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林克斯-(2007)-The Slynx(1/3)
(俄罗斯)塔吉亚娜·托尔斯塔亚tatyanatolstaya——著
(美国)杰米·甘布莱尔jayga
ell——英译
阿古——中译
塔吉亚娜·托尔斯塔亚(1951——)是一名俄罗斯小说家和散文家,生于列宁格勒一个作家世家,与利奥·托尔斯泰和阿列克谢·托尔斯泰都有亲缘关系。阿列克谢·托尔斯泰的妻子娜塔莉亚·克兰蒂夫斯卡雅是一位重要诗人,塔吉亚娜的外祖父米哈伊尔·洛津斯基是一名文学翻译家。塔吉亚娜在列宁格勒州立大学获得古典文学学士学位,毕业不久即就职于莫斯科一家出版社。她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在金色门廊上》(),于1983年发表于《阿夫罗拉》杂志,从此开启了文学生涯。她出版的第一本小说集,使她成了戈尔巴乔夫时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20世纪bā • jiǔ十年代的大部分时间,托尔斯塔亚都生活在美国,在不同的大学任教。她的作品在美国广受欢迎,备受好评的奥斯汀dú • lì摇滚乐队奥克维尔河,乐队名字就取自她的一篇短篇小说。她的作品风格多样,从非虚构作品到反乌托邦科幻小说均有涉猎。《斯林克斯》就是托尔斯塔亚创作的一部反乌托邦杰作(俄语版本出版于2000年;英语版本出版于2007年,纽约书评经典丛书版)。托尔斯塔亚以其对当代俄罗斯社会生活的尖刻评论而闻名美国,她也曾担任俄罗斯文化访谈电视节目《造谣学校》的联合主持人。
《斯林克斯》是一部充满了狂欢之乐的小说,描述了世界末日之后的未来俄罗斯社会,从地缘政治和民间传说中汲取了无数鲜活的笑料。巧妙的故事和疯狂的想象力,使它从许多后世界末日小说中脱颖而出,并延续了沙俄作家果戈理、布尔加科夫和贝利等人开创的戏谑批判文学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斯林克斯》似乎自然延续了耶夫闵·佐朱尔亚《主城的毁灭》(,1918)中的反乌托邦主题,这一篇杰作,也入选了本书。
在《斯林克斯》中,文明社会已在两百年前一场“大爆炸”事件中被终结。主人公本尼迪克特在荒芜的灾后世界里挣扎求生,他从旧时代遗留的书籍中汲取智慧,并把这些智慧当作“光荣的费奥多·库兹米奇”的教诲。根据托尔斯塔亚描绘的混乱未来,本尼迪克特的状况其实还算不错,比如,他的身体并未畸形,也没有长多余的手指或腮,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在眼皮上长着鸡眼。他也不是一个拉雪橇的半人堕种。《斯林克斯》既是一篇怪异的、充满原创精神的后崩溃时代小说,也是一种艰难而真诚的求索,希望通过文字的力量,通过对主人公本尼迪克特的细致描述,寻求一种解决方案,去抵挡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双重危险,努力维持和保护俄罗斯文化。本书选录的第一章,体现了小说的狂躁活力和独创性,同时也是一个或多或少能自成一体的dú • lì故事。
本尼迪克特穿上皮靴,跺了几脚,把靴子跺实。他站起身,检查了一下炉子挡板,把面包屑掸到地上喂老鼠,又在窗口塞了一块挡风的破布,干完这些,他走出屋外,呼吸着清新的寒冷空气。啊,多美好的一天!下了一夜的暴风雪终于停了,积雪把大地掩盖在一片如梦如幻的纯白之下,天空正在变蓝,高大的精灵杉静静矗立。黑兔们在树梢间飞来飞去。本尼迪克特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红胡子向上翘起,观察着黑兔们的动静。要是能打下两只,就能做一顶新帽子了,可惜他手里现在没石头。
搞一顿兔肉吃吃也挺好。老鼠,老鼠,总是老鼠,他已经吃够老鼠肉了。
把黑兔肉放水里好好浸泡一下,煮沸七次,在太阳底下放上一两个星期,然后在炉子上蒸熟,这样吃,就不会中毒了。
如果逮到雌兔,就可以这样处理。雄兔不管是生肉还是煮熟,都不能吃。人们以前不知道这一点,他们饿了,就把雄兔也打来吃。但现在他们已经搞明白了:要是吃了雄兔肉,接下来的余生,你的胸腔会咯咯咯地喘个不停,你的双腿会萎缩,你的耳朵里会冒出浓密的黑毛,你浑身会散发冲天的恶臭。
本尼迪克特叹了口气:该去干活了。他裹紧身上的外套,拿起一根木梁闩住小木屋的门,又拿了一根棍子顶住门闩。屋里没有什么可偷的,但他习惯了这么做。他母亲——愿她安息——出门时总会把门闩紧。她对他说,在大爆炸发生前的那个旧时代,每家每户都会锁门。邻居们从母亲那里学到了这一点,这种做法算是传承下来。现在,整个定居点的人家,都会用棍子顶住门。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自由思想。
他的家乡,费奥多-库兹米斯克镇,分布在七个山丘上。本尼迪克特一边听着脚下新雪的吱嘎声,一边眯眼看向二月的阳光,眺望着熟悉的街道。在高高的尖木棍篱笆和木门后面,到处矗立着黑色的小木屋,尖木棍上晾着石罐或木壶。越有钱,壶就越大,有些人甚至会晾出一个大木桶,仿佛是在大声炫耀:瞧瞧,我多有钱,戈卢布奇克们!像这样的人,不需要靠自己的双脚走着去工作,他们甩着鞭子,骑着堕种拉的雪橇。那个可怜东西拼命向前奔跑,脸色苍白,口吐泡沫,舌头耷拉着,毡靴嗒嗒响个不停。等跑到工场小木屋,它会立刻停下四条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但它毛茸茸的身躯还在喘,一直呼哧呼哧、呼呋噗呋个不停。
它的眼珠会上下左右转个不停,龇出牙齿,扭着头四下张望。
最好不要靠近那些该死的堕种。它们是怪物,你根本搞不明白它们到底算不算人。它们的脸看起来像人,但它们身上长满了茸毛,用四肢爬行,每条腿上都长了一个毡靴。据说这些堕种在大爆炸前就存在,也许吧。
外面非常冷,他嘴里呼着白气,胡子也被冻住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幸福!黑色小木屋蹲伏在地,篱笆上堆满白色积雪,每扇门前都踩出了一条小径。山坡高低起伏,连绵成一片白色波浪;雪橇在雪坡上滑行,天空蔚蓝,把雪橇的影子也映成了蓝色,太阳从山后升了起来,在深蓝天空上洒下道道彩虹。眯起眼睛,你会看到太阳光线缩成了一个个小圆圈;在松软雪地上使劲跺脚,雪地上会溅起火花,像成熟的小火果闪烁出的点点光芒。
一想起小火果,本尼迪克特就会联想起母亲,他叹了口气:母亲就是因为小火果死的。她想摘一些小火果尝尝,结果摸到的却是假果子。
费奥多-库兹米斯克镇散布在七个山丘上。小镇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田野,是未知的土地。北方是一片茂密森林,到处都是被风暴刮倒的树木,枝条虬结扭曲,根本无法穿行,多刺的灌木会绊住你的裤脚,横陈的树枝会打落你的帽子。老人们说,斯林克斯就住在那些森林里。斯林克斯蹲在黝黯的树冠里,疯狂地咆哮着:伊伊伊伊伊恩克斯斯,伊伊伊伊伊恩克斯斯,伊伊伊恩克斯啊林伊伊伊伊伊伊恩恩恩克斯克斯!但从来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如果你游逛进森林,它会从背后跳到你的脖子上——啪!它会一口咬住你的脊柱,咔嚓,它会一爪抓断你的主静脉,你会失去所有理智。就算能活着回来,你也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你会变得眼神呆滞,你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你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个徘徊在月光下的梦游者,张开双臂,手指颤抖个不停:仍然在昏眠,却站得直挺挺的。人们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来,有时候,为了好玩,他们会在你面前放一个空盘子,往你手里塞一把勺子,然后说一声“吃!”你会坐在那里,开始从一个空盘子里吃东西,你不停地舀啊舀,把空勺子放在嘴里嚼着,你还会抓一块面包来擦盘子,其实你手里根本就没有面包。你的亲戚们会笑得在地板上打滚。你会变成一个废人,连大小便都要别人引导。如果你的妻子或母亲可怜你,她会带你去厕所,但要是没人看护,你就完蛋了,你的膀胱会鼓胀爆裂,砰!一命呜呼。
这就是斯林克斯的厉害。
你也不能往西去。西方有一条小路,是一条看不见的路。你走着,走着,小镇从视野中消失了,田野里吹来一阵清风,一切都很好,然后,你突然间就停了下来。你呆站在那里,你会想:我到底要去哪里?我去那里干什么?有什么可看的?别的地方不见得比家里更好吧。你的心里会涌起一股遗憾。你会想到:也许妻子正在小木屋里哭泣,也许她正站在山坡上眺望地平线,寻找你的身影;小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它们也在想念你;小木屋里炉子烧得热烘烘的,老鼠们在地板上欢闹,床铺得很软和。仿佛有一条虫正在蛀你的心,正在啃一个洞。你转过身就往回走,你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等看到自家篱笆上晾着的那个水壶,眼泪就从你的眼睛里涌了出来。真的,你的眼泪足足洒了一点六公里,千真万确!
你不能去南方,南方住着车臣人。往南走,是一片草原,连绵不绝,一眼根本望不到边。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之外——住着车臣人。在镇子中央矗立着一座瞭望塔,向四个方向开着四个窗户,时刻都有守卫在守望,他们在警戒车臣人。当然,他们也不是一直都在警戒,有时他们也会歇息一下,抽点沼烟、玩一会儿草棍。一个人手里攥着四根草棍,三根长,一根短。谁选到短草棍,额头上就会被敲一下。但有时他们也会往窗外张望,如果他们发现了车臣人,就会高声大喊:“车臣人来啦,车臣人来啦!”然后,所有居民都会跑出小木屋,抡起棍子使劲敲打罐子,把车臣人吓跑。有一回,有两个人从南方来到这个小镇,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妇人。我们猛敲锅子,使劲跺脚,喊叫声汇聚成一场风暴,但车臣人并不在意,他们还是四下张望着,不停向前走来。几个最大胆的人,拎起火钳、纺锤棒等乱七八糟的家什,走到他们面前,去瞧瞧他们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来自南方,戈卢布奇克们,”老头说,“我们已经走了两个星期,腿都快走断了。我们是来贩卖牛皮条的。你们有什么货物可以和我们交换吗?”
我们能有什么货物?我们吃的是老鼠。“老鼠就是我们的支柱产业。”这是光荣的费奥多·库兹米斯克的教导。但我们的百姓都是软心肠,他们从小木屋里搜罗了一些东西,换了他们的牛皮条,让他们继续上路。后来,人们又无数次谈论起他们。每个人都在谈论他们的模样、他们讲的故事、他们出现时的情形。
他们看起来和我们长得差不多:老头一头灰发,穿着芦苇鞋;老妇人头戴围巾,眼睛是蓝色的,额头长着一对角。他们的故事悠长而悲伤。本尼迪克特当时还小,还体会不到,但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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