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强尼兔之小人物的安魂曲 A Faint Requiem(1/2)
1
“啊啊,上帝。”
索菲亚兔一开门就直嚷嚷,呆了半晌后,晃着她那姣好的屁股,大踏步地冲进事务所按住我的双手。
“哎呀哎呀。”我发出兔子般的笑声,“调查报告就在我桌上。”
“别动。”她按紧我,“你皮肤都化脓了!”
“迟迟没联系你真是抱歉。”我挣脱她的手,咯吱咯吱地挠着头和胸口,“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特里的事我真的很遗憾。当我赶到再会之树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不要再挠了!”她抓住我的手,“竟然能把自己的皮毛挠成这样!啊,这么多血……”
“没事没事,没关系的。”我再度抽回手,开始挠自己的肚子和后背,“我只不过身体有些痒。”
“住手!”
“大概是快换季了。”脸、后腿、肩膀,爪子陷入肌肉的时候出的快活,“比起这个还是说下关于报酬的事,发生那样的事并不是我的错,如果能够照常支付的话我不胜感激……”
我的脸颊被狠狠揪住。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不自觉地停住了手。
“强尼!”索菲亚兔拼命大喊,她矗立着,泪水自她的眼中浮起,“我求你了!”
我从沙发上起身,打开柜子倒了两杯牵牛花酒。索菲亚兔低着头接过了我递给她的那杯酒。
“强尼……你生病了。”
我绕到窗边,边俯视迟暮中的仙客来大街边喝酒。“冲天炮”艾迪的身影追逐着某只小母兔渐渐跑远。
生病?我强尼兔?不不,这不可能。虽说身体奇痒,大便颗粒又小又硬,尿尿的时候还掺着点血,但除开这些,我感觉舒爽,健康得能让所有的兔子妒忌。
“有件事……”她的声音沙哑,“我必须告诉你。”
“特里可能是我的儿子吗?”
“……”
“这次的委托工作,也是他来拜托你的吧?一开始就和什么兔之复活教会没有关系的吧。”
“强尼,你……”
“别说!”
索菲亚吞回了正欲说的话。
“我可不记得我搞大了多少母兔的肚子,更没可能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哪个孩子的鼻子不好。”我看着窗外,把从那天开始就堆积在脑海的沉淀物一吐而空,“我无法想像一个没有气味的世界,一定是很无趣的吧。但因为这样就掰出些上帝啊复活之类的理论,让兄弟们陪着他一起去死,我是无法理解这种家伙。”
“特伦斯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多亏他的父亲,也就是他真正的父亲,他才有了生活的意义。因为鼻子而没有真实感的世界也变得现实。他的父亲对他这么说过:‘即使无法了解花香,但花的美丽并不因此改变。”’
“你说的话那个父亲大概连一半都不懂吧。”
“嗯,是吧。”
她的语气使我回过头。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希望你能阻止他。”
“杀死兄弟们和消灭人类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特伦斯离开了我们教会,或者说是被驱逐了。就算我问他也什么都不肯说。”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找我?”
“杰克兔≈儿子们’公司的水果干事件啊。特伦斯看过你救出阿克赛尔兔的报道。强尼,你还记得你在采访时说过什么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你被记者问到为什么甘愿冒险去救阿克赛尔兔时,你回答说:‘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死亡更痛苦的事,那就是违背原则。’一字一句都是原话哦。然后你接着说:‘我强尼兔又刚好有点不正常呗。”’
“混蛋。”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痒,“那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想不到他认错对象了。”
“特伦斯应该也没真心认为你就是他的父亲吧。”索菲亚兔露出略带寂寞的笑容,“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抓住些什么吧。对不记得自己父亲气味的他来说,强尼,你的话却有着那样的味道。”
“那么,那家伙的爸爸呢?”
“强尼,你知道自己的父亲吗?”
“……”
“这种事情对兔子来说是无所谓的吧。”
“但特里却不同。”
“无所谓了。”索菲亚说,“所谓继续活在心里也不过是借口而已。”
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
我和索菲亚默默地伫立着,映照在墙上的夕阳余晖渐渐变成深红色,我们依旧只是两只兔子。
昼夜的交替就好像电灯的开与关。
而我体内的两个我,也就是强尼兔和强尼兔宝之间的转换,也有着相应的征兆。问题是不管切换到哪一个我,开关永远是开着的。开着开关坠入绝望,开着开关飞向兔子的天国。开关从不会关上。开着开关喝酒,开着开关忍受几乎要把皮翻个面的痒,感觉像是眼底的灯泡总是亮着。有时候灯泡会两三盏一起亮起,这时,我就会看到抱膝的特里喊我爸爸,死在再会之树的家伙们齐声高呼“不要再让我们失望”。我的脑袋都快裂了。
但,我强尼兔是只与众不同的兔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驱赶亡灵的方法。儿子被杀之后,伊莎贝尔‘科维洛陷入了这样的状态:那个疯婆子把家里砸得稀巴烂,烧了自己所有的假发。明白吗?要弥补被破坏的事物,那就只有去破坏更多。
所以每当快被亡灵附身之际,我强尼兔就会到大街上徘徊,四处找麻烦。仙客来大街上的麻烦事要多少有多少。我游荡在各种弄堂小巷上窥探,当发现那些看起来就算死了都不会有人悲伤的家伙后,就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夜晚。
我被三只渣滓兔围殴后,流着血倒在了垃圾桶里。头顶挂着的那轮弯月,似乎伸手可及。
云悠悠飘过,没有一丝风。这个国家的人们把月亮上的阴影看成女人的侧脸,也有地方看成螃蟹,如香港。科维洛老头说,日本的月亮上住着兔子,不,也可能是小迈克尔’科维洛说的。或者是托尼·维洛佐,也可能是别人吧……我想不起来了,无所谓。
我点上烟,对着看起来有些悲伤的月亮吞云吐雾。
啊,日本的月亮!在那里也住着像我强尼兔一样的家伙吗?
那么拜托你,请饶了那只可怜的兔子吧!拜托,拜托你,日本的月亮啊!
我爬出垃圾桶,踉跄地回到仙客来大街。环视空荡荡的大街,顿觉无处可去。我不想回事务所,想喝一杯吧又被禁止出入罗伊的店,只好鼓起勇气四处徘徊。
恍然想起香港的那只兔子,就感觉自己似乎变得很渺小。他一定是我的守护天使。是了,他不是说过好几次“我,只是,在工作”吗?我也是啊。我也只不过是在工作。工作的内容是找兔子,既不是保护小孩也不是拯救兄弟们于灭亡。我,我强尼兔宝没做错任何事。那个男的从香港来一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不会错的。
被揍的伤处火辣辣地疼。当走到比利酒铺附近的小路时,下半身突然被猛地一撞,一阵尖锐的疼痛直冲脑门。连这痛楚,我都打算把它解释成来自香港的信息。这是最坏的情况了。
“插你!干你!操死你!”
一回头,有人正企图把他的那玩意插入我的pì • yǎn里。
“给我立刻收回你那脏东西!”回过神来,我后腿直蹬,“混蛋艾迪,我要把你的jī • bā拧成麻花!”
“对、对不起嘛,强尼。”“冲天炮”艾迪被我的飞腿逼得直往后缩,“我把你看成是能够抚慰我身体的母兔子了嘛,因为太暗了呀。我以为那一定是饥渴的男人所向往的美好的屁股,我、我……”
“不许再说这种话!”
“对不起!”
我确认自己的菊花安然无恙,而艾迪则抽动鼻子闻着风的味道。
真是烦透了。也难怪艾迪会认错。因为不知不觉间,我又在咯吱咯吱地挠自己的身体。
“但、但是……”艾迪畏畏缩缩地开口,“你到底怎么了,强尼?”
“我怎么了?喂,艾迪。”我瞪他,“这可是我的台词。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f-u-c-k四个字?”
“但是你身上的毛都一塌糊涂了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重新留意到自己的邋遢相。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是不是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守护天使既然可以化身成香港的兔子,那么也同样能变成“冲天炮”艾迪。这么想着,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确,艾迪和平时稍微有点不同。虽然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但我觉得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意味深刻。那些小淫兔们不肯和他搞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女人做事都凭直觉,她们一定知道艾迪是绝对不能被玷污的存在。
“什么都没有,艾迪。”我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在说什么,强尼?”
“我空空如也了。”
“空空如也……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
“是的,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艾迪四处张望着,像是要捕捉飘然起舞的辞藻,“也就是说,爱将会诞生的意思?”
“……爱?”
“哎呀,就是幸福的心情啊。你不是以前告诉过我的吗?”艾迪说,“说爱是从贫乏中诞生的。”
“……”
“我虽然不是很懂,但却很努力地思考过。那就是说,那就是说……如果现在的自己不幸福,那么就只有让自己空空如也一次的意思吧?你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吧,强尼?因为我满脑子都想着搞女人,结果女人都逃跑了。但是,要空空如也真的很难呢。像我脑子里虽然只有f-u-c-k四个字,但我就连这四个字都赶不走……你怎么了,强尼?”
“哎?”我抬起头,“什么?”
“什么什么……”艾迪咚咚地跺着地板,“还说什么什么,强尼,你都哭了呀!”
我忙擦眼,正如艾迪所说,两行泪水簌然而下。
“你哪里疼吗,强尼?”艾迪惊慌得上蹿下跳,“难不成,你的屁股被我的大炮弄疼了?”
“少臭美了!”
“呀,对不起!”
对这个愚蠢到无法理喻的世界再无眷恋,那么速速退场也算是一招。但,就算要这么做,不妨等到空空如也一次以后也不迟。是的,就算都是死,那也一定是倒在接近原点的死亡更为上品。
“我说艾迪,”我把手搭住他的肩膀,“今晚的你是爱的使者。”
“哎?我?”
“如果来生变成只母兔子,我绝对要做你的母兔子。”
艾迪哈哈大笑。
喂,特里,你知道吗?我在心底低语。“空空如也”和“回归虚无”完全是两码事。有所失的家伙往往想找些什么去填补。你的失败就在于找错了填补那些空白的东西。既然鼻子不好,就更应该睁大眼睛。或许这样你会看到“爱”与“死”之间的区别哦,特里男孩。
2
第二天,我挟着捡垃圾的托比直到最后都紧握的那张报纸前往梧桐林。
博士兔和平时一样在单词上做记号,然后花费几乎令人不耐烦的大把时间把它们翻译成兔子的语言。而在这期间,我一直都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关于特里的死,关于兔子的家族制度,关于目前发生在本强尼兔身上前所未有的抑郁状态,关于香港来的兔子,关于和“冲天炮”艾迪遇上的那个奇迹之夜。
搞不好是大限将至吧。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几次临死的人喋喋不休的样子。比如腹部和胸部中弹的家伙使出最后的力气说些废话。托尼·维洛佐常常都会为此笑喷。“我见过很多人临死的样子,快死的时候那可是非常悲惨的,屁滚尿流哦,才不会有什么闲工夫唠叨什么事情的真相之类的。充其量也就是喊喊圣母玛利亚,或者哭闹着要妈妈。”
博士兔只是静静地侧耳听着我的话,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只需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爱。爱无所不在地充盈在我强尼兔宝空空如也的体内。爱,是支持我存在的汽油。爱,是我的中间名。明白吗?如果没有汽油,即使搭载了v8引擎的自杀机器也不过是废铜烂铁。
我的话告一段落后,我叫了叫他。博士兔震了一下,忙擦拭嘴角淌下的口水。
“啊唔……哎呀,不行不行。嗯,我明白了。你,嗯,跟那个艾迪的感情逐渐升温,同时却又被那个叫特里的家伙打乱了心湖……最后,因为你们的三角关系而引发了再会之树的惨案……”
“你睡着了吧!”
“怎么可能!”博士兔使劲地揉眼睛,把哈欠咽了回去,“你有证据吗?嗯?切,人家好心来听你讲话……”
“总之,我注意到。”我重振精神,我强尼·爱·兔可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泄气,“有臭的屁,但也有不臭的屁。不臭的屁不管它就可以了,可怕的是臭的屁。臭的屁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一直闻下去,就变得不臭了。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嗯,当然。”
“也就是说,所谓的真理,其实是只有自己闻起来不臭的臭屁而已。”
“真理和屁在某些场合的确都是需要努力忍受的呢,话虽如此……只有自己闻起来不臭的臭屁……”博士兔交叉双臂,露出认真的表情,“意思是说,你,鼻子塞住了?”
“……”
“干吗?表情那么恐怖。”
“这上面写了什么?”我指了指报纸。
“突然生什么气啦。”博士扶了扶眼镜,“这是很久以前的报纸了,说发现了很多脊椎弯曲的鱼。”
“有说埃文·凡伦塔因这家伙的吗?”
“他的事情只有一点点啦,好像是给基尔巴特‘罗斯上议院发了封‘恐吓信’,说鱼的脊椎弯曲是‘核电站’导致,让他立即停止‘作业’,不然的话……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然的话后面是什么?”
“嗯?啊呀,没写什么特别的。”
“博士。”
“知道了知道了,读给你听就是了,读给你听。那个,啊,呃,‘不然的话,我就公开你跟波莉姑姑的不伦关系。’”
“……”
“啊,不对,是这样。‘不然的话就在你大便的时候浇盆水到你头上。’干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啊,你听着,我可是很努力地在读哟。不过就是稍微有点看不懂嘛,你那眼神怎么好像把我完全否定似的!”
“请别这么啃指甲。”
“而且,你呀,那个埃文·凡伦塔因要干什么蠢事跟你有关系吗?就算他要炸掉那个‘核电站’,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吧?既然这样,‘不然的话’后面是什么有意义吗?”
博士继续发着牢骚。
而我的体内,有什么东西连上了。
离开梧桐林,我出发去找索菲亚兔。到了教会一问,却被告知她应该正在后山摘果子。
虽然季节已经逐渐染上了秋天的色彩,但走在薰衣草草原里,我眼中看着的却是那火势旺盛的核电站。
我很清楚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但即使这是事实,也不是兔子可以去搞定的问题。如果一个人认真地想做一件事,那么谁都无法阻止。即使这家伙不在了,也一定会有人继承他的梦想。这就是人类厉害之处,也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埃文·凡伦塔因是可以为了脊椎弯曲的鱼而站出来的那种有毅力的人,如果这被特里兔知道会如何?为了鱼这样的事就能送恐吓信给上议院,那么如果有大量的兔子死在核电站又会如何?
可以这么认为吗?安息曰之黑兔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对人类的操控,他们赌的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们知道,能够消灭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我们的姓名虽然渺小到令人发笑,但如果大量地聚集起来,还是会有那么点意义,能够有所作为。
转眼我已经走过薰衣草草原,爬上郁郁苍苍的森林斜坡。时间缓慢地流动,几乎是静止的,只有悲伤的气氛作我的路标。
金合欢树下,索菲亚兔静静地伫立在从树叶缝隙透入的阳光中,她看起来如梦似幻,仿佛就快消失一般。
“正如你所看到的。”她的声音很平静。
“不用看都知道。”我点起烟,“是特里的孩子?”
在一片树木的清香之中,索菲亚兔的痛楚朝我飘来,而我的怯弱也传达给了她。趁着还看不见彼此,我们聊了很多。没有谎言,因为兔子的鼻子甚至能捕捉到对方的内心。
“你早就知道了?”
“之前你来事务所的时候——我们兔子都是男性配合女性而发情,主导权永远掌握在女性手中——如果那天你处在发情期,那么我们会来一发的。”
“你的脸色好多了,强尼。”
“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家伙是什么时候?”
“就在他死之前的几小时。”
“那么再过一个月,小特里就要诞生了。”
“有什么区别吗?”索菲亚兔提着装满树木果实的篮子站起身,“生完孩子,再过一阵不是还得怀孕。”
“今天我是来借特里遗物的。”
我们一起下了山,一句话都没有说。山的那一边似乎下起了雨,还可以听到不知何处的阵阵雷声。这片雨云很快就会飘到仙客来大街的吧。
索菲亚兔走进教会,拿着一只小箱子走了出来。在要交给我的瞬间,她突然缩回了手。
“不过,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个东西的?”
“特里说过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留下曾经生存过的证据而已。”
“是吗,他,对你这么说过……”
“你听到过些什么吗?”我接过箱子,“比如如何消灭人类,或者有没有能够帮到我们的人类?”
索菲亚摇了摇头。
“特里的爸爸是被人类养大的吧。”
“好像是逃出来的。记得那个人名叫埃文·凡伦塔因。”
“埃文·凡伦塔因?真的?”
“怎么了?”
“没什么……难道说那个人是机械工?”
“听说是技工。”她皱眉,“不过,你怎么知道?”
“在那场事件里用到了电动喷水装置。特里那家伙的爸爸,连机械方面的知识都教给他了吧。”
“你要去人类的城市吗,强尼?”
“是的。”
“为了特伦斯?”
“为了我自己。”我把箱子举到头上,“看完后就还你。”
“不用,我只想当兔子就好。”
“是吗?”我转身刚迈开脚步,又回头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等我解决完这一切之后,我们一起抚养吧。”
“你在说什么?”
“好容易才伤成这样,”我望着远处的落雷,“再多伤一点,只要随便道个歉就能被原谅了吧。”
我记得是个叫康德的家伙。名字是叫穆尼埃尔还是玛纽阿尔来着……不对,是伊曼努尔!
没错,伊曼努尔·康德(注:伊曼努尔·康德,ianuelkant,1724年4月2日-1804年2月12日,德国哲掌家。而kant和cunt谐音,cunt的意思是女性生殖器。)。迈克尔·科维洛曾经说起过他。在和别的组织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他被他的父亲要求减少外出。“我的世界和爸爸的世界是不同的。”当迈克尔这么说时,科维洛那老头气得涨红了脸:“世界?你说世界?你听好,迈克尔,我们的世界只有一个。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先祖漂洋过海来到了这个国家,这就是你和我的世界。我要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如果我做不到,那么你继续努力。这就是意大利之魂。你在大学里到底学了点什么?”然后,迈克尔回敬:“伊曼努尔‘康德。读了他的书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现象而已,wop(2wop,对移居美国的南欧人的蔑称,尤其是指意大利人。)的世界也是!”“不许这么称呼意大利人!另外,你说康德?哈,是指女人两腿间的那玩意吗?嘿嘿,大学还真不错,还有人用那玩意做姓啊。”迈克尔飞奔出家门,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索菲亚交给我的特里遗物,要描述的话,是了,简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烧焦的针筒、看起来像是人类指甲的东西、枯萎的三叶草、蜥蜴的尾巴、蛇的骨头。唔,虽然不是现在,特里。大概再过个一百年,再有像博士兔那样的家伙如彗星撞地球般落入兔子的世界时,他或许会解读出你所谓“生存过的证据”吧。散发着润滑油味道的小瓶子、生锈的电池,还有不知写了些什么的便条纸。在兔子眼里毫无意义的垃圾,人间的现象。
随后,终于被我找到了——我伸手拿起这盒写有一些数字和“anci”七个字母的磁带。
激烈的怒火从肚子里腾地升起,我浑身颤抖。但我仍然尝试否定。我这一早就空空如也的身躯不该再有任何恐惧。从成为强尼兔宝的那一天起,我对人类应该已经再无憧憬。振作点,强尼·爱·兔!向亡灵们吐口水,不要让爱溜走!
但却是徒劳。
那个男人的影子在我的体内渐渐变大。
啊,我竟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科维洛阁下!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如果没有道义与人情,我和你都无法生存。如果我——身为你左右手的强尼——如果我能好好地了解这件事,到那时,你会原谅我吗?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倒到桌上。
里面有好几张卡片,其中有一张很像司机阿伦·杰克逊曾经无数次给警察看过的东西。当他把这东西拿出来时一定会说一句:“请饶了我吧。”但足上面的照片并不是阿伦,完全不像,那是个白人男子,有着略长的金发和稍显邋遢的络腮胡。人类本来看上去就差不多,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就脏兮兮的更是没啥区别。迈克尔·科维洛在房间里贴着的海报上,也有个眼睛和他差不多无神的男人。
我仔细观察着卡片上的文字,用手指描着每一字母。当那个名字终于在我眼前闪光,烟早已燃成了灰。
“终于见到你了。”我举起卡片,“凡伦塔因先生。”
3
时隔七年,再度回到人类的城市。
兔子历的七年绝不算短。即使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到了七岁都已是能让母兔子shen • yin的年纪了。然而我们的七年只相当于人类日历上的半年。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连埋在地下六英尺的科维洛家族诸位,此刻都尚未完全化为白骨吧。
我在梧桐林的尽头,一个能俯瞰再会之树的小山丘上,发现了一个兔子洞。
我打算等太阳落山后再行动。高速公路上不时地有车驶过,像是要把小山丘削平。我在洞里恍惚地听着这如同阵雨般的声音,又拿出凡伦塔因的照片细细端详。如果博士兔没有一本正经说胡话的话,那么卡片上的东四十九街二三七号应该就是他的住址。
在分别的时候(就在刚才),博士这么说道:“你还是要去吗,强尼?我不阻止你,但是,请记住一件事。如果有《看看这个水泥匠!》这本书,能设法帮我弄来吗?”
我凝视着凡伦塔因那没有表情的眼睛。越是看着这张一脸穷酸相的脸,就越觉得无名火起。十有bā • jiǔ,这家伙是个虐待动物的主。绝不是那种能把死亡当作伙伴的面相,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哪怕特里都具备的、那种毁灭感的气场。这种蠢货竟然想对核电站指手画脚?如果这家伙真的曾经为了脊椎弯曲的鱼而站出来说话,那多半也是因为他吃这种鱼吃坏了肚子吧。
我很明白,这不过是往好的方向推测而已,实际上到底应该怎么做还全无头绪。如果凡伦塔因真的想炸毁再会之树,那一定谁都无法阻止。至少,对区区一只兔子来说是不可能的,即使这只兔子是我强尼兔。
既然这样,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可悲得非往人类的麻烦事里钻?混蛋,强尼,给我醒醒。带着索菲亚兔远走高飞吧,现在还来得及。
承认吧。凡伦塔因就是有这魄力,或许他真的就是动物们的救世主。现在的我看事物无法只看外表,这种方式还没有作准的先例。但如果要说这个,特里兔也是一样。而且,姜是老的辣。如果非得在我和那家伙的眼光中选一个,我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凡伦塔因就是个脓包。
终于,夜幕降临到兔子洞。我爬出洞下了小山丘,一边躲避着来往车辆,一边蹦蹦跳跳地穿过了高速公路。
再会之树矗立在荒野的另一头。
通过那只沟鼠离开的排水沟到达下水道后,我毫不犹豫地往东走。
“我是强尼兔!”在回声消失前,我又连忙加了一句,“波波鼠在吗?”
在黑暗中引起了无数的骚动,有的似乎在生气,也有的似乎在笑,我像是在黑暗中被人待价而沽。被污水冲刷的漂流物突然沉下去,却又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浮了起来。时而还会有破裂声冷不防地在什么地方响起。
“谁!”每被响声惊到,我都会停下脚步,“谁在那里!?”
周围却再度死一般沉寂。
“一点都不好笑,你这胆小鬼!”
如果真有阴曹地府,我想那就是在说下水道。当人类的城市渐渐地往高处延伸时,死亡却在他们的脚下悄悄蔓延。没有阳光,没有鸟鸣,腐臭弥漫。生物在这里最终成为一介黑影,在无期徒刑的漫漫时间里屏声静气。
在这样的地方想继续保持冷静都极其困难。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都太过响亮,响到几乎要不顾形象地狂奔。
“求你了,不要再这样了!”
边走边喊,边喊边走。伴随着偏执的沉默,和堪称永远的时间。当再次被一旁的排水沟的水淋到时,幸福感甚至油然而生。若对方的声音再晚那么一点响起,我大概已经在放声大笑了。
“真的是强尼?”
“波波?”我循声望去,黑暗中有着一团更黑的物体,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是波波吗?”
那黑色的物体朝我走了几步后停住,停了一会儿后又再度朝我靠近。
我小小的胸膛雀跃不已,渐渐地,那黑色物体浮现出生命的轮廓,终于,波波的红色独眼扑入眼帘。“强尼!”“波波!”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几乎是发自真心地拥抱波波。虽然他身体上依旧散发着烂咸菜味,但我却毫不在意。这是如何的安心感!又是如何的一体感!吃尸体上的肉算什么?大家不都是为了生存而努力吗?这味道正是生命。当我这么想时,特里兔的孤独顿时渗至骨髓。没有气味的世界要比被独自留在下水道里还要孤独好几倍吧?
但,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场合。波波好意救了走投无路的我,但我却在那一天——就是猫咪加斯顿被人类的臭小子们用布袋套着活活打死的那天——连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了救命恩人。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件事。
“强尼!”波波的独眼里闪耀着喜悦。
“波波,我先要向你道歉。”
“你没必要为了任何事而道歉。”
“哎?”
“都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吧?”
胸前涌起一股热流,我低下了头。
现在的我们和那一天完全地相连。波波温柔地沉默着,如这片黑暗一般。爱与死亡虽说就像是亲兄弟,但宽容则更是这两个坏蛋的母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下水道里也有男子汉。
“那一天,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你。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借口,但是,你对我越是亲切,我……我就越是会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和你们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挥散不去的感觉……是了,就是总是感到自己不是老鼠。”
“强尼……”
“让我说完,波波。因为那种感觉,我一直都很害怕。”谎言接二连三,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当你们吃掉加斯顿的时候,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你们。因为,兔子是不吃肉的。我很害怕,会不会有谁指着我这么说:‘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这家伙可不是老鼠!’”
“怎么会,强尼。”波波的声音颤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我一直都无法释怀。”
我紧紧地拥抱着他。在一阵“强尼!”“波波!”的呼声中,我们都热泪盈眶。
真是不可思议。在说出口之前我并没有的想法,却在说出口之后渐渐变成真实。嗯,毕竟这是心理问题,不能对任何人、包括自己诉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也会因为老鼠们的视线而受伤。正是这样。我并不是想要污蔑真实,但有时谎言会成为通往真实的近路。这样的谎言绝不是谎言。
“我说,波波。”我的心中再无阴霾,“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
那是一栋已经开始腐朽的五层建筑。
“真的是这里吗,波波?”
“只可能是这里,强尼!”
生锈的室外楼梯呈z字形蜿蜒在墙壁上。电视机的声音、hip-pop的音乐、婴儿的哭声、野蛮的怒吼声等不绝于耳。味道也很难闻。如熬过头的肉酱般的体味、汗味、屎尿味,此外还有闻所未闻的香辛料味不断地刺激着我的鼻子。
左面右面、再左面右面,排列着一模一样的建筑。到处都有着兔子无法看懂的涂鸦,但想必就算是人类也无法看懂吧。整整一天,我和波波躲在一台没有轮胎的汽车下监视着这栋建筑物,但别说埃文·凡伦塔因,就连一个白人都没看到。
看见坐在通往玄关的楼梯上发呆的几个黑人,我不由深刻地觉得阿伦·杰克逊还是很了不起的。阁下说的原来就是这个啊——我想起有一次他从家族晚宴回来后对着伊莎贝尔发牢骚:“各家族都有意扩大海洛因的生意。洛克‘阿尔贝罗尼的帮派下周还要飞去哥伦比亚。我们终于要成为联合企业了。”阁下叹了口气,“实在是很遗憾,毒品让年轻人们变得颓废。那些还懵懵懂懂的孩子们还没来得及懂事就已弪枯萎。你在笑我是老古董吗,宝贝?我很明白,时代不同了。但是,毒品始终都是绝对不可触碰的恶魔。不管谁说什么,我凯塔诺·科维洛都不打算把毒品这种东西卖给意大利人。啥?当然还是会卖给黑人的,因为,有谁会在乎他们吗?”
东四十九街二三七号看起来就像是被废弃的地方。我把凡伦塔因的照片拿给波波看,却遭到他的反问。
“是这家伙吗?比起这个,你分得清人类的脸吗?”
也难怪,虽然说人类会把兔子当成宠物,但是绝不会有人去饲养沟鼠。据我所知,没有人不恨沟鼠。为了杀死老鼠,他们甚至会特地洒下掺有毒药的诱饵。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谁喝下都会死的毒药上注明“老鼠药”,真是恨之入骨啊。要说例外,就只有那个叫做米老鼠什么的娘泡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老鼠的生命加起来,都比不上米老鼠的一个屁。波波他们根本没必要去观察人类的脸色——只要看到人类,立刻就逃。
“谢谢你,波波。”我说,“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到达这里。那下水道真是……”
“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的。”波波微笑,“如果你死在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我岂不是错过一顿美餐?”
我也说不上这到底是玩笑还是出自真心,看来我们之间的确是无法培养出不计得失的友情吧。搞不好,人类还真是对的。如果不消灭他们,说不定有一天,老鼠会吃掉整个地界。不管怎么样,波波鼠没能遵守自己的承诺。
几乎就在我感到有异常的同时,波波鼠已经猛地拔腿跑了。虽然在排水沟的一旁站着个黑人,但波波却全然不顾地往前猛冲。那黑人被突然出现的沟鼠吓了一大跳,随后便破口大骂。
目送着波波动如脱兔地被吸进排水沟,我拼命地控制着让也想冲过去的身体刹车。如果突然间出现只老鼠,大部分的人类都会后退;但如果突然出现一只兔子则不会。话虽如此,但波波身为老鼠却动如脱兔,实在是很有趣。我收回视线,却见那只狗依旧在那里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虽为兔子,却好像囊中之鼠。
生死仅在一线之间,波波的五官功能比我强大。我一边瞪着那只臭狗,一边将身子缩到废弃的汽车底下。该死,离开人类的城市太久以至于脑子都发昏了。
“想来的话就来吧,混蛋!”我连珠炮似的咒骂,“你要是吃得到我强尼兔就放马试试!”
狗吃兔子,这就像我们兔子吃胡萝卜一样天经地义。然而,此刻的情形却有些不同。那只狗只是一个劲地眨巴着他那满是眼屎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想要钻到车底下来。
“啊,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的话……”我听见狗沙哑的声音,
“放心吧。兔子对消化不好,而且我的牙齿也咬不动了。”
“撒谎,你这老biǎo • zǐ!你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好一口咬住我的脑袋吧。”
“老biǎo • zǐ?咦?是这么说的吗?虽然说我是被人叫过母狗啦。”那狗呼呼地笑着,“老biǎo • zǐ!真不错,我喜欢。那么,你呢?是什么?”
“侦探啦白痴,你这个蠢货。”
“哇!好棒哦。”
“……”
“我可是歌手哦,你知道蓝调吗?”
我摇头:“我只知道意大利民谣。”
狗清了清嗓子,准备一展歌喉。
我老公是个泼皮
哦哦,我老公是个泼皮
喝空了家底,还对我用暴力~
“怎么样?”
“唱得真好,大婶。”
“我年轻时这歌到处都流行的。布兰德·莱蒙‘琼斯(bldleonjefferson是美国著名盲人蓝调歌手,死于芝加哥的暴风雪中。而bldr.jopes则是英国摇滚乐队,仅成立两年便解散。此处疑向两者致敬。)在下雪天散步的时候去世时,我一直都守在他的身边。刚才那首歌,就是他最后一次为我唱的。”
“哦?”
“我是艾塔,你呢?”
“花当似樱,男如强尼。”我伸出手,“刚才对你吼真不好意思。”
“欢迎你来到这个垃圾坑,强尼。”
艾塔用舌头舔着我的手,这冰冷的舌头证明了她并没有说谎。
“那么,你一只兔子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认为这里有母兔子。”
“我在找这个家伙。”我把照片给她看,“名字叫埃文。凡伦塔因。”
“这么说,你真的是侦探?”
“货真价实。”
“我知道这个人哦。”
“真的?”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艾塔说着伸出前脚,只见她的脚弯得像个钩子,“一直都这个样子,这就是以前被埃文‘凡伦塔因那家伙弄的。”
“这太过分了。不过,和我想的一样,这个叫凡伦塔因的果然是连狗都不如……啊,不不……总之我看了这个照片就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账。欺负弱小的人就是败犬……啊,不不……就是人渣。这种家伙碰到比他厉害的人就会像只狗一样摇尾巴……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但是,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白人们很早以前就搬离这里了。”艾塔说着把鼻子抽离车底,“跟我来,侦探先生。”
“等等。”我慌忙追在她身后,“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但是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哼着刚才那首蓝调歌曲。
我老公是个混账
哦哦,我老公是个混账
喂,请你给我带一把枪~
我和艾塔从一个隐蔽处走到又一个隐蔽处。
我们在白天的时候乖乖躲着,只有在入夜了才移动。加上艾塔年事已高,稍微走几步路就伸着舌头呼呼喘气,而我则是稍有动静就立刻停住脚步——救护车的警报声、汽车喇叭声、突如其来的笑声、穿过高架的轨道列车。所以,我们真的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慢慢前进。
我们在步行,我有我的理由,艾塔有艾塔的理由。当在附近听到枪响时,我又被吓得僵在原地。只见一个黑人少年倒在黏糊糊的柏油路上,身旁围绕着他的同伴,他们默默无言地伫立着,像被黑夜渐渐碾过。排水沟还有垃圾桶里有几只老鼠,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少年的血。就在这时,艾塔对我唱起了歌。我就像被她的蓝调歌曲牵住了手,再度迈开了步伐。
在这出奇宽广的城市一角,遍洒着小人物的安魂曲。
从一开始的黑人地区出发,我这只兔子被老狗艾塔带领着走了整整两天,才到了目前所在的地方。外观相同的房子一栋一栋地沿着种植着橡树的林荫道整齐排列,橡树上栖息着许多松鼠。
我回忆起特里所说的话,期待在我心中渐渐膨胀。于是,在到达的那晚,我就立刻找了一只松鼠问话——知不知道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在窗边养过一只兔子,他的主人是埃文·凡伦塔因,喏,这就是他的照片。在回答我之前,这只松鼠就因为遭受到其他松鼠的突然袭击而逃到树上去了。接下去的一只也是这样。再下一只还是这样。当我们终于找到这户人家时,已经在这条林荫道上来回走两遍了。松鼠们真的是彼此憎恶。
“再见了,侦探先生。”艾塔说。
“已经要走了吗?”我点头。
“这里没有我的蓝调。”艾塔摇头。
时间哟,哦哦,时间哟
我不想让你走
时间哟,哦哦,时间哟
蓝调,意大利民谣。世间万物彼此总是相连。悲伤与喜悦相连,喜悦与更深的悲伤相连,最深的悲伤与时间相连。艾塔一瘸一拐地走着,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啊啊,索菲亚亲爱的,如果和你一起被时间掩埋倒也不错。
我在一棵橡树下挖了个兔子洞。
然后我坐到洞里开始监视。饿的时候就啃附近草坪上的草。虽说可以吃的草大把大把,但在他处总吠叫着想要尝鲜的狗却令我担心。
4
第二天,当我正从兔子洞里探出头监视凡伦塔因家时,两只扭打在一起的松鼠从树上掉了下来。
“是我先发现的!”
“是我先发现的!”
两只松鼠互相撕咬踢扯。
我看了半天的热闹,却没能找到他们打架的原因。他们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远比兔子还渺小的松鼠们,定然也是为了相当渺小的理由而打架吧。但远比兔子庞大的人类,却也能为了相当渺小的理由而互相杀戮。这与大小无关。哪怕是比人类更伟大的神仙们,一定也会为了相当渺小的理由而吵架。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耶稣·基督,小便的时候把马桶盖子翻上去!
我渐渐觉得自己可悲,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明知一只兔子终究没法改变世界。
“你们打得这么热火朝天,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吧?”兔子不由介入松鼠们的吵架当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只松鼠停止吵架一起瞪向我,真是天性率直的家伙。
“是我发现了橡子!”一只说。
“是我发现了橡子!”另一只说。
“橡子?”我望了望周围,“这不满地都是吗?”
“但是,不是那颗。”
“是的,一定要那颗!”
“那颗特别大吗?”
“一般!”
“一般般!”
“那么你们说的那颗到底是哪颗?”
“怎么可能分得清橡子嘛。”一只说道。另一只点头,“就是就是,你白痴啊。”
“……”
无视呆若木鸡的我,两只松鼠继续他们的战斗。
到头来,憎恶与争斗的根源永远不会完结。但是,谁能来调教下他们?男人的事业总要以鲜血成就。
“你们给我听好,”我宣布,“从今天开始,这条路上掉下的橡子统统都属于我强尼兔。”
“谁会同意这种事!”松鼠说。
“就是,才不会同意咧!”另一只松鼠说。
“不管谁来说,橡子都是我强尼大爷的。”
“橡子是我们的!”
“就是,橡子是我们的!”
“你们要和我打架吗?”
松鼠们咯吱咯吱地磨着牙吓唬我。
“嗯,橡子还是归你们吧。”
我这么说完,两只松鼠便狂喜乱舞地高呼胜利口号回到了树上。
如我所料。
就像渴求着爱一样,大家也都渴求着敌人。这敌人可以是上帝,可以是人,可以是松鼠,也可以是兔子。我这不是很幸福吗?我有乔治·曼西尼。
第四天的晚上,开来了一辆黑色的皮卡车。
雨刚停,而我正在仔细思考着兔子的胡子。
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从驾驶席下来的男人把酒瓶抛了出去,松鼠们的骚动戛然而止。
我匍匐着从洞里爬出,土地湿湿的,甚是泥泞。在车门关上前,我看见后视镜上悬挂着的骰子。
“哟,”我不由小声嘟哝,“总算等到了。”
从副驾驶席上下车的埃文·凡伦塔因手里提着一只大型运动包。他和另一个男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起走进了家门。
我竖起耳朵,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西北风微微吹着,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警惕的东西。我朝橡树林荫道放眼望去,除了有辆车缓缓靠近以外,景致良好。我弓下腰,准备立刻冲出去。
就在这时,一股奇妙的味道扑鼻而来。
也因此,我瞬间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要做何事。我目送着开过的车尾灯。好怀念的味道,让我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但是,那车就这么开走了,消失在转角处。
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味道,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因为搞不清发生了什么而心烦意乱。
“好吧!”然后我重整旗鼓。
我一口气穿过马路,越过房前的草坪,藏身于墙壁一角·然后调整呼吸,竖起耳朵。虽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跳过去,有光线从房子后面的厨房里漏出,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侧着耳朵倾听。
“快把它烧了。”
话音刚落,厨房的纱门便砰地打开,埃文·凡伦塔因走了出
来,手上拿着一只大大的马尼拉信封(马尼拉纸由马尼拉麻制造,浅咖啡色,比较结实,常用作文件袋、信封。)。
虽然事出突然让我当场僵化,但却没有必要担心。埃文·凡伦塔因那家伙满脑子只想着烧了那个信封。他心浮气躁地点了好几次打火机,等火势渐大,便把信封往草坪上一扔,转身回到屋内。
我倾听着周遭的动静,竖着鼻子,眼睛一直盯着燃烧着的信封。我必须同时做完这么多事。一边听到犹如阁下和他老婆纠缠时的声音,一边静待潮湿的草地上信封的火渐渐熄灭。终于,火苗渐渐消失,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
我离开墙边,跳到还烧剩一半左右的信封旁。只见好几张照片上还冒着烟。我把信封上还在作响的剩余火星完全熄灭,然后拿起了照片。没被烧到脸的照片只有一张。我的心扑通乱跳,等回过神来,我正兀自用脚咚咚跺地。
“喂!”
一回头,埃文·凡伦塔因正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忙握着照片跳开。
“你tā • mā • de在干什么!”
听到凡伦塔因的怒吼,屋中传来了回答:“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火被兔子弄灭了。”
“兔子?不是很久以前逃跑了吗?”屋中的声音说,“是离家出走的吉娜留下的那只吗?”
“有点像,但不是那只。”
“老婆逃了,兔子逃了,这次轮到自己逃了吗?”
“闭嘴!”凡伦塔因对着屋里的那人发火,“也不想想这钱是靠谁得来的,嗯?”
趁这当儿我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躲在树丛下窥视着这一切。凡伦塔因朝我这边扔了块石头,又把烧剩下的信封重新烧成了灰。
埃文·凡伦塔因正怕得瑟瑟发抖,并且打算远走高飞。虽然不知道他想逃到哪里,但我却知道他害怕的是什么。我又看了一眼被烧焦的照片,不会错的,这张娘泡脸我可不会忘记。
我仔细听着屋中的动静,凡伦塔因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吧。那么我是该跳上他们的皮卡车呢?还是趁早从这件事收手?我飞快地从原路折回,无须考虑,身为黑手党,身为男子汉,那自然是要好好地了结这件事。我强尼兔所要做的事只此一件。
然而,正要跑出草坪,我的腿又不听使唤了。
刚才那奇妙的味道变浓了。这不是我的多虑,而从皮卡车的暗处站出来的男人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这家伙丝毫没有警惕周围,迈着悠悠的步伐朝我走来,他身穿时髦的单排扣西装,戴着顶绅士帽。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怦怦乱跳,肚子咕咕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当那男人走进街灯时,我几乎就要大声呼叫了,而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害怕得发不出声。
还有足够的距离,如果我拼命奔跑,人类应该还抓不到我。但我却连根胡子都无法动弹——兔子的胡子是恐惧的晴雨表。
脚步确实地朝我靠近。
“哟,小兔子。”在我的身边站走,男人轻轻抬了抬帽檐,“这里是你家吗?”
我几乎要窒息,不断地诅咒着若无其事地把事情搞到这般田地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只在原野上撒欢跑的兔子呢?挖个洞,准备过冬,在微风吹拂中眯起眼睛打个盹,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好吗?
“最近我和兔子还真有缘,不久之前我见过一只和你一模一样的兔子哦。”
这人并不是从烧剩的照片中跑出来的,眼前的男人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幸运小子波比没错。
“不好意思,我必须要去干掉你的主人。不过,没有关系的吧?就我所见,他也不像是什么好主人。”
“在这里碰到我,就是你的末日了!”我大声叫唤,不然我或许会乖乖臣服于这个男人,“我要杀了你,混蛋,我强尼兔就算死也是科维洛家的鬼!”
“你在生气吗?小兔子。”
这家伙说着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满是刚才那奇妙的味道。幸运小子波比和那甜美的味道,我的记忆被唤醒了,是火药,没错。
“畜生,不要碰我!”
“你的毛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幸运小子垂下眼,一边抚摸着我一边说,“那么,小兔子,来我家吧?”
我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了。
幸运小子波比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站着的埃文·凡伦塔因脸色苍白地举枪对着他,那是把左轮shǒu • qiāng,相距只有五米。在凡伦塔因的身后,一个男人倒在厨房与起居室的交界处。虽然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只看得到他的脚,但是我很清楚事情的发展经过。幸运小子一进屋,就用那把杀了阁下的消音shǒu • qiāng打爆了他的脑袋。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为幸运小子吗?”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那还是我初出茅庐的时候……”
“闭、闭嘴!”
凡伦塔因气势十足地将左‘轮shǒu • qiāng再度瞄准,但在幸运小子的瞪视下,竟然渐渐地萎了,一如他的人生。
“看来肯好好听我说话的,只有你这小兔子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身体。
是的,我——本强尼兔不知怎么的正心满意足地端坐在宿敌的腿上。
“不过算了,”他用手挠了挠我的耳朵、脸颊还有后脑勺,“把磁带交出来。”
汗水似乎流入了凡伦塔因的眼睛,他猛地眨了又眨。
“你收了曼西尼先生的钱却不把磁带交出来算什么意思?耍人吗?”
“你、你要是杀了我,磁带就会被交给报社。”
“故弄玄虚吧?”幸运小子对我说,“喂,小兔子,你怎么想的?你的主人才不是这么有魄力的家伙吧?”
“哦哦,唔唔……”我在他的抚摸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shen • yin,“啊啊,就是那里……再上去一点,嗯……喔喔,混账,这家伙太会取悦兔子了……”
“一看就知道了。”他不住地抚摸着我,一边继续说道,“默?蒙哥梅利拥有信念,他是决意要把曼西尼先生和罗斯上议员的坏事公之于众。虽然是敌人,却是值得钦佩的家伙。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只用一颗子弹就解决了他。但是,你和滚在那里的家伙却不同。你们两个下流东西只想着利用默查明的真相来大赚一笔。”凡伦塔因正要开口,波比小子伸出食指制止了他,“你再打断我的话,我就送你上西天。”
“也、也就是说,你不杀我?”
“这次的事情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凡伦塔因吞了吞口水。
“我稍微调查了下,”幸运小子说,“当我说你加入了环境保护组织的时候,别人都笑了,听说你曾经用棒球棍打死过附近的狗。你这种家伙居然当上了默·蒙哥梅利的代理人?告诉我,你耍了什么花招?”
见凡伦塔因三缄其口,抚摸着我的手突然消失,下一瞬间,那只手里多了一把枪。
“哇啊啊啊啊!”
凡伦塔因连续扣动左轮shǒu • qiāng的扳机。
窗玻璃被打出了洞,幸运小子波比脑袋正后方的花瓶也碎了,这过于巨大的声响让我顿时石化。六下枪声之后,只留下硝烟的甜香味。
举着已经射空的左轮shǒu • qiāng,凡伦塔因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晃动。
“现在你知道了吧?”沉静的声音划破寂静,“为什么我会被称为幸运小子?”
“啊啊啊啊。”凡伦塔因睁大了眼,扔下左轮shǒu • qiāng后双手高高举起,“别、别杀我!”
“回答我的问题。”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发生了一点事……我和搭档两个人去抢劫加油站,结果工作人员企图反抗……”
“你就开枪了?”
“我以为完了,自己逃不掉了。但是、但是,混蛋,警察竟然抓了别人。”
幸运小子用枪口督促他说下去。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不然就要告诉警察。有人死了,如果被抓住就要坐几十年的牢,搞不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你竟然信这种蠢话?”
“他还送来了加油站的监视录像!”
“然后呢?”
“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办事。加入‘绿丝带’也是他的指示。”
“他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他和默·蒙哥梅利全都谈好了,连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于是我们就窃听乔治·曼西尼的电话。”
“为什么要找你?”
“因为我是搞技术的。”
“所以你就想索性再骗点钱是吧?”
“我、我还钱……所以、所以……”
“磁带在哪里?”
“不见了!我没骗你,磁带不见了。”
“喂喂。”
..我还钱!”凡伦塔因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跪在地上,一脸甘愿随时亲吻幸运小子的鞋子的谄媚表情,“就在厨房的运动包里。求求你,别杀我!”
幸运小子温柔地抚摸着我:“你怎么想,伙伴?你觉得你的主人是在说谎吗?”
“怎么可能说谎!磁带大概是被特里的爸爸带走了,现在在我强尼兔的手上!”
幸运小子抱着我站起身,不理兀自哆嗦个不停的凡伦塔因去了厨房。那个被杀的男人死不暝目地躺在那里。拿好运动包,我们就从后门穿过后院,绕着屋子横穿过草坪,走了一小段后钻进了车子。这辆雪佛兰速度的确很快……我说伙伴,我们看来干得不错呢。”这家伙把我放到副驾驶席,打开车内立体声装置的按钮,“你喜欢爵士乐吗?多纳尔德·巴德(注:多纳尔德·巴德,donaldbyrd,美国的爵士小号演奏者。)的,我每次完成工作后就会想听。这首曲子在那个金牧师(注:金牧师:指的是马丁·路德·金,著名的美国民权运动领袖,1964年度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的葬礼上也演奏过哦。”
“男人就要听意大利民谣。还有不要叫我伙伴。”我严肃地说,“我强尼兔可不是埃文·凡伦塔因那种贪生怕死的家伙。我现在老实地跟着你,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杀了你。”
“是吗?你也这么想啊。”他挠着我的耳朵,“那么,让我想一下,你得有个名字吧?再怎么样,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已经有个响亮的名字了!张大耳朵仔细听好了,你这个混蛋。我的名字叫,强尼……呜,啊……混蛋,强尼兔……哦哦,就是这里!再用点力!”
“有什么好的呢?杰克·伦敦的书里那条很厉害的狗好像是叫巴特……不,巴迪?巴克?”
“再用点力!”
“桑普怎么样?”
“……”
“《小鹿斑比》里有一只跟你很像的兔子,名字就叫桑普,这名字不错吧?”
“开什么玩笑!”我咚咚跺脚,“你这超级大白痴,要是敢把我强尼兔叫成桑普,我可决不饶你!”
“是吗,你也很喜欢啊。那么请多关照,桑普。”
“我杀了你啊!”
“你看。”幸运小子抱起我,我挣扎着想要飞踹他的脸,“别闹了桑普。快看,好戏就要开场了。”
我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看到了橡树林荫道,正巧埃文’凡伦塔因正要坐上那辆皮卡车。
“捂住你那长耳朵哦。”
幸运小子说完过了三秒,忽然响起一阵如世界末日般的巨响,只见皮卡车已在爆炸声中熊熊燃烧。
发动机罩像是吃了一记猛烈的下勾拳似的张开了大口,被火焰包围的皮卡车似乎正在发出悲鸣,但事实上真正在叫嚷的是树上的松鼠们。
“肚子饿了吧,桑普?”幸运小子发动引擎,他的蓝色眼睛里透着冷冽,“等我再办一件事就去吃点什么吧。”
真是个气度不凡的小伙子!
幸运小子这家伙真是个话痨。除了在黑人社区等红绿灯时被人用枪指着以外,他的话就没停过。“把车交出来。”黑人少年的话音才落,幸运小子已经射穿了他的眼睛。
“我惟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话被打断了。”信号灯转成绿色’他理所当然地发动车子,“这一点上,桑普,你倒是能好好听我说话呢。”
我回头看向后车窗。
倒在黑色柏油路上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没能看到他再爬起来。
这个shā • rén凶手是科维洛家族的仇人。哪怕月亮从西边出来,这点也不会改变。然而,看着他犹如扔垃圾似的击杀同胞的风采,我仍然忍不住心生好感。
我可以和这个家伙共生,就像和科维洛阁下一样。有一种鸟能够进入鳄鱼的嘴里清扫,而鳄鱼却不会吃掉这种鸟,这就是共生。如果胡萝卜有脚,那么一旦看见兔子,他们应该就会一溜烟地跑向狮子。胡萝卜和兔子无法共生,但和狮子就可以。懂吗?也就是说,幸运小子就是狮子,而我则是强尼兔。
“你在听吗,桑普?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凡伦塔因企图抢先一步用偷录的磁带来勒索曼西尼先生。”
幸运小子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极度渴望着与人对话。听好了,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哦。他装模作样了几句,然后开始聊起内幕。
“曼西尼先生的堂兄将要参选总统,大概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字吧?要不就是那个凡伦塔因从来都不看电视?就是基尔巴特·罗斯上议员。罗斯先生想在上议员的在职期间里做出一些政绩,他想大幅增加国防预算。预算方案已经提出了,但是,这个世界总是事与愿违。”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
“所以他想到了对核电站搞恐怖袭击,什么呀,不是要把它炸成碎片啦,计划就是在墙上开个洞什么的,然后伪装成是那群在头上缠布条的家伙们干的。”他转动方向盘穿过十字路口,“而那个默·蒙哥梅利却察觉到了苗头。他是个很有魄力的家伙,和你的主人可是大大不同,他是真心地为核发电担心,而起因就是他发现了鱼的脊椎弯曲,以及死了好几只兔子。呐,桑普,这事你听了可能会很伤心,最近你的同伴死了很多。就我个人意见而言,那个默·蒙哥梅利完全正确。那个核电站早晚要出大事,而默只是想在出事之前阻止而已。”
幸运小子不说话了,车正驶过一座大铁桥。
到底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了呢,特里?我的目光捕捉着掠过的霓虹。你们的希望之星默·蒙哥梅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摧毁再会之树。不止如此,默要做的是拯救人类。而默的继承者埃文·凡伦塔因则是个下三烂。我不知道你到底被你父亲鼓吹了什么,但真的不值得你赌上性命。
“要消灭人类先要消灭兔子?”我自言自语地瞪着幸运小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要这个表情啊,桑普。”
“哕嗦,你这个毒蘑菇!”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知道些什么,你这条线蚯蚓!”
“你在生什么气啊,桑普。饿坏了吗?”
“不许叫本大爷这个名字!”
车继续行驶在深夜,承载着无尽的抱负,穿梭在幽灵们的大街小巷。渐渐地,我们大家逐渐变小,和胸怀的抱负一起变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
放心吧,特里。你不是第一个做噩梦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凡伦塔因那个混蛋应该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吧。然后,特里,在下一场梦中,你将是人类,而那个孬种则变成兔子。
停下车,幸运小子抱着我走到外面。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家沿街开的破旧餐馆,隔壁是加油站,对面则是汽车旅馆,全都在这了。
“现在要去见我的老大了,桑普。你是在想为什么是这种地方吧?唔,为了以防万一啊。”
我压抑着想如火箭般冲出去的冲动,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你这只兔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
幸运小子推开门,挂着的牛铃铛哐啷啷地响起,没有人回头。在吧台以及桌子旁瘫坐着的男人个个看起来都好似早被将死的棋。哪儿都一样,仙客来大街如此,铃兰谷如此,人类的城市也如此。身处绝望的男人们的悲哀,不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这些温顺的家伙对自己的人生束手无策,就像小便时不小心带出了屁一样,只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世间。
坐在店内深处桌旁的一个男人扬起了手。幸运小子把我抱好,走在宛如棋盘的地板上。
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并不仅仅是因为店里弥漫着的油腻味。桌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我们,而另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却有着洁白牙齿——科维洛阁下曾经说过,乔治‘曼西尼至今仍坚持每周打三次网球!剪裁得当的深色西装配上佩斯利花纹的围巾(“侠客”托尼也有一条同样花纹的领带)。他的白发没有增多,手也不曾颤抖。我再次不由感叹起兔时间和人类时间之间的鸿沟。是了,距科维洛家族被那家伙灭族才不过半年。
幸运小子走近那张桌子,背对着我们的那个如小山般壮硕的男人站起身。
“哟,波比。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你好,曼西尼先生,啊,布鲁诺。”幸运小子晃了晃我,“这是桑普,我的新伙伴。”
“这兔子看起来真是脏呢,嗯?”他伸开双手,有些困惑地笑了笑,“而且,你怎么又要伙伴了?难不成想归还‘幸运小子’的名头,改叫‘兔男孩’?”
那男人为自己的笑话而笑了一阵,但我却知道幸运小子的手变得冰冷。
我的目光停留在这个男人身上,看来传说中的拳击手痴呆(注:拳击手痴呆,由于频繁轻度脑外伤所致的慢性进行性痴呆,常见于拳击家。)是真的。布鲁诺·拉尼尔利,曼西尼的左右手,又名“斗牛犬”布鲁诺、“蠢蛋”拉尼尔利。听说在役时期就像是再怎么被揍都勇往直前的斗牛犬。在第四次对战时,却被哈利肯·罗尼击碎了下巴从此退出拳击场。而罗尼眼皮上的伤,也是在一次对擂中被这家伙的脑袋撞的。
说起哈利肯·罗尼,他至今仍被栽以shā • rén罪在狱中服刑,策划者就是布鲁诺·拉尼尔利。至少,科维洛家族这边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加油站的两个白人被枪击之时,哈利肯正和“侠客”托尼在喝酒。阿伦·杰克逊也是这么作证的。但是,警方却没有采纳托尼还有阿伦的证词,很明显是被买通了。而且,科维洛家族是哈利肯的赞助商这一点也很不利,因为会被别人认为黑手党们为了重要的摇钱树而窜口供。阁下扬言要杀了布鲁诺·拉尼尔利,但乔治·曼西尼却很不要脸地把这家伙收为己用。现在回想起来,阁下和乔治·曼西尼之间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搞僵的。
“闭嘴,布鲁诺。”乔治·曼西尼出声责备,“难为你来了,波比。”
三个男人和一只公兔同席而坐。
人类继续着他们的无聊话题,而我则努力忍着不要咚咚跺脚。我现在就想扑到曼西尼身上把他揍得稀巴烂。但幸运小子那僵硬的手却仿佛在说:桑普,就算是你,若想对曼西尼先生不敬,那就作好思想准备。
和我五感对话的并不仅仅是幸运小子的手,还有布兽诺·拉尼尔利。这个高大而邋遢的秃头男人身上,奇妙地散发着一种清爽的味道。如果闭上眼,单凭那股味道,绝不会认为那是一个黑手党。至少不是科维洛阁下还有“侠客”托尼他们那种从头到脚都浸淫在男人世界里的那种味道。
“然后呢?”曼西尼祈祷似的双手合十,“磁带还是没有吗,波比?”
“是的,至少不在埃文·凡伦塔因那里。”
不,错了。我精神一振。布鲁诺·拉尼尔利没有男人味道是因为他不是男人。缩在曼西尼这种家伙身边低头哈腰的家伙不能算是男人。
“混蛋,这种东西怎么吃。”布鲁诺把咬了一口的汉堡扔回盘子里,拿起餐巾猛擦嘴,“那么,钱呢?拿回来了吗?”
“没看到钱……不,怎么说呢,和车还有凡伦塔因一起被炸飞了吧。”幸运小子的手心微微出汗,“比起这个,曼西尼先生,我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
“喂喂,波比,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又没要你相信。”
布鲁诺·拉尼尔利龇牙咧嘴。
曼西尼看着两个人彼此瞪视,好整以暇地叼起雪茄,用黄金做的打火机点燃。
“闭嘴,布鲁诺。”
“但是曼西尼先生……”
“波比他不会骗我。”曼西尼在幸运小子的脸颊上拧了一把,“你说什么事不太对劲,波比?”
“好像是有人指使凡伦塔因窃听的。”
“谁?”
“不知道。”
曼西尼目不转睛地看着幸运小子,他忙前言不搭后语地把从埃文·凡伦塔因那里问到的事情作了汇报,最后总结道:“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有个颇具规模的组织正打算对我们下手。”
“如果好好调查一下车里,或许能找到些线索。”布鲁诺?拉尼尔利冷笑,“呵呵,我可不认为你会这么蠢。”
“喂,布鲁诺,”幸运小子直视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布鲁诺·拉尼尔利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
“你好,小兔兔。”曼西尼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虽然我憋不住地想咬他,但我更介意的是幸运小子那流汗的手心。脉搏跳动也很快。他的手好像在告诉我,他体内的某样东西已经到了极限。我咬紧牙关忍受着曼西尼的爱抚。
“哦哦,好乖好乖。你可真老实啊,要当波比的伙伴啊,小兔兔,你最好先去兽医那里好好做个检查。”
“喂,小兔子,如果去看了兽医,你就再也施展不出快速发射(注:兔子交配shè • jīng只需两到三秒。…编者注)的绝技咯。”
布鲁诺·拉尼尔利再次因为自己的笑话而咯咯直笑。
“我把我家狗常去看的兽医电话给你。”曼西尼竟然把我抱到了他的膝盖上,“明天就可以去。”
“不要碰我,你这黑鲶鱼!”
“我会的。”幸运小子借机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
等幸运小子走开,曼西尼对着布鲁诺·拉尼尔利说:
“你怎么老要和波比抬杠,布鲁诺?”
“那家伙在撒谎。”
“布鲁诺。”
“要说为什么,因为他不是意大利人。”
“组织里的非意大利人还有很多吧。”
“但是,只有他是干部级待遇。”
“波比是我捡回来养大的,一直都为我卖命。虽然他的脑袋确实不太灵光,但是温顺且可以信赖。就算这次,我也不用再担心凡伦塔因的证词了。”
“咦?那你为什么不许他在组里出入?不用偷偷摸摸地在这种地方见面不是挺好。”
“那是因为,布鲁诺,”曼西尼抽了口雪茄,吐烟的同时也一并叹气,“越谨慎越好。知道波比长相的只有我和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
“因为那家伙是杀手吧。”
“到危急时刻,我们也能完全地抹灭波比的存在。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波比的存在。”
“原来如此,你让我把那些钞票的编号全抄下来也是这个原因吧?万一有哪个家伙占为已有也能立刻知道。”
“你去彻底地查清楚身边有没有内鬼。”
“波比也要查吗?”
“我打心底信任的只有你,布鲁诺。”
被捏了把脸,布鲁诺·拉尼尔利立刻像只斗牛犬似的害起臊来。曼西尼遮住我一只眼睛。
“刚才的事要对波比保密哟,小兔兔。”
“竟敢小看我!”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咬了一口他的手,趁这家伙惊恐交加时又扑向布鲁诺抓花了他的脸。布鲁诺面前的盘子杯子碎了一地,连那些死人一般的客人也都活跃了起来。
“你这兔崽子!”布鲁诺把我拎着耳朵提了起来,“我要拧断你的脖子!”
“放马过来啊,蠢蛋!”我手脚乱蹬,“我强尼大爷奉陪!”
大概是我感到内疚吧,好像自己变成了人尽可夫的母兔子一样。被科维洛阁下抱过、被幸运小子波比抱过,刚才还被乔治·曼西尼抱。
“蠢蛋”拉尼尔利的大手就像是棒球手套,他一把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拧向另一边。幸好幸运小子及时地赶了回来,否则我大概真的就嘎巴一声呜呼了。
“住手,布鲁诺!”
回过头,布鲁诺看到的是一把笔直对准他的枪。
“放开桑普。”
“开枪,幸运小子。”我吼道,“杀了他!”
“嘿嘿,你想做什么?”布鲁诺嘲笑地用力反拧我的脖子,“这家伙咬了曼西尼先生哦。来呀,反正我们之间的账总要算的。”
“把手放开,布鲁诺。”
冰冷的眼光透过瞄准器瞪着布鲁诺。
“住手,布鲁诺。”曼西尼说,“波比你也是,把枪放下。”
“别听他的,幸运小子!不然你也会被杀的!开枪!杀了曼西尼!如果你杀了他们,我强尼兔一辈子做你的桑普!”
“乖,波比,不可以为了这种事对同伴用枪。”
幸运小子望了眼曼西尼,又重新盯着布鲁诺,但最终还是照他的话做了。这家伙的人生大概就是无数这样的小错误堆积而成的。
“我很抱歉,曼西尼先生。”
“好孩子,波比。”
“喏,”布鲁诺放开我,“兔男孩。”
“你累了吧,波比。”曼西尼抚摸着幸运小子的脸,“今天就回去休息。”
这个不中用的家伙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紧紧抱着兀自闹腾不休的我匆忙走出了餐馆。身后传来布鲁诺‘拉尼尔利的怪腔怪调:“嘿嘿,我就知道你没种跟我较量。”
“醒醒吧,那些家伙只是在利用你。”一直到上车,我都在喋喋不休地劝幸运小子,“你打算贪污的那些钞票编号都被记录下来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是完全不懂啦,因为我只是兔子嘛。可是、但是……哎,你想要我做你伙伴至少得学几句兔语吧!”
上了车后,幸运小子依旧抱着我,直到我恢复冷静。
当混乱渐渐沉淀,我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所笼罩,是心跳的缘故。幸运小子的心跳里没有怒气,没有恐惧,连成功骗到一大笔钱后的喜悦之情也没有。稳定而有力,充实的心跳从他的胸中传到我的胸中,如涟漪般渐渐散开。虽然无法具体描述,但我感受到的是类似于感谢的东西。
“我说桑普,刚才你承认是我的伙伴了吧。”
“说什么呢你这大南瓜。”
“谢谢你,伙伴。”
“……”
稍微思考了下,我才明白他想说的。我咬了曼西尼,还挑衅布鲁诺,然后却一直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在这个呆瓜的眼里,一定会把这认为是这只小兔子只对自己敞开心怀。
“我说,幸运小子。”我又说,“你这呆货、蠢货、pì • yǎn男,我强尼兔怎么可能对你这种吮人jī • bā的同性恋敞开心怀。”
“我好高兴啊。”抚摸着兔子的手洋溢着慈爱,“我啊,一定会做个好主人的。”
这就是人类!
什么家伙都敢坚信自己的内心深处有着透明无瑕的结晶。科维洛阁下先不说,就连幸运小子波比这种卑鄙的shā • rén凶手也是这样。而且,我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理论——想证明那结晶确实存在,只需对动物亲切即可,这样就能找到纯净的自我。拥有相同结晶的人方能进入的秘密俱乐部,宠物就是门票。
我感到很不可思议,要怎么做才能如此蒙蔽自己?这已经是艺术了吧。如果现在饿得快死了,就算是幸运小子也一定会把我做成兔子大餐。这和拥有什么样的结晶无关,要说的话,是要讨论哲学,先解决温饱。
幸运小子发动引擎,挂虑着胆怯的兔子而轻轻地发动汽车。
哎呀哎呀,不,是太好了,只要这个国家没有沦落到有人饿死,对幸运小子而言,我强尼兔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兔子。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乔治。曼西尼。
幸运小子波比把身体缩成一团,吮吸着大拇指睡觉。
夜晚是兔子的时间。
我在公寓里转悠,有三间房间外加厨房和卫生间,每间房间里都至少藏着一把枪。枕头下、沙发下、盆景的暗处、餐柜中、冰箱上、毛巾之间。如果拥有兔子的鼻子,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只要找有火药和凡士林味道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还留意到其他事。在开公寓大门之前,幸运小子会先把脸贴到地板上,检查门下贴着的薄纸片是不是破了。进入房间后,又要照样再检查窗户。等到他从冰箱里拿给我芹菜,已经是在那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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