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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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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能登。

能登在大叫。那个时候,能登曾经对着我大叫:“你真是没骨气!”

是的,我的确很没骨气。

我无法像能登那么神勇,也无法像他那样坚持到最后。但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中途放弃,死心断念,就是一种最正经、最普通的做法。

事实上,我用我自己的风格努力到底了。

我已经尽可能做到我所能做的了。我终于让绘理完全死心了。

明天我就去办转学手续,后天就搭飞机飞往东京。

让一切都圆满落幕。

“……那我走了,再见。”

“嗯,再见。”

我们在玄关,很爽快地分手了。

我们都没有说明天见、只是平静而干脆地分手了。

——————————

我像平常一样由窗户悄悄潜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接着火速换上睡衣,钻进被窝躺成大字形。

我闭上了眼睛。

“………………”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就是有股莫名的不安。

我该怎么办?这样做真的好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到现在我还是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我完全没辙了。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我想到了数十分钟前绘理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发生悲哀的事,都是电锯男造成的。”

这简直就是一出大型的戏剧嘛。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打倒电锯男之后,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天堂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令人厌恶、令人生气,也就是绘理所说的悲哀的事了。

就算打倒了电锯男,这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

“……能登,你也这么认为吧?”

没有任何回应。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你八成会勇敢地跑去支援吧?但是这么做的话,那位美丽的大姐姐会难过的。”

当然,还是没有回应。

“大姐姐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已经哭瘫了……”

她真的是个大美人。

大家都好羡慕你,真是的!

“…………”

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翻个身。

再把被子拉至头顶上,企图灭掉心头上的一把火。

但是闹钟滴答滴答的,硬是把宁静的夜变得嘈杂非常。

看来是不行了。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无法马上入睡。

束手无策下,我决定不睡了。

我把立在墙壁上的木吉他抱在腋下,哼唱着小调。

“啊!啊!我投降了!我真的不行了!啊啊!伤脑筋,该怎么办呀?你这个浑帐东西……”为了诱导自己进入梦乡,我轻松唱着即兴编成的俏皮歌。

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睡衣的渡边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

“你才是浑帐啊!”

他一出口就骂人。

“你在搞什么啊!昨天也是半夜十二点才回来!回来就鬼吼这种白痴歌!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这个王八蛋!”看来渡边真的是气疯了。

算了,我知道这种生气的感觉。我也曾经被渡边的打鼾声惹恼过。睡眠受到妨碍时那种愤怒,我相当能够体会。

“……对不起!”总之,我还是得道歉。

但是,渡边的怒气还是无法平息,并且继续找我碴。

“这把吉他也是我的私人财产吧?你什么时候从我房间拿走的?小偷!”

我只是借用一下,却被说成这么不堪,所以我也不客气加以反驳:

“你才是小偷吧!上回在ok超市,没被逮到算你好运。如果因为偷黄色书刊而被辅导,你一定会去自杀,因为你会没脸活下去。去死吧!”

“……唔!”渡边语塞,眼神紧咬着我。

我也狠狠地回瞪着渡边。

刚被吵醒的渡边两眼充血,我们互瞪的情形持续白热化。为了将气氛带到最高点,我还故意弹着激情的摇滚乐。

锵锵锵……

拙劣的音色响遍了室内每个角落。

就在音符中断的时候,渡边终于移开了视线。

他喃喃嘀咕:

“……算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嗯?”

渡边跑回了隔壁房间。

——不一会儿,在睡衣上套上背心的渡边,再次踏进我的房间。

他的手里拎着两只便利商店的袋子。

“你看!这是啤酒和肉。是超高级的霜降牛肉喔!”

“喂,你这是干什么?”

“你回来得太晚了。明天要忙着办手续和打包行李吧?所以我想今晚替你饯行。”

渡边一脸厌恶地嘟哝着:

“竟然有个傻瓜连续两天都是半夜十二点才回家,这么新鲜的肉就这样被糟蹋,实在太可惜了。”

“……你有这么好心吗?”

“我从以前就这么好心。快去准备烤盘!这次的肉可是我自掏腰包买的。在被抓住的事完全平静之前,我要暂时金盆洗手了。”

——————————

这是凌晨一点钟的事。

我们完全没有睡意。由于我们的嘈杂声会妨碍到右边的邻居佐藤,所以只好悄悄地烤肉饮酒。

我想渡边这个家伙还是不错的。

“…………”

我们心平气和地举行饯别餐会。

刚开始的时候,大口大口喝酒的渡边,脸上还流露着愠色,但是在酒精的催化下,不但脸色逐渐转红,情绪也逐渐平静,同时话也跟着少了。而我,本来就没有酒量,所以到现在一瓶都还没喝完。

我忍着苦味喝啤酒,噙着泪水吃烤肉。

“……但是很那个耶!少了个顺手牵羊的伙伴,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成了你顺手牵羊的伙伴了?”

“因为你之前曾经偷过肉啊。”

“就那么一次耶。我才不像你,蠢得去偷黄色书刊。”

我们一边抬杠,一边吃肉。

就在肉少了一半左右的时候,渡边开始坐立不安地看着我。他好几次停下翻动肉片的筷子,好像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又闭上了嘴。

“你怎么了?”我问。

“啊,不,就是……”

“就是什么?”

“音乐……”

“嗯?”

“……”渡边又沉默了。

他恍神了一下,再次把视线移回烤盘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动作重复了几次之后,他终于严肃地开口了。

“……我做的音乐,已经完成了。第一首曲子已经完成了。”

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这档事,真教人失望。

“喔,是吗?不错啊。”

“我现在就去拿。你走之前,我希望能让你听一听。”渡边站起来,再次冲向走廊。

我听到隔壁传来悉悉的声音。房间实在太脏乱了,要找样东西,可能有点困难吧。

“哇!原来在这里!”渡边在自言自语之后,右手拿着一个cd盒回到了我的房间。

看来渡边是用cd-r进行录音的。我接过闪着绿光的cd,放入手提音响里。

我的手才放在播放键上,“等一下!”渡边激动地出声制止。

“怎么啦?”

“……以理论上来讲,这是一首不错的曲子。”

“嗯?”

“这半年来,我全力制作音乐。我从初中就开始接触吉他……”

“这个我知道啊。”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花这么长时间持续做同一件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你很努力,所以才完成这首好曲子,不是吗?”

“就是因为长时间卯足劲拼命努力,所以才会特别不安。”

这句话的意思暧昧不明。我催着渡边继续说下去。

“……之前我的兴趣全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只要一厌烦我就中途放弃了。只有这一次,竟然可以持续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但是做好的成品,如果真的如你之前所说,是拙劣不成熟的,怎么办?”

怎么办?原来这就是渡边心神不宁的原因。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来渡边对于自己是否有才能,不但充满了不安,而且几乎要为这份不安崩溃了。他急着想知道这半年来所努力的成果。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哪一位大师不是花了十年以上的功夫,才能有一番成绩的。你才花了半年的时间,谈不上任何评价的。别紧张、冷静点!”我把曾经听过的话搬出来说(可是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切题),好让渡边可以安心。

这个家伙之前总是信心满满,这回突然变成懦弱的软脚虾了。

我再次把手伸向手提音响。

“要播喽。”

“……好。”

cd开始随着微微的小马达声旋转。

酒醉加上紧张,渡边满脸通红,样子不堪入目。

我把耳朵凑近喇叭。

曲子静静地开始。

对曲子发表适度的感想之后,两人若无其事各自回到房间,沉沉一睡到天亮——照理说,我的饯行餐会的整体流程应该是这样的。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

第二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奔驰在积雪的路上。

办完了各种手续之后,我到附近百货公司的停车场,物色了一台新的自行车,直奔中央高中校门口。

虽然气温仍在零度以下,但是天气却相当晴朗。

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射出的阳光,经过雪的反射之后,显得格外刺眼。我眯着眼,踩着自行车,奔驰在银白色的雪道上。

一路上我猛按车铃,警示下课走在路上的小学生、结束购物的主妇,轻轻松松地滑过滑溜溜的人行步道。来到家庭餐厅前的一个转角,注意不被路面电车碾过,我大胆向右转过去。

接下来,只需一直线往前骑。我一口气穿过了之前满是落叶的行道树坡道。

马上就可以看见巍巍的校门了。

下课钟还没敲,一路上一个中央高中的学生都没有。

还有十米、五米——

平安到达!

在校门口,我露了一手漂亮的二轮急转弯,再帅气地把车停好。

接着,走向校门等待。

我要等绘理下课。

由于刚才骑得又快又猛。我一边监视校门口,一边让心跳稍稍平静。

我的内心充满了期待,以及极度的不安。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决定了。我决定把话说清楚。

这应该是个重大的决定,但是回想一下,做这种决定似乎很草率。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吧!在现场气氛的带动下,一起劲什么也没多想就行动了。

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很糟糕的坏事?现在的我完全无法判断。但是至少,我下定决心了。下定决心本身应该没有错。

——事情会变成如何,我还不知道。

总之,有希望。现在只要有希望就ok。

是的,就是这样。

首先,我觉得我应该感谢渡边。

“…………”

至少在我心中,我应该先谢谢他。

——————————

——是昨晚的事。

吃完烤肉的我和渡边,开始竖耳倾听。

我听的是自手提音响的喇叭放出来的音乐,而渡边听的是即将发表感想的我所发出的鼻息声。

这首曲子是渡边使出浑身解数所作的曲子。曲风我并不清楚,用我有限而贫乏的音乐常识,我实在想不出可以用来形容这曲子的形容词。

静静地开始了。

好低的鼓声——应该是低音大鼓吧!这种鼓声好平静,感觉上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有一定的节奏——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重敲的低音大鼓、比较保守节制的小鼓、铜钹皆以每一小节四拍,击出固定的节奏。这些声音都是低沉而平静的。

接着有一种声音盖过了鼓声,那就是贝斯。

“我以我所弹的贝斯为样本……”渡边说明的速度非常快,大概是因为紧张的关系,连语调都变得非常尖锐。我未予理会,继续欣赏音乐。

贝斯的旋律非常轻快,但是在单调的节拍不断重复之下,让人听得有些厌烦,但是马上这是什么?我觉得好不可思议——就自然地被吸引进去了。

重击的鼓声和贝斯声似乎反复着相同的节奏与旋律,让音色和音响效果逐渐产生了变化。这是一种异常细心、微妙的安排。

我真的相当惊讶。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应,渡边说明的语气明显平静多了。

“但是你一定会感觉,只有这样还是太平淡,变化不够大,对不对?你错了。”

他诡异地笑了笑之后宣布:

“好戏才正要开始呢!”

没错,好戏的确从这里才要开始。

单调的贝斯节奏开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每小节四拍的各种打击乐器,乐器虽多,但是节奏却依旧保持完整的统一性,而旋律也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虽然气势走弱的时候,音符会像一盘散沙,但是在紧要关头时,它们又会重新整合在一起,这分紧张带动了整首曲子的气氛,听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接着,节奏逐渐解体,贝斯也轻快地一蹦一跳。音符越跳越高,如蜿蜒的小河、如起伏的波涛。

然后——音符的转折进入最高潮的一瞬间。

“如何?”渡边忍不住发出兴奋的叫声。

我放声大笑。

在最高潮的那一瞬间,利用回声和破音效果器所产生的吉他摩擦声响,突然变得非常大声。

为什么会在这里变成沉重的吉他独奏?

如泣的吉他声不理会我的疑问,继续演奏激烈的旋律。

我仿佛看到渡边抱着吉他激情弹奏时的苦瓜脸,忍不住越笑越大声。

“这是什么啊?”我提出问题。此时的我,几乎笑得快喘不了气了。

渡边得意洋咩的回答:

“如何?一开始的时候,给人朴素无华的感觉,突然峰回路转,加入名摇滚乐团rabow灵魂人物李查·布莱克摩尔(ritchiebckore)的编曲作风。这叫古典吉他独奏。”

原本朴实无华的曲调,搭配转折幅度大得不像话的吉他独奏,这两者之间所造成的极度落差,让我笑得倒地不起。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催化,也可能是因为时值深夜一点,我的狂笑一发不可收拾,想停都停不下来。

“很棒吧?感觉不错吧?”渡边询问。

“是啊,是很不错。这种脑壳坏掉的曲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但是渡边并没有生气。

“你看!这是词卡。”渡边一脸得意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从笔记本撕下来的纸片。

——竟然为这首曲子定了歌词?

听到这件事,我就快受不了了,简直要笑死了。

我一边喀喀地笑,一边朗读接过来的歌词。

“嗯……冲啊!跳啊!危险!那是个陷阱!快逃啊!那个家伙来了!任何人都无法战胜那个家伙!所以逃吧!一直线向前逃!——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家伙是谁?”

“不知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像一阵风,穿过百货公司一楼的饰物卖场,全速冲刺至柏青哥店前!再跑过幽暗的小巷!即使在薄冰坡道上跌得人仰马翻也不要紧,站起来!再跑一次!快逃吧!逃!——这是什么意思啊?在逃避什么?往哪儿逃?为什么要逃?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知道啊!因为写这些歌词的不是我。”

“……黄昏过后,现在是黑夜。我们在无人的公园里稍作休息。现在是冬天,所以公园冷飕飕的,我们吐出的气是白色的,但是你看!月光正照在生锈的攀爬架上——那么这是谁写的?”

“是我拜托别人写的。”

“我们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深呼吸。‘嘶——’吸气,‘哈——’呼气。抬起头看着月亮!透过树叶已落尽的残枝缝隙,我们抬头看着月亮,然后再出发。刻不容缓快速奔跑,跑累了走一会儿,然后继续跑。走走,跑跑,走走,跑跑,走走。”

“——究竟是谁写的?”对这一连串无法理解的歌词感到厌烦之后,我用强烈的口吻质问渡边。

渡边回答了。

“是……能登。”

“…………”

夸张得不像话的吉他独奏,现在仍在廉价的手提音响中激情演出。

我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胃……突然变得灼热。强烈的酒醉感顿时涌了上来。强烈的酒醉感竟然和莫名的兴奋感融合在一起了。

在摇摇晃晃的视线里,我继续念。我继续念着手中的歌词。我继续念:

“——但是,尽管我们一直跑,那个家伙还是追上来了。无论我们跑到何处,他都追上来了。无论我们怎么脱逃,他能够追上来。结果,我们总是被追到。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保持沉着,慌慌张张的样子太难看了。”

“缓缓深呼吸。”

“深呼吸保持冷静,就可以有所为。”

“这次,我们只要下定决心就成了。”

“这次,我们只要勇敢面对他就行了。”

“我知道我们会输。”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输。”

“但是,但是,这是我们的计划。”

“明白吗?”

“我们赢不了那个家伙。总而言之,纵使如此,我们还是会有法子的——”

我把手提音响的音量调大。吉他独奏早已停歇,现在曲子即如大河一直线泻入汪洋大海,准备迎接曲终人散。

渡边开口了——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拜托他写的了。我跟他说:‘你的国文成绩不错,我决定请你为我编的曲写词。’我也真的付稿费了,是一张咖喱的餐券。”

我问:

“词里面的‘那个家伙’,你想会是谁?”

“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涵义吧。作词的秘诀还是我教他的呢!我说:‘尽可能用些抽像、艰涩的文字,让欣赏的人不自觉地想要深入探究词的意思’。所以他应该只是照着我的意思去写的。太认真阅读反而会搞错啦!”

“……或许吧!”我回答得很含糊。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非常了解这些歌词中的意境。

这一大篇文章虽然意义不明,但是能登想说些什么,我觉得我明白。

或许是因为平常不喝酒,突然喝了酒,酒精发挥强效,让我增长了智慧。也或许只是我个人单纯的错觉。

“但是……”

“嗯?怎么了?要酒吗?还有啊!要喝多少有多少,尽量喝!”

渡边递给我一罐新的啤酒。我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双脚不听使唤之后,我整个人贴坐在地板上,脑袋还砰地一声撞到了柜子。

渡边笑了,我也笑了。

音乐马上就要走向终点。

播放完毕的时候,我想向渡边说:“从头再听一次!”我想这样拜托他。

然后,借着重新开始的夸张音响效果壮胆,我打电话了。

我打电话给在东京的爸妈。

现在是半夜两点,一般人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打电话,但是,因为我要谈的内容也是不合乎一般逻辑,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我觉得正好。

“渡边……”

“嗯?”

“我决定不转学。”

“……呃?”

渡边的表情很逗趣,我再次出声大笑。

——————————

——然后,我打电话给爸妈。

果然不出我所料,爸爸大发雷霆。

“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要花多少钱?”

“我怎么会知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知道盖房子花了很多钱,所以……请你把我在毕业之前所花的钱列出明细,等我工作后一定加倍奉还。”

“你这个笨蛋,不是这个问题。”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啊!我应该会到那边读大学——总之,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混,我就去当不良少年。”

这实在不是一个靠父母养的人该说的话,而且我还说一堆谎话。我根本不可能还钱,也不可能上大学。不论如何,我和爸爸吵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有了结论。

……总而言之,我是个不孝子。对不起。

我在心里,深深向父母致歉。

然后是今天的事。

虽然我对自己的各种决心仍然戒慎恐惧,但还是来到中央高中校门前等待绘理。

——就这么办。

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能登留下的那篇不知道是歌词还是什么的东西,让我下定了决心。

总而言之,纵使如此,还是会有法子的。

仍然残留着一丝希望。

其实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知道这个决定其实是很可怕的。我现在就想打退堂鼓,因为这是一条十分严苛的路。

但是,从一开始,我应该就明白这一点。从和电锯男战斗的原始动机来看,我似乎就已如此盘算。

因为我不知道这条路是否可以顺利走下去。

如果有个万一,或许我在中途就开溜了。

但如果是能登,他应该会战下去。能登会坚持和那个家伙战斗下去。和他为敌的对手,很可能比电锯男还难搞,而且捉摸不定,是个非常令人厌恶的敌人吧!不过现在,电锯男就在我眼前。我非常清楚电锯男是万恶的根源。

而这就是我的希望。

“…………”

绘理迟迟没有出现。

下课钟响,中央高校门前学生熙熙攘攘。

真是的!绘理在搞什么?莫非她今天轮到当值日生要扫地?

今天不断向搬家业者、学校行政人员和其他人等哈腰道歉,所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疲惫。

班上的同学以奇妙的眼神看着我,连老师都吓了一跳。情形真的是挺糟糕的。

尽管如此,我只要一想到见到绘理后的画面,就觉得很愉快。好吧,打起精神来!

——绘理!

“我决定不转学了。”当我沉着地告诉绘理这件事时,绘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一边盯着校门口上边暗自窃笑。

对了,圣诞节就快到了。

这是融化绘理的最佳时机。

太完美了!简直是十全十美!

“我一定要想个办法……”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耐心地等待绘理。

但是……等我有所惊觉里,已经下午四点了。就算是值日打扫,扫到现在也未免太晚了吧!

我又继续等了几十分钟,但是……她还是没出现。

一抹不安掠过心头,我决定到绘理的教室去看看。

虽然我知道外校学生似乎不可以无故进入他人学校,可是只要不被这个学校的老师逮到,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她的班级是一年a班。

映着夕阳余晖的教室里,还有几个女生没回家。

“对不起,请问雪崎绘理回家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

“啊!!你是绘理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常在校门口等她的人嘛。你真有胆量,竟敢跑到学校里头来。”其中一人这么说了之后,其他女生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但是很不巧,绘理今天请假。”

“啊!真的?”

“嗯,请病假。”

八成是昨天太晚回去感冒了!谢过之后,我离开了教室,踩着自行车往绘理家飞奔。

——————————

——骑了三十分钟左右,抵达了绘理家门口。

我把自行车停在车库前,伸手去按门铃。

无人应答。

我再次用力按电铃,但是嘈杂的电子铃声,只是飘渺地消失在门的那一方。

我试着去推玄关的门。竟然没上锁!真是太大意了!

我私闯民宅了。

整间房子静悄悄,玄关地板上并没绘理的鞋子。

我擅自走进去,往客厅窥视。

没人。

“绘理!你在家吗?”

我大声喊道,依然无人回应。

我走上二楼,偷窥每一个房间。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这里像一座空城,但是我却擅自进入,还在搜索别人的房间,这种行径真是太糟糕了。我脑中的一角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伸手打开了每间房门。

不过,每个房间都看不到绘理的影子。

我直觉情形不对,决定进入房门只留下一丝缝隙的绘理房间看个究竟。

女孩就是女孩,房间的颜色全都是明亮的统一色系。

窗边还有一张钢质的书桌。

书桌上放了一张类似纸片的东西。

我拿起来看。

其实有人看到这封信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留了。

山本,如果来的人是你,我想或许你会悄悄潜入我家,搜索每个房间,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决定留下这封信。

对不起!

我还是要和他战斗。

因为你之所以会转学,也是他造成的。

所以只要打倒他,你应该就不会转学了。

就只剩今天一天了。

在你远去之前,我一定要打倒电锯男。

山本,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在我家喝咖啡等候。咖啡机放在冰箱旁,咖啡豆放在柜子里。这是很好的咖啡豆,泡出来的咖啡很好喝的。

我今天穿了你在我生日时送我的锁子甲。

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穿上它,防卫能力大增,所以请你不要担心。

我一定会打倒他,平安回来。

另外,我想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那就是我喜欢你。

在这张印着可爱卡通人物的信纸上,出现了绘理秀丽的字迹。

“…………”

我冲下楼,套上鞋子,往外跑。

一脚跨上自行车。

我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只是拼命地踩着自行车。自行车一滑,我跌倒了,直接撞上薄冰坡道,痛得我眼泪在眼眶打转。但是,我马上起来,继续狂奔。

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夕阳把雪地染成一片通红。

电锯男出没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

我看了看手表。

现在的时间是傍晚五点。在电锯男出现之前,我一定要找到绘理。

马路上因下班和放学的人潮,变得十分混杂。骑着自行车的,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鲁莽地骑着自行车在雪地上全力冲刺。

绘理,你都已经上高中了,为什么还不带手机?我竟然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发怒。

我死命踩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四处穿梭。

我的脚好沉重,我的心脏快震破了。

气温虽然在零度以下,但是我却热得不得了。在中途,还把大衣给脱了下来。

但是,就是看不到绘理的影子。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太阳完全沉到山的那一边,现在已是电锯男正常出没的时间了。

在车站前的闹区,我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我心急如焚。

我必须尽快找到绘理。

但是,没有绘理的预知,我根本不知道电锯男今晚会在何处出现。我下了自行车,为了让自己保持平静,我抽出了香烟。

车站这一带非常热闹,我站在一间大型电动游乐场前,许多人在我面前来来往往。

我用颤抖的手点上烟之后,开始思考。

电锯男的出现,其实是有某种法则可循的。这是我在这一个月的战斗中所发现的。

到目前为止,我和电锯男交手过三十几回,但是电锯男所出现的地方,总共只有十二处。换句话说,电锯男有反复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倾向。所以我就从电锯男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开始找起。我相信这是能够找到绘理最有效的法子。

但是,仍然找不到绘理的踪影。

这十二处地方,我已经找了十处。但是全都没有绘理的踪影。

如果电锯男这回选择新的场所现身,我就完全over了。

而且他曾经出现过的另外两处地方,现在就算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两个地方,从这里骑自行车过去至少得花上两个钟头以上。

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真的已经陷入谷底了。

一个可怕的画面闪过我的脑海。

是绘理被电锯砍倒的画面。绘理勇敢地和电锯男作战,但是终究不敌电锯男,而被电锯男劈得支离破碎。

我用力搔了搔头。

接着——我突然想起来了。

现在赶过去,有一个地方还来得及。

那就是我和绘理第一次碰面的地方,也就是公寓宿舍后面的那条小路。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骑自行车来不及,但是骑摩托车的话,就来得及。

我从包包里拿出老虎钳,走进狭小的巷子里。

这里是电动游乐场和柏青哥店专用的摩托车及自行车停车场。

从这边看过去,我确定这儿停了好几台的摩托车。我要找一台没有上锁的摩托车。

不一会儿,我就找到了一台。

这台摩托车看起来十分破旧,但是排气量却非常大。

这个小手段是能登教我的。我试着发动引擎。

我用老虎钳拉出电线,把主电线和电源连接在一起。冒出黄色的火花后,车灯亮了。接着我用力踩了几下踏板。

但是,引擎并没有发动。

那小子曾经说过:

“把红色的主电线接上电池,再用力踢,只要这样就行了。”他的口气是肯定的,只要这样就能够发动引擎了。

能登说:“只要这样就行了。”

真的只要这样吗?

我再试一次,卯足了力量重重地往脚踏板踢下去。

没想到引擎发出了低沉声音之后,开始起动了!

我立刻跨上摩托车。

这里是油门!这里是刹车!这是离合器!这是排挡!

我确认好驾驶摩托车的方法了。

这是我第一次骑摩托车。

但是,没问题。

一定没有问题。

我轻轻催着油门。

随着这个陌生的怪物发出轰轰的声音,我也跟着发抖。

这个停车场,就只有我一个人。

跨坐着赃车,瞪视前方的,只有我一个人。

看来今晚就要做个了断了。这件事非常紧急,一想到所剩的时间不多,我开始焦急了起来。

“…………”

但是——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能登,你看着我!

这是数秒钟之后,我的心情写照。

就在心脏快速悸动之时,我缓缓放开了左手的离合器。接着,我就冲出去了。为了救绘理,我跨着这台和我身高体重极不相称的庞然大物,飞驰在雪道上。

前头他大概就等在那儿。

“……真不错!一切都如我所愿!”

我用力催着油门。

雪在飞舞,我在窃笑。

后轮喀啦喀啦地猛烈往前滑动。

将雪快速推向后方之后,轮胎紧抓着地面。

我飞出去了。

我骑着摩托车在放学回家的马路上冲刺。

好多喇叭一起对我鸣放,但是我不在乎。虽然有好几次险些在薄冰坡道上滑倒,但是我已经越骑越顺手。

刺骨的寒风,就毫不闪躲地从正面吹来,不断打在我的脸上。

我依然不断催着油门。

闹区人车杂沓,我都灵巧地闪过去了。我将车体稍稍倾斜,就穿过去了。

——啊!我的肩膀擦撞到一台货车的后视镜。“对不起!”我在心中致歉之后,继续催油门。

接着,前方的信号灯——是红灯。

我没有踩刹车,直接冲过十字路口。不会出事的,不会有事的。

因为我该死的地方不是这里。我非常清楚这点,对不对?能登!

我非常清楚,我非常清楚。

所以一定要等我!绘理!

我马上就来了!我马上就来了!

我要救绘理!我要用我这条命去救绘理。但是绘理,你不需要因为获救而感激我。因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我自己而行动的。

——————————

离开了闹区,行驶在夜路上的车辆明显减少。

从正前方飞过来打在我脸上的雪花,在等距离装设的街灯照射下,像是白色的闪光。路面已经完全结冰,稍不留神就会跌个人仰马翻。

尽管如此,我知道我不会有事,我绝不会发生车祸的。因为这条路我太熟悉了。对于这条位于市郊的公路,我真的非常熟悉。

在数公里前,有一个大弯道,弯道上至今还留着残破的护栏及花束。

花束……

虽然车祸发生至今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是死者的姐姐仍然为死者供着花束。有的时候,还附上布丁和罐头果汁。

他就是在那儿死去的。但是,我不会在那儿死去,因为我还要继续往前走。

为了即将接近的弯道,我缓缓放松油门。

但是——

不行!他说。

不行吗?我问。

他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再催油门。

我以惊人的速度,将原本在前方的街灯抛向后头。

银白的雪所飞扬的方向,几乎和地面是平行的。

我问他:

“用这种速度可以通过那个弯道吗?”

他笑着回答:

“放心。先走外车道,再转进内侧,再走外车道冲过去!”

原来如此,我全都明白了。

他所说的话,一向都是有道理的。

他所说的话,我一向都听得懂。

所以我喜欢他,所以我崇拜他。

就是因为我都明白,所以我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因为那件事情,我太清楚了。

他在作战。他总是在作战。他的对手是肉眼看不到且令人憎恶的敌人。

这个敌人八成是个庞然大物,任何人碰到他都没有胜算。

所以大家都移开视线,而我也避而不见。

但是,他选择战斗,企图获取胜利。结果在这个大弯道上,撞上了护栏。

然后,成了永不认输、再也不会失败的英雄。

不论多么悲伤的命运,不论时间多么冗长难耐、不论多么辛苦的努力,都再也无法打败他。

所以他赢了。

只有他是胜利者。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这场战斗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

“…………”

美丽的大姐姐流了一整夜的泪。她没有拭泪,只是全心全意地为你哀悼。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阿弘!”好反复说着这些话。看到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姐那么哀伤,我总是情不自禁把视线移开,能登。

我想那位大姐姐应该很喜欢你,但是,我明白大姐姐的事不是问题所在,这点你可以放心。问题出在别的地方,对不对?

——全是些无法令人信服的事。全是些教师伤脑筋的事。

“为什么?这样太奇怪了!”之类的话,为何没有人大叫出来?

这样很奇怪吧?很不寻常吧?所以,你才是对的!

“…………”

不谈这个了,你想会有对向来车吗?

你想这个弯道会有对向来车吗?

如果选择外内外的变换路径,万一出现对向来车,两台车一定会正面撞在一块。

话虽如此,可是箭已在弦上了。现在如果紧急刹车,车子会滑出去撞上护栏。

所以,我只能继续往前飞驰。进入弯道之前,我运用腰力将车偏向内侧,再从外车道切入内车道。

对向会出现车子吗?

不会的。

因为我该死的地方不是这里。绘理还在等我。

所以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一定不会有事的!

——嘿嘿嘿!真的没事了。

我完美地通过了最危险的弯道了。接下来一口气飞到底,我要一口气飞到有绘理在等待的小路。

你等着看我的表现!能登!

你就等着看我的表现吧!

我崇拜你。

从你死亡的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崇拜你。

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

你死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太惊讶了。

早上一进入教室就看到花瓶,接着学校举行临时晨会。

形影单薄的校长在体育馆里报告着:“这是一桩令人遗憾的事。二年a班的能登弘一同学,昨天晚上发生车祸过世了。”

这算哪门子的恶作剧嘛!真是受不了!女同学竟然还哭了,反射神经未免太强烈了吧!真是一群笨蛋!

虽然心里这么认为,但是你和渡边并不敢多话,只是露出暧昧的笑容。因为我们只能这么做,对不对?就像电视剧所演的,就算在你的位子上放一只花瓶,我们还是只能够笑一笑。

但是能登,这件事,你知道吗?

那一天放学后,我和渡边去轻音乐社团室。

渡边说了这样的话。

就是渡边,就是那个渡边说的:

“我希望我们三个人能够做些什么……没什么时间了,所以我想趁现在做点什么。”

这个“什么”就是乐团啦。听在耳里,我觉得这是一桩笑话,但是渡边却是认真的。我差点感动得落泪了。

虽然这中间不少波折,但是渡边也好像有所成长了。

他知道和别人快乐相处的日子,终有一天一定会结束,所以才开始卯起劲来,努力想做点什么。我想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依照那家伙的个性,也有可能他什么都没考虑,只是想做就去做罢了。

至于我嘛,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半途而废,完全不知道生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但是有一天……

我的救星出现了。

他就是电锯男。

他是神秘的怪人,他是不死的恶魔,他是我真正的敌人。

但是,我知道他就是我所期待、足以让我热泪盈眶、最了不起、最厉害的救星。你明白吗?我相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一直向前飞驰。是的,我一直向前飞驰。

但是,途中我开始害怕、开始懦弱。未来到底会如何?我忍不住越来越害怕。

而且——啊啊!

我喜欢绘理,所以才会格外害怕。

你明白吗?我相信你了解。

其实不管是我或我们,都看得见前方的未来。以后将如何,其实我心里早有了谱。

就算我现在移开视线、故意视而不见,但是过些短暂的时日,那些事情又会一一再浮出台面是吧?所以要真的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很庆幸能够转学。我要带着暧昧的笑容,远离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认为这其实是一种不错的做法。

但是……

但是……

你说得没错。

一定有法子的!

而且这法子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就是电锯男。

他就是我的希望。

所以,你等着看吧!能登!

我一定要以最华丽的动作,救出饱受电锯威胁的绘理。我要展现英雄救美的风采。

很快就会结束的。许多许多事情马上就会痛快了结。属于我的胜利就在那儿!

没有人能够战胜那个家伙!

尽管如此,还是有法子的。

这是你说的,对不对?能登!

所以我要去!我要赶过去!

马上就到了。

就在前头了。

我追过路面电车,继续往南高方向飞驰,进入狭窄的岔路之后,再以最高速度飞过平常上学的路,适时向左弯进便利商店的转角。

接着骑上人行步道,闯入一间无人居住的破旧民宅前院。

那儿就是小路的入口。

车灯照着黑暗而狭长的道路。

这是一条街灯照不到的小路,是我和绘理第一次邂逅的小路,是我第一次碰到电锯男的小路。

我骑着摩托车飞驰在这条小路上。

她竟然真的在那里!

苍白的月光淡淡地照着我所熟悉的制服。

是绘理!

但是,林子里传来低沉的轰鸣声。那是电锯回转的声音。

是电锯男!我大叫。

我像个神气的英雄,竭尽全力大声嘶吼:“快逃!绘理!”

绘理的身体靠着榉树树干,点点血迹将绘理脚旁的白雪染成了一片红。电锯男高高举起电锯。他在绘理面前高高举起电锯。我将油门催到最底。绘理发现我的到来,朝我这儿看过来。她带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看着我。我突然因害怕而颤抖。

来得及吗?我无法一口气将距离缩短。摩托车无法一口气就冲到前面。无法冲到前面啊!接着是一连串的慢动作。

片片飞舞的雪花,在风中摇拽的制服缎带,随风飘动的绘理长发,还有往下挥的电锯。

这些画面就像录影带中一格一格的慢动作,在我眼前缓缓播映。

应该来得及吧?

在电锯挥下之前,我必须用摩托车去撞电锯男。

但是来得及吗?真的来得及吗?

现在时间完全停滞了。在静止的时间中,只有电锯以一定的速度往下挥。

——————————

世界因雪而一片银白。

其他的颜色都消失了。

在这个冰封的世界里,只有绘理脚旁的雪,被绘理的血染红。

电锯男看着我。

他的脸没有特征,表情没有人味,即使照面过无数次,只要事过境迁,我就完全忘了他的长相。

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全黑的大衣和电锯,他脖子以上的东西,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所以我常想,莫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头颅?

——原来如此。难怪电锯男不会死,因为他根本没有头。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有生命的。

但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能移动,似乎又不合乎逻辑。世上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总而言之,这整件事就是不对劲吧!

电锯男看着我。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道理。”

这好像是他的回答。

“亲近的人离开了,爱的人死了,闪耀的恋情、瑰丽的美梦,就像一进入春天就融化的细雪。”

这是我每一次听到电锯男的声音,但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声音好熟悉。

“不论多么幸福的恋爱、梦想,或是多么灿烂的日子,你总有一天都会失去。这个世界是个地狱,是个不合常理、不合逻辑的、永恒地狱。”

这是苦闷的回响,我束手无策了。

但是——就算如此,还是会有法子的。

现在,我只能求他了。我瞪着电锯男,试着在心里求他。

我可以死。只要能够救绘理,我现在就可以死。

只要能够救绘理,就算要我死,我也甘之如饴。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应该不是最好的endg。所以我求求你,救救绘理吧!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慈悲的幸运赐给她!让她从今以后不再遭受任何挫折!让她从今以后都能活得健康快乐……如果不行的话,至少让她笑着渡过每一天——无论如何,请你保护她!你现在就可以……你现在就可以立刻……这就是我的心愿。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愿就只有这个。所以请你实现我这个心愿!你现在就可以立刻……立刻……将我……将我杀了!

电锯男的脸没有特征,表情没有人味,即使照面过无数次,只要事过境迁,我就完全忘了他的长相。

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张脸……那个时候,我知道他是谁。

电锯男眯着眼睛。那种皮笑肉不笑、讽刺味道浓烈的笑容,我确定见过。

“没有用的。她会死,你也会死。你们注定要生离死别,但是你的还有时间。所剩的时间,不论是长、是短,都是种悲哀。这个世界太复杂了。生活在那么复杂的世界,你们一定会死的。”

我大叫:

“是你——!”

这个动作不到一秒钟。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在我的心脏只跳动一下的瞬间,感觉上却很漫长的这一瞬间,突然结束了。

摩托车的前轮直接撞击电锯男的腹部,然后我被反作用力抛出摩托车外。

我高高地被甩到半空中。

在遥远的视线下方,我看到了以超猛速度在雪地上滑行的摩托车以及绘理。

天上有一轮好大的月亮。

这是一个沉静的雪夜。

我听到了歇斯底里呐喊的引擎声。

又听到某种东西撞击树木的轰然声。

然后,我晕厥了过去。

从半空中摔到地面的那一刹那,我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在一条陌生的高速道路上飞驰。

这是一条无尽延伸的笔直道路。

但是,我看不到路的尽头。四下一片昏暗,景致朦胧不清,我完全看不到路的尽头。

两侧的护栏以及对向车道,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这片黑暗一直延伸至遥远地平线的那一端,并和夜空融合在一起。

月亮高挂在天际。

只有在黑夜中独自闪耀的满月,以及等距离设置在道路中央分隔岛上的街灯,将黑漆漆的道路照得泛白。

只有黑白单一色彩,这是一种低反差的单一色彩。

我骑着摩托车,飞驰在陌生的高速道路。

——这条道路到底延伸到何处?我不知道。不过,不管它的终点是何处,都无关紧要。和我之前所在的地方比起来,这个地方铁定像样多了。

我真的这么认为。

我受不了。我对很多很多事情都难以忍受。

快乐的时光很快就会结束。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迟早也会分手。

然后就什么也不剩,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觉得毫无希望。

我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这就是原因吧!

这就是我在这条道路飞驰的原因吧!

好吧!不管这条道路的尽头是何处,我都去。

马力全开!尽情飞吧!

——现在兴致高昂的我,突然发现身旁也有一名骑士奔驰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旁竟然多了一位年轻的摩托车骑士。

我认得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没戴安全帽,所以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出声打招呼:“哟,能登,你精神不错嘛!”

能登注视着前进的方向,问我:“决定怎么走?”

“嗯?你说什么?”

“是继续往下走呢?还是折回去?”

我笑着回答:“当然是往下走,不管到哪里都冲到底。”

但是那个时候,能登却一如平时咧嘴微笑说道:“很遗憾,事实上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选择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不行,因为你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说什么?”

“像你这种做任何事都半途而废的人,不会有任何作为的。”

能登继续加速。

“喂,能登!”我也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没有用的,阳介!你追不上我的!你只会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你只会享受模糊不切实际的幸福,你只会珍惜马上就要消失殆尽的幸福。这种幸福就足以能让你心满意足了。”

我被激怒了,我生气了。

“事实不是如此!别跑,等等我!”

能登没有回答。

他的摩托车车速越来越快,而我却是不管怎么催油门,都追不上他。

“等我!你等等我!”

我狂叫。

“不要丢下我!”

我发出惨烈的狂叫声。

我知道为何我出现在这里,也知道他为什么丢下我而走。

能登以极速将我远远抛在后头,我看着他的摩托车车灯透着摇拽的闪烁亮光。

接着,我的双手放开了车把。

我缓缓地被时速已达两百公里的摩托车抛出去。

我的身体受到严重的撞击。

——————————

我的背部撞击到雪地上后,顿时一阵晕眩,接着又反弹到地面,我被痛醒了,但是就在看到星空的那一瞬间,我的后脑勺撞上榉木的树根,这次我着实晕了过去。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雪地上弹跳了一下之后,又滚了几圈。

然后醒来时——我是仰躺的。我四肢呈大字形仰躺在雪地上。

虽然全身剧烈疼痛,但是至少我还活着。

我睁开眼睛,从枯枝缝隙中看到了满月。

雪也还在呼呼地飘着。

白白的雪从深蓝色的天空中飘下来。没有声音,天空降下来的是宁静的细雪。

我吐出的气是白色的——天气真的很冷,闯进我背部的雪也好冷。

摩托车的轰轰声、电锯的引擎声,我全都没听见。我只觉得冷,因为现在是隆冬十二月的夜晚。

我战战兢兢撑起身子。

接着忍不住发出shen • yin。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儿痛,反正到处都痛。不过,我终于还是站起来了。看来好像并没有骨折。

但是,我的脚在发抖。

不只双脚在抖,我看了看手表,发现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才踏出一步,就滑倒在雪地上,脸直接埋进了雪堆里。

我没有立即起来,任由脸埋在雪堆里,等着双脚不再发抖。

但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双脚颤抖的情形似乎并未得到改善。

于是我抓着树干再次站起来,然后环顾四周的情形。

二十米外的地方,躺着一台扁扁的摩托车。

那台摩托车撞上大树后即严重毁损。

它打转时还削去了一层厚厚的雪,让雪下的泥土层露了出来。

再过去一点,我看到了绘理。

她就在我最后看到她的地方。她就蹲伏在树下。

我踩着不稳的步伐,蹒跚地跑过去。

一不小心踩到被摩托车削去的雪沟,又狼狈地跌倒了。

我马上站起来,再跑过去。

“绘理!”

没有回答。

绘理的右大腿在流血。我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她之前给我的手帕,按住伤口。

绘理的体温透过手帕传到我的手上。

绘理的气息很缓慢。她虽然晕倒了,但是人还活着。

她还活着。

只有脚有外伤,幸好出血量不大,应该可以马上止血。

其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头部应该也没有受创。

制服的侧腹部裂开了,里面是……我差点笑出来了,绘理真的穿上了锁子甲。

——她竟然顾不得羞耻,穿着这种东西外出。

我想笑。

我用指头戳着锁子甲,很想就这么捧腹大笑。

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哭了,所以笑不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哭了。

我连忙抹去泪水。

我用手背抹去泪水。

但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不断夺眶而出。

“………………”

我在绘理面前跪了下来,然后瘫坐在雪地上。

结果,方法呢?我发现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解决事情的方法。

我没死。

我每天都像个二楞子一样被遗留下来。

我无助地shen • yin。我放声哭泣。我已经有十年不曾哭泣了。

我用手掩住嘴,企图让自己不再丢脸地呜咽。但是,办不到。

我就是做不到。我跪在绘理前面,丑陋地啜泣。我不要这个样子。

救救我!

这是happy-endg吗?

这个样子,哪一点happy了?事情全都弄拧了嘛。

没有解决任何一件事。

我讨厌这个样子。

我讨厌!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但是,我知道,没有人会为我达成这个心愿。所以我就独自一个人不断哭泣。

我哭得好悲惨,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心中有难耐的失落感。有无法承受的愤怒。

我用力捶打覆盖着白雪的地面,不断shen • yin。

我不停地打,不停地打,打得雪花四溅。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助,越来越无计可施。

“……”

但是,突然间,我醒过来了。我的面前还有绘理。还有昏过去的绘理。

再这样下去,她或许会冻死的。我必须尽快叫醒她。于是我下定了决心。

下定决心唤醒睡得很安稳的绘理。

你等着瞧!就在那儿的你!我不会再让你瞧不起我了!你等着瞧!我马上就叫醒绘理!

可是,我该怎么做?

管他的,用什么方法都行。摇她的肩、打她的脸颊,只要想做,有的是法子。

接着,绘理醒过来了。

【啊!山本!谢谢你救了我!你真了不起,你是我的英雄。】被我叫醒的绘理,看来已经被我软化了。

我拭去泪水,对绘理说:

【你能够获救,是托我的福,你要感谢我,所以以后我希望你别再用下踢踢我了。】

【好,我明白,山本!】

接着,我紧紧地拥着绘理。

我扑上去,很唐突地拥抱着绘理。

然后,我在绘理的耳边,趁势热情告白。

【我喜欢你!】

【我爱你!】

不管说哪句话都可以,总而言之,我一定要随便说个几句。

就算说出“我永远爱你”这一句小学生都知道是谎言的台词,我也不在乎。

告白之后,我们激吻,我要一举攻下绘理的心防。我要给她最热烈的吻。

——所以,能登,你等着瞧!我就要叫醒绘理了。

今后,我要像这个时代的高中生一样,度过醉生梦死的每一天。

怎么样?羡慕吧!能登!你羡慕我了吧?你在那里吗?能登!你看着!你看着我!我不是开玩笑的。你很羡慕我吧?

“……对不对?能登!”

电锯男消失了。

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他的踪影。夜晚的小路是那么地冷冽,但是绘理的身体是暖烘烘的。

我仰望天空大叫:“对不对?能登!”我边哭边扯着嗓门大叫:

“我还活着,你很羡慕吧?”我呐喊的声音,响彻了小路的每个角落,接着我再度拭去泪水。

隆冬的夜晚。

十二月的夜晚。

一个下雪的寒夜。电锯男消失了。但是,我们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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