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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就开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实际上根本就不用想什么该怎么办才好,只要现在马上从U的家里逃出去就行了。从昨天开始变得粘巴巴的手也在洗手间里洗干净了……虽然我发现自己的鞋已经从沓脱石上消失了,但我也不是脆弱到光着脚走路就会死掉的那种人。
如果洗手间里的时钟没有误差的话,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钟。如果是小学四年级生,说不定只上半天课就回来了,但即使是那样,U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是不会回来的。在那之前应该还有一点空余时间——我这么想道。
空余?我竟然说空余?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说白了
这个男人——虽然是十年前的我,同时也是现在的我——只要不是被对方用刀子贴着喉咙的情况,就会认为还存在着周旋的余地。
我就是这样越陷越深的。
连自己走的路是一个大泥沼也没有发现,就算陷到膝盖的位置——不,就算连喉咙都陷进了泥潭里也罢,只要还能呼吸,他就会觉得“没问题”。
我想那也是一种年轻的体现吧。
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在性格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而且气质也几乎没有发生过改变。不,正如我多次提到那样,我作为人的乖僻程度反而是有增无减。虽说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但要说有没有很好地融入社会的话,那可就难说了。在人际关系方面,我还有一种以前能做到的事逐渐变得难以做到的实感。
但是即使如此,如果现在的我陷入了跟当时相同的状况,我恐怕就会在这时候选择放弃而离开U的家了。就算尽最大的努力(如果这样做可以称之为努力的话)也只能撑到这一步。虽然说不定还会给U留下一张字条(不,我应该是不会那么做的吧),但是既然我已经凭自己的力量从杂物房里逃脱出来,并且没有造成任何明显破坏,那么一切都将一笔勾销,被视为GAMEOVER了吧。
不过年轻实在很可怕。我虽然对U作为一个小学生的幼稚感到战栗,但现在的我也同样对二十岁的自己的危殆感产生战栗。不,我再重复一遍,从未来对过去的自己进行制裁是毫无意义的。反正到了十年后——也就是等到我四十岁的时候回首过去,尽管有尘世上的人情作为理由,我也一定会对把自己精神创伤的内容向全世界公开的这个行为产生同等程度的危殆感吧。
总而言之,我在那个时候还是决定先不离开U的家。反而想着这样一来就确保了上洗手间的手段,生活也逐渐变得舒适起来——实在是乐天到极点了。
与此同时,厚脸皮的程度也在不断增加。借用了人家的洗手间之后,接着考虑的就是想去洗个澡。自从监禁开始以来,也就是从被绑架来的那天开始,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洗过澡了。虽然我也不是青春期的女孩子,而且也还有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不过想洗澡毕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理。
不过这个我还是忍住了。借用洗手间和借用浴室,在含义上是有着很大差异的。不知道是良心还是常识告诉我,在没得到家主同意之前去洗澡是不合法的行为。虽然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标准,但我想这个应该不需要说明,光是从感觉上去理解就可以了。
大概是紧急程度上的差异吧。
假如我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的话,按照“优先顺序”来判断,或许就会马上借用浴室来洗澡了。
虽然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我决定接下来先到厨房去。
这是因为我口渴和肚子饿的感觉,就跟想洗澡的心情一样强烈。
去厨房的话,至少也应该可以喝上几口水,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不能借用人家的浴室,这点程度的事应该还是可以得到允许的吧。虽然严密来说就跟盗窃没什么区别,但肚子饿可是一项紧急事项。
虽说有点大,但毕竟也是一座民宅,我推断出客厅和饭厅应该是相连的,于是我走在走廊上(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踮起脚尖悄悄地一步一步走),寻找着通往客厅的门扉。
只要观察门的样子,大致上可以看出里面的房间是什么用途……正如杂物房的门就只具有跟杂物房相应的稳固程度一样,门一般都能反映出与其相应的特点。这毕竟是人怀着意图制造出来的东西,可信程度应该比血型占卜要准确多了吧。
作为证据——虽然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一下子就猜中了客厅的门。不,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炫耀的余力。因为打开门后看到客厅的情景时,我不由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里面实在乱得不成样子。
虽然用“就像刚刚被窃贼光顾过一样”来形容会有点过分,但是总的看来好像是平时都没有收拾过。
拿出来的东西随便乱放,连地板上都乱七八糟地放着东西……与其说是住着一家人的民宅的客厅,倒不如说是独居生活的凌乱不堪的单间房子。毫不夸张地说,我甚至产生了某种恐怖的感觉。
不,也许还是有点夸张吧……
光是因为房间很凌乱就说什么“恐怖”,这还是有点过分了。因为我是被监禁的立场,所以可能变得有点神经过敏了。因为被监禁的地方是民宅,所以我心里面还带有某种类似“小孩子游戏”的感觉。然而那座民宅却呈现出不像是民宅的乱七八糟的情景,我的感觉就产生了直接的反应……但是,这种凌乱的状况也是很常见的事。
不管怎么说,这也还没达到可以称之为“垃圾房子”的地步。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家里的乱象……多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的确,对于“看起来很有教养”的U所居住的屋子乱成这样,我确实是感到有点意外,但是这样也不是说违反了什么法律。
我在这么想的同时,也没有办法对自己说谎,只好把视线从那恐怖的情景移向别处,走进了厨房(所以说,客厅也还不至于没有地方立足的地步),首先打算喝几口水道水。
然而就在那时候,我察觉到某种违和感。
尽管我已经尽可能不去那样想,但也许是因为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我总是会察觉到某些细微的问题。
我发现——厨房里洗水槽简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
嗯?最初我也没有搞清楚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我照着自己的思路反过来想,才终于意识了到违和感的来源。
是的,在做料理和洗东西的时候,难道真的可以完全不弄湿洗水槽吗?如果早上用过的话,现在还只是十点多钟,要说风干的话也似乎太快了。还是说高级的洗水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干燥状态呢?不,不是那样……只要在用完后拿毛巾之类的东西擦干的话,就算稍微被弄湿了,也可以恢复成这种“没有湿水的状态”。
但是,在一个连客厅都乱的不成样子的家里,有可能单单对洗水槽那么细心打理吗?餐具和菜刀之所以完全没有用过的迹象,难道都是因为在洗干净之后用布擦干的缘故吗?
……冷静点,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小学四年级生的女儿——U一个人住。这又不是什么动画片的荒唐情节,一个小学四年级生怎么可能精通所有家务啊?难道我以为她懂得自己做早餐,自己清洗东西和处理其他各种事情吗?
客厅的凌乱状况,不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这一点吗?因为父母不在家,所以被身为小学生的U弄得乱七八糟——这样想的话才比较自然。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自己刚才像推理小说一样的思维实在相当滑稽,但是与此同时,我又觉得自己喝水也变得有点困难了。如果弄湿洗水槽的话,我用过水道水的事实说不定就会暴露……虽然我不认为小学生的U有这种程度的观察力,但还是应该尽量小心为妙。虽然用完之后只要拿纸巾或者抹布擦干就行了,但那样一来纸巾和抹布的处理也是一个问题……抹布被弄湿后也许没有那么容易晾干,而纸巾用了就会变少。
但是水道水明明就近在眼前,我当然没有办法忍得住口渴。作为苦肉之策,我稍微把开关扭开一点点,让水龙头慢慢流出不至于四处飞溅的水,同时就把自己的头钻到水龙头下面,为了不让水流到外面而大大张开嘴巴,用那几乎是一滴一滴流下来的水滋润着喉咙。
只要适当补给水分的话,人据说可以在什么都不吃的情况下活上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在成功确保了水源的这一瞬间,我实在感到相当高兴。不过要说水源的话也未免夸张了一点……实际上我是很想大口大口地把水喝下去的,不过现在也不能奢求那么多了。
接下来就是食物。关于这方面,希望还是有的。虽然我身为被监禁者不可能做出自己烹调之类的明显举动,但是U这个小学四年级生的食物,也应该可以从这个起居室里找到。
从水龙头和餐具没有被用过的迹象来判断,应该是放着一些可以简单食用的、比如只要用热水泡就可以吃的料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环视着整个厨房——尽管比客厅的状况要好一点,但还是显得相当凌乱的厨房。
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在这一瞬间,我又再次产生了那种“恐怖”的感觉……看来我还是趁早回去那个杂物房比较好吧——我的心中已经响起了警报音。没有能简单拿来吃的食物——如果光是这样的话,我毕竟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一打开冰箱的话,状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我几乎完全没有理会内心的警报,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没有放在外面的话,那么冰箱里就应该会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不像动画片那么夸张,小学生也应该能做一些简单的东西来吃吧——我怀着这种跟刚才的推断相矛盾的想法……同时又想到,如果是冷冻食品,也不需要用到什么烹调的技巧,只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完事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打开了冰箱——冰箱里是空的。
25
要问世界上有什么是最可悲的话,恐怕莫过于空荡荡的冰箱了。在某段时期流行过的少年少女与病魔做斗争的电影,跟空荡荡的冰箱比起来根本就是哭不出来的娱乐作品。
在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橙色的灯光照亮着周围,还有压缩机的运转音在空虚地回响。虽然在空荡荡这个意义上,就跟打开一个空纸皮箱没什么区别,不过冰箱是家电,也是它作为电器产品的本质更进一步加深了悲剧的凄惨程度。
明明里面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台机器究竟在冷却些什么东西呢?那就跟正在写一部没有读者的小说一样,蕴含着难以估量的深深悲哀。
当然,在看过冷冻室后,我又检查了一下蔬菜室。因为那是一台大小跟家的规模相符的冰箱,无论是冷冻室还是蔬菜室都有着相当程度的容积,但是堆满这些空间的东西就只有冰冷的空气。
冷冻室里就连冰块也没有。
这完全是名副其实的空荡荡的冰箱。
……如果要描述得严密一点的话,这也不能说是完全空荡荡的冰箱。也不能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在冰箱里面,还放着草莓酱的瓶子和玛琪琳。但是如果光凭这一点就坚持说冰箱里不是完全空荡荡的话,也实在有点牵强。
如果说冰箱外面还有吐司面包的话还情有可原,但现在并没有那样的东西。我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草莓酱和玛琪琳拿来吃。如果这么说的话,厨房里面也放着胡椒粉和酱油之类的调味料。
但是我实在不敢相信,U会把这些东西当成早餐来吃。
所以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既然已经搜集到这么充分的证据,我就不可以再继续欺骗下去。要问是欺骗谁的话,那当然就是我自己了……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欺骗自己了。
U·U-那位少女,根本就没有吃早餐和晚餐。因为就算她想吃,家里也没有可以吃的食物……这跟是否具备做料理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正如我刚才所做的那样,她就只能用喝水来抵抗饥饿的煎熬。
至于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对U来说的唯一膳食,就是学校派发的包餐了。学校的包餐,就是她目前唯一的营养来源。
而我却吃掉了那份包餐。就这样吃掉了。
我以肚子饿为由向少女要求食物,就这样夺走了少女的膳食。而且那还是她一天之中的唯一膳食。
那根本不是什么剩饭剩菜。
U完全没有碰过自己的那份包餐,把东西全部装在塑料袋里带了回来……就是为了拿给我吃。
对饿着肚子的孩子来说,那究竟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呢?我实在不愿意想像,也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我开始对一边抱怨一边吃着那些东西的自己感到羞耻,实在是罪孽深重……不,我在内心的某处已经知道了,也对此产生了疑问。如果要说罪孽深重的话,把我绑架到这里监禁起来的U应该更加罪孽深重才对。
光是把一顿饭让给我吃,也不足以弥补那样的罪孽……这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那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在同情些什么呢?根本就没有同情的余地。难道就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这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嘛。虽说是一天中的唯一膳食,但那也只是一顿饭啊。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但是,如果是两顿饭呢?今天,U恐怕也会像昨天那样原封不动地学校的包餐带回来给我吃吧。
对于这个预想,我不禁感到浑身战栗。
我抱着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就算我抱着脑袋也不可能得出答案,我只有无可奈何地关上了冰箱的门。关上冰箱后,我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到杂物房里去。
杂物房的门在拆出来的时候不用花太大的力气,但是要将它恢复原状的话却是相当难办。从内侧用力的话真的很难把门套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就在我担心搞不好真的没法把它弄回原状的时候,门却偶然地自己嵌进了轨道里面。很可惜的是,我还没有找到可以重现这个过程的可靠方法。
希望下次出去的时候可以做得顺利一点吧,我这么想道。在下次外出之后重新回到杂物房的时候……
我既然想着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离开U的家这个选项,以及把警察叫来的选项,都在这一瞬间明确地从我的心中完全消失了。
那实在明确得非常可怕,然而就只有我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