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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认真的神原选手。”
“不,这不是什么解谜啦。作为证据,我就马上告诉你答案吧。”
“也就是说她虽然很烦恼很困惑,但是却不想被别人同情啊。那就跟弄坏了脚的我对大家的亲切和关心感到厌烦一样的道理。”
“她不希望别人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向陷入苦恼的自己提意见——所以,她就选择了明显不如自己的、怀抱着普通的初中女生不可能会有的严重烦恼的我,来作为她的倾诉对象。”
“这种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这就跟你扮演小丑角色来赢取队友们的支持差不多。比如说那些明星和英雄什么的,要不是存在着某方面的缺陷、从而让大众产生一点优越感的话,就无法被大众所接受。这个在道理上是一样的。通过寻找伟人的不足之处来让自己沉浸在满足感当中——这也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必经之路。”
“虽然我可以理解,但也不是说我完全没有生气。不过与其说是对她感到愤怒,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感到愤怒吧。哎呀呀,想不到我沼地蜡花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竟然被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队友看不起,甚至还被选为根本就不适合的烦恼倾诉对象呢。”
“咦?你问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对她发怒?”
“那个嘛,是因为她犯了一个相当大的错误。弄伤了脚、断送了选手生命、已经无法再回到球场上、并且已经决定要退学、简直已经掉入了人生最底层的我,是绝对不会瞧不起自己或者同情自己的——她单方面地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那是一种误解。”
“因为我在听完她的话之后,还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
“俗话说,他人的不幸甜如蜜。这种蜜的味道,即使对弄坏了脚的人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虽然我面临着很严重的烦恼,但是也有其他面临着烦恼的人’这个想法,治愈了我心中的创伤。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逐渐得到了满足啊。”
“我先说明了,在察觉到她的心理之前,我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种心理啊——我本来也是打算认真地听听她的烦恼,然后给她一点适当意见的。”
“哎呀呀,人类还真是丑恶呢。”
“互相舔舔伤口,互相比较不幸。不过呢,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对我来说就是一段快乐的时间了。我从各种角度考虑着如何才能最有效地问出她的痛苦之处,并且付诸实行。总之就算是‘恶魔大人’的积累时期吧。”
“在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差劲的同时,我也把那个女生的烦恼吃透了——然后就有一种得到了救赎的感觉。””虽说如此,我也不能光是听她说下去。所以那一天,我在送她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的烦恼我已经全部知道了’。这并不是在说谎。然后我接着这样说道——‘那些烦恼就由我来替你解决,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些什么了’。”
“这句话是骗人的,我完全是在说谎。明明还在住院、连自己以后会怎样也不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会为她解决在我早已决定退学的那所学校里发生的烦恼啊。”
“这绝对不是什么为了她好而故意说的温柔谎言。因为我已经听够了她的烦恼,要是她明天再来一次,让我第三次听她说同样的事情的话,我可真的受不了。所以这只是一个出于私心的谎言。是一个自私的谎言。”
“你责备我也没用啊。考虑到她对我所做的事情,即使是被我大骂一顿再赶走也是合情合理的,那是一种相当卑劣的行为,这一点你可不要忘记。所以尽管不是温柔的谎言,也还是可以作为礼仪上的关怀之言来理解的吧。”
“她露出了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尽管觉得有点不明所以,她还是说了一句‘谢谢’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当然,对我来说虽然是稍微感到了一点安慰,但还是觉得这样做也太恶趣味了,还决定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反省还真是没有意义啊。”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记得那好像是我即将出院的时候。她曾经三次来访了我的病房。”
“就好像脱胎换骨似的,她换上了一脸清爽的表情向我道谢说‘谢谢你!’,同时还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虽然我一时间对她心情激动地说出来的话不怎么理解,但是她所怀抱的烦恼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这一点我还是领悟过来了。”
“‘这都是多亏了你,真的很感谢你!’——她不断反复地说着这句话,不过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做了。我啥都不干,每天从早到晚都只是躺在病房里睡觉。”
“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时间会为我们解决问题’的典型例子了。她尽管没有完全相信我说的话,但至少还是半信半疑地放在自己心上了——也就是说,在她把烦恼托付于我而不再为那个问题烦恼的期间,问题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
“关于班上的女生怎样怎样,喜欢的男生又怎样怎样的问题——她的心情也随着时间的经过而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清醒,这也可能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吧。”
“总而言之,她已经脱离了被附身的状态。”
“恶魔已经禽开了——或许还可以用这样的说法吧。于是,她的烦恼就只残留在了我的心中。”
“我说了一句‘没什么,你不用道谢的,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然后就请她离开了。虽然她也许会把我的这种态度看成是我谦虚性格的体现,不过实际上我只是觉得没有了烦恼的她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罢了。”
“然后我就想了起来。”
“你也试着整理一下吧,神原选手。”
“我很高兴地倾听了她的烦恼,然后获得了治愈。而她则毫无戒心地向地位比她更低的我倾诉烦恼,然后通过把烦恼托付给我而从烦恼中解放出来。而且那个烦恼也由时间——从她的角度来看则是我——来解决了。”
“嗯,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坏处吧。”
“或者说,大家都能得到救赎。”
“也不知道该叫做帕累托最优还是纳什均衡点——总而言之。”(注:帕累托最优是经济学中的重要概念,指的是资源分配的一种理想状态。纳什均衡点是博弈论的一个重要概念,指的是无一参与者可以独自行动增加收益的情况。)
“既可以帮助别人,也可以治愈我的心灵创伤,一石二鸟——而且还具有极其优异的性价比。”
“所以我马上就下定决心了。我并没有因此而烦恼一整晚——或者说我根本不具备会为此而烦恼的良心和道德观念。虽然以前可能具备过,但是那些东西早就随着我的左脚一起坏掉了。”
“我决定以后就把这个当成自己的生存意义。不,恐怕没有生存意义这么积极向上的心情吧。反而应该说,那是我作为一名运动员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死亡归宿地的心情。所以,我就打算以此作为自己的墓碑。”
“于是,不幸的收集者——”
“名为沼地蜡花的不幸收藏家,就这样诞生了。”
023
……越是听沼地说下去,我的心情就变得越发沉重起来。虽然她说自己通过倾听别人的不幸来治愈自己的内心,但是我从刚才一直听她说到现在,也还是感受不到丝毫类似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我产生了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被什么沉重包袱压在下面似的心情。
不管她怎么辩解,我还是觉得通过听别人倾诉不幸来获得乐趣是一种恶趣味,是一种不正常的嗜好。
当然她说的也没错,如果把炫耀不幸和不幸嗜好结合起来的话,的确可以构成一石二鸟——或者说是一举两得的共生关系。但是在现实当中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
不,也许会很顺利吧?
正因为事情很顺利——她的搜集活动才能一直持续至今吧。
有时侯,事情的发展也是会顺利得出乎意料的。
难道正因为她的想法正确……
她才会连我的左手——也收集了起来吗?
的确,因为左手从野兽的形状恢复成人手外形——我还高兴得喜极而泣。但总觉得这个和那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但是那也许只是我希望它们不一样,其实两者都是完全一样的吧……?
实际上,那个所谓的“她”因为沼地而获得了救赎,这一点也的确是事实。虽然沼地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即使光是倾听对方说话,让对方心情变得轻松——就已经算是在很大程度上挽救对方了。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还是无法接受。
虽然我不能说她这样做是错的,但如果要我承认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话,我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
而且——
“虽然你说了一段很长的自述……但是应该还没有说完吧?沼地选手。”
“嗯?”
虽然对她故意装糊涂似的歪着脑袋的动作感到不耐烦,但我还是强忍了下来,继续说了下去:
“你开始搜集不幸的契机我算是理解了,包括你的动机。同时兼顾兴趣和实益,还能帮助别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动机。我几乎听得出了神呢。”
“说出这种挖苦的话,还真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不过你才只说了一半吧。”
我完全无视了沼地的嘲讽,接着说道:
“你不光是在搜集不幸,而且还开始搜集‘恶魔的部件’。关于这方面的起因,你还没有跟我说啊。”
“当然,我是打算接下来跟你说啦。但是我还是觉得在那之前来个中场休息,先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比较好呢。”
“选择?”
她的口气和说话方式实在让我觉得非常不爽。
但同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对沼地感到这么恼火呢?
而且在感到恼火的同时,
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她打交道呢?
她对我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是想从她手里重新取回母亲留给我的那只猿猴之手吧。
根本不需要贝木特意提醒我,既然回收专家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直接交出来不就好了吗?
光是因为不理解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这样的理由——就肆意闯入沼地的内心世界,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正确的吗?
“……你说的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简单、普通、困难的选择吗?还是说要我选择讲述的方式?”
“不对不对,这并不是什么打趣的话题,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从要听下去还是不要听下去这两者之间作出选择罢了。”
沼地完全没有理会我内心的焦躁,仍旧以自己的步调来说话。
还是那么慢悠悠的。
可是,听着她的这种语调——我总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好像正在接受什么考验似的。
不,与其说是忍耐力,倒不如说是单纯的体力吧。
光是跟她说话就觉得很累。
我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不断消耗——不过,她所提出的要听下去还是不要听下去的二选一问题,当然并不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实际上,沼地自己也解释道:
“接下来真的就是有关恶魔的话题。我想如果不需要知道的话,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啊。而且你也更容易回到平常的生活中去。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只要交交朋友,谈谈恋爱,读读书或者玩玩手机就好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沼地。并不是由我来选择,而是由你来选择啊。要不就把一切都告诉我,要不就把那恶魔之手还给我,要二选一的人是你才对。”
“噢噢,好可怕好可怕。”
听了我以威胁口吻说出的台词,沼地则装出了浑身颤抖的惊恐样子。
真没想到她还是个表情丰富的女人。
“那么我就继续说啦。我和恶魔发生关系的开端——我先说明了,这个不幸的故事,就算听了也不会得到任何安慰的啊。”
听沼地这么说,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事到如今还用你说吗”。
024
“你还真是个好事的家伙呢。当然,你也许会觉得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吧——不过嘛,你在这么说的同时也希望知道一切的心情,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仔细一想,把这种话告诉别人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说清楚。不,即使是刚才的——关于我开始搜集不幸的契机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啦。”
“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因为恶魔的事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听啊。”
“总之,多亏了在住院期间来找我咨询烦恼的她,自那以后我就开始了‘搜集不幸’的活动。关于体制方面,其实从一开始就跟‘恶魔大人’完全一样——当然,最初的时候还是没有现在这么精练啦。”
“对啊,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从身边的人开始着手的。在退学之前,我首先就拿同班同学和后辈来当实验品——啊啊,实验品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会给人带来很不好的印象呢。这么说也许是过于‘伪恶’了。因为我做的事同时也是‘倾听烦恼’的过程,所以也不应该用那种欺诈师般的说法。”
“也许应该说是幸运吧,为此而必须的土壤,已经由最初来找我咨询的‘她’为我铺设好了。原来她早就把我三头六臂的本领在学校里传开了。嗯,那简直就是三头六臂。无论任何烦恼都绝对能够解决——那样的一句宣传口号、完全可以说是夸张过度的广告标语,说不定她才是真正的原作者呢。”
“这么想的话,我就越来越觉得连她的名字也忘记了的自己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真是惭愧啊。”
“不过当时我也没有向她表示感谢的余力啦。所谓的余力,指的是心情上的余力。虽然我现在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把这些事说出来,但是那时候的我还是相当自暴自弃的。”
“不,我把头发弄成这样的颜色,是在更晚一些的时候。不过神原选手,你怀着这种茶色头发就等于堕落的价值观,到底是怎么在全国赛区里打比赛的啊?全国大赛里明明有很多奇怪的家伙啊。”
“不过我当时的心情就是那样,而且转学的学校也定下来了,所以我就把这时的收集活动当成是顺手牵羊,结果采用了稍微有点粗暴的方式——这就是我的自我诊断了。”
“那真是让我感到有点羞愧的做事手法——本来我是应该更细致小心地收集大家的不幸的。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跟我有缘而就读于同一所学校的孩子啊。”
“但是经过那阵子的‘滥捕’行动之后,我的做事方式大概也完全确立起来了吧。”
“而且大家都很亲切地找我商量问题呀——果然。要说果然的话,大家在面对明显比自己不幸的人的时候,果然什么事都会变得很容易开口呢。”
“她们都纷纷向我说出了很多的秘密。”
“毕竟还不太习惯,对于一些过于沉重的不幸,我也硬是背负了起来。不过那就算是我的可爱之处吧。”
“虽然我对她们后来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但是当我用‘你的烦恼就交给我吧,我会为你解决的,你不用担心’这句话来收尾的时候,大家都会在那一瞬间露出舒畅的表情。就好像在那一刻已经得到了解决似的。看来最初的女生真的是为我散布了相当有说服力的传闻啊。简直把我的这句话说得像魔法一样神奇。”
“真的很好笑呀。对我来说,那句话的意思完全就跟吃完饭时说的‘我吃饱了’没什么两样嘛。”
“也许我在那个时候,曾经产生过‘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这样的想法。那时候的我因为是在住院期间,心也变得相当懦弱,所以才会产生‘他人的不幸甜如蜜’的感觉。如果等出院后稍微安定下来,再接受别人的咨询的话,大概心情就会稍微变得平静一点了。”
“我并不是那种看到别人不幸就感到高兴的卑劣之人——当时的我可能还隐约抱有这样的想法吧。现在想起来那实在是非常天真。”
“不过那种天真的想法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什么曾经受过伤的人就会更温柔地对待别人,什么体会过痛苦的人就一定会理解他人的痛苦,那些话全都是骗人的。找我咨询烦恼的她们,可能会把我的这种变化解释成‘在学校不合群的我因为脚的受伤而洗心革面,开始做一些乐于助人的事情’吧。但是实际上我非但没有洗心革面,反而可以说是堕落到了更黑暗的境地。”
“正因为我体会过痛苦,才变得更想知道别人的痛苦——当然,知道这一点的就只有我自己。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接受她们咨询的情景,看起来就只能理解成那样的状况吧。”
“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比如说扎着绷带并不意味着受了伤,之类的。至于由此能得出的教训——这么说的话就好像那个欺诈师的口吻吧。”
“啊啊,嗯。关于贝木和我的关系,我也会好好告诉你的。你放心吧,我并不打算隐瞒任何事情。我既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骗你。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就打算全部说出来了。因为我已经把这当成是从你那里得到恶魔之手的回报。但是如果你在中途觉得不想再听下去的话,也可以随时告诉我。总之我就这样一直说下去了。”
“我跟贝木认识是在更晚一点的时候,总之现在就先继续说我在转学前刚成为收集者时的事吧。那时候,我发现最好不要随便向对方提一些多余的建议。毕竟我也是人,在听完对方的烦恼后产生‘明明这样做就能解决了嘛’的想法时,有时也会直接坦白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可是当我那样做的时候。她们却反而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或者说那是心里觉得不爽的表情吧。”
“虽说是找人倾诉了苦恼,但是如果实际上被一个地位更低的不幸伤者向自己提建议的话,恐怕谁都会觉得很不爽吧——随后对方就马上变得不怎么想开口,接下来的善后可真是相当棘手。”
“总之那种情况与其说是‘把烦恼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倒不如说是更简单的‘只是想说出来’更准确吧。顺便告诉你,我后来也稍微学习了一些知识,了解到还有这样一种解决烦恼的方法。那就是可以像写日记一样,把自己的烦恼内容记录在纸上。”
“就因为老是让一些没有结果和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头脑中转来转去,才会让心情也变得沉重。据说如果通过某种形式宣泄到外界,然后从客观的角度来进行观察的话,就很可能会起到出乎意料的减压作用呢。”
“因为‘思考’这种行为,实际上只不过是在‘回忆’而已啦。即使是看似无法解决的烦恼,只要不停思考的话,就一定能想到解决的方法——这个说法完全就是一种幻想。人类的脑部所发生的是电的反应,什么点子、灵感之类的东西,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火花,也就是所谓的灵光一闪啦。”
“正在烦恼、正在思考什么的,实际上就跟在休息差不多。虽然人家常说‘笨人思考等于休息’,但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思考,都是等同于休息的啊。”
“放弃思考。不再去想。思维停止。那就是针对烦恼的解决方法——经过这段时间的实验,我得到了确信。”
“刚才我也说过,她们后来的情况怎么样我并不清楚,应该说是完全不知道。因为我已经明白到笨拙的建议和帮助只会带来反效果,反而会使我丧失神通力,所以之后的效果我也没有进行确认。”
“但是至少我可以断言说,没有任何人因为跟我倾诉过烦恼而导致事态发生恶化。而对于那些真正难以处理的烦恼,就直接向咨询者介绍适当的咨询对象,这也是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坚持至今的一贯方针啦。”
“总而言之,我的实验成功了。”
“完全成功。”
“于是,我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那所陪伴我将近三年时间的中学——不过,在我真正作为收集者开始活动之前,还必须再多等待一段时间。”
“我这么说似乎显得很夸张,不过实际上只是很简单的事情啦。嗯,就是因为我必须先努力去做腿部的康复运动。”
“受了伤的话就一辈子都要做康复运动。根本不会有漫画里出现的‘哇啊!已经好了!’之类的情况——哦,说起来,战场原小姐就是那样的情况吗?那当然是最好啦。”
“可是我却没有那么走运,在搬家之后也一直要到那边的专科医院做康复运动。真的很难受啊,康复运动。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觉得死了会更好呢。”
“本来还想借助别人的不幸来安慰我的痛苦,可是那个地方毕竟是医院啊。我也还没有疯狂到要在那种地方搜集他人不幸的地步。之前我也说过吧?过度的不幸反而会让我受不了啊。”
“说到判断基准的话,这个嘛,大概就是不想听那些明显比我还要不幸的人说话了。不过这里的基准有点模糊,是一个比较粗略的基准啦。”
“可悲的是,虽然我已经引退了,但是不制定出具体规则就无法采取行动这一点,可能是我作为运动员的宿命吧。”
“我没日没夜地努力做着康复运动,结果直到最后我都几乎没有上过转进的那所公立中学,就这样迎来了初中毕业。”
“我并没有应考。”
“因为我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把精力全部倾注在运动方面了,根本就没有怎么碰过学习嘛。所以我本来就没有可以报考的高中,同时我也觉得上高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正确来说,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决定不去参加升学考试的。”
“虽说如此。我也没有去找工作。”
“我的左脚还没有恢复到可以上班工作的程度——或者说,我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复原了。在听到医生说我一辈子都必须跟左脚的石膏绷带和松叶杖为伴的时候——我真的是感到非常沮丧,嗯。”
“我把头发染成茶色大概也就在那个时候吧。当时我只是想自己已经不是运动员了,可以打扮得漂亮一些,于是才去染了头发。不过在周围人的眼里看来,这果然只能算是自甘堕落的证明呢。”
“嗯,我的确是堕落了,变得自暴自弃了。”
“不过,当时医生还是给我提出了‘尽可能不要把自己关在家里,要积极外出活动’的建议,这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呢。在展开‘搜集活动’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我应付父母的最佳借口。”
“也就是说我终于迎来作为‘恶魔大人’扬帆启航的时刻了——虽然当时的名字并不是‘恶魔大人’,不过事到如今就算用别的名字来称呼,神原选手你也应该适应不过来吧。因为那毫无疑问就是‘恶魔大人’的前身嘛。”
“我首先离开了本地。这里所说的本地,指的是我搬家后的所在地——总之,我就是决定在自己的地盘之外进行收藏家的活动。”
“其实这也是在实验阶段得到的教训,我还是觉得‘身份不明’会比较方便。如果咨询对象是毫无关系的第三者的话,咨询者就会更轻松、更安心地说—怕己的烦恼——因为就算明知道对方比自己地位低,也没有人可以保证我不会泄漏口风。虽然‘远亲不如近邻’这个先人的经验并没有错,但如果考虑到万一的意外情况的话,就应该选择远离自己的他人了——就是这么回事。”
“嗯?你以为我是搬家到了这附近的小镇?喂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吧。要是一直以这种乡下小镇为据点的话,就算我再怎么把名字改来改去,我的身份也会马上被特定的啊。”
“因为‘恶魔大人’的身份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好嘛——那样才会增加我的神通力。虽然正确来说应该是恶魔力才对啦。不过读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听。”
“而且光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在这种小镇里把头发染成茶色的话,可真是引人注目到极点了啊。”
“所以我就经常改变自己的活动地点——你问我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还是拜托你饶了我吧,如果你是想着有空给我寄个贺年卡的话,我看还是免了。”
“顺便告诉你,我已经把手机号码换掉了哦。我先说明了,神原选手。无论是跟你见面还是跟你谈话,这都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你有什么话要说的话,就要趁今天这个机会全部说出来。”
“我说神原选手,从‘离开本地活动’这句话中,你能想像到多大的范围呢?我看最多也是想像到都道府县内的范围吧?那就错了。我的活动范围遍及日本全国。”
“北至北海道,南至冲绳。”
“这三年里我已经去遍了所有的都道府县。哎呀呀,周围的人们大概都以为这是一次延期执行的寻找自我之旅吧。”
“或者说是伤心旅行什么的。”
“不过跟你初中时代的学姐羽川小姐相比的话,这只是一次规模小得让我惭愧的、微不足道的伤心旅行啦。当然我跟她不一样,在怀有明确目的这一点上就是我赢了。”
“哈哈,羽川小姐的传闻我当然有听说了。就跟你左手的传闻一样——非常有名啊。在以这个小镇为据点的时候,还听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我虽然是一个会把队友的名字和班主任老师的名字全部忘掉的人,但还是会记得你和羽川小姐还有战场原小姐的事情。
“还有——”
“阿良良木历的名字也是。”
“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是知道的,虽然我刚才是在装糊涂啦。”
“不过,阿良良木历的名字并不是在我以这个小镇为据点的时候知道的,那是转学之后的事情了。在我专注于运动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我想就是那种程度的男人啦。”
“你别胡乱猜测哦,这是毫无关系的事。”
“转回正题吧。我所说的明确目的,当然就是搜集不幸了。既然要收集的话,我就想收集多种多样的类型,以日本全国为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是很想像羽川小姐那样以全世界为对象了,不过可惜的是我对日语以外的其他语言都一窍不通。在这方面,我当然是比不上那些脑子聪明的人了。”
“咦?你说区区一个女高中生,根本不可能做到一边环游日本一边收集不幸这种事?”
“我都跟你说我不是女高中生了嘛。”
“当然有好几次我也差点被警察拉去辅导啦——我说啊,人只要有钱和时间的话,就可以做到大多数的事情了。”
“只要不上高中的话,就会有大量的时间。人之所以不离开自己居住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学校、工作单位、还有所爱的亲人都在自己的身边而已啦——本来的话,人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往任何地方的。那些整天说讨厌被拘束的家伙,却偏偏是最渴望获得定居场所的人。”
“钱?啊啊。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工作啦。虽然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那种痛觉,但是刚开始旅行的时候,我一直都感觉到剧烈的痛楚呢。不过也只能强忍下来啦。”
“你问我为什么现在不痛了?——这个你应该也能想像得到,待会儿再跟你说明吧。不过简单来说就是现在这只左脚已经变成了恶魔的脚,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伤已经洽好了。”
“不过与其说是治好,倒不如说是已经发生了变化吧。”
“你问我父母是不是有钱人?没有啦,虽然我很感谢他们对我放任不管,但很可惜的是他们只是中流阶级。我跟你不一样啊,神原选手。”
“嗯?你家有钱是早就出了名的呀。你不是住在豪宅里吗?不过因为你的花钱方式太荒唐了,所以也没有人在这方面妒忌你呢。”
“这是一个对笨蛋和小丑非常亲切的世界啊。跟一个无视规矩的笨蛋犯的罪相比,反而是伟大的人犯的罪会被判成重罪。要求一个伟大的人同时拥有健全的人格,那简直已经超越了所谓的贵族义务(noblesseoblige)的范围了啊。”
“健全的灵魂不一定会寄宿在健全的肉体中,而伟大的头脑中当然也不一定寄宿着伟大的灵魂吧。”
“我就告诉你谜底吧,其实是保险啦。”
“我的脚是买了保险的,也就是所谓的伤害保险。”
“虽然我不知道你初中时就读的中学是怎样的。不过我们的学校就有着这样的制度。”
“这种保险金是相当昂贵的。虽然学费可以免除,不过这些保险金就必须自己交。母亲所说的‘白白浪费’,或许也包含了这些投资在内吧。不过现在这些投资却变成巨额资金收回来了。”
“因为买保险的钱是父母给的。所以这也可以说是父母的钱吧。不过他们并没有阻止我放荡地随意挥霍这笔巨额资金。或许是没有办法阻止吧。”
“不过,这些钱也总有一天会被花光,所以我也不得不想办法确立一个筹钱的手段了——也就是说,‘恶魔大人’的资金源并非别的东西,正是我的这只脚啦。”
“虽然刚开始并不怎么顺利,不过后来我就逐渐学会了在陌生城市里散布传闻的方法,以及接受咨询的方法。
“也许我是有这方面的才能吧?按照我‘什么事情都存在着相应的才能’这个主张的话。回答就是肯定的。不过唯独是这一点可能不是那样。一头受伤的野兽为了生存下来而拼命挣扎的话,有时也会对结果造成影响吧。”
“是进化论。”
“失败,逃跑,被发现,被抓住,被揭穿,道歉,欺骗,抵赖——通过不断反复不断重复地做着这样的事,我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做法。
“那就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做法了。”
“说到这里的话,关于我是如何认识贝木泥舟这个问题,我想聪明的神原选手一定是已经猜到了吧?没错。就是在某个小镇撞上的。”
“因为他进行的诈骗活动,跟我进行的搜集活动,也存在着相当类似的部分嘛——虽然我的活动并不是以营利为目的。但是从方法上来说非常相近,甚至可以说是生意伙伴了。”
“我先说明,我可不是在肯定他的诈骗活动哦——滥用咒语之类的知识,从无辜的人们手里骗走金钱什么的,这样的人也真是太坏了。”
“不过也不能忘记,有的人也因此而得到了救赎。”
“跟我的手法不一样。他的这种行为一定会出现受害人,这一点是我不能接受的。不过咒语什么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效的啦。”
“你的身边好像是出现了实际的受害者对吧?那样的话我也理解你感到恼火的心情,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应该理解一个事实。”
“世界上并不存在面向全方位的邪恶。”
“无论是什么样的邪恶,都会对某方面带来好处。”
“不管是什么样的邪恶,不管是什么样的恶魔。”
“反过来说的话,无论是怎样的正义,也会对某些东西造成伤害——在‘世事无绝对’这句话中,同时也包含着‘世界上不存在绝对正义和绝对邪恶’这个意思啊。”
“战争催生了伟大的发明,大灾害带来了经济效果。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啊。实际上,我觉得‘善恶’这个词是应该被替换成‘得失’才合理呢。”
“不过即使如此,我和贝木也并不是说彼此意气相投。我们只不过是发生了一点小纠纷,然后缔结了‘以后必须各不侵犯对方的领域’这样的协定而已。”
“虽说是生意伙伴,但是我的做法对他的做法来说并不合适,而他的做法对我的做法来说也同样不合适。”
“别看他那样,其实他也是个明事理的男人呢。”
“愿意为金钱而行动的话,就意味着他是可以交易的对象啦。”
“那么,除了贝木这个存在之外,我在这里还认识了另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对,那就是咒语——是怪异。”
“贝木泥舟以专家的身份告诉了我,世界上存在着名为怪异的东西。不,因为他自己并不相信鬼怪,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他告诉我——有一种说法认为世界上有那样的存在。而那个——”
“那将会成为后来的伏线。”
“也就是我多方面扩大范围、包括开始收集‘恶魔’部件的伏线啦。”
“也不记得那是我开始收集活动后过了多久的事情了。虽然一直就读于高中的神原选手可能不会明白,如果不隶属于那一类组织的话,日历就会变得没有意义了。不管是星期一、星期天还是星期五,不管是一月份、二月份还是十二月份,都完全没有区别。大概就只有通过麦当劳的转动展览柜台来感觉时节的变迁了。要说风流快活的话也的确没错。算是现代性质的风流吧。所以正确来说我也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也没有办法想起来,但至少也应该过了一年吧。
“因为我并没有对收藏品编号,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那个女生是第几个收藏品。我想应该已经超过一百人了,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还没超过二百人的程度吧。”
“抱歉啦,我说得这么暖昧。明明发了誓要说真话,却说得这么不清不楚。”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个女生——也就是花鸟楼花同学,是我的‘恶魔收藏品’的第01号啦。她是就读于当地学校的女高中生,虽然我没有问,但应该是我比她更年长一些吧。”
“嗯,这次我连名字也记住了。”
“她的名字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我一时间也忘记了保护个人隐私而不小心把名字说了出来——虽然也有一个原因是下面名字的读法跟我的一样,但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不过,楼之花和蜡之花比起来的话还是有很大的差异——大得几乎让我产生妒忌心的程度。”
“不过她所怀抱的烦恼,是足以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妒忌和羡慕彻底吹飞的东西。”
“因为这是必要的内容,所以我会告诉你,但是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还有关于花鸟同学的事也请你不要多加追问,因为这是跟我的职业伦理相抵触的啊。毕竟这不是工作,所以不管什么被泄漏了出去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不过我毕竟还是有尊严的。”
“在某个小镇,先这么假设吧。当时我正以某个小镇为据点展开‘恶魔大人’的活动——花鸟同学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当时我已经开始在用简单、普通、困难的三阶段过滤模式——而她就选择了困难。她直接来见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
“没错……就是‘啊啊,这样的话我在这个小镇的活动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选择困难的客人最好还是少一点的好啊。如果问题过于严重的话,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难免会留下祸根。就算是说谎,有一些烦恼也是无法用‘包在我身上’来解决的。而且那时候的花鸟同学,还是以一张仿佛连续五次掉进了地狱似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的啊。”
“她看到了我的左脚,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为了让向我咨询烦恼的人更容易开口说话,我一直都故意把石膏绷带和松叶杖这种‘弱点’摆出来给他们看的呢。”
“‘请救救我吧……’她一开口就满怀迫切地这么跟我说。那时候,我的头脑就已经在推测这是警察类还是儿童咨询所类的案件,开始斟酌应该把这件事转投给哪个对象机构——这个就不必多说了吧。”
“可是那样的打算,却在一瞬间内被全盘推翻了。”
“她在校服的裙子下面穿着一条运动裤,是一条松垮垮的裤子——正好跟我现在穿的这条差不多。”
“因为冬天也经常会见到打扮成这样的女孩子,所以我觉得她也是那一类女生吧。根据这个来判断,那时候应该就是冬天吧?或者说是冬末。不管如何,总之她并不是为了防寒才在裙子下面穿上运动裤的。当时,她就在我的面前脱下了那条运动裤。”
“你也猜到了吧。”
“她的脚——已经变成了恶魔的脚。”
“没错,就是这只脚。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兽毛、非常粗糙、搭配在女孩子的身上显得极度不协调的——这只脚。”
“不过,花鸟同学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脚变成了这种外观才来向我求助的。”
“‘这只脚——’她说道。”
“‘这只脚总是自己动起来,想要杀死我的母亲’——她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就把从她那里听来的经历告诉你,你随便听一听就马上忘掉吧,拜托啦。她有一个私定终身的大学生男朋友——如果光是这样的话也是相当常见的情况,但是她却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即使到这里为止,也还是比较常见的情况吧?而在那之后,她当然就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还被要求马上把孩子打掉——这样也还能勉强说是常见的情况吧。”
“这是完全可以被用作手机小说主题的常见故事——但是也决不能因为这是常见的故事,就认为它不是悲剧啊。
“我?当然是吓了一跳啊,那还用问吗。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种事’。在那之前虽然也遇到过问题比较严重的咨询,但这一次绝对是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可以介绍给她的地方,我想应该就是医院了。不过这一点根本不需要我提醒,她恐怕早就去过了吧……同时,这种情况应该是属于我提出的‘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烦恼都可以由时间来解决’这个原则的保证范围之外的案例。”
“怀孕并不是可以由时间来解决的问题。”
“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恶化。”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她要向我倾诉这种重量级的烦恼啊。我觉得这并不是向都市传说式的烦恼咨询所倾诉的内容……可是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在她向我吐露的整件事中,先前的那些‘常见的情况’,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场白而已。”
“当然,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依靠这种都市传说的——但是她也确实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她不想杀死一个新生命,但是也不是当母亲的年龄,而且还要遭受自己母亲的责备,而那个男朋友却根本靠不住——”
“于是她就依靠恶魔了。”
“正如你过去向左手的木乃伊许愿那样——她也是向左脚的木乃伊许愿了啊。”
“至于她为什么会拥有那样的东西,我当时也没有打听清楚。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出现这样的疏忽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因为如此,我这次才想着千万不能忘记向你打听来历的事情——不过,我记得她好像说过那是父亲的遗物什么的。是一母一女的家庭环境……呵呵。不过至少母亲还活着,这方面也许是比你幸运一点吧。不过我也没听她说父亲已经去世之类的话。不过正因为是那样的家庭环境,母亲才会更担心女儿的事情,所以就对她严加斥责了一番吧。”
“现在这个世界,真的不知道怎样算好怎样算坏。”
“就像你的母亲是某一类人那样,她的父亲也许同样是某一类人吧,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无论如何——正因为有那样的素养,她才会向恶魔许愿。”
“结果就变成了恶魔。”
“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恶魔的真面目,是一种以消极的方式来实现持有者愿望的妖怪变化。的确,如果把母亲杀掉的话,花鸟同学所怀抱的烦恼就可以获得临时的解决。虽然把男朋友和肚里的孩子杀掉也可以解决——或者是所谓的恋父情结(ElectraComplex)吧?因为儿子通常会诅咒父亲,而女儿就会憎恨母亲——或者还有一个原因是身处最容易踢到对方的位置呢。”(注:恋父情结也称厄勒克特拉情结,是指女儿亲父反母的复合情结。)
“反正就是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总而言之,她向恶魔许愿后,恶魔就企图通过‘杀死母亲’这个方式来履行——于是依附到了花鸟同学的脚上。”
“这个企图本身算是失败了。晚上陷入无意识行动状态的花鸟同学,虽然一次又一次地踢向睡在同一屋檐下的母亲,但是结果并没有把她踢死。”
“不过跟神原同学你的手臂情况不同。毕竟她被强化的部位是脚呢。就算用那只脚来踢,由于没有前踏的力量作为支撑,所以也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势。”
“从这个意义上考虑的话,阿良良木先生能得救还真是神奇呢。难道那个人是不死身还是什么的?”
“她马上就知道把母亲害得要住院的犯人就是自己。毕竟本来那就是自己的愿望,而且看到脚变成了野兽外形的话,不管是谁都能推测出来吧——然后,她就这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要是不实现愿望的话,自己的脚就会永远保持这个样子。可是要实现愿望的话,自己就必须杀死母亲。虽然或许可以干脆一点选择自杀来了事,但那又意味着杀死肚子里的婴儿。当然,这种事也无法跟男朋友商量——她不想让男朋友看到自己的脚变成那样子。”
“最后她找上了我——就是这么回事。”
“与其说那是‘溺水者攀稻草求生’的心情,不如说是自暴自弃更合适吧。或者也可能是把希望寄托于稻草人偶的心情。”
“不过她向都市传说式的传闻——‘恶魔大人’这种都市传说寻求帮助的理由,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了。怀孕这种现实性问题就先不说吧,作为有关恶魔这种怪异问题的咨询对象,我大概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虽然我当时并非以‘恶魔大人’自称,但作为烘托气氛上的需要,我还是必须随时带有那种诡异的感觉啊。她大概就是被我这种阴暗的氛围吸引而来的,就像扑向火光的飞蛾一样。”
“那么,我就再向你问一次刚才问过的问题吧。你猜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在听她讲完自己烦恼的问题之后,身为‘不幸收藏家’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错了,而且连方向也错了。你明明是统领队伍的人物,没想到却这么不懂得参透人心呀。”
“我当时想的是‘很想帮助她’啊。”
“我不是说谎,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里想要帮助别人。”
“我也很理解你怀疑我的心情,我的确是很差劲。我把别人的不幸打听搜集回来,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着不管。我是一个拿别人的不幸来慰籍自己伤痛的人。但是你又怎么能一口咬定我希望帮助别人的心意是骗人的呢?”
“我也不是要把刚才的话拿出来讲,不过大众总是喜欢听伟人的丑闻呢。但只要是稍有良知的人都非常清楚,即使在他的光辉经历中存在着一个羞耻的污点,也不应该对其他的所有经历进行全盘否定。就算晚年误入歧途,也不意味着年轻时的荣誉要被一笔勾销。”
“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们决不能否定为流浪狗撑起雨伞的不良分子的心意。平时无恶不作的家伙稍微做一点好事,就会得到远远超过那件好事本身的高度评价——这种理论虽然的确没错,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应该完全否定不良分子不忍看到流浪狗被雨淋的那份心意吧。”
“不存在只具有善良一面的人。”
“不存在只具有邪恶一面的人。”
“就算帅气英雄的兴趣是收集黄色书刊,就算任何人都为之向往的大和抚子不会做九九运算,也决不应该全盘否定他们的一切吧。”
“人总是喜欢把人的某个侧面单独拿出来讨论,但是现实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把孩子当成孩子看待的就只有父母,把父母当成父母看待的也只有孩子。只要头衔一改变,性格也会发生变化。对象不一样的话,性格也会发生变化。”
“然后时间不同的话,性格也会发生变化。”
“即使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恶魔也有可能怀有天使般的心灵。”
“虽然我是最差劲的人,但也不只是差劲那么简单吧。我当时的确是很想帮花鸟同学设法解决问题。”
“我甚至觉得如果可以代替她的话,我宁愿由自己来代替她。”
“这难道是因为名字读音相同而产生的同情心吗?”
“是因为我犯下了种种失败,所以才希望她能重新站起来吗?”
“不是的,那样做的话我根本就不合算。我有的就只是‘希望能帮助她’这样一个纯粹的侠义心而已。”
“纯粹的侠义心。对我心中存在着这样的东西感到极度惊讶的并非别人,正是我自己——这一点我也不会否定。”
“不过嘛,就算是这样,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
“我只是一个拥有比其他人更长的延期履行权的宝物猎人。虽然通过活动对他人的不幸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但我知道的就只是不幸的多种形式变化,而不是它的解决方法。更何况她所怀抱的烦恼是怀孕和恶魔之脚,那是我持有的所有收藏品都无法与之比拟的难解之物。”
“即使动员起我所有的知识,也没有办法去处理这种问题。我只不过是一个在放任主义和溺爱的螺旋中被养育长大、在与男人无缘的运动世界里获得成长的人——即使名字相同,她和我走过的人生路也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我所持有的任何话语,对她都是无法通用的吧,也不可能传达到她的心中。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我就拥抱着她。”
“沼地蜡花就这样拥抱着花鸟楼花。”
“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拥抱着对方。”
“温柔的?不对,是用力地,使劲地,紧紧地抱着她。”
“我想哭出来的一方应该是我。虽说只是怀孕初期,但是那样子紧紧抱住母体的行为,本来应该是不可以做的,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得那么周全。”
“然后我跟她说——”
“什么都说不出的我在这时候能说的话,也就只有至今为止不知说过多少遍的那番话了。”
“‘没事的’。”
“‘你的烦恼都全部交给我吧’。”
“‘我绝对会为你解决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在她的洱边,我轻声地说出了这几句不负责任的话。”
“不仅仅是一次,而是不断反复,不断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我大概是在哭吧。虽然很丢脸,不过我一定是在哭呢。”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对那样的我有什么想法。一般都会觉得很恶心吧?也有可能是觉得我在同情她,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呢。不管怎样,她过了一阵子就自己回去了。”
“她还说晚上睡觉的话就有可能会袭击母亲,所以今晚也要通宵不眠什么的——对,她说的是今晚‘也’要通宵。”
“人根本就不可能连续几个晚上都不睡觉。而且倒不是说白天睡觉就不会出现恶魔的啊——总而言之,我也只能默默地目送着转身离开的她。”
“即使在她离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下来。很想设法为她做些什么,一直在想着该怎样帮助她,那个念头强烈得几乎要烧着自己身体的地步。”
“当然我也没有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但是,我想总之就先去见一见贝木泥舟好了。虽说他是个欺诈师,但是既然他自称幽灵猎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帮忙做些什么的吧——所以我马上就用手机跟他联络了。”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的价钱可是很贵的’。”
“我就这样回答‘无所谓,钱的话无论多少我也愿意给’。”
“真威风呀。”
“不过实际上,我还是没有给贝木付钱。第二天早上,为了乘电车去见贝木,我很早就起来了。然而在那时候我就察觉到——”
“在石膏绷带的内侧——自己的左脚,已经变成了恶魔之脚的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