”
早名有了回应,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低语。
“我不坚强,我很依赖弓月的……只是在逞强。”
“我认为你很坚强,是与我的宿命能相配的女孩。但弟弟却看到你逞强之外的部分,我不确定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所以你才觉得弟弟很令人怜惜、令人悲伤、令人疼爱。弟弟其实……比我还要坚强。我想这是他的资质。“
“弓月并不坚强。他无法忍耐,而将自己的感情直接表达出来。”
“你同样地回应,而弟弟也接受了;不是吗?”
“狭野方不也是。”
“我办到的恐怕只有闪躲回避……而非接受。愚昧地以为是在接受。
我没办法离开这里。因为离开就变成否定自己。“
“弓月说要跟我一起走的……!”
早名的五官扭曲,流下泪。
总算恢复正常的感情表现—“哭泣就到此为止了。泪乾后想想你自己的职责;你是早名啊!”
早名终於停止哭泣。
“我祈祷,从遥远的祖先,直到弓月;为了使灵魂安息而祈祷。”
在广场一角的祭坛上,早名进行长时间的祈祷。
狭野方站在早名对面。心情有如无风、晨雾渐散的清晨水面般,变得平稳。
早名将女神像自祭坛上拿起,很慎重地抱着。从早名的脖子垂下的阴月的箭簇,稜角的部分反射着火光。
边缘反射着光芒,但漆黑的石头却将光线都吸入。
早名左手的刺青亦映照在石上。
将成为光的种子的灵魂所寄宿的证明。种子化为女神之姿,成为人们的希望。
她所怀抱的女神像,是在此地,沙南,於昨日才完成了。
不是为了迁入自己的灵魂,而是要使用活祭品的男子的血使其污秽、触怒大地女神之用。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狭野方对於早名故乡的传统感到好奇。
想知道它与狭野方所知的沙南传统有何不同。
早名将神像置於广场中央的石台时,狭野方直接提问:“请将你知道的传承之话语全部告诉我,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早名带着平和的眼神转向狭野方。
早名的脸上并非面无表情,却亦似未带着任何情绪。
她的平静让狭野方差点以为自己面对的水中的投影。
“最后……既知生命将尽,也不需要再多解释了吧?”
“你对弓月说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早名的眼一瞬间覆上仇恨。
“没有。”
说着轻轻地摇头。
“弓月什么都没有问、亦不责备;直到最后都还想拯救我的性命。所以我要为了弓月,完成我的职责、拯救故乡、好好活下去;连同弓月的份。”
(今早说要我杀了她的话,跟现在说的话,哪边才是真心的?)
狭野方可怜起眼前的少女。
(自出生起便背负的职责,那种沉重的压力。)
这份心情亦刺痛了狭野方自己。
“学习木雕的技术、花上一年的时间旅行,只为了让易坏的神像沐浴於某个男子的血、带回故乡;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这个目的,可以附和男子相信的话而说谎,让谎话圆顺、欺暪……我是离神明很遥远的普通男子而已啊!“
“只是凑巧选上的是你罢了。”
早名自嘲似的笑。
“……或许谁的血都无所谓。对我的故乡来说,具意义的是我所经历的危险、漫长的旅程及谁都无法办到的恐怖行为。即便不清楚意义何在仍尽力完成目标的行动本身,才是具意义的。
我们尊敬的是实际的行动,不是尊崇你、更不是尊崇沙南这个地方。“
早名叹口气。
“本来不打算说的。弓月不管怎么问,我都因为怕被讨厌而说不出口……但弓月已经不在了。我再也不会喜欢、或讨厌任何人了。
只要我平安回到故乡,一定会极受尊敬,任何人都会把我当做神一般推崇,给予我前所未有的尊崇。
我会一个人站在远处,也会继续屹立着。若说出不喜欢这样,我马上就会失去归宿。所以专心想着自己的职责、将它完成,是我唯一的生存意义。
我要成为女神。“
狭野方明白了自己与弓月的差异。
(我同情早名;不,我希望她同情我,以同样背负职责的立场。
不曾被某种义务压迫的弓月,能单纯直率地接受早名……或许就如同我接受弓月一样。)
“早名,快把仪式结束吧!”
即使早名颤抖着,仍镇定点头。即使迷惑着,仍好好说明。
“可能算不上报答,但我可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以欲杀害早名的男子的血玷污神像。将髒污的神像埋至女神的圣地里的话,大地便会因怒气晃荡、便能自衰败复苏。愤怒的女神将会诞生。那是只会听赌上性命的誓,死与再生的女神。
从我被选上至踏上旅程这段时间,漫长到让人灰心。故乡与这里都灭亡在即,我不明白究竟意义何在。即使如此,故乡的人们仍相信着;因惰性而持续相信着。“
狭野方同意早名的说法。
“我也相信。”
“不去碰触就不会变形,但一碰就很容易坏的神像;费心制作、再将它再带回故乡的理由,是要以恭敬的心当作圣物在仪式中献上以用来盛水。旅行的过程越是困难,旅行本身就更被尊崇不是吗?
我对弓月说「灵魂是永存的」;一个人的行动不停地被代代相传、不曾在谁的心里消失过,这就是永远了。“
“你期望成为那样的永远吗?”
早名表示否定。
“我跟你,都只是偶然被选上罢了。”
就在这一瞬间。后方传来祭坛外围破裂的声音。
“哥哥!”
“啊!”地一声,早名又回复生存的气力—有个人影飞扑上狭野方的背。狭野方分心的空档,被早名控制住身体。
“我还是要下手!我不会逃!”
狭野方狂乱地喊。
“没错!早名!不可以逃避!”
早名从胸口取出阴月的箭簇,划下一刀—鲜血自狭野方的身体喷出,神像发出青白色的光芒。
隔天早晨。
早名站在初次与狭野方相遇的海边。背起几天前便准备好、藏在这附近草丛的行季。
“走吧!早名。”
男子亦已整备完成,对早名喊。早名跑向男子。
“这样真的好吗?弓月。”
早名与弓月四目相接。
“哥哥已经允许。”
“真的没有生我的气?”
“我早就原谅你了。早名真是爱担心呢!”
弓月微笑,早名也跟着靦腆地笑。
“发现那人不是哥哥,是你的时候,觉得快站不住了……”
早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一手抱着满是血的神像,被男子强拉着,穿过祭坛的外围,全力往夜里的花田外跑去。
暂时藏在崩坏的屋群之后。
发现阴月的箭簇不知落在何处,但亦已用不到它了。
全力奔跑,往包围村庄的森林深处里去。
早名对男子说,已经安全了。男子就在早名身边,她因疲惫而身体无力,手试探着抚上男子胸口。
手碰触到的是有着立体雕刻的木雕鱼;碰到衣服时,飘来一阵花香。
从黑暗中传来的回答是:“早名,骗了你对不起!”
“……!”
弓月用唇封住,差点大喊出声的早名的嘴。早名窝在他的胸前发抖。
“别太惊吓,我并不是要惩罚你。我会跟你一起离开……我现在是你的守护者了。”
身无力的早名颓坐在地。预料之外的热气传遍全身,早名抓住弓月的手。
“蝮拜託我成为守护者的。”
“哥哥他……?”
弓月很痛苦地抿着嘴,早名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不小的冲击。因为哥哥的眼里,直到最后都燃烧着执念的样子。
“哥哥那时在屋子里,死掉了对吧……”
弓月自后方抱住早名代替回答。
“……我在暴风雨中与蝮谈判。蝮问我有没有抛下哥哥、故乡甚至一切的觉悟;就在那时,房子很快因地震余震倒塌。
虽然两人都被埋住,被蝮抱着的我没死。
但蝮真正的死因并非因为建筑物的崩塌……“
早名抬起头,怀疑自己的耳朵。
弓月咬着下唇,缓缓地继续说。
“蝮自己很清楚,即便没有地震,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无法保护你回到故乡。蝮本来打算在仪式结束后对你说明,让你自己一个人回乡。因为他相信你坚强得足以独自返乡。
但还是觉得很不安。虽然蝮的伤不重,但地震来袭,他猛烈地吐着血。病灶好像位於肚子里。
接着,他问我能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又问你能不能以女神的身分自己活下去之类的话,把我都搞混了。“
“说的也是呢~~因为你以为是我要被杀。”
“因为蝮太不安,於是我把全部的事都告诉他了;说我有多重视你、你要怎么想我的,都说了。
在呼吸困难的状况下,蝮把真相都告诉了我;包括他一直在想的计划,说着要我每一天都守护早名……然后去世了。“
早名本来都忘了哭泣。被弓月小心翼翼地抱住肩膀,才终於落下眼泪。
“蝮说他骗你,是不希望早名因为一时的绝望,而将至今的努力付诸流水。”
在早名的心中,弓月与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早名的生存方式就是为了故乡的大家勇往直前;若是不能完成目标,一定会非常后悔。」
“蝮担心你会失去生存意愿,於是拜託我成为守护者。而我也接受了。”
除了低着头,早名不知如何反应。
“在家里和哥哥两人独处时,下定决心,把计划告诉他,我提议在仪式时,准备动物的血以暪过你。
我不愿意让你shā • rén。不管我怎么原谅早名,虽说是为了职责,早名仍得一辈子背负杀害我哥哥这件事。
当你在承受不了这个责任时,我可以用“事实上是……”让你从罪恶中得救。
哥哥说,这是我的愿望,所以赞成且同意照办。还偷偷地将蝮埋葬了。
接着我提出了另一个愿望……最后的愿望。
希望哥哥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但他说不行……於是我承诺哥哥,为了早名,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持续背负下去……对不起,就这么一次,让我哭吧。“
弓月靠上早名的背,肩膀开始颤抖。
早名的背上感受到温温的湿气。
“因此,狭野方从我手上夺去阴月的箭簇,往自己的脖子……”
仪式的当时。
正打算将阴月的箭簇刺向狭野方的早名,被狭野方抓住肩膀,对她这么喊叫着:“连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吧!连同无法生存、失去生存意志的人的份,好好活下去!成为促生人类的女神。不要逃避。
能一辈子照顾弓月的强者不我,是你。
我要就此逃开。满足於被旧习给囚禁、守护传统,在此抛弃自己;然后在大家的传言里,达到谁都成就不了的地位。“
早名颤抖着,神像因手的震动掉落;狭野方的手腕从她背后扶住。
“狭野方……你很了不起,这绝不是逃避。”
“这是无法向新的地方踏出一步、惧怕的证明;实际上是很懦弱的男人……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你。”
“什么啊,狭野方。你别说那种不是真心的话;别让我动摇。”
“若我说出已有觉悟之类帅气的话……你们一定会后悔……我这样就好,就让我成为最后一个做这件事的人吧!要不帅气地完成它。
在我这一次,让全部的事都结束吧!“
鲜血自狭野方的身体喷出,神像发出青白色的光芒。
“我要在此处待到最后,就把我丢在这儿吧!你们两个不要回头,不准再回来!”
将阴月的箭簇刺进自己的喉头,狭野方倒在祭坛上。
在仪式举行之前,早名反覆想像,狭野方听了弓月的告白后,所回答的话。
「弓月,若你想保护早名、已下定决心的话,我会守护你。既然蝮都能为了保护早名那么做。那傢伙办得到,没道理我办不到。以我们同为负有职责之人的身分来说。」
(这对兄弟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
但那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为了不使弓月痛苦,不要提起过去、默默接受……这样就好。
因为这是为了我才做的决定。)
早名怀抱着神像,颤抖着。因停不住颤抖而抱住靠在自己背上的弓月。让自己被弓月的体温包围;待两人回复平静时,东边的天空已开始发白。
站在海边,早名拿出已包裹好的神像,再次整理思绪,走向花田。
“哥哥,狭野方,我要把你们两人的心意带回故乡,要守护我们俩人哦。”
“这样一来,一定能拯救早名的乡。如同我们的兄长所祈求的。”
“要是人们把我和哥哥的旅行、所有行动当成事实,获得勇气的话—要是这个神像及你的存在,能够成为这一切的证明。
还有尊崇狭野方的勇气与固执,永远传颂下去的话。“
早名很重视地抱住已变色的神像。
“我想,若能让大家的心里都怀着「能够被拯救」的情绪,就不会灭亡了。”
“母亲所说的永远的理想乡,是否真的存在呢?”
“依据我们故乡的传说,理想乡是谁都梦想的地方。是为了相信、为了相信它的存在而产生的梦想。”
“说的也是呢……那我就相信吧!”
弓月的视线落向遥远的彼方。
“再见了,哥哥。虽然无法弔祭你,但你会原谅我的吧?”
早名抱住弓月的肩。
弓月的手握住有着与狭野方相同刺青的手。
落在砂地上的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离开的时候终於来临。
早名将重要的神像严密地重新包好,将它放进行李中,重新背起。其他的行李则全由弓月背负着。
“弓月,谢谢你。我们回故乡去吧!”
早名视线落在目的地的方向;望向弓月时,他一脸认真地说:“蝮说守护者不能成为女神的结婚对象……但也说只有外地的男子,若能与女神同样受尊崇,被大家认同与女神相配,就能成为结婚的对象。
我希望能被认同。“
初遇时,早名所以为的那如同孩子般的懦弱已不复见,站在面前的是意气风发的大人。这个守护者拥有如强刃般锐利、如水底般深沉的眼神。
“我相信你。其他所有的男子我都会拒绝的。因为我要变成任性的「愤怒的女神」!”
早名以清爽的心情笑着。
深蓝色的天空飘着有如白发般的云,这是属於秋天的云。
“天空好宽广呢!弓月。”
“是啊,两人於其下一起生存的天空,真的很宽广……又大、又宽广。”
狭野方在花田—墓地的一头,目送着早名与弓月并肩渐小的背影。将这里称为断崖也不为过,8是突出於海上的尖石。
长期受海风吹袭的树干化为白茶色,如同隐藏在这树荫下、现在正在脚边的,是一个未供上任何物品的新建土堆。
“我终於能献花给你了,蝮。”
不将褙靠在树干上便无法自己站立。
自己居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我连一把都拔不起来……请原谅我……”
浅紫色的野菊花,一枝、雨叏、三枝,落在土上。
拔下刺在脖子上的阴月的箭簇,原本停下的血又再次喷出。
弓着身的狭野方的视线里,早名与弓月手牵手的样子,渐渐暗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青空的颜色。
“啊啊……天空……好宽广。”
后记
因美丽的插画吸引而购入这本书的读者们,真是非常感谢。感谢HJ文库让我能有机会向大家打声招呼,我是时海结以。
之前就知道本人的读者,或者已读过本人拙作的读者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你们记得我。
这是睽违一年后,在轻小说领域出版的新书。之前都在进行书童相关的工作。不对,正确地说是现在亦在进行中。
因HJ文库的战斗派热血编辑长的关系,才能顺利出版这本书。这也是第一本“短篇”。
这个故事并没有续集,登场人物之后的故事,若能在读者们心中孕育的话,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会起念头想写下这个故事,是我在历史博物馆工作的时期,某个假日,我在东京都内某处,参观了一个特别的展览;展品包含成为活祭品少女的木乃伊,而被它的解说图录给吸引。
那个少女出生於南美的古文明时代。在安地斯山脉被发现,推测约十四、五岁。身体非常健康、营养状态良好、没有一颗蛀牙;死因冻死的,但在后头部有个伤口,似乎并非意外,而是因头部后方被殴打而死亡。
想必她是身着装饰得花俏的服装,独自登上高山的祭祀处吧?最后在陪伴到最后的执行者下手结束生命,就此进入长眠。以神之新娘的身分。
她感到幸福吗?
我有种感觉,若她不觉得幸福,是得不到救赎的。
活着的十五年间,都是怎么想的呢?在安地斯山脉那个检恶的环境下,还能保持完整健康的体态,一定在极度重视下被养育成人。身为活祭品,应是满怀骄傲、很荣誉的才是。
於是我就有了想写个有关活祭品的故事的想法。与白羽毛的箭、或是人柱之类的哀伤祭品,不太一样的活祭故事。
所谓的“阴月的箭簇”,是以黑曜石所制成的箭簇为模型。“阴月之石”的名号是我自创的,字典里并没有。
实际上,黑曜石也在不同地方被称为雷石、天狗石、或星屑石等。是在绳文时代被用做石器的一种石头。
雷石的由来是因为在傍晚骤后,覆盖遗迹表面的土流失后,即能发现;天狗石则因为本身即具有石器的形貌,或成份与玻璃相同,所以碎片很锐利,被视为神奇的石头。星屑石则是因火山喷火时,石头烧热四散的印象而得名。
随着区域的不同,石头颜色及石器的形状等各有特色。但是,我所居住的长野县特有的黑曜石种制成的箭簇,却是出现在青森市三内丸山遗迹的特定一处,每隔一百年的地层里,才零星断续地各发现一个。
我在想,箭簇是定期地、一个个传递到那儿;抑或是在某个时期一次传递很多个,然后因某些理由跨越世代地,一个个将它放置於特定场所?
理由又会是什么呢?
若不是非常强力的理由,不会这样超越世代地遵守;毕竟间隔百年以上的时间,可是比人一生的时间还要长许多呢!
於是我将这个理由,与活祭品结合在一起,写成了此书。
这样写出的故事的初稿—只有稿纸五十张的份量;原本是以舞台剧的感觉去写的,所以形成一个登场人物较少的心理剧。
与战斗派热向编辑长讨论时,提出了各式各样的点子和大纲。其中,我自己想完整呈现出来,而非草率乱写的第一部作品,就是“阴月的箭簇”的内容。
所幸获得支持与认同,就这样加写成三百张稿纸的份量,呈现在大家眼前。
负责插图部分则拜託活跃於童书插画的亚沙美老师担任。真的是带着纤细美感的作品,果真是正确的抉择;打从心底万分感谢。
感谢战斗派热向编辑长听从我“希望找亚沙美老师”的任性要求,还有体贴的编辑亚沙子小姐,谢谢你们。
这次的拙作,依旧是和风的历史故事。在童书方面,写过以太平记时代、一三三三年幕府灭亡的夏季为舞台的故事;平安时代的王朝绘卷、保存千年后仍憾动人物心灵的恋爱为题的改编小说,亦以系作品的方式进行中。是的,虽然是童书等级,但还是能有浓厚恋爱气味的故事的(笑)。
若愿在书店中童书?儿童文学的柜上,寻找时海这个名字的话,我会非常地开心。是儿童文库书的创作作品。
但是呢!难得在新的领域受到照顾,我也希望藉此扩展工作的领域。
下次想挑战稍微长篇的故事。可以的话希望能有跳脱日本史的全新背景设定,但仍保有恋爱的深切感觉。近期若能再以红底封面的HJ文库的样子呈现在大家眼前的话,是令人愉快的事。
说起来就是不愿停止写爱情故事呢?真的是戒不掉的(笑)。
最后再一次地,感谢你的阅读。若有兴趣的话,有关於这个作品的幕后花絮,欢迎到时海的网站来看看。
“风的声响”<ahref=""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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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於闪着白色光辉的云唤醒山岭、要达到天空顶端般沸腾的、盛夏的高原上
时海结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