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前-(1989)-Before I Wake(4/4)
他俩看着船上的几个人奋力把一个橡皮筏弄过了船舷。浮浮沉沉好半天之后,他们终于把筏子弄到了水里,然后全都登上橡皮筏,划向远方,朝着远离海岸的迷雾驶去。
“我很害怕。”阿伯内西说。
说完,他就醒了。他又在实验室里了,这里的状况比从前更加糟糕。有几个台面被腾空摆上了棋盘,几名技术员正在下盲棋,争论着哪块棋盘应该是哪一块。
他去了温斯顿的办公室,想再拿一点苯丙胺,可是已经没有了。他抓住他的一个博士后说道:“我睡了多久?”那人的眼睛抽了几抽,把他的答话唱了出来:“十六个人在棺材上,呦嗬嗬,来瓶朗姆酒。”阿伯内西又去了那个有折叠床的房间。吉尔在这里,她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浅蓝色的内裤,正在抽烟。有个研究生拿着根羽毛在搔她的ru头。“哦,嘿,弗雷德,”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上哪儿去了?”
“我在跟温斯顿谈话,”他艰难地说,“你见过他吗?”
“见过!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不过……”
他又开始一个人工作了。没人想帮他。他在主实验室之外清理出一个小房间,把所需的设备拖到这里。他在柜子里放了三大盒饼干,锁了起来,每当他觉得困倦的时候,就尝试着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一回他梦见在中国过了六个星期,然后醒了。有时候他醒来,发现自己在那辆老旧的科迪纳车里,抱着方向盘,仿佛这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朋友。每一次他都会回去,重新开始工作。他可以好几个小时都不睡,做完了很多事情。磁铁运转良好,他就快得到想要的磁场了。至于把磁场安置在脑袋周围的装置——一个怪里怪气的金属丝头盔——也是行得通的。
他累了,连眨眼都痛。每一回觉得困的时候,他就多滴一点盐酸在胳膊上。他胳膊上布满了灼伤的印记,但是已经都不疼了。每一次醒来,他都觉得自己仿佛好几天没睡似的。有两回他的研究生给他帮了忙,他对此很是感激。温斯顿偶尔也来,不过却只会嘲笑他。他太累了,做什么事都笨手笨脚的。有一回他拿起实验室的电话,想要打给父母,可是所有的线路都是忙音。广播里全是静电干扰声,只有一个电台在反复播着《独行侠》的插曲。他又回去工作了,吃点饼干,然后干活儿。干活儿,继续干活儿。
有天傍晚,他走出房间,来到实验室食堂的露台上,想要休息一下。夕阳西下,微风吹在身上带着寒意。他看见空气里满是琥珀色的光,于是猛地吸了几口气。下方的城市冒着烟,起风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也知道自己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还知道,有些重要的东西正在逼近这个世界,铺天盖地的东西……
吉尔走到露台上来了,仍然只穿着那条蓝内裤。她是踮着脚走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阿伯内西看见鸡皮疙瘩从她皮肤上横扫而过,就像猫爪子划过水面一般,她的出现仿佛带着一种女性的力量——遥远而又神秘,这让他恐惧不已。
他俩之间隔着几英尺的距离,站在露台上俯瞰城市,那儿有他们的家,可是那片区域在燃烧。
吉尔指着那里:“咱们只有在梦里才能勇敢地尽情生活,真是可惜。”
“我以前觉得咱们那样挺好的,”阿伯内西说,“我以前觉得咱们在清醒时的每一刻都做到了全力以赴。”
她凝视着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乎洞察一切的笑容:“这是你的心里话,对吧?”
“是的,”他凶狠地说道,“没错,我从前就是这么想的。”
他回到里面工作去了,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快。
然后,他醒了过来。他又在山上了,置身高高的冰斗内部。这一次他站得高了一些,能够多看到两个湖泊,都是很小的水塘,水面如花岗岩一般平静,位置在那个钴蓝和海蓝色的湖泊上方。他正踩着花岗岩的碎片向上爬,朝着山口的方向。石头上生着苔藓,斑斑驳驳的。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汗水,让他冷静下来。这里安宁而平静,如此平静,如此安宁……
“醒醒!”
是温斯顿。阿伯内西缩在他那个小房间(远处是连绵的高山,下方是暗绿色的森林)的一个墙角里。他站起身来,走到放饼干的柜子旁,给自己打了满满一管苯丙胺,这是他之前在地上找到的一些注射器里头的。(积雪与苔藓。)
他走进主实验室,打破火警报警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把警铃关掉。等到警铃终于不响的时候,他的耳朵却在嗡嗡作响。
“这个装置可以试用了。”他对这群人说道。这里有二十来个人,有些人穿戴整齐,就像打算去教堂一样,其他人则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吉尔也站在边上。
温斯顿闯到人群的最前面。“什么东西可以试用了?”他喊道。
“那个让我们停止做梦的装置,”阿伯内西有气无力地说,“它可以试用了。”
温斯顿慢慢地开口道:“好啊,那就让咱们试试,好吗,弗雷德?”
阿伯内西从他的房间把头盔和设备拿进了实验室。他布置好发射器,给磁铁和磁场发生器接上电源。一切就绪之后,他站起身,擦了擦眉毛。
“就是这东西?”温斯顿问道。阿伯内西点点头。温斯顿拿起一个金属丝头盔。
“嗯,我不喜欢这玩意儿!”他边说边把头盔扔到了墙上。
阿伯内西吃惊地张大了嘴。有个技术员在他的电磁铁上猛地推了一把,阿伯内西勃然大怒,捡起一个木头球拍去打那家伙。他的几个助手冲上来帮他,其他人则挤过来,拖走他的设备,拆得七零八落。大战爆发了。阿伯内西肆意挥动着那块厚木板,每一次有人被打中,他都感到极大的满足。空气中血肉横飞。他的机器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吉尔捡起一个头盔朝他扔过来,尖声叫道:“这都怪你,这都怪你!”他把靠近磁铁的一个男人打趴在地,接着回身挥起木板想要杀他,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温斯顿手里亮光一闪:那是一把外科手术刀。温斯顿像个采用侧肩投法的投手一样挥起手臂,使劲将刀子刺向阿伯内西的横膈膜,深深地扎了进去。阿伯内西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想要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他没事,并没有被刺中。他转身就跑。
他冲到露台上,温斯顿、吉尔和其他人紧追不舍,他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他们也都跟他一样。露台比往日要高得多,远远地俯瞰着起火冒烟的城市。一段又长又宽的楼梯延伸而下,通向城市的心脏。阿伯内西听见了尖叫声,现在是晚上,风很大,可是他却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他站在露台边缘转过身来,人群就在他身后,一张张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不!”他喊道。他们突然向他发起了进攻,他挥舞着木板,挥过来,挥过去,随后转身沿着楼梯往下跑,他稀里糊涂地绊倒了,头朝下从石头楼梯上摔了下去,一直一直往下坠。
这时他醒了。他正在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