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日(1/2)
我身处静寂之中。
秒针以及秒针定义的时间之间,我漂浮着。
白色的手术刀切开了我的胸口。
戴着绿色手套的手,抓出了其中的东西。
黑色的雾霭。吵闹的鸟叫声。
一直飞个不停的五彩蝴蝶。
所有一切,都从我胸口中离去。
黑色的雾霭溶解在朝阳中。
鸟叫声突然停止了。蝴蝶升上天空,受到太阳的灼烧。
我的胸口变得空荡,针和线缝起了我的胸口。
那里是完全黑暗的房间。
我翻了个身才发觉。床单上了太多的浆。这里,是哪里?
我听到了熟悉的怀表声。我伸手拿起怀表,冰冷的感觉令我感到安心。
我拉着怀表的链子,挂在了脖子上。
冷却的感觉,让我的意识逐渐觉醒了。
--这里,是哪里?
这里一定是医院。
我逐渐想起了那场战斗。
我的头很沉。
愤怒、悲伤,仿佛都消失在了很远的地方。
‘啊,你醒了吗?’
是房东小姐的声音。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擦着眼睛。
只有她的声音还和平时一样。充满弹性的,温柔的声音。
可是,在过于明亮的荧光灯下,她无法隐藏眼睛下方的黑色。
围裙和眼镜。是平时的房东小姐。
她的右手吊着,其他地方并没有大伤。
“房东小姐,没受重伤啊……”
我很高兴。就好像没我什么事似的。
烦人的,多管闲事的我,轻声说。
公寓的枪战。如果那是现实。
房东小姐,应该看到了我使用力量的样子。
还有,惠已经死去的事情,也是现实。
头很疼。我无法想太多的事情。
‘克绮君……总是不醒,让我很担心。
嗯,是不是出了很多汗?我来帮你擦擦身上吧?’
房东小姐手上,有一块白毛巾。
“没事的。”
‘那,口渴吗?白开水喝吗?’
这里是哪里?
我正想说出这句话。
从我嘴里说出的,却是另外的话。
“惠她……”
房东小姐低下了目光。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握着毛巾,几乎要把毛巾撕碎了。
我呆呆地想。
是吗。惠果然死了啊。
‘对不起……’
房东小姐抱住了我。
‘我没能保护好惠。
我明明就在她身边。我的身体动不了。’
房东小姐的声音消失在了哽咽中。
她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按在她柔软的胸口中,我甚至感到后背疼痛。
我的胸口中,金怀表在一秒秒走着。
惠,死了。
对于这件事,我似乎不如房东小姐悲伤。
我这么想着,感到了一些寂寞。
但是,我没有流出眼泪。
……
‘那,这个是换洗衣服。我还会来的。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房东小姐说着。我对她机械地点头。
灯关上了。我躺在黑暗之中。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胸口。
手掌没有感到心跳。
直到昨天,还在那里放出热量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了。
--是吗。心脏没了啊。
这句话渗入了我的头脑中。
秒针随时间前进。
我……至今为止,是如何活下来的?
至今为止……在伊格尼丝刺穿我的胸口,心脏开始跳动之前。
我确实活着。遵从怀表的表针,心中一丝不乱,只是直行向前。
那时,我没有心脏……但那只是感到不便。我自己选择走下去的道路,控制自己的手脚,我确实活着。
到现在,我甚至不想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我想不到明天是什么样子。
我想不到,下了床之后,我想去哪里。
惠,已经不在了。
我的身体逐渐丧失了力气。手和脚。
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不想移动。
只有眼皮还睁着,盯着黑暗的天花板。
秒针随时间前进。
活着,和死去。
和只是如此平躺着的区别,逐渐变得模糊了。
病房的门,无声地打开的时候,我一动也没动。
没有脚步声。
只有衣服轻微的摩擦声,和空气摇动的感觉。
没有护士会悄无声息地偷偷接近患者。
敌人。危险。死。
这些词语浮现在我呆然的头脑中。
但是,那也单纯是空虚声音的排列。
手脚都不想动。
那人伸出手臂。抓住了我的肩膀。
‘起床,克绮。’
……
“是伊格尼丝……吗?”
‘赶快准备。我们要赶快从这里出去。’
她把我拉起来,我迟缓地起身。
我听她的话,穿上了制服。
‘惠的事……抱歉。’
我背对伊格尼丝,她轻声说。
“算了。”
我的声音平得让人发颤。
我的脸颊‘啪’地响了一声。是伊格尼丝。
我的身体中,燃烧了些许的愤怒。
我瞪着伊格尼丝,她俯视我。
‘……清醒了吗?’
“嗯。”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其实,随便是哪里都无所谓。
我摇摇头。
‘敌人的正中心。跟我来。’
伊格尼丝拉着我的手走到走廊中。
门前倒着白衣医生和护士。
“这是?”
‘敌人。’
伊格尼丝简短地说。
我不意看了一眼倒下的白衣。
那是社章还是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社章……和那些家伙一样。”
‘因为是斯特拉斯制药的社章。’
“斯特拉斯?”
我听说过。
郊外很大的建筑物里的公司,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这里是公司管理的职员医院。袭击你的是斯特拉斯的特殊部队。’
“职员医院?特殊部队?”
‘仔细用耳朵听好,跟我来。’
伊格尼丝边走着边说。
‘人类中有几个组织发现了魔物的存在。斯特拉斯是其中之一。’
伊格尼丝小声继续说。
我们拐在复杂的走廊中,寻找楼梯下楼。
“是制药公司?”
‘四六腿的蛤蟆没听说过吗?作为药效的东西,大多数是从动物和植物的一部分之中发现的。你知道有猎人在热带雨林中探求未知的药草吧。
斯特拉斯这种组织,狩猎场所是城市。是混在街上的魔物。他们从各种魔物的生体反应中,抽出药效成分。’
“他们是人类……吧?”
‘嗯,是的。
袭击公寓的,也是为了要拐走你。’
“那之后……伊格尼丝发生什么事了?”
‘活下来了。’
她讽刺的口吻还是没变。
‘顺便还对警察报了案。那些家伙在真正的警察面前也没有权力带走人。
结果救护车就出现了,把昏过去的你送到了这个医院来了。’
“……那,这里,真的是医院吗?”
‘也算是作为一般的医院营业呢。不过,这里还是他们的脚下。’
“还有,人类找我干什么?”
‘就是说,他们的技术比我预想的还要先进。’
伊格尼丝恨恨地说。
“怎么回事?”
我还没说完,她就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听到了走廊拐弯的另一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力量能使用了吗?’
伊格尼丝小声问着。
我无言地摇头。
‘那么……跟我来。别离开我。’
伊格尼丝双手交叉一挥。她的指尖夹着月牙。
月牙划着椭圆曲线,飞到了拐角的另一边。
我听到了轻声的惨叫,和人倒下的声音。并不只是肉,还有金属硬块掉在地板上的沉重声音。
‘走。’
伊格尼丝跑起来。我跟在她身后。
怪不得听不见大声的惨叫。
四个月牙准确地刺穿了四人的喉咙。
那些穿制服的男人们,倒在了血海之中。
男人们喉咙冒着血泡,发出不成声音的声音。伊格尼丝从他们身上抢过shǒu • qiāng放在肩上。
一个人拔出了月牙。像是水管喷水一样,血喷了出来。男人无力地摔在地上。
--什么也感觉不到。
现在,我眼前,这些男人们正在死去,我的胸口却感不到一丝涟漪。
‘喂,喂,怎么回事?!’
‘呀!’
有人发出尖叫。
门里面露出了一张人脸,是穿着睡衣的男人。其他的门也吵吵闹闹地打开了。
是住院患者们吧。有人逃回房间关上门,也有人跑出来。
穿白衣的医生跑来。
‘怎么回事,你们……’
他看见血泊中的尸体,脸色变得苍白。
伊格尼丝抬起双手。
跑来的医生们脸色苍白,拔出了枪。
枪声轰响。
‘哦!怎怎,怎么……?’
发出惨叫倒在地上的是医生们。他们的喉咙长着月牙。
‘演技还算不错。’
伊格尼丝恨恨地说。
医生,也是敌人吗。
“接下来怎么办?”
‘等等。快了。
……3,2,1。’
一层发出了爆炸声。
我从炸出的洞口看去,我看到纯红的火焰舔着地板。
“你打算杀死患者吗?”
‘紧急出口的路是通的。’
伊格尼丝说着,向前跑去。
“去哪里?”
‘出口被封锁了。去屋顶。’
伊格尼丝和我朝着走廊深处跑去。
“……地震吗?”
‘不是吧。’
脚下向上传来的冲击。走廊在摇晃。
随着一阵强烈的摇晃,爆炸声轰响。
水泥地板变成了瓦砾,那个东西出现了。
‘真是胡来呀。’
伊格尼丝有些无奈地说着,转向了右边。
“这轮得到你说吗。”
耍贫嘴已经很勉强了。
巨人的身影,令我的后背感到了强烈的寒冷。
伊格尼丝跑着,我追在她身后。
“那家伙怎么办?”
‘别吵。有办法。’
伊格尼丝从外套里取出的,是打火机--改造型的手榴弹。
盖子和盖子之间,用一根连线连着。
‘这样就弾不开了!’
她同时滑了两个打火机的滑轮,她扔出了手榴弹。
手榴弹绕着圈,准确地缠上了巨人。
巨人摇动着身体,连线便更深地缠在它身上。
‘躲起来!’
伊格尼丝打开一个病房的门,作为盾牌。
我也跑到她身边。
爆炸声。一瞬间之后。
推着门的手那个方向,响了尖锐的一声。
‘切,不行吗。’
门上扎了无数的金属片。
巨人的上半身缓缓震荡着。爆炸的手榴弹碎片,一个不剩地反射回来。
“下一个办法呢?”
‘我有所准备。’
伊格尼丝像是变魔术一样,又取出了一个手榴弹。
和刚才的形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看着。’
巨人的脖子又缠上了连线。
巨人好像很不乐意地伸过手去,紧接着。
连线还没断,巨人的上半身就喷出了火。
这就是火焰手榴弹吗。
带有粘性的油脂,冒着黑烟持续燃烧。
巨人的全身发生震动,但火焰反而吸收了氧气,燃烧得更旺了。
巨人停止了震动。
然后,它上半身燃烧着,又开始缓缓走来。
“下一个办法呢?”
‘暂时还没有。’
回答很明确。
怎样才能打倒它?
‘克绮。说说你都了解它什么。’
“能吸收、反射冲击。可以认为它不会受到物理上的冲击。”
‘还有呢?’
“对热和火焰抵抗很强。”
‘只有这些?’
“……嗯,至少它的头部没在呼吸。”
巨人卷着火焰,冒着黑烟。它缓缓接近我们。
至少,它看起来不像是临近窒息的样子。
‘是呀。那么,缺氧和毒气也不管用。击打、斩击、高温、窒息以外的攻击手段呢?’
“触电。溶解。中毒。冷冻。衰老。神经系打击。”
我把想到的词语排列起来。
‘唔……是呀。’
她好像在赞同我,她点点头。
‘那么,就一下子都用上吧。’
伊格尼丝贴着地面扔出一个烟雾弹。
白色的烟覆盖了整个地面。
我和伊格尼丝冲入了附近的病房。牌子上面写着,药品库。
伊格尼丝随手击碎了锁着的玻璃柜。
她取出了茶色的药瓶,向地上摔了几瓶。
刺鼻的刺激性气味立刻散发出来。看来这对健康有害。
伊格尼丝把药品摔了满地,连玻璃柜上都是。然后她用火柴点了火。
火焰瞬间扩散开来。柜子一个个炸开,发出了惊人的巨响。
伊格尼丝在房间角落发现了一个大型气缸,她用力点点头。
我们隐藏住气息,躲在了门后。
现在走廊里的烟应该散了。那个悠然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巨人不急。我们只了解这些。
烟消散的时候,它不见我们的身影,于是就会逐次开门确认吧。
这就是我们所希望的。
然后,远处响起了开门声。然后又是脚步声。
然后是开门声。
脚步声逐渐到达了这扇门的时候。
我捂住了耳朵。今天,最大级别的爆炸声,响彻在走廊里,摇动了我们的房间。这股震荡甚至要破坏这扇门。我们拼命地抵挡着。
爆风消散了,我们谨慎地打开门。
走廊里面是完全的黑暗。爆风把这层楼所有的荧光灯一个不剩地震碎了。一楼的火灾发出红色的光照着这边。医院的一角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的底部。
“……逆气流吗。”(编者按:backdraft)
我终于理解了伊格尼丝的作战。
伊格尼丝在药品库放火之后,她打开的气缸,是液氮。
然后我们逃到了邻接的房间。
燃烧的火焰,使药品库中的空气达到了高温。
但是,同时液氮蒸发之后沉积在地面附近,屏蔽了药品库的氧气。
这是超过了着火点的高温状态。只有火焰本身消失了。
巨人打开门的一瞬间。
门外新鲜的氧气流入进来,于是引起了爆发性的燃烧。
哪里都没有巨人的身影。
门前的扶手炸飞了。地板上刻下的两条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地狱的彼岸。
‘怎样,炸飞了吗?’
伊格尼丝淡淡地问着。
没必要打到它。
只要能拖延时间,让我们到达房顶就行。
“……伊格尼丝,看那个!”
地狱的深渊边,能隐约看见巨人的手指。
‘切!’
月牙飞去,发出鸟啼声。但是,尖锐的利刃,在巨人的一根手指上弹飞了。
它发出了肌肉扭动的声音。巨人用一根手指抓着洞口,全身屈伸弹了起来。
巨人冲到了走廊中,速度出人意料。
‘克绮?’
“什么事?”
‘跑吧!’
不用她说。
我和伊格尼丝全速向前奔去。
巨人燃烧着。是火焰手榴弹的残余,还是因为逆气流爆炸呢。
它的上半身喷出纯红的火焰,在黑暗的走廊中浮现出明显的身影。
变为人体火把的巨人停下了脚步。
“别动了。”
我的口吻简直是在祈祷。
巨人在颤抖。只有这一次,它看起来有些苦闷。
巨人缓缓跪在了地上。
“好呀!”
我和伊格尼丝发出痛快的声音。
巨人像是断了线一样向前倒去。
我和伊格尼丝互相看了一眼,谨慎地接近巨人。
巨人躺在地上,没有要移动的样子。
它的后背,有一个很大的裂缝。里面……什么也没有。
空的。空壳。巨人的身体是空的。
“伊格尼丝!”
我喊叫的一瞬间。
红色的黑暗从天花板降下来,发出呼吸般的声音。
那看起来像是暗红色的血糊块。
那东西摊在地板上散成一陀,然后一瞬间成为了人形。它在地板上滑动,让人感到它没有关节。它朝伊格尼丝扑去。
红影的右臂一挥。手臂的前端变成了尖锐的利刃。
伊格尼丝抓住了它的右臂,进入了它怀中。漂亮。
挥空的右臂,一半击入了地板中。
伊格尼丝手肘一闪。
她的手肘袭向红影的喉咙,像是要把它的喉咙切裂。
影子的喉咙凹陷下去,手肘通过的同时,喉咙又复原了。
这难以置信的柔软性,和像水一样的柔滑,和那巨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家伙果然是巨人内部的东西吗!
影子的胸部产生了波浪。
影子的胸部刺出了尖锐的荆棘,插入了伊格尼丝的胸口。
‘呃啊!’
血随着惨叫喷出。
伊格尼丝抓住了影子的双肩,然后向后倒去。
她猛地一伸双腿,做了一个漂亮的巴投。(编者按:柔道投技。)
影子在空中飞舞了一下,就落向了地狱的深渊中。
“伊格尼丝!”
我跑向伊格尼丝,搀起了她。
为了确认伤势,我脱下了她的外套。
我皱了眉头。
她的腹部开了几个硬币大小的洞。
即使内脏没有产生疼痛,仅仅是出血量也危及生命。
“你还好吗?”
‘……疼。’
伊格尼丝缓缓站起。血液喷涌而出。
“别动!”
‘那可,不行吧。’
她的声音不得已带着疼痛。
“现在我来止血。然后我背你。”
‘……不,你先走。’
伊格尼丝的脸上,有着那种讽刺的笑容。
“我才不会!”
一层又响起了爆炸声。
火焰带着轰音喷了上来,照耀了黑暗中的伊格尼丝。
她的右脚上,有一只红色的手紧紧握着。
‘快走,你这个磨磨蹭蹭的家伙!’
伊格尼丝猛然推开了我……紧接着,她自己倒向了深渊之中。
红色的影子想攀着她的身体上来,但已经晚了。两个人缠在一起,即将消失在火焰的深渊中。
“伊格尼---丝!”
我扯着喉咙喊。
我跑着,召唤风。
--来吧,温柔的南风。抓住我的手前面的人!
但是,风,丝毫都没有吹来。
我毫不犹豫地朝着深渊伸出了右手。
我伸直了的指尖,稍稍碰到了伊格尼丝的手。
我全身麻痹了。
时间,停止了。力量汩汩地流入我的指尖。
非人的力量。魔物的力量。刻印着永劫岁月的禁忌力量,从我的心脏溢出,侵蚀了我的身体,甚至苛责着我的心。
像是关上了电闸一样。
我的意识,一瞬间,关入了黑暗之中。
我漂浮着。
我漂浮在温暖的水中。
我漂浮在将我的身心都溶解了的水流中。
我漂浮着。
出现了轻微的水波。
水波像柔软的春风,碰触我的脸颊,搔动我的头发,滑在我的后背上。
水波涌来又退去,涌来又退去。我处于这样不断涌来退去的水波中。
我想,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我睁开了眼睛。我为什么会睁开眼睛呢。
是因为上方射来的微弱光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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