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3)
这就是渡边式的搞笑。我放声大笑。
“不许笑,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想仰赖你们的丢脸想法,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做任何事情,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努力才能发挥作用。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渡边到底想说什么。
“就像能登去飙车,也是一种学习……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渡边不清不楚说了这些暧昧不明的台词后,突然一把抢走了我的香烟。
“哇!你这算什么?打劫啊?你不是说不抽烟吗?”我一边抱怨,一边把烟深深吸进胸腔里。这次轮到渡边发问了。
“山本,你最近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总是超过门禁时间,从厕所的窗户回来?”
“啊,没什么啦,就是和上回跟你说的那个中央高中的女生……”
“你们去夜游了?”
“还好啦。”我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如果说出电锯男的事,渡边一定像上回一样骂我是二百五。看到渡边为了赚钱,一个人卯足劲进行音乐创作,我突然有种被丢置一旁的感觉,而莫名其妙地生气。
和可爱的高中女生不单纯的交往!渡边认为我在吹牛,所以也生气了。
“真是不简单,最近的高中女生真的很乱耶……其实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会进展得这么快,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每天晚上都把我叫出去,还说一天不见我,就寂寞得睡不着觉之类的。果然是抵抗不了我的魅力啊!我是说真的。”
渡边真的生气了。
“……你滚吧!闪一边去!不要打乱我创作的情绪!走开!——不要碰吉他!住手!再不住手,我要生气了。不准弹《禁忌游戏》这首歌!”
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刻意看了看手上的表。
已经快五点了。
“那我先回去了。”
“不要再来了!来了只会碍事!”
我离开了社团室。
美丽的夕阳映在白茫茫的雪堆上,非常刺眼,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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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渡边分手后,我先回宿舍吃晚餐。
“啊,山本同学!你不是都不吃晚饭的吗?”
“从今天起又要麻烦你了。”
“……你呀,这件事你应该事先说嘛。今天你只好将就吃速食面了。”
管理这栋学生公寓的大姐姐,很快就为我下了一碗面。虽然名为速食面,其实里面放了很多的火腿、豆芽及其他青菜,味道非常可口。
这位大姐姐是取代几个月前退休的欧巴桑来这里工作的。她原本没接触过这一行,什么都不会,可是现在所有事务都驾轻就熟了。她临机应变,为我下了一碗面,就比之前那位欧巴桑机灵多了。
大姐姐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而且非常漂亮。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反正看到她,我就完全招架不住了。
“还有白饭、纳豆和蛋。要吃吗?我可以马上帮你煎个荷包蛋。”
大姐姐今天对我格外亲切,看来她心情不错。或许她今天真的碰到什么好事情吧。
总而言之,一碗面就把我喂饱了。
“谢谢你,我吃饱了。”
接着我就往玄关方向走去。
大姐姐从餐厅探出头来,叫住正在穿鞋的我。
“现在还没吃晚饭的,就只剩渡边一个人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想他大概马上就回来了……”
“我等一下要出去耶,怎么办?”
怎么办?问我,我也没辙。但是我还是敷衍了一句话。
“你就收拾收拾吧!过了吃饭时间没回来,是他的不对。”
“嗯,说得也是。”
啊!大姐姐竟然认同了我的说法。对不起了,渡边。
“对了,要在关门之前回来喔!”大姐姐一边解围裙,一边笑着对我说。
“是!”我回答得很干脆,然后投入夜晚的城市怀抱。
跨上了停放在后面停车场的自行车,我朝着绘理的家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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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
在积雪的路上骑自行车,绝不能嫌麻烦,一定要打开前轮的车灯。在极易打滑的薄冰道上,我曾数次险些丧命。有一次是在转弯时,我滑出去,差一点撞到卡车,还有一次是我刹后轮时,整个人向前倾,差点撞上走在人行道的妇人。总之在积雪的路上骑自行车,就是非常危险。要将危险降到最低,就必须开前轮的车灯。能够幸运捡回一条命,有一是不会有二的。
装得不太好的发电机虽然会在骑的时候喀喀作响,我还是拼命地往绘理的家飞奔而去。
我沿着河川的步道一直骑,然后再穿越电车行驶的铁道,大约过了几十分钟……
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我按下电铃,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绘理的父母出来应门。
如果出来的是绘理的爸爸,我可就惨了。因为对爸爸来说,半夜来接女儿外出的男人,应该都是可恶的敌人。
当然,我也考虑过会有这种状况发生,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我会撒个谎说:“雪绮同学忘了明天上课要用的讲义了,我是她的同班同学,今天刚好当值日生,所以专程替她送过来是很正常的。”然后再把故意塞在书包里的粗糙纸张交给绘理的爸爸。
这个方法应该万无一失。
尽管如此,我还是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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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战斗结束了。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钟。
风不停地吹。
雪不停地下。
我们两个冻得脸色发白,牙齿不停地打颤。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外套,绘理穿着学校规定的大衣、围巾,还有手套。我们就靠着这身装备,对抗北国的寒冬。
“奇怪,突然觉得好冻……十二月果然很冷。”
“是、是、是啊……我们快回去吧!”
由于绘理在这之前,一直都在做全身的激烈运动,所以汗水一结冻就会觉得更冷,现在连嘴唇都发白了。
“回家的路……是哪一条?”我问。
“……那边!”绘理指着眼底辽阔的市街灯火。
“好远。”
“……嗯,非常……远。”
“……”
我们现在在一处著名观光景点的山顶上。
这是一座标高三百米的小山,但是从山顶往下眺望的夜景,却称得上是日本三大夜景之一。
我们搭乘缆车来到展望台,但是由于电锯男来得很晚,所以现在到明天早上之前,下山返家的缆车都不会再发车了。
但是如果要步行下山,我想我们两个一定会累死。
“喂,绘理!那边有花一百日圆就可以看山下景致的望远镜。”
“那又如何?”
“…………”
会想在隆冬中登山的观光客,原本就不多。进入缆车停止服务的深夜之后,还留在山上的观光客,当然更是一个也没有。
现在四下无人。
在餐厅、土产商店、展望台等处工作的人,现在也全都走光了。
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
——数分钟前,电锯男在距观光设施不远处的林子里出现了。在林子里屏息埋伏的我们,就像平时一样,将他击退。
当我们从林子里返回搭乘缆车的地方一看,四下已经无人。
没有任何人,一个人也没有。
在设施照明已经关闭的情况下,月光成了我们唯一的光源。我们就像呆子一样被独留在山顶上。
情形就是如此。
“……”
我在乌漆抹黑的餐厅入口处坐了下来。
我沮丧地点起了香烟。
“……绘理,我去你家接你的时候,紧张得要命。从明天起,我用电话叫你出门。我会在你们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公用电话。”我试着用最平静的声音,寻找日常的话题。
无聊地站在展望广场中央的绘理,用模糊的声音回答:
“……你紧张什么?反正我一定会去开门的。”
“是吗?”
绘理轻轻点了点头。
招待客人是女儿的工作吗?我不是很清楚。
“这样的话,当然最好。”
“……”
我们再次移开彼此的视线,保持沉默。
但是真的好冷。
好冷的夜晚。
冷得刺骨。
带着强劲威力从侧面吹过的风雪,直接打在我们脸上。连半空中都听得到呼呼的暴风雪声。
绘理不断用手指拂去睫毛上的白雪。因为置之不理,睫毛马上就会结冻。绘理一头美丽的长发,也被风雪吹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刚才绘理还很努力整理头发,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死心了。在暴风雪的吹袭下,也只好任由长发乱蓬蓬地垂在脸上。
“回家的路,是哪一条?”我再次询问。
“那边!”绘理指着眼底辽阔的市街灯火。
“是吗?那我们走吧!”
“…………”
“可以走十几公里的路到山下,也可以穿过山腰走捷径。你选择哪一种?”
“两种都不要。”
“这样的话……”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我们就在这里过一夜,如何?我们躲进餐厅的入口避风雪,然后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如果还是冷,就设法用人体的肌肤取暖。”
“……”
我以为有一只脚马上会踹过来,但是绘理似乎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带着一身咯吱咯吱不断颤抖的关节,我们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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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生公寓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两点。
历劫归来的我,体力完全透支,一心只想快点上床,钻进被窝开始酣睡。
“……”
我绕到公寓后面,蹑手蹑脚爬着紧急用的逃生阶梯。
二楼的逃生门,为了不让像我这种不遵守门禁时间的人进入,通常都是锁住的。由于这是常态现象,所以我并不慌张。
从逃生门的楼梯平台探出身子,可以够得到距离逃生门约一米左右的厕所窗子。
这个窗子不会上锁。管理公寓的大姐姐并没有检查到这个地方。
如果失手,就会坠落到四米下的地方。不过下面有积雪,应该摔不死人。
发挥吊单杠的本事,双手一拉,把身子撑起来,我把头伸进了窗框里。这个连续动作,像极了在拍动作片,而我每晚都有机会做这些动作。想要不遵守门禁,就必须具有这种胆识和体力。
为了不发出声音,我用脚蹬墙壁的同时,双臂也使出全力。
头进去了,接下来是肩膀。
将肩部缩到一个极限,慢慢就可以将身体挤进小小的窗框里。
这里就是洗手间了。虽然洗手间没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对已经习惯破窗而入的人来说,哪里有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将身体伸出数十公分后,我抓住送水的大水管,再以大水管为着力点,用力让整个身体脱离窗框。
只差一点点了,加油!
双臂不断使劲,我用浑身之力,把身体拉出来。
就在腹部通过窗框的时候,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洗手间的门又被慌慌张张关起来了。
接着——门又被战战兢兢地打开了。
身体一半挂在窗外,一半挂在窗内的我,两眼和大姐姐的视线对个正着。
“晚、晚安。”
“……晚安。”
大姐姐拉着我的手,一把把我拉进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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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题。我有太多的疑问了。
现在是深夜两点。一般时候,大姐姐不会在这时来巡视厕所的。大姐姐平常都会在十一点关门时,到各处巡一巡,然后就熄灯了。
为什么今天晚上,在这个时候,她还会出现在洗手间里?
“总而言之,对不起。”
我先道歉。虽然我有好多疑问,但是我还是必须先道歉。
不遵守门禁时间,最严重的话,会被逐出公寓宿舍。
因为租凭契约有条文规定:“不遵守门禁时间,房东可以要求租屋者搬出去”。果真如此,可就麻烦了。
“……我突然像着了魔似地,很想吃关东煮……”
“不要说了。过来!”
大姐姐拉着我的手走下吱吱作响的阶梯。
“我会反省的。真的,我会反省的。”
“我要训话,我们到那边去!”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不由得令我更害怕。
我被带进了漆黑的餐厅。
大姐姐打开了日光灯。
“坐下。”她小声地下令。
我瑟缩着身子,乖乖坐在椅子上,温驯地缩着肩低下头,装出一副正在深刻反省的可怜模样。
我幸福的高中生活是否还能够继续,就要看我接下来数分钟的演技了。
“我很生气。”大姐姐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对不起。”我道歉。
“我很生气。”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
“我真的很生气。”
“…………”
我好想大叫,我知道,你就快点生气吧!
我已有准备。我早已做好了设法支吾搪塞到极限的心理准备。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生气,我就无从辩驳,也没有台阶可以下了。
快点生气!用力骂我!不要不吭声!说句话啊!
保持缄默,只会让我更不安。
“…………”
但是大姐姐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莫非,她使出的是假借沉默催促我赶快反省的高级战术?
不,不,她是在虎视眈眈,等着我沉不住气先开口。
不妙,真的不妙。
我觉得如果我先开口,到了最后,我一定连我应该隐瞒的事情(和高中女生单独到山上的事)都会全盘说出来。虽然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和高中女生幽会,会破坏大姐姐对我的印象,我一定会立刻遭到报应的。
“……”
但是,我实在耐不住沉默,抬起头来看着大姐姐。
她带着一副“啊、真是伤脑筋”的表情,瞪着桌子的正中央。
这好像是一种异常疲倦的表情。
大姐姐眼睛仍然看着下方,开始独自低语。
“……山本同学,你曾被我妈妈——不,你曾经被以前的那位欧巴桑骂过吗?”
“没有……不,有过好几次。”
“欧巴桑都怎么骂你?”
“大概就是‘三更半夜洗衣服吵死人了,会打扰到别人的。’或者‘垃圾分类要好好做!’欧巴桑的话都说得很直接。”
“……原来如此,那也这样骂你吧!”
大姐姐先做了一个夸张的抬头动作,再来一个深呼吸,好像下了某种决心。
接着开始怒骂。
“为什么不遵守门禁时间?”
大姐姐的怒骂声,在深夜两点响彻了这栋公寓的每个角落。我吓得从椅子弹跳起约莫二十五公分高。
——这个人不要紧吧?
我不安地东张西望,前后左右都瞧了一圈,看看是否有熟睡的人被吵醒了。
但是,骂声的回音一消失,公寓马上恢复了宁静。现在除了大姐姐平静的呼吸声,和我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外,没有任何声音。
看来大家真的完全熟睡了。
这让我稍微放心了。
可是,接着马上又陷入不安。
大姐姐又垂下头,不发一语。
“…………”
事实上,挨长辈责骂,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我的人生有一半以上是在当儿童及学生。被斥责、被恶喝、被责难、找理由为自己辩护等做学生的基本技巧,我都已经修习完毕,甚至可以说已经是职业级的专家了。
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对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被归类为特异情况。
因为该生气的人竟然默不作声,不说一句话。
所以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难道训话就这样结束了?
还是才刚要正式开始?
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
“……”
我不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但是却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沉默,所以我还是试着开口敷衍。
“请问……”
接着大姐姐垂着头说话了。
“有酒臭味!”
“嗯?我没有喝酒。酒很难喝,我不喜欢。真的,除了被渡边强拖去之外,我……”
“不是你,是我。我刚才在外面喝酒了。”
大姐姐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的脸是红的。
“这对年轻人的教育而言,是不良示范,对不对?”
“对不对?你突然这么问我,我……”
就在这一瞬间,大姐姐的脸突然砰一声趴在桌子上,视线由下方往上瞪着我。
“……但是大人嘛,必要时还是得学会喝酒。有时非喝不可,谁都没有权利阻止我喝酒,对吧?你明白吗?山本同学!”
“是、是的。”我觉得状况好像朝一个很怪异的方向发展了。
“但是,我不是刻意要喝醉的。只是第一次碰到令人生气的事,我有点伤脑筋。因为工作上的事,我妈什么都没教我。”
“原来如此。”大姐姐好像醉了,醉得相当厉害。
“如果是我妈,你想她会怎么做?我看还是把你逐出去比较好吧?”
“不,这样好像太严厉了……”
大姐姐突然大嚷:
“半年前还是个大学生的年轻女孩,到底是什么理由,非得来做管理宿舍的工作不可?”
我吓一大跳,又从椅子上跳起来约三十公分。
大姐姐微微一笑。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说这个工作不好。这和不景气也无关。比起我那些找不到工作的朋友,这工作算不错了。只要做做早饭、晚饭和打扫环境就行了,很轻松。只要没有像你这种捣蛋的高中生,我会更轻松的。”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你虽然不遵守门禁时间,但是我并没有特别生气。这点请你理解,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如果把这间学生公寓的风纪搞乱了,学校就不会介绍学生进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学生会来住这栋破公寓了。所以我必须严格管理,你明白吗?”
我连点了好几个头。但是这件事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我到现在还摸不着头绪。她的口气很不寻常,而我却紧张得好像胃都挖空了一般。
“而且我也是南高的喔,所以我是你的学姐。”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但是,是又如何?我还是抓不住她的意图。
她依然无视于我的不安,说话的口气越来越溜。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真的很快乐,每天都在玩。要考进南高不容易,可是学生、老师都很混。追求快乐的结果,偏差值就比较低,可是南高仍是个好学校,对吧?你应该也过得很快乐吧?”
“嗯,大概吧。”
“所以你就不遵守门禁时间了?明天是星期六,是不是去电玩中心了?去打雪仗?还是去唱卡拉ok?玩伴都是男生吧?一定是男生。就算有女生,也一定是一群人集体行动。你呀,你绝对不是那种受女生欢迎的人。因为你看起来挺阴沉的,一点都不开朗。你知道吗?像你这种年纪的男孩,只要像个笨蛋一样活泼开朗,就会受女生欢迎。”
“…………”
“但是,你即使不受欢迎,也很快乐。我一看就知道了。嗯,你很快乐。受欢迎的人很快乐,但是不受欢迎也无所谓……所以你可以走了。”
“嗯?”
“晚安,我也要睡了。明天的早饭呢?”
“我要吃。”
“星期六的早餐时间是八点到九点。一过九点我就清理了,来迟了我可不管。弄清楚了就快走吧!我头痛。”
大姐姐抱着头趴在桌子上。
我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正准备离开餐厅的时候,大姐姐又开口了:
“……但是,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因为日子过得越快乐,以后就会越痛苦。”
这句话是针对什么而说的,我抓不到要领。她好像是在提醒我注意,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没回头,伸手打开喀喀作响的门。
“美好的时光,总是一下子就结束了。等你有所惊觉时,一切都消失了。但是,这也没什么好悲伤的。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喝点酒就应该没关系了。”
我来到了走廊。
从餐厅透出的微弱白色灯光,隐隐约约地照着长长的走廊。
“……小心!不要玩过头了!注意!明天早晨不要迟到了!”
接着我踏上往二楼的阶梯。
这里有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所以前头是一片漆黑,让人越走越恐怖。
进入自己的房间后,我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我做了一个纯白的梦。
“你在做什么?山本!”有个看不见长相的男子,在叫我的名字。
这个声音……是能登。
“小心点!这个样子,你会跌倒的。”我很生气,大吼回去:“你说的,我全都知道。这种事情,谁都知道。所以你这么说,根本毫无意义。”他笑了笑。
我觉得好寂寞。
这一切都是梦。
——————————
很多人都这么说:“高中时代转瞬间就过了。”
“那个时候的三年,是人生中最短的三年。”
对于高中时代的短暂,很多人都说过这种话。小说、电影也常常出现类似的台词。
但是,我却不认为这些话是正确的。我是不可能认同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事实上,高中生活相当漫长。
——啊,好长,好长,真的太长了。
例如,上古典文学课时,这种想法就沸腾到最高点。我必须忍受伊藤老师催眠似的声调,整整五十分钟。
“之……乎……也……”
简直就像在接受酷刑。
如果真的能够睡觉也不错。当然,这么做铁定挨骂。
伊藤老师责骂学生的方式,也和他所教的课程一样古典。他会命令学生罚站到上课结束。而他揪出上课打瞌睡学生的技术,更是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姜果然是老的辣。
我偷懒三次中一定有两次会被抓到,然后被罚站。
所谓罚站,并不是到走廊罚站,而是站在自己的位子上。
如此一来,在全班四十二个人当中,就只有我像个大傻瓜一样特别突出。
真是丢脸。
站得我脚也酸腰也酸。
……啊,还有四十分钟,好久喔。
伊藤老师马上就要退休了,可是教学态度仍然一丝不苟。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我们这些学生的存在,他总是用自己一成不变的方式,反复上着自己早就熟透的课程。
“尔、然、夫、斯……”
我真想大叫,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咒语啊!
但是,我终究还是不能这么做。已经是高中生了,不能这么不成熟,所以我只能忍耐,我只能默默地忍受这漫无止境的课。
但是……第一堂课才刚开始。
到放学之前的上课时间,长得几乎要令人晕厥。
下一堂课是数学。老师要发考卷,情况最为糟糕。
接下来是英文课。老师要我们翻译的地方我还没动笔,怎么办?
第四堂课是化学课。今天要做实验,应该很轻松,所以我很高兴。
过了午休时间后,是现代国语文及地理。这两堂课,我一定打瞌睡。
“……嗯,山本同学!两百零四页!”我心不在焉,就被点名了。
“是、嗯……男子书写日记……”(注: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学作品《土佐日记》中的一节。)
我朗读课文,可是完全不解其意。
——对了,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我这样真的过得了关吗?
每天都被考试、习题、各种麻烦事,逼得焦头烂额。
一年后,还要面对升学考试。
我心急了。真的焦急了。
——————————
——我真的焦急了。
可是,真正的问题,并不在此。
我非常了解这一点。
上课无聊、读书麻烦、今晚加藤老师要来家庭访问等等,其实都只是表面的问题。我的根本问题,是在其他事情。
例如,这件事。
半夜飙摩托车出了车祸,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消失。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明知深夜在积雪的路上飙摩托车是那么危险,却还要放纵青春、恣意任为?
听说,他没带安全帽、而且明知前头有个急转弯、竟然还不减速。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自杀。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做?
他死了。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厌恶读书、期末考近了等课业的压力。不,这或许也是原因的一部份,但是,我认为一定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这个更深一层的原因,深得令人无法轻易发现,也无法简单说明。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最好是三缄其口。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
可是却偏偏有多嘴的家伙,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把原因归咎于“他的家庭环境好像很糟糕”、“他从以前就是个怪人”等等。我真想用破坏力强大的“一脚”砸人,好让他们立刻上西天。听到有人竟然拿一个月前的车祸当作闲话家常的题材,我真的气得想shā • rén。
我心里这么想,可是现在我们在学生餐厅吃饭,“一脚”并不在我手边。而且用脚架砸人,犯的是shā • rén罪,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我只能狠狠、狠狠地一直瞪着他们。
在对手感受到我恐怖而锐利的眼神,进而站起来离去前,我要耐着性子瞪着他们。
“……走吧!”那个男生终于站起来了。
“嗯。”女生也慌慌张张放下了筷子。
好一对懦弱的两人组。他们俩一起在学生餐厅的一等席吃拉面。看他们两个你侬我侬,也是我生气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长得一脸驴相的男生会有女生喜欢?真是奇怪。
“……太奇怪了,真是的!”
我问坐在旁边,正在荞麦面上撒胡椒的渡边。
渡边说:
“这有什么好的。被那种女生喜欢上,有什么好高兴的?你看!长得那么丑!那个男生也不怎么样,看起来脑袋阿达阿达的。两个蠢货!去死吧!”
去死吧!看着他们两个相偕离开学生餐厅,我们小声嘀咕。
真是标准的放马后炮。
——————————
虽然如此,我们好歹也是年轻人,某种程度上仍拥有属于年轻人的热情。
最近渡边就在燃烧他的热情。本来我预测渡边的热情差不多该燃烧光了,没想到到现在,他依旧沸腾不已。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连续三句同样的话,他好像真的很兴奋。
“……知道什么?”
我放下拿在手上,挡住脸部的漫画。虽然我对他说的话没多大兴趣,但是为了能够进轻音乐社团室饶舌,基于礼貌,我还是应该回应。
渡边取下连着喇叭的耳机,回过头来开始大放厥词。
“我果然是个天才!”
“…………”
从小窗户射进来的夕阳,让香烟的烟雾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啊!我可真闲。
“仔细听!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嘛!”
“我作曲的方法,经过无数次的失败经验,终于上轨道了。我找到我的方法了。这就是我的原创作品。崭新的作品喔!太棒了!我是天才!”
“…………”
我认识渡边很久了。我们从高一就同班,所以对他的事,我自认非常了解。
他——经常向学校请假。他老是嚷着自己得了忧郁症,然后就打电话向学校请病假。
那个时候,渡边似乎真的很忧郁。忧郁得不得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但是,他忧郁的时间,顶多只有三天左右。三天一过,心情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完全呈正反两极。
“怎么样?这是我拍的照片!可以感觉到我惊人的才华吧!多棒的构图啊!为了把激烈运动中的对象拍到最好,我还特地买了单脚架,终于值得了。我现在已经是专业级的摄影师了。我要投稿到capa!一定可以获得下个月的首奖。”(注:capa为日本的摄影专门杂志。)
“怎么样?这是我写的小说!里面有极为大胆的描绘!绝对有资格得诺贝尔文学奖。连大江健三郎我也不看在眼里。我准备先在文学社的同人志上发表。”(注:大江健三郎,1933~,小说家,日本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二人。)
“怎么样?这是我画的画!我刻意加入美术社,请他们教我画油画。所有的会出终于有代价了,我果然有才华——你看!这是史无前例的笔触!首先,我会先在高中文化连盟中大放异彩——我希望就读的科系是日本大学艺术系。”
有躁郁症的人,或许就是他这个样子。拥有用不完的精力的渡边,把自己多彩多姿的兴趣发挥至最大极限,胡乱进行各种创作活动。
当然,只凭一股冲动的艺术活动,不可能进行得很顺利的。
通常玩到一半,他就发现自己的无能而厌倦了。就连用发面纸赚来的钱所买的f4相机,现在也锁在柜子里蒙上一层灰。
所以我认为作曲也一定只是一时的狂热。
“……不,这次不一样。我在社团室里待了整整两个月了。请你认清我的干劲!”
我把他激怒了。
“那就让我听听你作的曲子啊!”
“……还不行啦,还不到可以让人家听的阶段,现在我才刚刚确定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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