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画完的情书(1/2)
为了画从圆的爸爸那里拿到的画,我把房间清理了。家里曾经是我房间的屋子,现在已经成了储物间,里边堆满了纸箱。
收拾这些东西花了半天的时间。
折叠画架放在东京的公寓里。本来没有打算在这边画画,所以没带回来。
没办法,从厨房搬来了椅子,作为画架的替代品。
画里边的圆,是坐在椅子上的。有些寂寞的低着头。身上穿的,是至今从来没有看到她穿过的纯白色夏季连衣裙。她的样子看上去让人觉得非常冷。
因为圆讨厌画这幅画的父亲,所以感觉上她应该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当模特。圆的父亲,恐怕是依靠想象来画的这幅画。
不愧是曾经立志成为画家,画得非常扎实。
虽然收下来是没什么问题,但我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对于别人画出来的画,到底要怎样来把它完成呢。而且,这幅画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到什么可以着手的地方。
由于不是自己画的,所以不明白。已经画得很好了,感觉上如果再加点什么的话就可能会把它糟蹋了。
对于连自己画的圆的画都没有完成的我,也没办法去完成别人画的圆。
一直没有伸手去拿放在家里的油画道具,时间就这样不停流逝。直到一直这样盯着这幅画过了三十分钟之后,才终于发现了这幅画让人感到寂寞的原因。
那是画布的这边,和画布另一边的圆之间的距离。
画整体的色调非常阴暗,清冷的空气仿佛要从画中满溢而出。从无袖连衣裙中伸出来的白色手臂,非常寒冷,让人觉得那是不可触碰的某种东西。
那一定就是圆的父亲心中所抱持的寂寞吧。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却不能说出口的焦虑。而就在这种不能说出口的情况下,他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样的寂寞越来越沉重,最终就变成这样的圆的画。
有可能是我考虑太多了。但感觉上应该没有错。
明明穿着夏装,但在画中的圆,却染上了无处不在的冬色。
自医院分别以来,一直没有和圆联系。
圆到头来还是在怀疑我。怀疑着没有把自己叫去东京的我,怀疑着我的感情。要想解开这个误会,是很简单的。
“你的老爸,很危险啊。说是剩下不到一年了啊。至少在这点时间里,陪在他身边吧”
这样就行了。只要这样说就行了。但是,我却说不出口。我不说,就能遵守和圆父亲的约定。
如果我说出这件事的话,圆会怎么回答呢。
感觉上她应该会说,和那种事根本没关系。然后毫无疑问圆会来东京。圆的父亲,大概在临终的时候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吧。
这样真的好吗?
圆以为他是继父。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是亲生父亲。
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没什么关系。但是,在那个大叔死掉之后,圆知道这件事了呢?如果有谁对圆说了的话呢?
觉得和自己没关系,把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丢在一边不管自己去了东京,在那之后圆如果知道了真相呢?
感觉上,如果我是圆的话,会非常的后悔。然后,对于那些明明知道但却不告诉自己的人们也会非常怨恨。
虽然也会想,那么说出去不就好了,但圆即将面临考试。在这种时候,如果对她说,其实那个人是你的亲生父亲。而且快死了。所以你陪在他身边吧。本来性格就有些消极的圆,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把考试丢在一边,绝对会失败吧。自己都说了能考上的几率只有一半,这么一来就肯定会落榜了。如果我是圆,肯定也会恨明明马上就要考试却告诉自己这种事的人。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问题,对于这个年纪的我来说还太过沉重了。而且,圆的爸爸,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的心情,还对我说“帮我完成它吧”,把没有画完的女儿画像,交给了我。
这是一幅让人感到寂寞的画。那种寂寞的心情,仿佛要从画布之中渗透出来一般。给我看这样的一幅画,不就等于是在对我说“请别把圆从我身边带走”一样吗。
我着实陷入了困惑之中。
第二天早上,巧打来了电话。是要办同学会的事情。巧对我说,也会约上圆,所以你也来吧。
同学会的会场所在的酒馆,在离我们高中稍微有点远的繁华街正中间。高中生的时候经常从那里路过。当然,从来没有进去过。理所当然,穿着制服进去的话,会被店里的大婶抱怨。就算穿着sī • fú,也会被看穿,然后被赶出去。虽然我没有这么做过,但朋友里有这样的家伙。
但是,现在却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去。实在不可思议。可能这就是变成大人了吧。可是自己明明没有任何地方成长了,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钻过门帘进到里边,宴会已经到了高潮。
开始时间是定在的七点,恐怕从六点左右就开始,不,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喝了吧。
里边的房间差不多都有人了,从里边传来了欢闹的声音。圆来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向房间。
房间里边,有差不多二十个同学。扫视了一下来的人,差不多都是留在本地的同学。
宴会的中心,果不其然,是巧。依然像以前一样,用响亮的声音,带动大家一起欢笑。
我脱掉鞋子走进房间后,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我,向我打了招呼。
“噢,由纪夫!来了吗。来坐”
巧往旁边坐着的女孩那边挤了挤,让出了一个我坐的地方。旁边的女孩就像在说,别贴上来啊,一样笑着。
我稍微瞪了瞪巧。想,明明有女朋友,在干什么啊。
“今天我们不讲礼数。来喝来喝”
巧说完,给我倒上了啤酒。
“由纪夫,是在东京吧?”
因为我而座位变窄的女孩,对我说话了。虽然是同学,但一次也没说过话。原来她是会这样跟人说话的人吗?我稍微有些吃惊。但是,看看四周,聚在一起的,跟以前的小团体已经不同了。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以前基本没怎么看到在一起的人们,成了新的小团体。
原来如此,这就是一年的时间啊,我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刚才那个女孩,拿着啤酒瓶,瞪着我。
对不起,我说着把杯子递了出去,她又马上露出了微笑。和没有说过话的女孩说话时,我总是会紧张。就算是曾经的同学也是这样。可能我这一生,唯独不会因为性骚扰而被人告吧。
“东京。恩”
我回答了刚才的问题。然后,那个女孩用仿佛从心底里感到羡慕的口吻,小声说到。
“真好啊,我也想去啊”
“那为什么没去啊?”
被我和她夹在中间的巧,也加入了对话。
“因为,家人说绝对不可以嘛”
啤酒噎在了胸口。要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家人是家人。你是你嘛”
巧有些无趣地说。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可能真的这样做嘛”
她一边叹气一边说道。正是这样的,我点了点头。
“说起来,圆呢?”
巧向我问道。
“好像还没来呢”
“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一起来”
“反正到这里就是一起了,无所谓吧”
我说完后,巧看着我的脸。
“怎么了?”
“哈,还真的是,不怎么顺利啊”
“没那回事”
虽然我这么说,但巧好像并没有相信,一脸沉重的表情往我杯子里倒上了啤酒。我一口喝干后,他又默默地帮我倒上了。我有些自暴自弃地又干掉了。
又倒上了。我很快就醉了。
看见我这个样子,刚才那个女孩偷偷地对我耳语道。
“我说啊由纪夫”
“恩?”
“听刚才你和巧的对话。由纪夫和圆,难道在交往吗?”
我和巧面面相窥。巧喷了出来。因为她实在是一脸非常惊讶的表情。
“其实就等于是在说你‘一点不配’哦。”
“不是!不对啦!才不是这样。你看,圆不是超漂亮的吗?同样是女生的我也这样觉得啦。通常不是有句话说,像这样的美女,是不会和美男交往的嘛?”
我有些阴郁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
“觉得还真的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很失礼的话呢。”
“说了超多”
巧好像有些困扰地说道。
“是呢。醉了吧,我。但是,真的让我很吃惊呢”
“没关系”我说。就在这时,圆走进了房间。
一瞬间,曾经是同学的男人们表情都变了。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回头。原来如此,这么来说的话刚才那些话也不无道理。
圆一边温和的笑着,然后坐到了女生之间。
在这方面的圆依然是非常出色。
刚才那个女孩知道了之后也非常吃惊,所以,和我的关系,基本上谁都不知道吧。
圆坐下来后,有几个男同学开始心神不宁了。还有立马开始移动的家伙。我想,还真是厉害啊。有人拿着酒瓶对圆说“好久不见”,圆便微笑着把杯子递出去。
一旦跟我目光相对,便皱起了眉头。
结果,喝多了的我,被巧扶着走出了店门。
有些人吵嚷着要去下一家。由于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情,便呆呆地站在那里。
圆这之后是怎么打算的呢。应该不会是想要去下一家吧。
圆被几个男人纠缠着邀请一起去下一家。
这里就像个男朋友一样(不如说姑且算是男朋友)拉着她手腕说好了回去了,会不会比较好呢。但是,这样也会让大家很扫兴。毕竟今天是同学会,圆也是很久没有跟大家见面了吧。
就在我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圆说明天还要早起,拒绝了邀请。
然后,走了出去。
他们也叫了我,我回绝了。
跟着圆后边追了上去。
拐过街角,圆就站在那里。
“醉醺醺”
圆轻轻动了动红红的脸颊,说道。
“喝多了点”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因为我被当成双面胶贴在了你跟你老爹之间,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大家,都很久没见了。被灌了酒”
“是呢。我也是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大概是因为好久没有这样喝酒欢闹了吧。圆的心情非常好。
虽然有些冷,但果然还是个很好的夜晚。
虽说依然被圆误会着,但她还在我身边。
我趁着酒劲,握住了她的手。
圆把脸埋进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里。
她的手,非常非常冰。握着这么冰凉的手,让我想起了大叔画的那幅,被染上了冬色的圆。
明明近到可以握住手的距离,但我的烦恼,我的心思,却不能够好好地传达。
“怎么办?回去吗?”我问道。圆不说话,我便迈出脚步。虽然想去咖啡屋之类的地方,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有开着的店。
这就是乡下和东京的差别。就算才九点过,但还开着的咖啡屋却基本没有。
但是,和圆一起在曾经生活过的街道上走走也不错。
就这样走着走着,随着白色的气息,圆开口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心思”
“诶?”
“如果不希望我来的话,直接那么说就好了嘛”
“才没那种事”
“还是这个样子,就只是附和呢。像是来吧,或是我等你什么的,这些具体的话,一句也不说呢”
我沉默了。虽然感觉沉默很不好,但也只有沉默了。
“短信也是这样的。我并不是希望看到你的附和,才给你那个手机的”
圆低下了头。看上去感觉很孤单。这样的圆,非常漂亮。虽然漂亮,但有一种非常遥远,让人觉得无法接近的感觉。
“只要说一些当天遇到的事情,或者想了些什么事就好了的。但却全都是‘啊啊’,或者‘是呢’。”
一旦心中有秘密,就很难轻松地把遇到的事情或者想法说出去。所以,我的回复就变成了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附和。
“对我隐瞒了什么呢?”
圆站住了,面对着我。
“什么也,没有隐瞒呢”
“有的。正因为有瞒着我的事,所以才会避开视线吧”
要隐瞒什么东西非常难。当对方是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时候,几乎可以说,不可能。
“有喜欢的人了吧”
“除了你以外?”
“恩”
“没有喔。要我说几次”
我有些焦躁地说。不知道别人的心情,在一边悠闲地吃醋的圆,让我有些生气。
“美智子小姐”
“所以说啊?那家伙就只是朋友……”
“你会在朋友家睡觉呢。原来如此”
声音里包含了恶意。
“诶?”
“你吃了一惊吧。你的声音就像在说,为什么我会知道”
“那个,是我在新生欢迎会上醉倒的时候?”
真的为什么圆会知道呢。
“我那个时候问的。就是去东京你公寓的时候。美智子小姐在那次”
“啊啊”
“我问她,是怎么和由纪夫认识的呢?然后后她回答,由纪夫醉倒了,所以让他住下了。然后关系就好起来了”
“但是,就仅此而已哦。真的”
“为什么这些事不告诉我呢?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把手机给你的呢?你是知道我很在意美智子小姐的事吧?”
我知道。在东京分别的时候,圆拒绝了吻。而理由就是,我说过桥本和伊东的事情,但却没有说美智子的事。
我想了想。为什么呢。然后,就直接把浮现在脑子里的答案说了出去。
“因为我觉得你听了这些事会觉得很讨厌”
“就是说你做了会让我觉得讨厌的事?”
“没有做哦。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什么也没有做,所以才没有必要特地去说这些会引起误会的事情吧”
“不管是这些事还是什么事,都好好告诉我啊。”
我们正站在天桥上。通向车站的两旁种满了树的道路向远处伸展开去。和喜欢的女孩一起走在这里曾是我的梦想。但是,现实却稍微有些不一样。
“每天,我都很在意。现在,你正在做什么呢,非常的在意。这样,很让人生气呢”
我抱住了圆。
圆的目光向上,看着我。手摸在厚厚的毛料大衣上的感触,让我感到了和圆的距离。明明两人就近在咫尺,但我的心情却不能够送达,这让人觉得非常的焦急,非常难以忍受。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有事情瞒着你”
“是吗”圆有些落寞的回答道。她的口吻就仿佛在说,果然呢。
“现在还说不出口。但是,到时候就一定会告诉你。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事。真的,完全不是那样的”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是,一定会说的。会好好的告诉你”
圆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是真的明白了吗?我想要一点什么证明。圆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
她抬起头,有些害羞的闭上了眼睛。
我们在人行天桥上,第一次接吻了。
在我烦恼了很久之后,终于把圆父亲拜托我的画完成了。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新的一年。圆最近也是因为亲戚的事情,还有准备考试等等,一直空不出时间。
这样反而正好。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就可以完全投入到那幅画中去了。父母看到我这个样子彻底无语了。对我说了好多次,都在东京画到不想再画的程度了,不用专程跑回来还继续画吧。
还对我说过,去外边玩玩,约上神木旅馆家女儿,去滑滑冰什么的。但是,比起滑冰,我还有更重要的必须做完的事情。
如果不先把它完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滑冰。
我去医院的时候,是在一月四号那天。
圆的父亲依旧是在床上。好像在正月的初一到初三是回家去了的。跟去年二十七号见面时比起来,又瘦了很多,我开始担心起来。
他躺在床上。手腕插着一根点滴的管子。
圆的父亲在我进去之后,只是动了动眼睛,看向我这边。
看来,就连移动脸庞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只能躺着,实在是失礼了”
我站到床边,他便用干涩的声音小声说道。
“没事吧?”
虽然这并不是该对病人说的话,但因为这过大的变化,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头一次认识到,病痛,是可以这样在短时间内,把一个人彻底改变的东西。
“没事……。一过了年,突然恶化了。但是,没关系”
看起来可完全不让人觉得没关系啊,一边这样想,我把画取了出来。是一周前,大叔交给我的画。
“真的帮我完成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我双手拿着画,举到了躺着的大叔面前。让他就这样躺着也可以看到。
大叔看到那幅画后,发出了不知是在咳嗽还是在笑的声音。
“没事吧?要不要叫护士来?”
“没事没事。我是在笑。没关系”
大叔说道。
“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样子来完成呢”
坐在椅子上的圆身旁,我把大叔站在那里的样子添加了上去。虽然要让我把这幅画完成,但我根本找不到哪里需要再补充的地方,于是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个,是夏天去你那里的时候穿的衣服吧?”
“是的”
“亏你还记得呢。完成得很了不起”
“怎么说呢,这个已经让我拼尽全力了”
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说道。要满足在病床上的人提出的要求,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很满足了。这样,就算完成了”
然后大叔把眼睛闭上了。
“可以了。帮我把它放到床边吧”
我照做了。圆的父亲,闭着眼睛,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呢。身体不行了之后,人也变得软弱了。在正月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在想,要不干脆就对圆说了算了吧”
我想了一会之后说道。这也是这两三天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说出去不就好了吗。虽然的确是有和您太太的约定……,但圆是亲生女儿这件事,是真的吧。我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是了”
“我呢,没有说出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不光是因为和她妈妈的约定”
“诶?”
“我啊,是曾经抛弃过女儿一次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才头一次说,我是你父亲什么的,这样太卑鄙了。”
“那,至少,还有半年,让她陪在你身边吧”
我有些生硬地说完后,圆的父亲笑了。
“不用了。那个只是我的任性而已。不是女儿的心情”
“但是……”
“我还有你帮我完成的这幅画。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听起来非常满足的声音。我之前并没有这个打算。用这幅画代替圆,请你将就忍耐一下吧什么的,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你知道吗?”
忽然,大叔喃喃地说道。
“画这个东西啊,是会成长的。画的颜料,随着岁月的流逝,会一点点的发生变化。刚画出来的时候,和过了几十年之后的画,给人的印象会稍稍有一些不同”
“是的”
“大概也可以说是熟成了吧。好像红酒一样呢”
“是呢”
我附和道。他突然之间想要说什么呢。
“看着这幅圆的画,你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是一幅让人感到寂寞的画”
“是这样吧。那个,就正是我和圆的距离。明明离得很近,但却不能说出真相。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寂寞的事情吗”
我老实地回答
“不知道”
“但是呢,没关系了。虽然现在是这样,但包裹着这幅画的寂寞迟早会消失的。随着时间,颜色会一点一点变化,给看的人的印象也会变化吧”
我想,真的是这样吗。以前的颜料,有可能真的是这样,但现在颜料基本上都不怎么会变化。
但是,圆的父亲是这样想的。我觉得这样就好。
“在那样的圆身边,我站在那里。而这样的画就在这里,仅仅这样,我就已经满足了”
到换点滴的时间了,一边说着,护士走了进来。
我低头行了个礼,准备走出病房。
大叔把我叫住了。
“让我再一次,看看那幅画”
我跟刚才一样,把画拿到了正在换点滴的圆父亲面前。
圆的父亲,微微眯着眼睛,
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这,变成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叔。
过了两天之后,圆的父亲去世了。
圆打来了电话,让我知道了这件事。
电话那头,告诉我说父亲死掉了时圆的声音,很平淡。
就好像是在说某个遥远的亲戚死掉了一样。
这也没办法。圆讨厌他。
葬礼是在一月八号举行的。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是我准备回东京的日子。
我本来想要去守夜,但父母说是今天就只有亲戚们会比较好,阻止了我。我取而代之,给圆发了条很长的信息。
虽然是遗憾又悲伤的事情,但也不要太过消沉,这之类的内容。没有回复。但是,圆大概不会消沉吧。
会不会反而觉得清爽了什么的呢。
而这样,让我觉得非常的可悲。
在圆的家神木旅馆,聚集了很多的人。有种说法是,在葬礼上来的人数,能决定那个人的价值,在这个意义上,圆的父亲是合格的吧。
由于是淡季,基本上没有什么客人,这一点实在是万幸。如果隔壁在举行葬礼的话,住宿的客人也会受不了吧。这一点是做服务行业的难处呢。
如果说,是在考虑到这一点上来去世的话,原来如此,圆父亲的人格实在是非常了不起。
连市长都专程过来了。据说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在和尚诵经的时间里,圆一直是很沉静的表情,正座在棺柩前。
诵经完毕后,就到了出棺的时间。将遗体运到火葬场,烧成烟雾和灰尘。
我们坐上面包车,朝着市内的火葬场出发。
所有一切都按时开始,顺利地进行着。
棺柩放在锅炉前边,送行的人们围在四周。
然后,棺柩会进入焚烧炉里。人会按时被火化,然后变成灰烬。
在那之前,有一个告别式。
拿着花,我也排在棺柩前。
轮到了我,我看了看躺在里边的,大叔的脸。圆的父亲,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似的。但是,理所当然,没有在呼吸。而从今往后,他的眼睛也不会再次睁开。他已经,不能够再看到那幅画了。
我和大家一样,轻轻地把花放到他的脸旁。
我抬起头,圆就在那里。她默默地,就像对其他送行的人一样,对我低头行了个礼。
火化的时间里,我们都呆在火葬场准备的一间等待室里,等待火化完成。等待室大概有二十曡大,里边准备有点心和酒。
我寻找着圆的身影。但是,圆没有在等待室里。
在圆的母亲和亲戚们都来到等待室之后,圆也没有和他们一起来。
我有些担心起来,开始四处寻找圆。
圆,在火葬场的建筑和停车场之间的一个狭窄的水泥台子上,那个位置是个死角,不管从什么地方都看不过来,找得我非常辛苦。
圆蹲在那里。双手抱在膝盖上,脸埋在里边。大概是不舒服了吧。
这时,我听到了圆抽泣的声音。圆正在哭。
“圆”
我喊了她之后,圆也没有抬起头来。
我走过去,抱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圆大声地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
“为什么?”
“生病了啊。那是没办法的事”
圆一边抽泣,一边慢慢地说道
“他们说是癌症。即便如此,那家伙,却没有接受延命治疗,说是太痛苦了”
我这个时候才头一次听到,他没有接受延命治疗这件事。
去年见到我的时候说的,“还有一年了啊”这个数字,貌似是在接受了延命治疗之后才有可能达到的时间。
为什么没有接受延命治疗呢。
因为太痛苦了?的确如此。癌症的延命治疗,就等于是说跟剧烈的疼痛战斗,这一点在电视上看到过。感动的二十四小时之类的节目。
但是,还有一年,期望着和女儿在一起的他,会因为这种理由而拒绝延命治疗吗?
我很快就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想让圆容易去东京,圆的父亲才拒绝了延命治疗。
如果自己在的话,圆就很难去。
虽然对我说什么“请把女儿借给我吧”,但可能也是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了吧。
剩下的时间里,他画了画。看到我在那幅画里加上了他,他说,“这样就完成了”。就靠这种事情,他真的能够满足吗?
那幅画的完成,真的可以代替他失去的半年吗?
这一点,已经谁都不知道了。唯一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圆的父亲,现在正变为烟雾和灰尘。
这么一想,我也想哭了。
圆把头埋进了我的胸口。
“在听到他死掉的时候,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的。真讨厌啊,一看见烟,就哭出来了。炉子里边,一定很热吧。一定很不舒服吧”
“恩”
“由纪夫”
圆一边抽泣一边叫着我的名字。
“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他,却会流眼泪呢?明明最讨厌他,为什么,我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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