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月兔思乡(2/3)
我一时间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只是一直注视着松泽的脸。
就这个样子。整整三秒。
死寂般的时间进裂。松泽脸朝下,顺势推开我而一鼓作气地跑走,转眼间就下了楼梯不见踪
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真的,很快。
班导随即追了上去,然后我像个白痴似地,就这样一个人留在原地,呆呆地杵在那里.
简直像个白痴似地。
实在不应该看到,那一幕的——
一身制服没换就这样倒在床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跟个死人没两样。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思考.
同时,后悔不已。
我赶到松泽的身边,究竟是以为自己能为她做什么呢?是想要为她做什么呢?
如果说我那时候做了什么,也就只是望着正在哭泣的松泽的脸庞而已。望着,然后。大概伤害了她!.就用这两只眼睛。
这是因为在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希望被人看到那种场面。
但是我竟然大刺刺地穿着鞋闯进去,儍愣愣地杵在那里……最后。像是要逃开似地跑离现场,抓起书包,飞也似地冲回家了。
「呜、哇啊……」
受不了。
受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受不了内心煎熬,我抱头钻入被窝。在一片漆黑之中,不停「呜啊、呜啊!」地惨叫。
松泽看到我时的那张脸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皱着眉、歪着嘴、潮红的脸颊上满是泪痕!!已经称不上是可爱。有如红鬼的小孩一样。就是那样一张让看到的人深深感到椎心刺痛的面孔。
那并不是能够让我看到的模样.
对松泽而言,我应该不是个可以被容许看到那副模样的人。绝对不是!
「呜、哇、啊……」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被窝里钻。蜷曲身体,抱着头.从腹部深处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直上喉头。我只是一直呜啊、呜啊地不停shen • yin着。
然后——
不管是怎样的夜晚,总有天明的时候。
清晨——
六点半的天空,今天也是晴空万里。
坐在平时坐的石阶上,我和往常一样边仰望天空,边等待松泽的到来。绑紧鞋带,跑步的准备也一切就绪。
结果,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是我花了一整个晚上shen • yin、苦恼、百般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
虽然很怕见到松泽,但又想到,要是松泽从此之后都不来的话那该怎么办。也想过,要是换作是我从此以后不来的话,松泽大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吧,而这也是令我十分害怕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并不想成为「那种人」。不想成为那种,只因为昨天用那种方式道别,然后就此不再出现的家伙。因为,要是就那样逃走的话,今后这一生,都必须得要一直避开松泽.对松泽来说,我就会变成「落荒而逃的家伙」。
所以说——
「你要是有种就来啊!松泽……
仰望明亮的天空,拍拍脸颊。今天风势有些强,上空的云飞快地散开。飘过浅蓝色的天空。
望着天空,闭紧嘴巴。我决定了。就和平时一样,待在这里,等待松泽。
会觉得很尴尬吧!会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迷惘吧!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像这样子、坐在这里、等那家伙来。
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这松泽……再过五分钟还不来的话,就直接杀去接你!」
「唔……」
「曼波!啊……」
条件反射性地接腔之后,才注意到。
「哟,你来晚啰!」
我毅然决然地回过头,使尽浑身解数摆出一脸爽朗笑容。
那家伙就在那里!
确实就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熟悉的运动服,一脸和平常一样有些厌恶似的表情,就站在那里.雪白的脸庞、和丝丝飘逸的垣发,都和平常一样没有改变。
该怎么说呢,我放心了。之前的百般烦恼都像是在开玩笑似的,仅仅只是看到松泽,心中的不快似乎都将随之一扫而空。
太好了。
总之.我是这么觉得的。真是太好了。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松泽见面,真是太好了。
然后.和平常一样做完简单的伸展运动之后,和平常一样走入跑道,和平常一样用悠闲的速度起跑的时候。
突然发生了非常事件。
「昨天,我吓了一跳::」
「!?」
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松泽边跑边和我说话.如果是平常的话,她应会默默加速,然后老早就把我甩在后头了!
「咦、嗯……这也难怪…….」
实在是惊吓过度。在松泽的面前当场松泽化。
「田村同学也……吓到了对吧?一脸、惊惶失措的表情……」
「你说我?」
「思。」松泽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的声音十分细小.
「所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被风一吹,微弱的语尾就碎了,散了。我努力竖起耳朵,不听漏任何一丝话语.
松泽暂时陷入沉默,但是。还是以缓慢的步调。和我并肩齐跑。松泽是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正因为我明白这点.
「抱歉……」
下定决心,绝不含糊其辞。
「我昨天探听了你的隐私.要一并说起的话……你不想去报考高中,和你为了这个吵闹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抱歉……!」
以我所有的诚实,尽可能真挚地回答松泽。这是松泽第一次为我开启的频道,我想用无伪的自己、用最诚实的自己来与她交流。不参杂任何一丝敷衍和辩解.我奸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几句话来。
忪泽沉默了好一阵子。
呼,呼、呼、呼,只有规律的呼吸声持续了好一阵子,不久之后,
「我想,你不用道歉也没关系……」
平缓的声音溶在风中。接着,
「不过、那……和事实有些出入。」
才说完那样的话。松泽又再次噤口。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事实是怎样呢?.我可以问吗……」
不知道是第几次呼吸声。
开场白是「是这样的……」
然后,那家伙接着说。
「我.其实是外星人!」
亏她说得出口……
「故乡所在的星球是,月球。已经接近我要回去的时间了,所以在地球上的生活也要结束了。所以,我并不是讨厌考试.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真亏她说得出口。就这样,事到如今松泽就这样敷衍了事、关闭频道,成功地把期待进一步交流的我拒绝在外。
确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从这家伙的这种地方感受到不可思议的魅力。不但引起了我的兴趣.也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女生.
但是。
「你啊……」
我尽可能冷静地、温和地说出内心的话。
「别人可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我觉得像你这种态度有点不太好喔!」
真的烦恼了很久……呜哇、呜啊的shen • yin、苦闷地挣扎.一整个晚上都在想松泽的事。
而这一切的一切被外星人这种说词打发掉,要我怎么做才能开心得起来.
当然,我会落得懊恼不已的下场是自作自受,也不是松泽拜托我要这么做的。既然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擅自要烦恼,我完全没有要松泽为此负起责任的意思。
但是,我是发自内心真挚地想要面对、正视松泽.
得到的却是外星人那样的回答.
那不是太过分了吗?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田村同学,听我说……」
松泽缓缓地转过脸来。用那仿佛澄澈见底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并不希望你为了我的事情认真起来……」
喉咙发出「咻」的一声。
接着——
「不久之后我就要回月球了。这么一来,不管怎么样,在地球上的记忆全部都会消失,就连
田村同学你的事情也是。所以说我的事情怎么样都……」
接着……
已经听不见接下来的话了.
因为我停下脚步了。
松泽也注意到我停下来了,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想我的表隋一定很奇怪。
刹那间.方才还扑通扑通地炽热鼓动着的心脏像是冻结了似的。冷却、变硬、缩成小小一
团,疼痛欲裂。
我就这样转身背对松泽。
能说的话,全部冻结在身体最深处。
走出跑道外。
笔直地离开操场,朝着楼梯口则进。
就只回了那么一次头。
松泽还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马上又转身背对她。
我感到非常丢脸。
还有非常懊悔——
原来认真以对的,只有我啊!
认真烦恼、认真思考……真是像个笨蛋一样。所谓的吃亏,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已经够了!
够了.
在无人的楼梯口挥掉运动鞋上的土,操场的土砂轻轻地飘落。
有想要告诉那家伙的事。所以拚命地告诉她,然而就在眼前被硬推了回来。也不过就如此而
已。没有比这更好,也没有比这更糟。甚至称不上被甩掉,因为松泽连让我喜欢上她的机会都不给。
我真是个笨蛋!得意忘形、大吵大闹、一厢情愿地……认真起来……
根本就不应该烦恼。不,打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必要赶到那家伙的身边。反正我也帮不上任何忙。
想想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一个人到底在手忙脚乱些什么呢?.而这样的我看起来又是何等滑稽、给松泽添了多少麻烦呢,我想尽快从松泽眼前消失,刻不容缓……我想要就此消失不见.
「咦,你今天没有那个吗,和松泽一问一答式的跑步.」
「……」
「我说,总觉得松泽奸像在看你耶……」
「……」
「田村,喂——你是怎么了?.」
「明天还你那个……那个一弹一弹的。」
「咦?」「我会拿来给你.拜托你代我跟你爸说声谢谢……」「喔,那没问题啦……不过,老实说,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吧你?.」「已经不要紧了……」「你说不要紧……表情根本就不是「不要紧」的样子嘛!」「我现在只想戴上石帽子(注:哆啦a梦的道具,可以伪装成路边的小石子)…………「咦?」注意到的时候,离期末考只剩一个礼拜.正好是停止愚蠢行为的时候。然后,当期末考一结束——
4冷气——冰品、果汁、刨冰、西瓜……果汁冰品果汁西瓜刨冰果汁!
冷——气——!
要是这种生活持续过上两个星期……:人会变得怎么样呢?.
答案是——
「喔喔、喔、喔……会……拉肚子……」
用匍匐前进的方式爬出俨然化为三温暖蒸气室的厕所。走廊的地板是如此冰凉沁沁,我不由得就倒在那里不想起身。这时,就在我的鼻尖前——
「啊!唉唷真是的.你不要躺在这里啦!等一下有客人要来!」
妈妈的拖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从身边走过。
「客人?」
「说是孝之的女朋友。」
「什、什么,」
我用背肌使力,奋力地抬起头。
「孝之的……女朋友?.」
「是啊!所以说你啊,别赖在那里了.快躲回房间里去!」
这是什么意思?.不对,现在比这更重要的是——
「等一下。孝之不是才小学六年级?.怎么会有女朋友,」
「最近的小孩比较早熟嘛,真是受不了对吧?.」
「居、居然有这种事……」
无言。我失去活下去的意志和力气,在地板上倒成大字型,
妈妈完全无视倒在那边的我,忙着收拾客厅,豪迈地一个个拆开中元节礼品的包装然后扔掉,张罗着可尔必思,还一边哼着歌。看起来就一副期待万分的模样.
「我说……」
一点都不有趣。
「噜噜——把花摆在这边好了?」
一点都不有趣.
「我说!我现在还在腹泻耶!都不会关心一下喔!」
「什么嘛,谁管你啊!」
「咦?」
我大吃一惊,这么过分的话,居然说得出口,你真的是我妈吗?
「这是自作自受对吧!只因为现在是暑假,就每天过着那种暴饮暴食的生活,会泻肚子也很理所当然啊!妈妈我可是阻止过你喔!先不管这个,你说说这些花怎么样?乱花俏的?」
「身、身为三个孩子的嫣不准讲什么乱花俏的!」
「酱讲又没差!」
「酱也不准说!」
不知怎地满腔怒火熊熊地烧了起来。一爬起来立刻转身。故意大声地街上楼梯,回自己位在二楼的房间。反正像我这种没出息的人是艇论如何不能让客人看到的家伙。躲起来就好了吧!
「啊、雪贞?哥哥在问有没有看到他的字典?」
「那种东西再买给他不就得了!」
砰地一声粗暴地关上门.从门上垂下来的风铃发出悲鸣似的响声.
「真是的……」
一进房间,过于冷却的空气一口气把一身汗给蒸发光.看来一直开着的冷气,在我窝进厕所面临人生重大仪式时,也规矩地运作着让房间保持凉爽。
躺在凉爽宜人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舒服、真舒服!暑假,最棒了!虽然腹泻,但暑假还是最棒的时节。
本来、应该是……
但是——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我是准考生……」
迷你自问自答.不过,这应该是正确答案没错.会不开心也是、觉得无聊也是、内心空虚也是……全部都是因为我是准考生的缘故。
瞄了一眼窗外,正午刚过的盛夏,太阳正用那凶恶的炙热光线照射着柏油路。滚滚涌起的巨大积雨云在群青色的天空中赖着不走,好个如画般的暑假天。要是一打开紧闭的窗户,想必油蝉狂乱的呜叫声就会倾泻而出吧!想过要不要找高浦一起去漫画咖啡店之类的地方,但是这种天气实在叫人提不起劲出门.
这么一来,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唉……」
我已经有所觉悟,看来除了乖乖像个考生一样面对书桌以外别无其它选择。半滚地下了床,拖着懒散而沉重不堪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坐到椅子上.面向书桌,拿出写到一半的数学讲义,指尖转起自动铅笔——下巴则无力地靠到讲义上。
我心想这样下去不行。我很明白,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是定天下大势的关原之战。能制夏天者必能制考试!差不多必须要集中精神奸奸用功读书了——
想到了。
为了要打起干劲来,首先要收集情报.要是了解敌人,应该自然而然就能拟定出对策来。
打开桌上型计算机主机的电源.把自动铅笔丢在一边。实时搜寻出过去至今的考试对策信息,
交互式地依个人需求筛选并取得信息。这也是正正当当考试准备的一环……大概吧…….等开机就绪,进入搜寻网页。卡哒卡哒地敲着键盘。
高中入学考试…….空白……公立……输入,完成!」
搜寻结果、喔喔、有49400项!这实在是看不完啊!待会得再好好花时间一个一个地确认才行!话虽如此_!
对了,那个!
既然都特地开机了,顺便满足对其他知识的好奇心吧!就这么办。
「jù • rǔ……空白……:试览图片……」
输——入。
「哇哇……225400项……哇……哇、哇……这是……」
原来如此…….。
一朝…………乱起……。赴……缣仓……
「啊——」
回过神来,令人感到恐怖的是竟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居然能剥夺人对时间的感觉,真是令人吃惊的凹凸有致躯体……擦了擦额头,暂时对思考双向煤体的功过感到不耐烦,一面回到搜寻网页——
键盘发出「卡哒」一声。
无意识地,就好像边听电话边随手涂鸦的人一样,手自作主张地敲起键盘来。
毫无、意义。
既无心认真算数学。又想要继续上网再多玩一下,这该说只是单纯想逃避现实,还是说明明没空却想要打发时间呢?
「松、泽、小卷……」
卡哒.
总之根本就没有意义、一点部没有。
「咦?.」
心脏惊讶地揪了一下。
刹那间,我感觉到全身的皮肤失去温度,这正是所谓的失去血色。
熟悉的白色搜寻结果画面、罗列的文字,盯着画面,虽然自认内心非常冷静,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咦?.咦?.我只是反复喃喃自语。咦、咦、咦、咦、是为什么——
十三项。
字呈蓝色、附有连结的标题,是熟悉的新闻网站或是报社的名字。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五日。
牙医.松泽博嗣(44)牙医.松泽瑶子(43)长男.松泽和人(18)全身各处受创。视野不佳的弯道。悬崖下。长女.松泽小卷(12)尚待复原。牙医一家的悲剧。
听到卡畦卡畦卡畦的声音我才注意到,按鼠标键的手指颤抖得有些滑稽:心想着快停啊快停啊,却始终停不下来。「我不懂、等一下!那边还没读到!」就算我心里这么想,眼睛遗是飞快地扫过所有的字.也试着想过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但是不但年龄一致,也很难想象在这世上会同时有两个人取这种名字.
可是、可是可是,死亡事故?.
留下松泽小卷,一家三口撒手人寰??
「少——」
少蠢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三年前的话就是小学六年级。在那种年纪,全家人就已经撒手人寰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我像个女生一样用手捂住嘴巴。
真的、发生了吗——
那是真的发生在松泽身上的事实吗?.
试着想象。却又办不到,全身的汗毛直竖,我已经失去理智。
「一样的,和之前一样,放弃吧!」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着。我同意,就放弃吧,那家伙认真地说来与我无关,不是才刚被这样说过吗!既然如此还要再让旧事重演吗?.重复同样的行为、再来后悔吗——
「那就后悔吧——」
倾吐而出。
这剧烈的感情近似于愤怒。
像是从椅子上把身体剥下来似地站起身来。搜括了一阵抽屉,抽出通讯簿来。电话之类的不行,要找住址,牢牢背起来。相当近……我到得了,
我是如此拚命.
跳跃似地下楼梯,凉鞋……不行穿,这行不通!念头一转,我随即踢开凉鞋.一脚塞进运动鞋,并粗鲁地系紧鞋带。
打开玄关的门,街出门外。在眼睛几乎要睁不开的烈日当空下。用全力狂奔。像在烤箱里烘
烤似地皮肤隐隐刺痛,不过这点疼痛根本就无所谓。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快跑啊我的脚!
拜托你!
「松、泽……!」
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说不定什么都不做遗比较好.
可是——
可是,为什么?.
松泽!
我无法压抑自己不去见你。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确认你的存在。我无法停下脚步不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奸,我就是没办法不这么做。
跑,跑、跑、跑!在拐过几个转角后,迎面有一家小小的透天厝。大概就是那间,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看不大清楚。脚步呛踉地靠向木围墙。想要确认门牌而眯起了眼睛凝眸注视——
就在这时——
「唔?.啊?.」眼前色彩缤纷耀眼的景色突然冒出火花。开始扭曲、旋转,然后……我飞了出去。发生了什么事?.世界突然化为云霄飞车.「真是个笨蛋啊,笨蛋!」「是……」「在三十六度的太热天下奔跑的话.不管是谁身体都会出问题吧!」「是……我会这样转达他。」「总之先降低温度散热,还有补充水分。之后就让他保持安静休息。」「我知道了」那的确是松泽的声音——然后在蒙眬的视野中发现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咦、不过……怎么了,松泽?
你……好一阵子没看到你,怎么肥成这样圆嘟嘟的……。啊啊?怎怎怎、怎么回事!
「好、好可怜!你这不是秃头了吗!」
「唔……」
「曼波!」
我手伸向那闪闪发光的头部,这么叫了出来。
然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那……那个不是我!」
「你醒啦?」
两种声音分别从左右方传来.是立体环绕音响,松泽的声音从右边,另一个从左边.而秃头在左边,我手伸过去的方向也是左边.也就是说秃头不是松泽。
「什么啊……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感慨万千地喃喃自语,那么,左边的人到底是谁?光溜溜的头和圆滚滚的身形.白衣、眼镜、听诊器……隐隐约约猜到是什么了,姑且先确认一下。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医生!」
猜中了。接下来想要确认的是——
「这里是……你家?」
「嗯。」松泽点头。
「晒衣服的时候,从阳台看到田村同学跑过来……看着看着,你就倒下来了。所以就把你拖进家里,找了医生来。医生说差点就要中暑了.」
中暑……
想到自己竟然这么不中用,连话都说不出来,难怪现在头痛得要命。膝盖也有点疼,拉开棉被一看,上头有严重的擦伤。看样子还真的是「被拖进来」的。然后……这是什么?小腿的部份有块不小的淤青。
「对不起!在入口台阶的地方,掉下去一次……」
松泽眉毛下垂成八字形,沉默不语,不用介意了啦,松泽……像这种凭一股傻劲冲出家门,最后倒在路边,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笨蛋,看你是要摔还是要丢掉都无所谓啦……
「有带健保卡吗?.没有啊,还要再加上出诊费。」
忍住想钻进被窝里去的冲动,回答这「耀眼夺目」的医生,
「之后我会带健保卡去付清…….」
「了解。那、就到二丁目的铃木医院。知道吧?」
「我知道……我的名字是田村雪贞…….顺道问一下那边那个…………你,松泽!」
「什么事……」
「请借我用一下府上的厕所。因为我以为你变成秃头所以受到打击,现在肚子很不舒服!」
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
努力踩稳蹒跚的脚步,无精打采地从借用的厕所走回去。我竟好死不死地晕倒了啊!而且还是在松泽家前面。这种「好死不死」的巧合时刻也应该有个限度.
就算沿着墙壁前进,头还是疼痛不已,好像正持续被人狠狠殴打似的,视野也是一闪一闪的,摇晃不定。
「唉……」
按着痛个不停的太阳穴,在走廊上伫立了一会儿。
这是间静谧的老房子.
由木质地板钉成的走廊。一走起路来就会嘎吱作响。整间屋子里面光线昏暗,看来似乎不单只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刚刚休息的房间是现在十分少见的和室,刚刚借用的厕所更是很勉强、很勉强、很勉强地。好不容易才算得上是西式。这间屋子整体来说大概就是这样。
「能走吗?.」
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的声音,我抬起头来.
松泽就站在房间的入口.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像极了雪白的妖精.但是再仔细定睛一看,上半身是只能用「随便」两个字来形容的t恤.,下半身是怎么看都觉得那只是拿来充当睡裤、长至膝盖的短裤。一身不修边幅的打扮……你大概没有站在男生面前的自觉之类的吧!
「喔,还可以!」
边回答着边走回房间。头痛难耐,我也不想虚张声势逞强,再次躺回准备好的被褥上。
「医生已经回去了,来!请暍下这个!」
「喔,有点夸张耶……」
松泽端到我面前的,是装在特大容量塑料瓶里的麦茶,容量大到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用来装石油的。
「这些都给你,全部喝掉也没关系。」
「我非常感激你的心意,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照单全收,肚子太不中用了,抱歉……」
「医生说你是个笨蛋:」
「与其说是笨蛋不如说是腹泻.」
用松泽递给我的杯子暍起麦茶来。是身体正渴望水分的缘故吗,转眼问倒了一次又一次,一口气就喝掉了三怀。
「医生说了……。在这种大热天里这样那样的话,就会这样那样,所以说.是个笨蛋。」
「你要是有心想要转达,就再说清楚一点……」
啊,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补充太多水分,肚子又……我有预感肚子就要发出咕噜声,而在棉被中扭动着身体。这时厄运正好降临,「噗」一声!!
「这是巧合吗,」
「啊!」我跳了起来。
「你、你听到了吗?只是凑巧听起来像是放屁的声音!这只是巧合喔!刚刚的只是小腿互相摩擦到而已!」
「我不是问这个。田村同学倒在我家前面……是巧合吗?.」
顿时,我连玩笑都开不起来,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说些什么吧!
「我……」
当初究竟想做些什么——?.
「不是巧合……我是来找你的。」
「为什么……」
「总之,我觉得一定得跑这么一趟……对了,我……」
这时突然觉得眼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了。为什么来见松泽呢?.这么问着自己,突然我明白了这一切。
为什么自己会跑到这里来,为什么会那么着急,
「我……大概是……想跑到三年前的你的身边.」
我知道那一瞬间松泽屏住呼吸,纤瘦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让人于心不忍。我想她大概已经明白我知道了些什么。
我很残忍吧?
一点都不体贴吧,
尽管如此——「并不是说我能够做什么……但是……刚刚偶然地不小心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虽然明知已经回不到「那时候」,但我遗是用全力冲刺跑到这里来……跑步锻炼有成效了呢!」
「不是昏倒了吗?」
只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松泽就慢慢地低下了头。她把滑落的头发勾回耳后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接着,稍微停顿了一下,淡淡地开口。,
「一年前,我一直在等人来救我……」
据说伤势只是一些轻微的皮肉伤而已——那时小学六年级的松泽在「那时候」,从打开的车窗飞出车外,掉在树荫下的草皮上。
然后,就在她的眼前,载着松泽小卷以外「所有人」的车子,从惊人的斜坡上滚落.而后消失在深不可测的谷匠。
一个人被留在山路上,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身上不可能有手机之类的东西.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一辆车经过。
结果,一直到早上六点农用车经过为止,松泽小卷都一直待在那里。一边呼唤着家人的名字,一边等待不会有的响应。畏惧着野兽的叫声,害怕夜色,不停地发着抖,哪里都去不了。
八小时。
然而,就算过了那个恶梦般的八小时,也不意味着事情有所解决,倒不如说——
如果是恶梦的话,那就太好了。
松泽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杯子从颤抖不已的手中滑落。幸好里头的麦茶已经暍完了。我连捡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法思考,松泽就帮我捡了起来。
「我家很安静吧……家里只有我和收养我的奶奶两个人住而已,奶奶这阵子住院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是无意识的举动吗?松泽的手指紧紧抓住我被子的一角,手指几乎要泛白了.我沉默地看着她的手指。
「之前跟你说过的……还记得我说我不打算升学吗?那是因为我不想为了钱的事情增加奶奶的负担。还有就是……我已经没有继续过普通生活的心力了.像是去上学、结交朋友,这些都已经够了。义务教育结束以后,我想要平静地生活,赚足够生活开销的钱,好好照顾奶奶,就这样平静地……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究竟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现在.为了松泽,我能说什么话呢?
在我还没弄懂的时候。松泽突然抬起头来。
「田村同学……是会作梦的人吗?」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样回答的。不过松泽像是肯定似地点了点头。
「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梦到了爸爸妈妈哥哥……全家在月亮上生活的梦。在散发黄色光芒、弧形的地面上,盖了一栋有着三角形屋顶的房子,大家就在那里生活。」
她的嘴唇是千真万确地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大家都很有活力,对着我挥手。就算你觉得可笑也无所谓……我一直相信那是大家给我的
心电感应。我相信他们是想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喔!就在这里等着你喔!」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深信,我最终要回去的家就在月球上面,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忘记在这里的一切,不论欢喜或悲伤,然后回到那里。」
薄薄的嘴唇还是维持着微笑的嘴型,此时却僵住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
松泽突然停止说下去.真正的宁静降落在日晒褪色的陈旧榻榻米上。
我保持沉默,只是一直想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
松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啊——是你啊雪贞,上哪去啦?.要吃饭啰!快坐下!老爸,要拿几瓶啤酒出来?.」
「先拿一瓶!杯子也顺便拿来!直,你也要喝对吧?.」
「我等一下还要念书所以不喝了。啊!孝之!你干嘛偷偷用手拿菜吃啊!」
「嘿、嘿、嘿!唉哟!今天一整天都在配合女孩子的调调,真是累死人了!肚子也饿扁了!」
「咦?.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由里?不是吃了不少东西吗,对了雪贞,你留下来的冰,全部都被这小子的女朋友吃掉啰!很吓人吧,」
「啊、雪哥,拿一下那边的美乃滋——」
「雪贞也要暍吧,喏,陪我晚上小酌一杯嘛!爸爸一个人好孤单啊!」
「对了对了,你啊,有没有看到我的字典?找了老半天还是找不到。」
雪贞、你、你啊,雪哥……
一直以为在这里这样呼唤我的声音,是理所当然的——
「哥哥?.怎么了?.」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消失。
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在这里存在的东西。
「呜……呜……」
趴在餐桌上——
「咦,雪哥?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咦,唉哟伤脑筋,你是怎么啦,雪贞!」
「身为一个男人,总有不流泪就撑不下去的时候啊!来.一起暍吧!喏,今晚爸爸听你说个够怎样,来吧……!」
眼泪、眼泪停不下来。
松泽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家人去世,是多么孤单呢?.
在那个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家里,在孤孤单单一个人的世界里,究竟是怎样吃着晚饭呢?
开心地笑着吗?
幸福吗?.
等待着回到月球的那一天吗?
一直等待着能够忘掉地球上所有一切的那天到来吗?.
每当我想到这些,就不禁热泪盈眶,无法抑止.
她的世界里,是不是除了悲哀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呢——?.
「啊!雪贞?」
就这样、我的身体失去控制.
缓缓地、缓缓地倒向一边。
5
一轮巨大的满月高挂天空——
在蛋白色光芒照耀下:水远的芒草原。
松泽真是可爱。
穿着一如往常的运动眼,一对兔耳朵和蓬松的尾巴,一蹦一蹦地边跑边跳着.
我追在她身后边跑边问道。
「喂——松泽!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松泽边一蹦一蹦跳边回答道,
「我要回去那个家,大家都在等我。」
手指头指着的,就是挂在夜空中圆圆的月亮。
我震惊到极点.真是个蠢蛋啊!
她到底打算怎样回月球啊?明明就没有能飞上天的翅膀、也没有火箭。连这些都没察觉的松泽,只是一心一意地跑着,深信着总有一天能到达月球.
已经看不下去的我,喊出声来。.
「放弃吧!因为你并不会飞啊!」
但是松泽并没有停下来.我只有一个确切的预感,继续跑下去的话,那家伙最后会掉到地球的另一侧。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松泽就是听不到这个声音。
那对长长的耳朵就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想救她!
该怎么做才好?.
拚命地想。
该怎么做才能救得了那家伙呢?该怎么做那家伙才会愿意留在这里呢,该怎么做那家伙才会愿意为我停下脚步呢?.
该怎么做,
「我懂了——¨」
我突然睁开双眼,从被窝里跳起来。
伴随着喊叫声的余韵:心脏噗通噗通地收缩输送着血液。
看了看时钟,早上七点。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阵阵暖风,还有一大清早的油蝉合唱声,我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湿透了。
就是在那样一个早晨里发生的事。
不知是不是中暑的后遗症,我发了高烧,像死了似地睡得不省人事,之后过了两天,在那天的早晨——
我终于,察觉到了某件事情。
「等一下,身体不要紧吗?你要去哪里?」
在玄2e穿鞋子的时候,妈妈啪嚏啪哒地追了上来。她硬是要我戴上帽子,我说什么都不肯答应,露出狡黠一笑。
「这可是胜负关键!」
「真是的……。你不太对劲喔!」
不对劲正合我意!
推开门,顺势跳过延伸到大门前的阶梯。在大热天的柏油路上着地的那一瞬间,虽不敌像是
要烧光地表似的炽热阳光,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
遗记得路怎么走。
先直直往前走一段路,到了酒铺之后向左转。穿过猫咪聚集的公园,沿着小学围墙前进,走到稍微宽敞一点的马路之后——
「啊!」
应该过马路.然后右转的——
居然会遇见那家伙!
那家伙简直像是奇迹似地站在那里。
在二线车道的另一侧,穿着白色连身洋装的身影在不寻常的热气中摇动,像是因为惊人高温而逐渐蒸发的水气一样.我不加思索就要街上前,但现在是红灯,车流也源源不绝——
「松泽!」
除了从马路这一侧叫她之外,别无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声音,松泽惊讶得圆睁眼睛,抬起了被热气蒸得有些红润的睑。过了好一会儿灯号都没有变,我焦虑得隔着车道扯开嗓门.。
「喂!你要去哪里啊,」
松泽犹豫了一下,用我听得到的音量回答了我,.
「我要去奶奶住的医院!我叫了出租车,车子会开到这里来!」
「这样啊!那……就没有什么时间了吧!我正打算到你家去!」
「为什么?」
等待发出轰隆巨响的大卡车通过,现在灯号还是红灯。
「我有话想跟你说!在出租车来之前的这一点点时间也行。现在,你愿意听吗?」
「嗯!」
热让人开始头昏眼花了起来。松泽看来也是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拉开嗓门喊出来的声调也有些不大对劲。
就算是这样,现在也还是红灯,可是,尽管如此……现在,我现在就想说出来。
即将迸裂,由不得我不喊出来。
在这过于耀眼的高温光线下,我看到松泽正眯着眼睛。那是双咖啡色的、澄澈的、非常漂亮的眼眸.
我对那双眼睛、对那样的松泽
「我、喜欢、你!」
说出来了。
「唔?」
那家伙很明显地打了个冷颤.跳了起来。
「曼波!」
终于懂了!!
从在教室第一次说话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跑步持续了一个礼拜.之后我避开松泽。又过了一个礼拜。在进入暑假没见面的情况下,又再过了两个礼拜。愚蠢的我需要这么多的时间…………
时而欢喜、时而痛苦,让我方寸大乱。被这像是在空中飞舞般的喜悦和快被压烂似的痛苦反覆折腾,几乎要身心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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