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小说 > 兔子强尼 > 第一幕 强尼兔之枉为兔 No Longer Rabbit

第一幕 强尼兔之枉为兔 No Longer Rabbit(2/2)

目录

长毛绒玩具颤动着渐渐往前移动,最终从书山上掉落。当我低头看着它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原因。是我的脚——不知不觉间,我的脚正在咚咚跺着地。

明白了震动的原因,却依旧有别的问题。我对自己朝地面跺脚的理由完全没有头绪。

“上面写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仿佛被他的声音所引导,我的视线再次被报纸吸引。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正要突破记者重重包围上车的中年男子——

即使是这种时候,我依旧专注于自己的侦探行当。我一半的脑子依旧在盘算着该怎么忽悠斯利姆兔,努力地对他展开笑容,想要蒙混过关。

但我却做不到。

像是被人类的手按住脖子似的,我连视线都无法从报纸上转开。我眨眼凝视着。确信滚滚涌出,溢满了我的眼耳口鼻。

“怎么了?”他说,“你哪里不舒服吗?”

“啰嗦,你这老不死。”

我听到他打了个寒噤。

“本大爷名叫强尼。”我怒气满满,“告诉安息日之黑兔,就说强尼兔有事找他们。”

“你到底……”

“闭上你的嘴给我听好,你这臭老头。”

“……”

“明天我会再来的。”我把那张报纸折好放入怀中,“如果敢让我白来,我就烧了这里。”

我在目瞪口呆的斯利姆兔面前丢下一根胡萝卜后出了店。

月已西斜。

5

我躺在城边一家简陋旅馆的床上,瞪着嘴上叼着的燃烧着的烟头。

悠悠升起的紫色烟雾渐渐溶于黑暗。不断飘进大开的窗户的,除了对面酒吧的喧扰声,就只有苍蝇一类了。床上的弹簧扎着我的背,蟑螂们在天花板上肆意爬行。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似乎越过了这昏暗房间的地板直陷入往事的回忆。

“你是谁跟我无关,只是曼西尼先生想要你的手指头。”

用消音shǒu • qiāng无声地打爆了科维洛阁下的脑袋后,幸运小子波比对我伸出那满是鲜血与硝烟的手。

“你很喜欢你的主人吧,别害怕,小兔子,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见我直往后缩,他对我微微侧头,“干完这种事后,我就会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会到处宣扬的是吧。我是幸运小子波比。你呢?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呀。除了曼西尼先生以外,你是少数看到我面貌的男子汉哦。组织里的人都不知道呢。你觉得我会伤害这样的你吗?”他接着说道,“对了,小兔子,要不要来我家?”

幸运小子波比说着笑了起来。

朝右一转,我强尼兔一鼓作气踩着尸体笔直冲了出去。大家都不动了。“侠客”托尼、参谋钦可缇、“陶笛”索尼,还有科维洛阁下……

我从床上起来。

打开房门,走廊里的灯光投射到地板上,那里放着被我摊开的报纸。我看不懂人类的文字,但是,照片里那个家伙的名字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标题栏里。即使看不懂都能闻到他的味道——乔治·曼西尼。

经过隔壁房间的时候,一个嘴角流血的女人突然冲出来拽着我不放。

“啊,你快救救我。我要被杀了。”

“喂。”一只脏兮兮的差不多比我壮一倍的白兔子对我怒喝,“别管这女人。”

“求求你,救救我。”

“你给我过来,你这biǎo • zǐ。”

白兔的脚步咚咚作响,一把抓住女人的耳朵把她从我身边拉开。

“你想多管闲事吗?”他的脸突然凑近我,口气很难闻,大概是因为那过长的门牙吧,“有种你就试试吧,小子。”

“不。”我别开眼,“我没这打算。”

白兔给了我一拳,把兀自尖叫的女人拖进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穿过走廊下楼,没精打采地过了马路进入酒吧。

在吧台喝了两杯不兑水的牵牛花酒,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还向酒吧稍微打探了下安息日之黑兔的事。然而却一无所获。

买单后出了店门,顺手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蛮大的那种。然后我再次没精打采地穿过马路,上了楼后回到走廊,把刚才那间房间的大门一脚踹开。

正按着那女人的白兔倏地跳起,双眼通红地朝我走来。

在他出拳之前,我一把将石头砸到了他肮脏的嘴上打飞了他的门牙。趁他捂着嘴蹲下的当儿,我继续用石头对他一顿狠打。

“区区一只兔子居然敢小瞧我强尼大爷!”我毫不留情地踹着他那满是肥肉的松弛身躯,“你这只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

“这种家伙,快杀了他。”女人在房间里跳来跳去,“杀死他!”

等白兔不再动弹后,我一把抓住那女人从背后插入。

“啊啊,你好厉害。”女人用力地扭腰,“舒服吗?我才生过三次小孩哦。”

“闭嘴,你这淫兔。”

我用力抽插着。混账,凭什么我是只兔子!?凭什么那个该死的曼西尼可以是人类,而我却只是只兔子!?

“啊啊,我还要,还要!再用力点!”

“啊啊……唔唔……哦哦……啊!”

完事后我一把推飞这女人,又丢了根胡萝卜。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稍事整理了下自己的毛,就这么睡下,过了这一晚。

翌日,太阳高挂的时候我跟平常一样无所事事,等太阳落山后我依旧意兴阑珊。

特里兔的事情就随它吧,我已经彻底不放在心上了,随它怎样都好,与我无关。

每当看见乔治·曼西尼的照片,我便浑身焦躁,被绝望所折磨,因空虚而失落。不要再这样了,都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几次,你不过是区区一只兔子,强尼,这样的你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曼西尼决一胜负?我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相同的事,打算把自尊甩到一边,破罐子破摔地接受现实。可又如何呢?这次是那个戴着“wiseguy”戒指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来把我五花大绑。你还算是男子汉吗?嗯?强尼小子?你作为黑手党的气魄何在?

我的心情就像是在往下走一条永无尽头的螺旋楼梯。每多走一步,我就在向胆怯而渺小的兔子——向真正的自己更靠近一步。若非听到外面的响声,我的身体早晚会分崩离析吧。

我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一群兔子正沿着马路朝西飞奔。渺小的生物总是在奔跑。我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呆呆地望着这一切,一只熟悉的黑兔身影跃入眼帘。

“喂,幺幺!”

听到我的呼声,他停住了脚步,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好像被只无形的手拍打似的。

“这边!上面,上面!”

幺幺叫住他的瘾君子同伴,朝着我的方向指了指。然后那同伴说了几句后,幺幺对我扯开了嗓子。

“啊,是昨天的爸爸吗?”

“别叫我爸爸!”

两人都笑了。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那么匆忙?”

“再会之树发光了哦。”

同伴催促着幺幺,二人一起沿着马路跑开了。

把烟抽完,我走出了房间。

隔壁很安静。空气中隐约残留着一丝血腥味,那是昨天被我一顿好打的肥兔的味道。

我优哉地晃过走廊下楼,在迈步奔跑之前,抬眼望了望头上的月亮。

在人类的眼里这是如何的光景呢?

虽然无从得知,但至少它夺去了聚集在西侧高台全员的心。仿佛被银白色的雾霭所包围,光粒子从再会之树的顶端涌出,在风中起舞,渐渐地沉淀于黑暗深处。虽然人类所谓的上帝净是扯淡,但我的耳中却确实地听到了静谧的圣歌在赞颂毁灭。

“就是这个!”突然有人叫嚷,“安息日之黑兔说的就是这个!”

“再会之树正在发射死亡之光!”声音此起彼伏,“这都要怪人类!”

憎恨如燎原之火,最终化为巨大的脚步声撼动了大地。兔子们跺着脚,不停地,不停地。

“我也搞不懂。”

一回头,却见斯利姆兔。

“我也搞不懂安息日之黑兔到底想干什么。但至少他们是为了拯救兔子而努力。”

“你真的卖给他们马达?”我问他。

“我是做生意的。”

“没有电应该不会动吧。”

“要说电,”斯利姆这老东西嗤笑了一下,用下巴指指再会之树,“有的是。”

“用来做什么?”

“满月之夜,你也来再会之树吧。”

“会有什么?”

“来了就知道了。”

我仰望着月亮。

现在是初九,满月则是十五。也就是说,六天后的深夜里,再会之树会发生些什么。嘿,有意思。我强尼大爷可要好好看看兔子们能有什么作为。

“有什么好笑吗?”老头皱起了眉。

“不不,只是觉得很讽刺。”我扬起嘴角。

“讽刺?”

“渡过这片海一直往前,好像有个叫日本的国家。你听说过吗?”

老兔子的眼底浮现警戒之色。

“很久很久以前,听说这个国家的人前往日本宣传他们的上帝。他们特地乘着船,飘啊飘啊。而日本人也因为好奇,对上帝崇敬万分。然而,这却让国王很不高兴。他们的国王好像叫做‘将军’,那个将军对着信奉上帝的人这么说道:‘再继续说上帝上帝的,统统杀光。’于是百姓们说:‘遵命,我们不信上帝了。’但是,将军的疑心病很重,对于这些口头约定并不相信。‘你们这些墙头草,真是狗娘养的’,‘那要怎么做您才能相信我们呢?’于是,将军把梳子插到自己的发髻里,严厉地规定道:‘好,你们向上帝发誓,你们不再信上帝了。’”

“……”

“能听懂吗?”

“……”

“看,向上帝发誓不信上帝,也就是说,这是矛盾的。”眼见斯利姆兔始终无法理解,我突然觉得热心解释这个笑话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你们也是这样。一边否定人类,一边却被人类的工具、价值观等束缚。”

“不是这样的。”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来是戳中他的痛处了,“那么,你是说让我们袖手旁观吗?”

“我没这么说。”

“年轻人,你知道些什么。人类必须消灭啊。”

“消灭人类?呵呵,怎么做?”

斯利姆兔沉默了。

“我想说的是,”我转身背对他,“说这种话,兔子早晚也会变得跟人类一样。”

6

穿过盛开着白色小花的有刺灌木丛有一大片广场。经过三个晚上的无功而返,终于被我逮到了。

铃兰戒断会的活动相当隐蔽,简直就像是躲过上帝的耳目。粗粗数了数,大约有四五十个灵魂为了寻求救赎而聚集到这里。他们围坐在一起,老老实实地倾听着一只瘦得皮包骨的小sāo • fù说话。

我点上烟。

树木的枝叶如半开的华盖笼罩着广场,月光将黑暗照得一片银白。山脊的连线黑压压地延绵而至。随着远处夜莺的声声鸣叫,夜色也愈来愈深。

当那个皮包骨头女人的发言告一段落,一只黑白斑点的公兔站起身:“感恩,洁妮。”

“感恩,洁妮。”全员一起的应和声吓了我一跳。

“接下去还有谁愿意和大家分享自己的经验?”

好几只手刷刷举起。

斑点兔对着其中一个男子微笑。

“晚上好。”男子畏畏缩缩地站起身,“那个……”

“不用报上真实的姓名。”斑点兔说,“也不用思考要说些什么,就说你想到的就可以了。”

“那个,我是马卡斯,嗯,大家叫我马卡斯好了。”

男子报上自己的暂用名,底下又齐声问候:“晚上好,马卡斯。”

“我戒铃兰已经有三个月了。”男子保持着怯生生的微笑,开始了自己的发言,“最近我做了个梦,一个非常美丽的女性劝诱我服用铃兰。为了得到她的青睐,我向她展现出自己对铃兰的熟悉。但是,我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嚼着嚼着铃兰就渐渐膨胀,到最后差点把自己憋死。没办法,我只能全部吐了出来。而这些铃兰看起来还是像刚刚摘下来般水灵灵的。她看我这个样子,安慰我说算了吧。但是我却无法制止地感到恐惧。我清楚地感到……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死去。”

一阵沉默后,斑点兔沉静的声音如墓场里的钟声一样响起:“有谁想要对此发表意见吗?”

又是好几只手举起。

我一边远眺着这些对他人梦境评头论足的家伙,一边寻找着幺幺的身影。我没有找到他们,但我认为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

我把视线收回到斑点兔身上。

“但是,天总是会亮的,我们也为你感到自豪。感恩,马卡斯。”

“感恩,马卡斯!”

戒铃兰已经有三个月了?我弹了弹烟灰,哈哈,这不是废话嘛。铃兰是春天开的花,花期一过,就算想吃也吃不到。天总是会亮的?要这么说,还没有不带刺的玫瑰呢。这究竟有多欢乐,才能让这群家伙在这么美好的夜晚互相探讨各自的噩梦?难道兔子们就不能做点更实在的事?

虽然和这个无关,但我还是感到有些反胃。伪善虽然很可悲,但我并不排斥,而像马卡斯兔这样的家伙却是例外。他只不过是不合时宜的开胃菜,一个并不好笑的小丑。

下一个男性赤裸裸地向大家表白了想要成为人类的憧憬;再下一个女性则声泪俱下地倾诉了自己时常在梦中与人类相拥。这让我感同身受,胃不由阵阵抽紧。

“我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母兔子仿佛在用语言剖析自己,“我很明白人类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我还是喜欢人类!”

“我的爸爸在我眼前被人类的枪射中。”某个男子说道,“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爸爸属于人类了,但是,为什么只有爸爸?我这么想着,于是为了逃避,我开始沾染铃兰。我很羡慕爸爸。”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似乎有东西正引导我前往我该去的地方。我咬紧牙关忍耐着。我知道,如果去了那里,我就会变得舒坦。早应封印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感情此刻正在发光,骚动,令人热血沸腾。“没关系,并不只有你一个人这样。”当斑点兔这么对他说时,我不觉泪流满面。而这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位朋友,你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吧。”

所有的人都回头望向我,我这才意识到他在跟我说话。

“可以的话,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下你的经验呢?”

“不,我是……”

“来吧,从你想说的开始说。”

“不不,但是……”

斑点兔用恬静的眼神鼓励我。心中有着伤痛的众人,为即将拥有新的伙伴而雀跃。啊,我们竟然是如此接近!

“我是……”我的声音是如此的细小、无助而率直,令我不由暗暗吃惊,“那个,强尼。”

“晚上好,强尼。”

“我是被人类饲养长大的。”我的话里满是苦涩的泪水,“那个人,科维洛阁下是个男人……我是说,真正的男子汉。从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成为那样的男人。”

“放松,继续说。”

“是的……但是有一天,阁下却被人杀了。”

会场上重重的叹息几乎要将我吞噬。自己渐渐消失的感觉甜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从那一刻开始,我变成了一只区区的兔子。但是像我这样的家伙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处。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人类,兔子们根本无法接纳这样的我。不管到哪里都觉得这并不是我该在的地方,这样的感觉挥之不去。我常被指责说你不是兔子,你不配做兔子之类的。但是,至今我仍然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实际上,我和其他的兔子就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比如吵架的时候,我总想着要把对方杀死,虽然我连什么是杀意都不是很懂。只是因为人类也是这样做的,于是在我的内心,就用这个理由把一切都正当化了。然而,这毕竟是违反野生法则的,是吧?”

“在这里没有人会为此而责备你。”

斑点兔这么说着,其他兔子也纷纷点头。

“但是,我不认为这是问题的关键。”我说。

“那么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我暗自为此自豪。”

兔子们一阵哗然。

“所以,我能够了解在座各位的痛楚。”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抑制住泪水,“大家都在理想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之间纠缠,虽然我说不好,却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是这样,而我想对大家说的是……”

见我快说不下去了,众人纷纷对我致以温暖的鼓励。斑点兔显得很自豪,甚至有人在底下陪我抽泣。

自我怜悯的愉悦几乎令人忘我,我无法制止地想说出一切。我一直都想获得他人的肯定,想有人对我说“没关系”。如果能够这样,我将会感到多大的宽慰呀。了解到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我能够对你们说的是,人类什么的都是狗屎!”当听到自己说出的话时,最惊讶的莫过于我自己了,“想要变成人类的家伙连狗屎都不如!”

斑点兔脸上的爱意消失了,周围也迅速地冷却下来,兔子们的眼底笼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霭。

我并不想这么说的。但是,我口中的话语却好似长了有力的翅膀。科维洛阁下、“侠客”托尼的魂化成青烟进入了我强尼兔的体内。我有一种感觉,要不就是我的安全装置启动了吧,要不然我早被胆小之风吹倒了吧。

“问题并不在于铃兰或者想要成为人类的心。”我说,“问题的关键是,你们这群蠢兔子总希望别人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可以逃避现实。”斑点兔露出僵硬的微笑,“这是第一步。”

“有时候闭上眼才能更看清现实。”

“这家伙太狂妄了!”终于这群乌合之众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早已听惯的骂人话络绎不绝地冲我而来,这也带给了斑点兔勇气。

“喂,强尼。”这个笨蛋像是在教诲我,“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坚强,但是我们依然要生存下去。你不认为为了生活得更好,就需要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吗?”

“我只知道,至少我不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美好而诞生的。”

“尽可能地让世界更美好一点,这可是我们对下一代应尽的义务哦。”

“下一代什么的下地狱去好了。”

“你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喜欢的东西吗?”

“我连自己都不喜欢。”

“你不认为会说出讨厌自己,是因为太过爱自己了吗?”

“或许吧。但是,之所以不得不抑制,是因为始终都有理由必须去这么做。”

“总之,不承认自己的欲望,我们就无法得到救赎。”

“承认欲望后能得到救赎的只有人类,那被他们称为自我实现。那种东西只要努力总有办法做到。只要不是什么想变成其他动物这种令人绝望的欲望就行。”

斑点兔瞪大了眼,胸口起伏。

“怎么了。”我斜睨他,“你这家伙有什么意见吗?”

“你说得对!”

“……”

“诸位,没想到真相竟然由这位强尼所揭示。”他指着我,“他替我们安息日之黑兔作出了解释。是的,兔子再如何承认自己的欲望都无法得到救赎。我们无法成为人类。就像强尼说的那样。”

我感到似乎整个世界都失控了,害怕得浑身发抖。事态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等我回过神,从我口中蹦出的恶意却反咬了我一口。

“所以,我们只有撇弃这样的欲望。”斑点兔说。

“啊,不是,请稍微冷静下……”

“人类应该被消灭!”

“……”

“我们能为下一代做的只有这个,而这正是安息日之黑兔的教义!”

已经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

“强尼使得我们的心灵形体化。”对着众人讲话的斑点兔显得十分庄严,“多亏了强尼,我们才能够在这被雾深锁、孤单而没有尽头的迷宫中走出来。哦哦,强尼~!”

“感恩,强尼!”

兔子们的眼里射出疯狂的火焰。叫喊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演变为如黄昏雷雨般激荡的誓约。

“消灭人类!当满月在正空放出光芒的时刻,有志干正事者在再会之树下集合!”

我偷偷地离开了那里。

像是被下了永远不死的诅咒一样。聚会结束后,我到处打听有关特里兔的事,连最冷淡的家伙都在我的双颊上印下了吻。打出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兔子的群体是如此温暖。我觉得我有一半快成为他们的伙伴了。

7

博士兔把头埋在我给他的报纸里看了差不多一小时。他时而翻阅自制的字典,时而用红笔做记号,时而在黑板上沙沙地写下符号与公式,努力地想从中获得能够解读报纸内容的线索。

“我说博士,有酒没?”

虽说我并没有期待他会有所回应,但果然我的话遭到了被无视的命运。无奈我只得点起第三根烟。沉默让耳朵变得空明,我听到了虫子翅膀挥动的声音,还有吹动梧桐叶的风声。

梧桐林的博士兔,他有着下垂的耳朵,黑白斑点的毛色。自从年轻时捡来了一本人类的书后,就用自己的一生致力去解读它,就是这么个顽固而一根筋的家伙。根据博士的说法,当得到这本书的时候,全身震撼得犹如五雷轰顶。“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那种陶醉的感觉,仿佛名为知识的泉水在我早已干涸的心里涌起。”

一开始的时候,博士只要拿着书就很满足,他不管去到哪里都带着这本书。当被好奇心旺盛的兔子问起时,他有些自得地回答:“睿智,你懂不?这本书上写的可是真理。”

“睿智?真理?这是啥?”

“简单而言,就是联结万物的法则。如果能够读懂它,所有的谜题都能立刻迎刃而解吧。”

众兔面面相觑。一道启蒙之光自天而降,终于兔子也迎来了与无知懵懂的黑暗时代说再见的时刻。

一只兔子畏畏缩缩地问:“兔子是从哪儿来的呢,博士?”

“问得好。”博士指着远方积雪的山岭,以十分通透的声音回答,“从那边。”

“那么,又要去哪里呢?”

“这边。”

不用说,感到衷心佩服的兔子们开始了集体发问。为什么我们的大便是圆的?为什么我们的脚会不由自主地咚咚跺地?为什么我们长大后嘘嘘就变臭了?

“我们的大便之所以是圆的,你要知道,那是因为我们的pì • yǎn是圆的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如果pì • yǎn是星形的,那么大便也就是星星的形状了。”即使是在读懂书之前,博士依旧能够给出深思熟虑的回答。这就是天生的学者,“脚自行跺地大概是因为,嗯,大概是因为无意识地想要吓唬地下的鼹鼠。因为鼹鼠也是吃胡萝卜的。我猜测,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脚底有着能够探测鼹鼠的传感器吧。嗯,一定是这样的……哎?长大后嘘嘘就变臭了?是这样吗?我没这么觉得嘛。”

“胡子是必要的吗?”

“胡子?是呢,不是必要的吧,应该……来反问一下吧,你为什么会对这如此介意呢?切,既然如此介意,不如拔掉试试?”

“为什么啼兔的耳朵特别小?”

“糟糕,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最后他留下这么一句后,就一路飞跑到了梧桐林。自那以后的兔子历五十年(以人类的日历来算就是五年),博士全身心地研究人类的语言,研究得巨细靡遗,一步都没有出过梧桐林。

很了不起吧。博士能够读懂人类的语言,正是其如此努力的回报。兔子们对这个神秘的博士甚是敬重——搞不懂的东西都是具有魔力的。顺便,根据博士自己的说法,那本改变了他的命运,给了他契机将一生都奉献给研究学问之路的书,正是由东部配管工联合组合编的《去问配管工!》一书。

“似乎说的是,嗯你看,这个叫乔治·曼西尼的男人虽然被‘起诉’却被获准‘保释’的报道。”

我忙坐正。

“这里用了‘教唆shā • rén’的字眼呢。”博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根据这篇报道推测,这个叫曼西尼的男人应该委托他人去shā • rén。”

“然后呢?”我不由自主地探出身,“有写什么具体的内容吗,博士?”

“好像是一个名叫‘绿丝带’的‘环保组织’的领导人被杀害了,名字叫默·蒙哥梅利。”博士继续往下看报道,“这个‘绿丝带’好像正在主张要求‘核电站’停止‘作业’,嗯,就是类似的这些。”

“什么类似的这些?”

“这部分,哎呀,没什么重要的。”

“请完整地告诉我。”

“哎呀,又没什么的。”

“莫非博士你……”

“你在说什么。”博士的脚咚咚地跺着地板,“我不是看不懂,肯定的。但是,我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因为,咦?你在听吗!?”

“……不好意思。”

“切,自己又看不懂。”博士一边嘟哝着一边重新戴上眼镜,“总之,这个默·蒙哥梅利把曼西尼的‘电话’‘录音’。用这个做证据,应该就能使曼西尼‘获罪’。据‘绿丝带’的临时领导人埃文·凡伦塔因说,在那通‘电话’里曼西尼这么说过:‘废除发电站后怎么办?不能看电视,连用微波炉转吃的都不行了。’”

“真的写了这些?”

“太失礼了,这里写得清清楚楚。然后,‘录音’的磁带虽然被送到了新闻社,但是那个默·蒙哥梅利却被杀了。理由还没有查明,磁带却不翼而飞。另外,这个凡伦塔因的证言似乎攸关‘判决’的倾向。”

“理由还没有查明?”

“真的啊,这次真的是这么写的。”

“这次?”

“你干吗这种眼神?我没有骗你!你看,‘ysterio’这个单词,我有着绝对的自信!”说着他挥起那本堪称座右铭的《去问配管工!》,“这本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ysterio的漏水’,‘ysterio的水管破裂’,还有很多哦!”

“知、知道了。”我努力安抚正在用手指翻书的博士,“比起这个,我还有几件没搞明白的事。”

“‘ysterio的自来水账单’……嗯?没搞明白的事?”

但是,我正要开口的瞬间,却见博士兔的眼镜忽然一闪。

“糟糕,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啊,博士!”

结果还是没能问出口。博士像阵旋风一般冲出屋子,消失在那片森林的深处。

被独自留下的我,保持着悬空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半晌。看来博士兔花费在那片森林的五十年(兔子历)里,不但钻研了作为学者所须具备的知识,还掌握了如何维护学者身份的本领。

我坐回沙发,点起了烟。

对于曾经和科维洛阁下朝夕相处的我来说,博士兔照本宣读的那些单词绝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起诉”、“保释”、“教唆shā • rén”、“核电站”,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博士画了下划线的单词。其中用大写字母开头的单词只有两个,“irvvalente”和“greenribbon”。人类在使用人名以及组织名字的时候,第一个字母总是用大写。从音节上考虑,“valente”不可能发成丝带的音。那前者八成就是“埃文·凡伦塔因”,而后者……等等,“侠客”托尼奉科维洛阁下的命令,连汽车和人一起炸飞的那个环境保护家——布莱恩·格林——就是兔之复活教会的那个牧师兔之前的主人吧?

“布莱恩·格林”和“绿丝带”。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为了追思牺牲的同伴,于是把协会的名字冠上了他的名字。的确是人类喜欢干的事。就凭这么点屁事,就能如释重负地认为自己已经赎罪。

其间我已经无意识地离开了博士兔的房间,心神不宁地走在返回铃兰谷的路上。

汽车的前灯时而会延伸至森林,将黑暗照亮。梧桐林是由人类沿着高速公路种下的树木在不知不觉间延展开来的。要说的话,就是人类文明与野生世界的缓冲地带。博士兔居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总觉得带有些象征意义。

月亮渐成圆形,艾蒿那刺激的味道扑鼻而来。距离满月尚有两晚。

乔治·曼西尼因为核电站的事而闹得天翻地覆。我思考着。虽说因为教唆杀默·蒙哥梅利被起诉还不错啦,但被保释了。这件事应该与乔治·曼西尼的堂兄基尔巴特·罗斯上院议员扯不开关系。而布莱恩·格林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一无所知,还拼命将告发核电站建设者的报告交给了罗斯。牧师兔是这么说的。为此,还造成了科维洛阁下的丧生。然而,如今又有新的东西让他头痛了——埃文·凡伦塔因——这个人的证词将决定曼西尼的命运。

应该怎么想才好?

消灭人类是安息日之黑兔的教义。但是,区区一介兔子到底如何才能做到?那些家伙企图对再会之树干点什么,为此他们甚至还弄来了马达。

“喂,叫你呢。”

一回头,是只不怎么干净的兔子。

“你之前去过斯利姆先生的店吧?”

我盯着这个小孩:“你是那个卖报纸的……”

“我叫托比啦。”

“是的,托比。”

“这个,你要买吗?”捡垃圾的托比递过来一个厚纸板似的东西,上面印有黑人的照片,“两根胡萝卜就好。”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人类的工具呗。”

“这个叫做唱片,人类在这上面刻音乐。”

“这种事随便它啦。”托比耸肩,“喂,你买吧。”

“唱片这种东西,光这样是没有用的。如果没有叫做‘音响’的机器,那它就是垃圾。”

“那么就给一根吧。弟弟妹妹们还在等我呢。”

“有几个?”

“九个啦。大家都饥肠辘辘地等着我。”

“那么,还有生病的妈妈是吧?”

“你怎么知道?”

“哈,真不好意思。”我说着正要走,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喂,托比。”

“你要买了吗?”

“那张报纸你从哪里捡来的?”

托比瘪着嘴,谨慎地往后缩。

“听好,五根胡萝卜。”我打开手里拿着的报纸,把印有“valente”的那部分撕下来给他,“这个人类的单词,念作凡伦塔因。”

“凡伦塔因?”

“我住在那家旅馆的二六室。”我用手指着,“想要胡萝卜的话,就把印有这个单词的报纸找来。”

8

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躺在床上微睁开眼,窗外的光线告诉我,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对于我们这种夜行性动物来说,也就是天都还没亮,一草一木都在睡觉。

敲门声仍在继续。

一、二、三……六下。

这种时间这些次数的敲门——不是托比。如果是捡垃圾的那个小家伙找到了写有凡伦塔因的报纸,应该会接连不断地敲门才对。

“谁?”我问道。

过了一会儿,传来这样的声音:“请问,这里是强尼兔先生的房间吗?”

“不是哦。”

“我是安息日之黑兔的成员。”

“等一下。”

我从床上起身,在周遭寻找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揍隔壁白兔子时的那块石头掉在地上,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我把它藏在身后打开了门。

却见站着一只笑眯眯的兔子。

我深呼吸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若要说有什么和我的预想不同,那只有身高了。靠着索菲亚兔给我的那撮毛,我本来以为他会更高大些。

我扫了眼走廊两侧,看来对方只有他一个,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灰毛。满脸的笑容反映出其内心的平和。看起来,特里兔是一只幸福的兔子。

我感到十分疑惑,大概是因为自己寻找的人像魔法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关系,总觉得没有真实感。特里兔现在如假包换地站在我的面前。但是,他又哪儿都不在。可以理解吗?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在风中感受到有天敌出没时那糟糕的心情吧,虽然看不见却确实存在着,还紧盯着我。

有问题。才一放松警惕,我的脚便咚咚地跺着地。

“可以进来吗?”

我让开身子,特里兔便微笑着从我身前迈进了房间。

就是这一刻,决定性的异样感朝我袭来。走进房间的时候,这家伙的鼻子连动都没动。

人类的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而放到兔子这里,则变成了“百见不如一嗅”。我们兔子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气味才既是绝对确凿的存在证明,又是不在场证明。那个大笨蛋阿伦·杰克逊经常乐滋滋地给我看狮子或者鳄鱼的照片(“啊呜~我要吃了你!”)。白痴啊,别说是照片,哪怕是100英寸的电视对我来说也连个屁都不是。

眼睛会说谎。每当看见阿伦一边对着裸女的照片一边捋管子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很悲哀。这家伙作为动物的本能已经彻底坏掉了。照片无非就是墨水的排列组合,同样这点墨水如果换个方式组合,就是别的东西的图像。人类虽然对这一切很清楚,身体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有所反应。如果没有气味就能兴奋起来,那么就算不是裸女,连三色堇或者猪屁股都可以了吧。

“那么,”我关上门重新面向他,“有什么事吗?”

开口之前,特里兔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似乎还能隐隐看到泪水。

“我叫特伦斯,特伦斯兔。”

“你从谁那里知道我的?”

“我可以坐下吗?”

我对他眯起眼。

看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我觉得应该先让他知道本强尼大爷用普通方法可是应付不了的主。于是我得意洋洋地将手上拿着的石头扔到了床上。这是为了让他明白:我就算动用暴力也在所不辞,你小样赤手空拳的没问题吗?然而,特里兔脸上的笑容并未就此消失,我不得不耸了耸肩。

“谢谢你。”他说着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这算什么?”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们的事?”

“我有保守秘密的义务。”

“委托人是兔之复活教会的吗?”

我没有回答。

“看来我说对了。”特里嗤笑了下,“怎么?有什么收获吗?”

“我知道你只是个小喽啰。”

“正是如此。我不过是个赞成者。”

“负责sa的那只斑点兔就是领导者吧?”

“是的,他是……”

“等等,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双手伸出让他打停,“这跟我的工作无关。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兔之复活教会要寻找你这个小角色。”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兔子失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可以打赌,那只搞笑的牧师兔不可能会有什么疯狂的计划。他只要唱唱歌,跳跳舞,爽一把就可以了。”我断言,“这么一来,这应该只是假借教会名义的个人委托。”

特里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微笑着。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你不明白吗?”

“既然你孤身前来,应该不会是想胁迫我之类的。”我点上烟,“既然你都特地来了,想忏悔的话,我洗耳恭听。”

“是啊,那么我就说了。”

“……”

“从孩提时代开始,因为某个原因我就和其他兔子不同。”

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特里兔就静静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妈妈以为我很快就会死去,但并没有因此而大惊小怪。你知道一只雌兔的一生要生多少只小兔子吗?”

“告诉我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肯定要生很多就是了。因此,就算孩子死了也无所谓。但是,我却很害怕死亡。虽然大家都怕死,但那不过是在逃避疼痛、恐怖还有饥饿的时候,顺带也远离了死亡而已。只要吃饱了,谁都不会考虑死亡的事。但我却惧怕死亡这件事,我总会想着自己将要消失而不能自已。所以,我总是在思考关于死亡的一切。要如何才能战胜死亡?要如何才能不被消灭继续生存?”

我沉默地听着他的话。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时辰到了,大家都会死。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留下曾经生存过的证据而已。”

“听起来像是人类说的话。”

“我觉得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正是因为他们彻底地思考了有关死亡的事。这是很了不起的。但是,为了能活下去,人类却破坏了太多。是时候让下一种动物取代人类了。”

“那么,下一种动物指的就是兔子吗?你是想说自己是新兔子吗?”

“是的,我们是全新的兔子。”

“哦?如何新法?”

“我们能为了崇高的目标而献出生命。”

我叹了口气,咯吱咯吱地挠头。

“告诉我这一点的是我父亲。父亲是这么说的:虽然人类和兔子一样难逃一死,但人类和兔子之间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决定性的差异?”

“你知道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听我这么说,特里兔的眼里放出光彩,“人类是狩猎方,而兔子则是猎物。”

“请别开玩笑。”

“你们是怎么来这个谷的?”

“……”

“沿着高速通过梧桐林来的吧?我可是横穿有着银狐居住的那片原野来到这里的哦。”

“你是想说所以我们并没有做好死的觉悟?”

“这种事不到最后关头可不好说。但是,如果一定要xià • zhù的话,我赌你们会在生死关头转身就逃。”

“命只有一条。作出具有建设性的判断有什么不对吗?”

“唔,我静观其变。”

对方的脸上涌上了一抹悲哀,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特里拼命地眨着眼。

“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饲养你爸爸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家伙?”

“为什么你会知道……”

“如果不是被人类饲养过,是说不出那样的话的。我在半年前还一直是被人类饲养的呢。”

特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听说是个白人。据说很是愤世嫉俗,还拥有一把shǒu • qiāng。关着父亲的笼子摆放在窗边,从那里可以看见橡树。树上住着很多只松鼠,听说他们彼此间互相憎恶。”

“也就是从那里逃出去的吧。”

“似乎是他主人喝醉酒的时候扔出去的酒瓶砸到了笼子。我是在仙客来大街出生的。”特里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我,“你呢?你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一个普通人。”

“请回答我!”见我往后一缩,他反而不安了,“突然那么大声真不好意思,但是,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啊,是个不用大脑思考对死亡也了如指掌的男子汉。”

特里眯起眼,似乎对我的说法不是很愉快。

“你是想说我父亲什么都不懂吗?”

“和这个没关系。”我的目光也变得有力,“我的工作仅仅是弄清楚你在哪里,然后报告给委托人。而这个工作目前也差不多算完成了。我没打算在这里跟你聊什么新品种的兔子。”

“完成了?”

“明天晚上,你们会为了某个崇高的目的而去再会之树那里做些什么吧。喂喂,不用告诉我的,我没想知道。太阳一落山我就回仙客来大街,这次我会很有建设性地从梧桐林那里绕回去。然后汇报给委托人之后便大功告成。”

“然后呢?”

“喝一杯之类的吧。”

“和索菲亚兔?”

见我一时语塞,特里抿嘴一笑。

“我半点都没想妨碍你们,放心吧。”我说,“至于消灭人类这种蠢话,我可没兴趣。”

“没兴趣?”

说完他垂下脸,半晌不发一语。

我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孩子。他看起来似乎深受打击,几乎可以说是蔫了。然而别说是用脚咚咚跺地,他甚至都放弃努力去从气味接近真相。这孩子只要稍微用下鼻子,就能闻到我——本强尼兔的不耐烦。因为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几乎连一半的冷静都没有。要冷静则会有太多的谜,宛如谜语般的独白,声音里渗透着悲怆的味道。

特里低着头,肩膀不住地抽动。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哭泣,却听到了他轻轻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响,到后来已经刹不住了。

“有什么好笑的吗?”

“你果然还是和我们很像呢。”

“……”

“是啊,果然还是没兴趣呢。那么,这个又如何?”

抬起脸,特里仿似变了一个人。兀自留着笑容的嘴巴上方,睁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他不是特伦斯,甚至不是兔子。

“再会之树附近兔子连续死亡事件,这个你有兴趣吗?”

“等一下。”

“我们要消灭人类。”这家伙完全不停,“为此,我们只能先消灭兔子。‘复活发生在灭亡之后’。是吧?”

我的体内似乎有什么咯噔了一下。

像是被天空中的老鹰盯上,不容置辩的邪恶切断了我的理性,本能的火球在我的头顶爆炸。我毫不客气地走到床边,一拳把特里揍倒在椅子上。

“啊哈哈哈。”那家伙扭动着身子笑翻了,“你怎么了,爸爸?突然发那么大火。”

“不许叫我爸爸。”

“爸爸!爸爸!啊哈哈哈,爸爸!”

等我回过神来,我正踹着他的腹部,对他的脸饱以老拳。

他的嘴角破了,血沫横飞。我的拳头也破了。然而他的笑声并未消停,反而带着疯狂的香甜气息愈燃愈烈。我一把抓住他的胸膛把他扔到床上,然后一把抓住一边的石头高高举起。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如此激动,但我清楚地知道——而且是两件事。首先,如果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杀意,那么我强尼兔超越兔子的日子指日可待;另一件就是,这个嘴角流血依旧狂笑不止的特里兔已经突破了那条细细的界线。

但,这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样,我都束手无策。

我正要往下挥动石头的瞬间,一阵冷雾扑面而来。我只记得闻到一股橡树的味道,然后身体就无法动弹了。我只记得这些。然后记忆一阵混乱,只知道我和特里兔的位置忽然上下对换,他正用那不带感情的目光俯视着我。

“我的父亲告诉我,人类可以主动接近死亡。”

他的口型缓缓地动着,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地,如涟漪般的回声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我的脑海。

“这就是人类和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只有能够自发地接近死亡,方能君临于万物之上。”

别说是说话,我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特里的眼,令我既熟悉又怀念。科维洛阁下、“侠客”托尼、“幸运小子”波比……谁都可以,那是人类在扣动扳机时的眼睛。而事实上,这家伙的手里的确握着类似shǒu • qiāng的玩意。

“这是被人类称为喷雾器的东西。”特里拿起那把式样不怎么好看的枪,“这里面装着稀释过的人类的酒。”

苏格兰威士忌!我在心中呼喊。该死,这个混账,竟然拿苏格兰威士忌喷我!

“你果然是知道的吗。是啊,你可是被人类养大的。那么,你也知道这个吧?我们只要吸入了蒸发的酒精就会死掉。”

怎么可能不知道。

科维洛阁下的家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另一只兔子,名字叫迪迪。曾经因为吞食了纽扣还有塑料保鲜膜而两度做了开膛手术,体重重达九公斤,是个空前绝后的笨蛋。我强尼兔的身体里混杂着来自东西南北的血统,但根据阁下的夫人伊莎贝拉的说法,迪迪的血统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是,她一心只宠爱着这个迪迪,甚至爱称他为“法兰德斯巨人”,总是带在身边。而这也造成了不幸。当科维洛夫人因为知道了阁下混乱的女性关系而喝得酩酊大醉时,这个迪迪巨人吃下了威士忌的盖子。于是巨人当场倒下,伊莎贝拉也被阁下用皮带一顿抽打。而瓶盖这种东西应该不会让迪迪致死,那么死因应该就是威士忌了。(注:迪迪的品种是巨型花明兔(fleishgiant),产地比利时,意思就是法兰德斯的巨人。)

“没关系,我没打算杀你,毕竟你还差一步就是我们这边的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特里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似的,对我无声的问题作出了回答,“我确实地存在过。”

到此为止。

整个世界不停地旋转,我只觉眼前一黑,便头上脚下地坠入了黑暗深处。那悲伤的味道久久不散。

9

但现实渐渐遥远,我才发现这个现实并不是真的现实。

就是这样。

然而,我还是得回答坐在我膝盖上的小兔子的提问。喂,你能想象没有气味的世界吗?我抽了抽鼻子。那原本充斥在周围的合金欢的香味不知何时竟然消失无踪。风的味道、土的味道、被雨打湿的草……所有的气味突然变得暧昧,只有些许尚能与记忆挂钩,最终也消失在世界上。我开始不相信金合欢树,风因为能够以皮肤来感觉,所有还有存在感,但是土地呢?草呢?太阳公公呢?月亮呢?兔子是不笑的,但是即使不笑,也能够知道周围的大家在笑。但我却不知道。欢笑的气味唯我强尼兔感受不到。于是我把笑化为语言,这样我能尽可能地接近大家。我说我说,不停地说。语言渐渐成为了概念,又成为比喻、成为象征,最后成为死亡。哎,爸爸,小兔子催促着我,为什么只有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我什么都闻不到?

以死亡为伴吧,我的儿子,这样你就能无所畏惧。独自行走在无臭无味的语言里,四处碰壁以练就金属般的真理。睁开眼,小兔子已经不在了。天花板上的电扇缓缓转动。

我用哆嗦的手点起烟。

“该死……”

抽了几口后,我用手抱住头蹲下。混账,终于出现了跨越人类与兔子之间鸿沟的新生命了吗?

我呆呆地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直到烟草燃尽,然后,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通过走廊,走下楼梯,穿过马路,走到酒吧里点了杯酒。

店里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围坐在吧台边只有两三只喝得醉醺醺的兔子。

我抽着烟,恍惚地盯着玻璃杯。

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并不空前,将来也不会绝后。虽说碰到点危险事,但这是侦探行业所必经的。我把特里兔赶出脑海。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找到了这个家伙完成了工作。但是,为什么我会对这个混蛋如此介怀?

想消灭人来的话请便。只要摆起盛大的苏格尔威士忌酒宴,总能死掉几个如沟鼠般的下等东西。但是我强尼兔可没功夫跟这些扯上关系。我还有很多必须思考的事情。比如……是了,酒。和人类的就比起来,兔子的简直就是,混蛋,岩石裂缝里滴下的清水一般,既不劲又不冲,再怎么喝都不会醉。再怎么喝,我也不会像科维洛阁下爱格拉帕酒那样爱它。

我把酒一口仰尽,打了个响指。壮硕的酒保走到我的身边为我添满了牵牛花酒。

当喝着格拉帕酒微醺时,阁下总会在唱片机上播放宁静而带着哀伤的意大利民谣。然后就会开始漫无边际地唠叨:“这种格拉帕酒,是意大利北部一个叫做巴赛诺—德尔格拉帕的小镇的特产。那是我爷爷维托科维洛的故乡。据说从威尼斯开车在过去点就到了。爷爷常说:‘不管有多辛苦,我们还有格拉帕酒。’强尼啊,每次我喝这个酒的时候我都会想,还好我的名字不叫维托。你知道一部叫做《教父》的电影吗?因为马龙白兰度的缘故,维托这个名字成为了黑手党的永久空号,就像贝比鲁斯不会有第二个一样。”(注:贝比鲁斯,世界上最伟大的击球手之一,13岁加入美国职棒波士顿红袜队,之后被转到纽约洋基队,并在28岁被选为当年联盟最优秀球员。1935年他的3号球衣随着他一起退役,被称为永久空号,是给予伟大球员的殊荣。)

也就是说,人类这种生物他们可以深爱着那些早已不复记忆的祖辈,以及那些从未过今后也不知道是否会去到的地方。在兔子眼里这种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依恋却是人类的原动力。至少,阁下就是这样的。自己流血的时候也好,他人流血的时候也罢,凯塔诺·科维洛的心中都念着那遥不可及的故乡。男子汉就要这样成家立业。

我一个激灵,正把酒杯送往口边的手停住了。

我因为看见思考的终点而毛骨悚然,不不,这怎么可能。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我堂堂强尼兔怎么可能被那种臭毛孩的花言巧语所蒙骗?开什么玩笑。就算特里兔珍视有关他父亲的回忆,这又如何能证明这个家伙超越了兔子?

我的脑袋很清醒。我可以立马编出一打的理论来否定特里。这家伙坏掉了。

但我的体内却还有一个无法全然否定特里的自我存在,那家伙正在我的耳边私语:你能懂的,强尼,曾被兔子们耍得团团转的你一定能懂。特里掌握到了某个真理。毕竟,那些淫兔们出生半年后便摩拳擦掌地准备生小孩了。然后生完再生,稍事休息后又再度怀孕,一生都在如此重复。我们兔子这样是无法拥有人类那样的家庭概念的。要像某种鱼那样夫妻共同孕育孩子?或者像某种鸟一样终身只有一个伴侣?这听起来简直就是蠢话。但特里男孩却不同。他沉浸在对父亲的回忆里。听见了吗?是沉浸哦。不要转开眼,强尼。“我们的情感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没有兴趣啦、吃饱了或者是饿了。”这话时哪个家伙对罗伊兔说的?像狮子一样自由地奔跑?像老鹰一样翱翔在苍穹?这些都只是人类的比喻而已。狮子的奔跑,老鹰的飞翔,都只是因为肚子饿了,要不就是欲火焚身了。总之,跟自由没有半点关系。动物绝对不会自由。为什么?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们的思想——应该说动物根本就没有思想。格拉帕酒、巴赛诺——德尔格拉帕、维特爷爷、诉说死亡的父亲。特里确实拥有那样东西。

酒保走到我身边,一心想从特里那里得到自由的我对他说道:

“还要,双份。”

酒保拿着牵牛花酒的瓶子看向我的玻璃杯,又看了看我:“你还有不少没喝完呢。”

我把酒杯里的酒一仰而尽,噹的一声放到了吧台上:“双份。”

酒保一脸讶然,犹豫了片刻。

“今天晚上就别这样小气了,太e了。”一个醉汉扯着嗓子。

酒保瞥了他一眼,摇着头为我斟满了酒杯。

“生意怎么样?”我对着那醉汉举杯致意,重新转向酒保,“今晚的客人不多嘛。”

“这是肯定的啊。”

“发生什么了?”

不止酒保,连那醉汉对我的问题表现出了奇怪的反应。

“什么事?”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难道冬眠了?”醉汉说。

“冬眠吗?唔,差不多吧。”

“那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酌着酒。

“真令人惊讶,竟然还有这么悠哉的家伙。告诉他吧,大e。”

“今晚有安息日之黑兔的集会。”酒保擦拭着酒杯,嘴型几乎没怎么动,“再会之树那里已经有很多兄弟死掉了。”

“……哎?”

“根据去看过的家伙回来说,二三十只都不止。”

“所以我才要说,”醉汉抢过话头,“模仿人类准没好事。”

“等、等一下。刚才你说的是今晚?”我总算问出口,“但是集会应该是明天啊。是了,我听说是在满月之夜。”

酒保和醉汉彼此看了一眼。

然后醉汉无力地笑了笑,重新喝自己的酒,而酒保在走到吧台另一端前,对我探出身说:“不过幸好死掉的都是像你这样的瘾君子。”

袭来的眩晕大概是拜特里兔对我喷射的苏格兰威士忌所赐,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身体的颤抖也一样。但是,这已经无所谓了。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店,怀着祈祷之心仰望夜空。

夜莺在不知道何处鸣叫。天空中挂着的十五的月亮,似乎正在倾听这声音。

我的心情就像是被从大礼帽拽出来的兔子。前一秒还身处黑暗,后一秒却已在晃眼的舞台上。

我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原以为只过了几个小时,但掐指一算,我昏迷的时间竟然长达两天以上。从没听过这样的欺诈!

所以,我一个劲地奔跑,我只能奔跑——为了夺回被欺诈师卷走的时间。一轮圆月陪着我一路狂奔。

混账!

吃得掉我的话就来吃吧——我横穿银狐所在的原野,在玫瑰花丛中遍体鳞伤,几乎以滚的速度冲下山道。肺快扁了,心脏也将起火,但我的脚步仍不停。

我停不下来。当伊莎贝尔·科维洛开着车从码头直冲向大海的时候,一定就是这种心情。那一天,阁下和伊莎贝尔的独子迈克尔被人用枪爆头去见了上帝。

兔之真正复活、索菲亚兔的喘息声、满墙的钟表、日本那个国家的将军、低着头的特里兔……我加速挥开那追缠不休的无用记忆。穿过高速公路,我向着今晚仍在放出银白色光芒的再会之树狂奔。正因如此,我总算在黎明前到达。

我有预感。

风中挟着远处酒精的气息,所以我只要朝着气味强烈的方向就好。然后就交给脚下自行运作。

然后,我看到了。酒保的话并不是胡扯。

有的倒在一起,有的抓着土地,有的互相紧抱,还有的甚至都没察觉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矗立在头上的再会之树隐约闪着光,为那些无所归依的魂魄作墓碑。

我站了许久,在混有奇怪气味的风中,彷徨在死者之间。大人、孩子、男的、女的、胖的、瘦的——斯利姆翻着白眼倒在地上。你怎么了,老爹,这就是你所描绘的景象吗?瘾君子幺幺也在。幺幺这家伙看起来像是在笑。白色、黑色、茶色、灰色、斑点……这算什么?是不是就像死兔子的国际博览会?

我变得麻木。

甚至没有感到害怕。

当发现捡垃圾的托比时,我的心已经死了一半。当只死了一个的时候,这样的死亡有着比其本身更重大的意义。而当成片成片地死在一起时,每一个死亡的意义都被缩小了。而当死亡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对死亡的理解时,死亡已不再是死亡。

“这是我要的吗?”我蹲下拿起托比手中握着的报纸,又拿出根胡萝卜让他握好,“谢谢你,托比小子。”

划破长空的声音让我不由转过头。

我看见发电所的墙边有一个空转的喷水设施,还听到了马达声。一根长长的水管从喷水设施上伸出,另一端则吸附在一个木桶中。那里的酒精味最强烈。

我掩鼻朝那里走去。横倒在墙壁的兔子们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有些还是在sa上见过的面孔:哭诉着想和人类zuò • ài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母兔子、对噩梦感到害怕的马卡斯兔。但我却没有看到那只斑点兔,我不知道我是否该为此而生气。应该不用生气吧?若非有胆小鬼存在,又怎能看见梦想?

特里兔在他们的正中央。

我俯视着他安详的遗容。那阖起的双眼里,隐隐有泪水渗出。然后,等等……我的体内也有什么东西正在涌起,其汹涌之势将那个强词夺理而又卑躬屈膝的我完全地赶走了。

在特里他们的身旁,爬着一只蜈蚣,它周身漆黑,只有头和脚是橙色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而壮硕的蜈蚣。蜈蚣毫无章法地动着它那上百只脚,却切实地在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宛如……承载着兔子灵魂的高速列车。

蜈蚣啊蜈蚣,请用你的毒颚守护着大家平安抵达。

终于,曙光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空,小鸟们为新一天的来临而哼起了歌。麻雀、松鸦……咦?还有嘲鸫(注:嘲鸫,北美的一种学舌鸟。)啊。

再怎么等,可以填满我的感情都迟迟不来。别说是愤怒,连悲伤的影子都没有。

我又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大概是从再会之树的排水沟爬出来的沟鼠正寒寒率率地在尸体周围嗅来嗅去。他嘟嘟哝哝地从这具尸体爬到那具尸体,最后来到了我的面前,只见他身体的形状十分别扭。

“混蛋,这么重的酒精味,看来要等稍微腐烂点才能吃了。”

“你吃兔子?”

“兔子也好老鼠也好,只要死了就都变成肉了。”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脊椎有点弯了而已。”

那一瞬间,我很想把他打飞。这种徒有老鼠之名的家伙就该被打一顿,而且应该是往死里打。对了,用石头砸碎他那肮脏的牙齿吧。这样一来,他就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对死亡怀有敬意。很久以前,我曾被沟鼠救过,还和那只叫波波鼠的成为了朋友。但是,认为我们是朋友的只有一无所知的我而已,在沟鼠们的眼里,我强尼大爷无非是他们的预备粮。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我问他。

“知道又怎么样?”

“他们啊……”我看着特里,“企图超越兔子。”

“啊,是这样吧。”沟鼠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也是他同类,“切,我们老鼠当中也有很多这样的家伙。”

“哦?是吗?”

“寻个死还要大动干戈是吧?”

“……”

“你没想到沟鼠也会考虑这种事情吧,哥们?”

我无言以对。

“脑子短路的家伙就喜欢干傻事。”他一口咬住尸体,却立刻苦着一张脸把肉吐出来,“混账,果然还是不能吃。”

天哪。

我目送沟鼠大声咒骂着回到排水沟后,发现特里的身躯有着明显的褪色。一定是太阳升起的缘故。这个世界清新而强大,既肯定一切,又否定一切。

战士们啊,我想到,你们听到刚才发生的事吗?消灭人类?呵呵,你们的死甚至无力搞定一只老鼠。你们是否不曾料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宽广、深远?我感到筋疲力尽,浑身像是灌满了铅的袋子。仔细想想,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而且从铃兰谷连夜跑到这里。

我随意地咂了咂嘴,步履蹒跚地向着朝阳走去。

目录
新书推荐: 美漫哥谭没有蝙蝠侠 火影:刚当海贼王,我重生成佐助 医仙之纵横无敌 村野小神医 以暴制暴,从暴君杀成千古一帝 出国后,我带回光刻机能一等功吗 我以道种铸永生 古仙传说 盘龙之亡灵主宰 末日进化:开局捡到一个美女丧尸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