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色中的画布(2/2)
“喜欢上别人,这是头一次呢。所以,花了三年时间,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喜欢。像个傻瓜一样”
圆笑了。但是,那笑脸有些寂寞。
“明明一直看着你,甚至连你坐过的椅子都记下来的程度。脑子都被冲昏到明明对画什么的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却加入了美术部。发现到那一点,也还是花了这么长时间”
“我还不是”
“我还不是,什么啊”
“一直都……”
“想要说看着我吗?”
“恩”
“在嘴上,什么都说得出口呢”
“所以说啊”
为什么你总是……、虽然想这样把话继续下去,但却被圆的话打断了。
“为什么,圣诞节,没有回来呢”
“所以说,那是”
“什么才是礼物,好好想一下啊”
圆咬着嘴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我,其实根本不喜欢什么画”
圆笔直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对我说,‘快来吧’?”
“那是因为……”
“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我想要的呢?我不要什么礼物。昂贵的西餐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圆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是什么也不对我说呢”
考虑着很多事情,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但是,如果说什么你要理解我这个状态什么的,对圆来说也只是我自私的想法而已。
在这种时候,要怎么说,才能传达给圆呢。脑子里完全没有头绪。
因为完全不明白,所以我靠近圆,抱着她的肩膀。圆小小的肩膀,大概是因为一下说完了自己心中积存的感情,现在正微微地上下起伏。
圆低着头,一点也没有要抬起来的打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这样抱着圆。
过了一阵,大概是冷静下来了,圆低着头轻轻说道。
“对不起”
“没事。我也有不好的。一定”
“最近,心里稍微有些郁闷”
“郁闷?”
“恩。说不定,我,去不了东京了”
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家伙,病倒了”
“那家伙,是说你爸爸?”
“恩。大概两周前。在那之前好像身体就不大好,但我一点也不知道。基本上都没有见面嘛。从补习学校回来后,听妈妈说,他住院了”
我想象了一下夏天时见到的圆的父亲。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看上去也是相当勉强的样子。说不定,就是那时那么乱来,才给身体带去了负担,我一下担心起来。
“说是胃溃疡。所以,虽然是病倒了,但貌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自那以来,就连对我去东京从来不说什么的妈妈,也开始反对了”
“……是吗”
“说是在爸爸好起来之前,要我呆在家里”
好起来之前。那应该是不可能了。圆的父亲,可能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撑不到夏天了。
圆的母亲也是,知道了自己丈夫的死期将近,想要实现丈夫的愿望吧。那就是人之常情。但是,圆不知道那些事。再加上也没有对父亲的爱,所以在她眼里,就只是那两人合起伙来阻挠自己升学吧。
“为什么非要被根本毫无关系的家伙的,毫无关系的病,来捣乱不可呢”
圆冷冷地说道。圆讨厌着父亲。以为是继父。其实他们是血连在一起的父女这件事,圆不知道。
而我知道。在夏天,从前来接圆的父亲那里直接听到的。实在是非常纠结的情况。
我忽然有些在意起来,试着问了问圆。
“去探病了吗?”
果然,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
“不可能会去吧。连脸都不想看见”
“去啊”
我用稍微有些强的语调,仿佛责备一样说道。
圆把放在肩上的我的手,用右手拿开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回去了。不是“回去吧”,而是“回去了”。
总觉得,让人急不可耐,什么也没能解决,我心里感到非常的空荡。
回到家,等待着我的是冷掉的饭菜,和一脸不高兴的老妈。问过我火车到达时间的妈妈,预算着我回家的时间来做的饭菜。
被问到,去什么地方了?我回答,学校。
“学校?你上的高中?”
“恩”
“为什么连家都不回,却跑去那种地方?”
“没有啦,稍微有点事”
“夏天的时候也没回来,我和你爸爸还担心你是不是想法有变呢”
老妈说完后瞪了我一眼。老爸在看报纸。我给老爸说起了车站前变得冷清起来的事情。
“因为不景气啊”,在市内经营服饰用品店的老爸看着报纸说道。
“是啊,这地方已经不景气得没办法了。所以,我们家也完全存不起钱啊。所以才只能给你那么点生活费。你哦,没关系吧?”
“什么没关系?”
“没有去借那些有利息的钱什么的吧”
“没有借啦”
我不高兴地说道。
“那就好……比起这个,你哦”
“恩?”
“和神木旅馆家的女儿,在交往吗?”
我把正在吃的蒸鸡蛋羹喷了出去。
“慢点吃。真是个安静不下来的孩子”
“为什么?”
圆的妈妈经营着的神木旅馆,在市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老牌旅馆了。老妈知道圆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是什么时候被他们知道的呢。
“要说为什么,是什么时候来着,神木旅馆的老板娘打来电话,问我你在东京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呢。妈妈吓了一跳啊。还问别人,我儿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啊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圆的父亲打电话来那次吧。圆的父亲应该是给圆的妈妈说了之后,让她妈妈打电话到我家里来的吧。
“才不会做啦”
“然后,那边说什么‘不是的,可能我家的女儿正在那添麻烦吧’,让我又吓了一跳。”
“哈…”
“你哦,怎么可以不说呢。这种事情”
正在看报纸的老爸,抬起了头。
“傻瓜。哪里会有把正在交往的女人都一五一十给老妈报告的儿子”
“有也没关系嘛。对吧。你看,要是等你做错什么的时候不就晚了嘛”
看来,自那之后圆的妈妈和我老妈,也偶尔在联系的样子。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你知道吗?小圆的爸爸,病倒了呢”
我不想再继续跟老妈纠缠了,便走向二楼的自己房间。但是,那个地方,已经不再是我的房间了。老爸商店的货物,堆满了整间屋子。
在包裹着塑料包装的西服空隙间,铺着我的被褥。
我坐在被褥上,傻傻地想着,我的故乡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化着啊,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老妈接电话的声音传了上来。
“由纪夫?嗯嗯,他在的。请等一下”
一瞬间,还以为是圆,结果不是。
“由纪夫,是巧打来的”
是巧。我下到一楼,从老妈那里接过电话。
听筒里传来了让我非常怀念的声音。很久没有听到的巧的声音,既明亮,又开朗,一下子就把那些灰暗的心情都吹走了。
“你啊,回来了的话,就联络我啊”
“你居然知道我回来了呢”
巧在毕业后,进入了本地的大学。本来以为喜欢排场的巧一定会去东京,结果让我有些吃惊。
巧说出了一个班上同学的名字。
“刚才和那家伙打电话的时候,你的名字冒了出来。说是在车站看到你了”
巧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为什么在那个车站下车呢?你家不是在那里吧”
“和圆见面了”
我脱口而出,然后巧笑了。接着,用有些感概的声音说道
“还继续着啊”。
第二天,巧开车来接我了。
巧说,去兜风吧。虽然巧说要不要把圆约出来,但我想还是算了。巧以前被圆拒绝过。虽然巧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但我在意。怎么说呢,我和巧大概性格完全不同吧。
中午过后,看到出现在家门前的巧的车子,我大吃一惊。
很大,是辆美国产的大面包车。好像装甲车一样的大小。
在副驾驶席上坐着一个有些可爱的女孩。我坐到后边座位上去后,巧便向我介绍道“是我女朋友”。
是我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原色的人造毛皮上衣和浓厚的化妆,都在劲头十足地恐吓着我。但是,性格貌似并没有那么坏,她朝我甜甜地一笑,然后打招呼道“我叫铃木宏美。多关照”
“是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比我大三岁。老太婆”
巧笑着说道。就算这样,她也完全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咯咯地笑了。
“你就觉得那个老太婆不错吧”
两人笑了。他们的那种交流,总觉得非常耀眼。我跟圆的话,绝对不会这样子。
巧发动了车子。从消声器传来惊人的声响。
“这车还真厉害啊”我老实地说出了感想。
“留在本地了嘛。车什么的还是要买的”
巧貌似是在决定了用推荐入学进入本地大学之后,在毕业前就拿到了驾照。开车已经非常熟练了。
“完全不知道”
“那是,你对我的事情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嘛”
巧说道。然后巧的女朋友宏美,从副驾驶席转过头来。
“把你女朋友也带来就好了啊”
“是啊”
我正愁怎么回答的时候,宏美用逗弄的语气,对巧说道。
“巧,被那个女朋友甩掉了吧?”
“你连这种事都说了吗?!”
看我慌张起来,巧啊哈哈哈地笑了。
“我讨厌隐瞒什么事情嘛”
“这家伙,姑且还是比较吃香的吧?想要看看甩掉这家伙的女孩啊”
我哑口无言了。对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怎么说,很让我吃惊。当然,她的话里没有一点别扭的意思在里边。
我率直地发出了感想。
“真厉害呢”
“车?虽说是二手但很贵的哦。三年贷款。但是,没有辆车的话怎么行。乡下地方很让人烦恼啊”
“不是啦,不是这个……”
听我有些含糊不清,巧便啊啊,地理解了,然后反问了过来。
“我们吗?会很厉害吗”
话的后半句,是对副驾驶席上的女朋友说的。
“很普通吧?”
宏美说道。她正看着遮阳板里边带有的小镜子,在确认睫毛膏的情况。
我和圆的话,绝对不可能像这样相处。圆马上就会闹起别扭,而我也是,会不自觉就去观察圆的脸色吧。是不是开始不高兴啦,马上就会开始担心起来。
这两个人,一定,关系非常好吧。一定,互相都知道对方真正的伤口吧。所以,不管被问起什么,被说道什么,都不会动摇。
我觉得非常羡慕。
大概是一起度过的,时间上的差别吧。我和圆,如果在一起的时间增加的话,会不会也能变得像这样呢。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样的我们。一定,我们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变得像巧他们那样,而理由也是存在的。
“怎么了?想事情?”
巧边用蛮快的速度开着面包车边说
“大概是在想女朋友的事情吧”
“与其现在去想,一开始约出来就好了啊”
巧说道。然后问我们,去什么地方?我想,什么地方都行。然后有些后悔,要是不在意那些奇怪的事情,约圆出来就好了。
结果,一边烦恼着,我们朝着动物园出发了。我出生的这个城市,是南北向细长形延展开去的,东西方向被大海和山脉所包围。在山的入口处,就是那个动物园。自小学生以来,就再也没有去过了。由于是蛮大的动物园,所以还算比较有名的,本地有名的地方也就是这么回事。也就只是小时候去过。之后渐渐地就连它的存在本身几乎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是不是寒假的原因,动物园里带着孩子的一家人非常多。牛跟马,长颈鹿,大象,企鹅,浣熊。走了一圈,全部看过了之后,宏美说是还想再看一次黑猩猩的表演。
我跟巧由于不想再第二次看到黑猩猩,就坐在长椅上,喝着咖啡。
像这样跟巧两人坐到长椅上后,才不经意发现是宏美为了让两个老朋友能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说说话,才故意跑去看的黑猩猩。
我说
“不错的女朋友啊”
“恩。”巧用很沉静的声音答道。
我老实地述说了自己的感想。
“真羡慕你啊。从刚才起就一直这么想呢”
“为什么?”
“你女朋友,很会看事,感觉很好。如果是圆的话,像刚才那种对话,绝对不可能的”
我想起在车里时,他们两人的对话说道。
“虽然说不定是这样的,但又不是这样的”
巧说道。不知为何,好像有些寂寞。然后,他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那家伙啊,割腕了三次呢”
“哈?”
“说是感到孤独后,就会什么都弄不明白了。说是感觉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
巧淡淡地说道。我从心底吃了一惊。巧说出来的事情,和这个和平的动物园风景,怎么也不搭调。
“所以,我不一直在她身边就不行。我们也并不是那么轻轻松松的呢”
“那,为什么你还轻易就把什么东西都说出去呢?那不是很不妙?”
被圆甩掉什么的。大了三岁的老太婆什么的。不是不能对很容易受伤的人说这些话吗。
“不妙?相反啊。对那家伙说不了谎。因为很敏感。如果不立马把想的东西坦率地说出来,就会反而被怀疑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东西”
我沉默了。
巧笑着说道
“为什么你会消沉了啊。没关系的啦,因为我喜欢她嘛”
“但是啊……”
“我啊,大概是被那种类型的所吸引吧。圆也是,差不多相似的吧。我一直都觉得,圆的社交性和开朗都是假的”
奇妙的很敏锐的巧。觉得他是个开朗又迟钝的家伙,看来是我搞错了呢。
“虽然事到如今还这么说也有些那个,我以前可是相当喜欢圆的呢”
“恩。是那样吧”
“傻瓜。别误会了。是说的真的呢。虽说在你面前是笑过去了,但其实是相当不甘心的”
巧说
“完全没想到居然喜欢的会是你。虽然是到了现在才说,但之前我觉得只有你是绝对不可能的呢。那家伙,品味还真差”
巧笑着说道。我也笑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那个,你呢,不是不怎么显眼吗?所以,在发觉到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呢”
“还真过分啊”
“别生气。这是在夸你啊。虽说的确是很失落,但也没有那么生气”
“为什么?”
“如果,圆喜欢的对象,是比我帅的家伙的话,虽然觉得不爽,但会认为有可能还有什么办法。嘛~,没什么办法的情况会比较多就是了呢”
“不是反的吗?”
普通来说,情敌比自己更帅的话,还比较容易让人放弃不是吗。
“才不是啊。才没有反。如果是外表上输掉了的话,只需要我变得更帅就行了,如果对方是让人泄气的你的话,那就根本赢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圆是喜欢上了‘你’啊。如果不是你的话,就不行的呢。一定”
“怎么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呢。总而言之,外表的话毫无疑问是我占绝对的上风。承认吧”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个屁。亏得你还是画画的,却完全没有欣赏美丑的品味嘛。总而言之,圆是喜欢上了你的什么地方。是心呢,还是氛围呢,还是语言呢,还是动作呢,或者是生活的方式呢。契机跟理由我都不知道。但是,总之那是在我完全够不到的地方”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的感觉,我点了点头。
“所以,也并没怎么生气。真的哦,这个是”
巧说完,拍了我的背一下。
“痛”
“相处得不好吗?不会吧。你不是像我这样容易被改变的家伙嘛。虽然看上去很软弱的样子,但其实是很顽固的呢”
巧说道。我点了点头。
“但是啊,我蛮喜欢你这一点的呢”
一瞬间,我在想要不要和巧说说圆的事情呢。不能对圆说的秘密,让我跟圆之间产生了裂缝。这件事,要不要和他说说呢。
但是,巧一定没有丝毫迷茫地,这样对我说吧
“全部说出去吧”。
这个说不定也的确是一种正确答案。单纯就笔直地只去考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事情。
我又想,但是……。
如果这样做了,就总觉得好像我不再是我了一样。这个说不定就是巧所说的,‘我的顽固’了吧。
就好象在画画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画法一样……。
我也有我自己,爱的方法。只是,这一点不能很好地向圆传达就是了。
从不远处,宏美正在朝这边走来。
巧马上露出笑容挥了挥手。宏美也挥了挥手。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有圆的短信的声音。我慌忙打开手机。
上边只写到,“现在可以到我家里来吗?”
巧也在旁边偷看。我连忙用手遮住,但很短的信息正文,貌似被完全看到了。
“是公主的呼唤吗。王子”
恩,我答道。
“我送你吧。是神木旅馆吧?”
巧站了起来。
“没关系吗?”
“还说什么没关系吗,你就是那么打算的吧?你不会想从这里走过去吧?还是说,你带了出租车钱?”
“不好意思了”
听我说完,巧笑了。
“但是呢,你也成长了啊”
“为什么?”
“因为你让被甩了的男人,送你去甩掉他的女人那里呢”
这家伙真的很坦率啊。而这样的坦率让我感到眩目,非常羡慕。
我轻轻地对着巧的肚子挥了一拳。
对曾经的情敌,饱含着全部的友情。
我到达圆的家,在玄关前边拿出手机,给圆打了电话。
跟从前那次在夏天来的时候同样的身姿,神木旅馆伫立在那里。现在,由于是冬天,处在淡季,所以来住宿的客人几乎没有吧。有格子的玻璃窗对面,非常闲散。巧把我送到之后,马上就走掉了。临走时,宏美给我了一块口香糖。怎么说呢,这样为人着想的程度都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了。是一块薄荷味的口香糖。我看着这块口香糖,想起了我跟圆连吻都还没有接过。
圆来了。圆把长长的头发绑在脑后,一脸刚起床的样子。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的毛衣。
阴沉沉地,灰暗的表情。我把口香糖放进口袋里,向圆问道。
“怎么了?”
然后,圆用很疲惫的声音说
“刚才,妈妈对我说了。你回来了的话,就带你去爸爸那里。妈妈好像给那家伙说你回来了呢。然后,就让把你带去。结果连我都不得不去了”
“这个你,说的是我?”
“其他还有谁啊?说起来,你见了那家伙的呢”
“恩”
“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呢”
我也这么想。对于去见因为癌症而病倒,正在住院的圆的父亲这件事,稍微有些害怕。总觉得如果看到大叔的脸,就好像会在圆的面前说出什么多余的话。
不能对女儿说出真相,自己一个人跟病痛战斗着的圆的父亲,感觉非常的可怜。
到底,想说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不愿意的话,拒绝也没事就是了”
“要去的”
“不怎么想去就是了呢”
圆说完,有些无聊的踢走了脚边的小石子。
“医院,在什么地方?”
圆说出了市内的综合医院名称。
“妈妈说,要去的话,就打车去。还拿了钱”
圆把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闹别扭一样嘟着嘴说道。看来是真的不想去呢。
坐着出租车,我和圆来到了医院。年末的医院,非常的繁忙。在接待处前边,教室大小的候诊室里已经人满为患。
我也在这个医院呆过好几次。
圆在接待处说出了父亲的名字,问到了病房的号码。看来真的一次都没有来探过病。
病房,是三楼的302号房。我和圆坐上电梯,朝三楼走去。
在写着302号房的塑料板下,插着用魔术笔写着神木启介的牌子。写名字的牌子有两张。看来是个双人病房,但有一个床貌似是空着的,没有写名字。
圆站在病房的门前,叹了口气。没有打算要进去的迹象。还真是不想见面啊。
没办法,我敲了敲门。
夏天时听过的声音,从门另一边传了出来。
“门开着的哦”
我打开了门。
圆的父亲,躺在靠窗的床上。床头一边稍微抬高了一点。用好像躺在沙发上一般的姿势,圆的父亲看着窗外。
窗帘打开着,清冷而鲜明的冬季天空在窗外扩展开去。好像欧亨利的短篇一样,感觉稍微有些奇怪。但是,我一想起圆父亲的病名,那个想象就从脑中消失了。那个只是故事,但这,却是现实。
房间里开着暖气,非常暖和。外边寒冷的空气和房间里温暖的空气,让窗户结了露。
“你真的来了呢。那么忙的时候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
圆的父亲,转向了这边,露出笑容。跟夏天见面的时候比起来,脸颊消瘦、憔悴了很多。脸色也很差。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一样。这一点,让我莫名地涌起了罪恶感。
圆在干什么呢,我转过身去,她站在走廊上,低着头。
“房间会变冷的”
我说完,圆勉勉强强地走了进来。
然后用后手把门关上,靠到了门上。
圆露出了那个表情。皱着眉毛,紧闭着嘴唇,有些悲伤,又有些不甘心的表情。父女之间连招呼也没有一个,我感到有些困惑了。
圆的父亲没有看向圆,对着我开口了。
“什么时候放的假呢?”
“呃,大概一周前。但是,有兼职”
“是吗。那么忙,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那之后,圆的父亲闭上了眼睛。眼睑的动作也很沉重。真的是病人啊,我开始想着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是一张正慢慢迎来死亡的脸庞。
圆却不知道那一点。真是让人受不了呢。
“在这边可以呆到什么时候呢?”
这口吻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事要拜托我一样。考试是从一月的十六号开始。勉强的话,大概可以呆到十四号左右。
“我打算呆到十四号左右”
“要呆蛮长一段时间嘛”
圆的父亲不知为什么有些高兴的说道。他的表情很生硬。看上去,应该是在笑吧。
夏天见面的时候,虽然说了什么还有一年,但现在看起来让人觉得,就连一年,可能也活不到了吧。
从前,还是初中生的时候,亲戚中的一个叔叔死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变得好像另一个人一样脸颊削瘦,鼻子被插着氧气管,基本上什么都说不了了。虽然圆的父亲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但看起来却感觉没什么两样。
“特地让你过来,是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圆的父亲,这时才头一次,转向了圆那边。
“圆”
被叫到,圆也没有应答。只是,看向父亲,好像在说,什么嘛,一样的眼神。
“在床旁边,有一个方形的包。把那个给我”
圆走近床,转到靠近窗户的一边。在墙壁和床的缝隙间,找到了一个方形的包。
“帮我打开”
圆的父亲说道。圆按他说的,把包在外边的布取了下来。
里边出现了一张画。我屏住了呼吸。
那,是圆的画。一瞬间,我就明白了那是圆。画中的女孩,有些寂寞的皱着眉,低着头。背景是……,某一间和室。可能在圆的家里有这样的房间吧。
圆看到那个,表情也没有变化。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不怎么感兴趣的声音说道。
“什么时候,画的?”
“本来打算参加县里的比赛,来画的”
圆的父亲,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在完成之前,就倒下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幅画。不愧是以前立志成为画家的人,那绝对不是半调子的笔触。明明是有些寂寞的表情,但却很不可思议的是一幅温暖的画。
圆把那个递给了我。感觉就像是在说,要把麻烦的东西早点丢出去。然后,说了句“我去买喝的”,便走出了房间。
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圆的父亲两人。
“我的事情,有帮我保守秘密吗”
忽然,圆的父亲轻轻说道。我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好。那样就好”
圆的父亲开始说起了话。
“虽然被告知只有一年时间,但一开始也没什么实感”
到底准备拜托我做什么呢,我想着。
“我想了一阵,决定画一幅女儿的画。虽然本来不打算再次拿起笔,但这都是最后了,没关系了吧。我这样想的呢”
然后,他嘴角上扬,微笑了。
“但是,在完成之前,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倒不是说,事到如今想要被女儿感谢啦,或者希望被当作父亲来认同啦,并没有考虑这些事情,但没有能够完成,也还是让我觉得生气。”
圆的父亲,眯起了眼睛。
“你正在上美大吧?”
“是的”我答道。
“能不能,帮我把这幅画,画完呢”
“我,吗?”
“恩”
“没关系吗?我来?”
其实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他想要拜托我什么事情了。但我又想,接受下来真的好吗。
“不管谁来画,圆也还是圆。但是,果然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吧”
说完,圆的父亲把眼睛闭上了。
我呆呆地看着大叔画的圆的画。在炭笔描绘的底稿上,颜色舞动着。我想起了挂在东京房间墙壁上的,到现在都没有画完的圆的画。
当然,笔触也好,构图也好,颜料的使用方法也好,色彩的决定也好,都不一样。
但是,在那里的果然就是圆。
没有画完的圆,有些寂寞地在画中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