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10(2/2)
连他正在享用的这些玛芬,我也怀疑他是否有乖乖付钱。
以最坏的状况,他甚至有可能连折价券都造假。
「不过,我也没有闲情逸致干涉别人的嗜好。只要积蓄得以增加,关于你这种特异的嗜好,我可以帮你向战场原保密。」
「……你的威胁方式,真的就像是临时起意。」
恐吓的手法炉火纯青。
不过,我和忍约会只是小事,即使被打小报告,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比起bā • jiǔ寺的事情被打小报告好一点)。
「真的,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很讶异,世界上居然存在着你这样的人——何况你不知道战场原的联络方式吧?」
毕竟他的手机,已经被战场原毁掉了。
而且战场原搬到民仓庄,是遭受贝木诈骗之后的事情——不对,既然他是骗徒,要弄到手机号码应该轻而易举吧?
但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对于贝木泥舟而言,战场原黑仪已经是一文不值的女人——贝木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来这里诈骗国中生,也忘记他至今诈骗的家庭中,某个家庭的女儿就住在这里。
或许连这件事都是假的。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贝木再也不会主动接近战场原了。
就是这么回事。
只会是这么回事。
无论如何,即使除去金钱这个要素……不,别说除去,即使加上金钱这个要素,既然战场原已经没钱,而且成为他所说的「平凡女孩」——就绝对不会引起贝木的兴趣。
这是一种救赎。
「……唉。」
不过老实说,这次是我和忍的第一次约会,虽然我不满忍打断我的念书计划,但我其实也对此抱持某种程度的期待和喜悦……然而光是遇见贝木,这种心情就完全消失了。
心情沉到谷底。
这家伙简直是座敷童子的相反版本。
不祥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我只要见到bā • jiǔ寺就会感受到幸福,他则是和bā • jiǔ寺完全相反——搞不懂今天是怎么回事,心情被弄得忽上忽下。
宛如云霄飞车。
「你那是什么眼神?为什么你这小孩要对大人用这种眼神?」
「没有啦,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像乌鸦?」
「乌鸦啊……那就是在称赞我了。」贝木如此说着。「那是一种强健的鸟,而且是聪明的鸟。」
「嗯……真要这么说也没错。」
虽然漆黑的外表给人不好的印象,但要是只以外表判断,对乌鸦也不太礼貌。何况在某些地方,乌鸦相传是能够带来幸运的鸟。
「不过它们会乱翻垃圾,把环境弄得乱七八糟……」
「乌鸦之所以会翻找垃圾,是因为人类制造垃圾。如果将眼光放远到地球的规模,以垃圾把环境弄得乱七八糟的应该是人类。」
「……看来你很讨厌环保之类的字眼。」
「说到乱七八糟,我之前看过乌鸦吃鸽子,那是一幅非常壮烈的场面,羽毛飞散得满地都是。」
「我完全不想去想象……」
丝毫没有相谈甚欢的感觉……
和这个家伙聊天,连一点乐趣都没有。
不只是乌鸦——鸟是一种强健又强韧的生物。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所以别说闲聊,早知道刚才看到贝木的时候就应该无视他——然而关于这方面,忍说得没错。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我想要打听消息即使预先知道心情会受到影响,但我还是把座位换到这里。
不过,我想要保护战场原的这份想法,当然是第一优先。
「影缝余弦和斧乃木余接,你知道这两个名字吧?」
之所以没有过于拐弯抹角试探,是因为我不想冒失而被贝木逮到敲诈的机会。
不知道的话就说不知道,不想说就别说,但我可不希望他岔开话题,说出「想知道就付钱」这种话。
我不想和骗徒扯到金钱的事情。
然而我这个小孩的肤浅智慧,当然比不过大人的狡猾智慧。
「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所以给我乖乖付钱。」
贝木光明正大挺胸说着。
好夸张的三段论证。
真是的,想当个守财奴也该有个限度吧——不过与其说是守财奴,他更像是抢钱一族。
他是一个敢断言金钱比自己生命重要的人。
如同火炎姐妹秉持着正义的信念,他秉持着资本主义的理念。
正义这种东西——他可以面不改色践踏在地。
「阿良良木,我们能像这样巧遇也是某种缘分,即使你没有折价券,我也不是不能打个折扣给你。」
「巧遇是吗……」
真讨厌的巧遇。
然而我没道理不好好运用这次的巧遇。
确实如此。
「……啊~知道了啦。」
要是落到议论的局面就麻烦了。
在出现这种念头的时候,就已经落入骗徒的圈套了——虽然我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他眼中的肥羊,但我可不是任凭宰割。
我觉得在这种时候,必须让他认为我不足为惧,让他瞧不起我。
不能让他保持警戒。
骗徒的猜忌与戒心可不是开玩笑的。
「相对的,你不可以说谎。听好了,这个金发萝莉少女拥有一项惊人的技能,她可以看穿任何谎言。」
「这才叫做谎言吧?居然企图欺骗骗徒,好大的胆子,我就认同你的这份胆量吧。」
贝木说得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
是没错,他就像是说谎专家,当然能看穿这种程度的谎言——不过这是为了让他瞧不起我而刻意这么说的在我暗自得意的时候,贝木继续说道:
「那个小妹妹怎么看都是外国人,而且似乎不太精通日文,我不认为她拥有这种程度的技能。」
……如果这番话是在开玩笑,那么贝木泥舟的个性或许挺独特的。
不,这也是这家伙的手法。
贝木就像这样使用各种手法,诈骗许多可怜的国中生——或许他也和我一样,想要让我觉得他不足为惧。
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这个不祥的男性是连战场原黑仪都上当受骗的骗徒。
回想起来,曾经被贝木骗过的战场原,为了避免我和贝木有来往——为了避免我和贝木有所牵扯,甚至不惜做出恐怖的恶行,把我这个男朋友绑架监禁。
要是战场原得知我出乎预料和贝木同桌对谈,或许她光是如此就无法保持镇静了。
唉……
多一个不能被女朋友得知的秘密了。
……不过,和贝木对峙真的好伤神。
毫无乐趣可言。
精神指数持续降低。
「所以,想知道这两个人的情报l——我要付多少?」
我说着取出钱包。十个甜甜圈加上两杯咖啡,已经让我失血将近一千五百圆——
依亲只靠着零用钱生活的我,不能过度浪费。
等到战场原从老家回来,我还想和她约会。
不过既然是付钱给成年人,再怎么样总不能只给零钱。
付个两千圆差不多吧……
就在我打开钱包拿出两张千圆钞票,并且依然在犹豫的时候……
「拿来。」
贝木如此说着,以极为自然的动作抢走我的钱包。
什么叫做「拿来」?
由于真的是自然而然流畅到夸张的动作(整体看起来,甚至能以美丽来形容),我甚至来不及反射性抓紧钱包避免被抢,维持着钱包离手的姿势——与其说是骗徒,更像是小偷的技巧。
坐在我旁边的忍,甚至把这一幕看成我毫无抵抗交出钱包吧,她正以「吾之主是蠢货吗?」这种眼神看着我。
「哼,好吧,阿良良木,就当作祝福你和战场原这对年轻情侣前程似锦,我就收下这点小钱不计较了。」
即使没有看穿谎言的技能也知道,贝木毫无诚意睁眼说出这种瞎话,然后将我的钱包收进宛如丧服的西装内侧。
……这家伙,居然把我整个钱包都拿走了。
他才应该称为鬼畜或鬼吧?
绝对没有乌鸦那么简单。
不对,是那样吗?是那个意思吗?以这种状况,我应该感谢他留两千圆给我比较好吗?
不过这可不是「其实钱包里只剩下零钱」这种佳话耶?那个钱包里,放着我珍藏的一万圆钞票耶?
「原来如此,只要这么做,吾亦可享用更多甜甜圈了。」
忍深感兴趣频频点头,并且如此说着。
忍是容易受到周遭环境影响的怪异,而且至今也随时受到人类世界的负面影响。
她周遭环境的人们,真的只会给她不良的影响。
真希望她能忍耐。
忍耐无法忍耐的事物,才是真正的忍耐。
「不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钱叫做小钱。嘲笑一圆的人会因为一圆而哭泣,这句话其实是我发明的。」
贝木终于说起这种称不上谎言的大话了。
不只是气息不祥,说起话来也是乱七八糟,他平常究竟怎么过活的……我完全无法想象他私底下不是骗徒时的生活。
还是说,他全天二十四小时,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一直维持着骗徒的身分?
以真物的身分生活。
以伪物的身分生活。
……无论如何,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赶快把我想问的事情问清楚比较好——不然他恐怕还会贪得无厌对我加收费用,就像是瞭望台的望远镜得额外投币那样。
「告诉我吧。关于影缝余弦和斧乃木余接的事情。」
「哼,我当然会告诉你——既然我已经收钱,这就是正当的交易。不过阿良良木,既然你会问我这种问题,你心里应该已经有底了吧?」
贝木面不改色如此说着。
明明不是面无表情,却完全无法解读贝木的表情——而且即使能够解读,我也觉得肯定是错误答案。这应该就是真正的扑克脸了。
这也是我之前听羽川说的事情。
所谓的扑克脸,如今完全被当成面无表情,也就是想法没有显露在脸上的通俗形容词,但是这似乎不是原本的含义。脸上露出和内心情感完全不同的情感——这才是扑克脸原本意指的状态。
确实,既然这个形容词源自扑克这样的游戏,就应该是这个意义才对。光是面无表情当然无法欺骗对手。
无法欺骗。
也无法造假。
不是隐藏表情,是塑造表情。
进一步来说——
不是隐藏情感,是塑造情感。
就是这么回事。
将这种论点扩大解释,直到不久之前都坚持面无表情戴着冰冷面具的战场原黑仪,只算是二流的骗徒。
她没能隐藏表情,也无法将情感造假。
……如果她办得到,我这种人就不会看穿真正的她了。
那个家伙意外笨拙。
「这两个家伙都是专家。和我一样是捉鬼大师。」
不像是在对我讲什么重要的事情,宛如在说他和我一样喜欢某种食物——贝木以这种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只不过……」
而且,他如此补充说道。
「相对于我这个假货——这两个家伙都是真货。如果我是骗徒,她们就是阴阳师。」
「…………」
阴阳师。这三个字令我转头看向忍。
但忍似乎对贝木这番话毫无兴趣,只顾着享用甜甜圈。
这个冷淡的家伙。
「……刚才顺口就把她们相提并论了,但是严格来说,只有影缝是阴阳师,斧乃木终究只是式神——真是的。总之她们是爱好妖怪或幽灵这种超自然现象,令人头痛的双人组。还不如用血型算命混饭吃算了。」
贝木如此咒骂。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他这番话那么生气——但或许只是看起来如此。
「……你们认识?」
「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有啦,是因为你的说法……那个,算是不经意就这么想吧?听起来很像是这么回事。」
「我只是听过她们的名字,因为影缝在这个业界挺有名的……甚至被称为『怪异克星』,只是因为她在这个圈子里众所皆知,并不是真的有见过她。而且那种真货,也不可能会在意我这种假货……不过即使去除这一点,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圈子。」
贝木否定了我的想法。
嗯……
刚才说我是「不经意就这么想」,不过贝木在提到影缝和斧乃木的时候,不是使用「那两个家伙」,而是使用「这两个家伙」,这一点令我有些在意……不过这毕竟只是措词的问题。
措词和文字游戏,两者似是而非。
也可能只是说错。
如同兄妹之间有兄妹语言,专家之间或许也有专家共通的语言。
「既然这么说,那么阿良良木,我反倒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我当然不会付钱就是了。」
「…………」
请吧。
想问什么请尽管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双人组?对于活得光明正大的人来说,想和这两个家伙有所牵扯,比和我有所牵扯还要困难。」
「也不是有所牵扯……她们只是找我问过路。」
「换句话说,你不是基于某种机缘得知她们的名字,而是曾经当面见过吗?这就更加令我难以置信了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只有你没资格怀疑我。」
「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有人冒名——」
「其中一个人站在邮筒上面向我问路,另一个人号称表情做作,却面无表情向我问路。」
「哼,是真货。」
贝木点了点头。
刚才的证词,就足以证明她们是真货吗……
「仔细想想,今天有够奇怪,居然一天就碰到三个这方面的权威——所谓的巧合真恐怖。」
因为现在是中元期间?
这就真的是超自然的观点了。
而且更恐怖的是,今天到现在才过了一半——以这种状况来推断,我下午可能会遭遇更多专家。
该不会是忍野咩咩回来的伏笔吧?
该不会是那个夏威夷衫大叔再度登场的前兆吧?
这样的话,唔~……
总之,很难说!
「巧合?」
此时——贝木重复了我所说的这两个字。
「阿良良木,我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词——说我能像这样和你巧遇也是某种缘分,不过一般来说,所谓的巧合不是那么简单的玩意——所谓的巧合,大致上都是源自于某种恶意。」
「……恶意?」
「对。不是缘分,是恶意。」
对于正义的恶意。
不知为何——贝木泥舟以意义深远的眼神,注视着他没有看出是吸血鬼,只当成普通金发萝莉少女的忍,并且继续说道:
「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贪得无厌的现代阴阳师——阿良良木,虽然一样是专家,但她们擅长的领域极为狭隘。那对搭档专精的领域,是不死之身的怪异。」
009
不过即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世界上不可能有不死生物,顶多就是水熊虫吧——我从骗徒贝木泥舟那里得到的情报,就像这样以扫兴的形式作结。
他所提供的情报,搞不懂是否派得上用场至少,如果有人问我值不值得付那么多钱,我个人保持质疑的态度。
专攻不死生物。
就像是专门对付吸血鬼的德拉曼兹路基——或者是专门以冒牌怪异诈骗的贝木泥舟。
搞不太懂。
唔~……
以这种意义来说,我们认识的那个专家忍野咩咩,虽然会在各方面装疯卖傻,但他擅长的领域真的广泛得夸张。
那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总之,既然话已经说完,就没有理由同桌而坐——我和贝木可不是能够天南地北畅谈的交情,即使除去这个要素,面对贝木这种气氛沉闷又不祥的人,别说是闲聊,即使是争论也很难聊得开。
我没办法和这家伙进行搞笑情节。
我起身端起托盘要回到原位的时候,在最后关头回想起一件事。
「对了。」
我向贝木开口。
「贝木先生,钱包和钱我就不计较了,不过我想讨回一个东西。」
「嗯?想讨回一个东西?什么东西?难道钱包里有信用卡?」
「怎么可能有信用卡,我是高中生耶?……是照片,钱包里有一张照片。」
「是吗……」
贝木从上衣内侧取出我的(不,已经不是我的)钱包打开,取出一张照片——看到照片拍摄的对象,贝木不禁蹙眉。
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扑克脸。
「……战场原。那个女孩剪头发了?」
「嗯……是的。」
我放在钱包里的照片,是战场原的照片。
这是最近拍的肖像照——用我上个月底在神原房间挖掘到的数字相机拍下的照片。
我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了。
或许是拍照的人技术高超吧,由于这张照片拍得太好了,所以我当成金榜题名的护身符放在钱包里——活在现代的高中男生,或许已经不会做这种有点复古的行径,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认命把战场原的照片送给贝木。
何况我不希望这张照片离身。
对我来说,再珍贵的情报,都不值得我以这张照片收购。
「哼……笑咪咪露出这种松懈的表情,人类一日一变呆,就会永无止尽呆下去——我曾经看过她光芒四射的模样,现在的她就我来看判若两人。没有昔日的风采,毫无当年的影子。」
还以为贝木会要求我拿出仅剩的两千圆做为代价——不过很意外地,他非常干脆把照片还给我了。
真的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态度。
宛如认定这张照片一文不值。
毫不犹豫就交还到我的手中。
「——我对此感到遗憾至极,只能以失望来形容。变得开朗的战场原黑仪,到底还有什么价值?要选择永远没发觉己身的价值,还是选择永远没发觉己身毫无价值,这是人类一辈子要背负的课题——不过即使如此,孩子终究必须成长,像我这种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多做评论了。」
已经走到尽头的人。
贝木泥舟如此评定自己。
确实——以贝木这个年纪的人来看,我和战场原只是刚开始成长的孩子。
而且,进一步来说,我不经意察觉到——贝木泥舟与战场原黑仪,并不只是单纯诈骗与被诈骗的关系。
不然对于战场原来说——和贝木的重逢与对决,不可能成为如此明确的一种了断。
不可能成为排毒的引子。
然而即使再怎么明察秋毫,我也不应该深究恋人的这段往事——因为用不着贝木教导我也知道,孩子不应该回首从前,应该迈向未来。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么,我现在应该先思考眼前的未来——也就是关于那两人的事情。
影缝与斧乃木。
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
经由刚才的情报可以知道,她们是正如预料的双人组……是两人一组的搭档。
而且也因而得知——她们是正如预料的专家。
她们将我称为鬼畜和鬼,果然不是因为看到我过分对待火怜和bā • jiǔ寺的样子,而是因为我体内残留着少许吸血鬼的性质才如此称呼。
换句话说,我今后依然可以继续大喇喇做出那种行径。
这是令我振奋的消息。
然而即使得到想要的情报,似乎也不代表这件事至此告一段落——甚至令我不禁觉得更加进展开来。
这件事牵扯到的范围越来越大了。
专攻不死怪异的捉鬼大师。
不死之身,不死生物。
吸血鬼。
贝木曾经断言,世间没有这样的存在。
广义来说,他如此断言绝对是正确的,但严格来说,现在这座城镇上,就存在着非得冠上这种称号的人——而且是两人。
不用说,正是忍野忍与阿良良木历。
「不死生物所在之处,必有专克不死生物之杀手——在神话或传说之中,出现过许多不死怪物或不死之神,然而这些怪异即使拥有不死之身,却大多会遭到杀害。」
如果不死生物确实存在——不死生物的杀手也确实存在。
那两个家伙就属于这一类。
忍如此说着。
我们共乘一辆脚踏车。
这是我不想和火怜进行的共乘行为。
我个人很希望忍在我移动的时候躲进影子里,不过吃得饱饱的她,任性说出「既然机会难得,吾想看看白天之世界」这种话,而且我没有任何手段能制止她的这份任性。
虽然有,但我不忍心行使。
忍的外表年龄大约八岁。
然而如果坚称她只有六岁,看起来也挺像是只有六岁——虽然实际已经五百岁了。
所以两人共乘(表面看来)没有违法。
不过,前提是忍乖乖坐在后方。
「嗯,这样似乎较为方便聊天。」
忍整个人坐在前面的菜篮里。
屁股塞进菜篮,双脚放在龙头上,和骑车的我面对面。
看来她似乎不清楚脚踏车是什么东西。
无知到这种程度实在恐怖——她居然会想到这种我们凡人未曾想过的荒唐骑车法。
就命名为反et骑乘法吧。(注:源自电影「et(外星人)」,但剧中的et是面向前方。)
……话说回来,忍只是活了五百年,并不是被封印了五百年,如果不熟悉日本文化就算了,但她至今应该有机会认识脚踏车这种交通工具才对。
或许和吸血鬼身分无关,她本来就是不经世事的家伙。
虽然骑车时不太好骑(为了让影子落在菜篮上,我必须维持前倾姿势骑车),但也不是没办法踩到踏板,所以我决定就这样踏上归途。
真要骑还是骑得动。
「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阴阳师吗——真是的,那她们的自标,果然就是我和你吧?」
其实无论是我或是忍,现在已经称不上不死之身了——然而不死之身的因子,不死之身的碎片,确实残留在身体的各个角落。
即使是只足以加速疗伤速度的渣滓。
既然残留着,就可以视为不死的性质。
……回想起来,骗徒贝木泥舟会在这座城镇进行大规模诈骗计划的原因,正是因为传说中的吸血鬼(也就是忍的前身)曾经降临此地,使得这里很容易从事超自然现象相关的工作(对贝木而言就是诈骗行为)——贝木曾经说过这种话。
即使我们并非贝木的目标,但是广义来说,等于是我们将贝木引来此处。
至少贝木来到这座城镇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这里是当年骗过的战场原所居住的城镇——不是这种惆怅感性的理由。
「哼哼,吾与汝这位大爷成为目标是吗?然而吾之主,那可不一定哦」
脚踏车菜篮里的忍傲慢挺起上半身。
将双手枕在头后。
然而即使你在这种地方摆出这种姿势耍威风,对你的将来也毫无帮助就是了。
不过这家伙真的好娇小。
似乎可以收进口袋带着走。
「——吾至今吃过之不死怪异难以估算,吾亦为出色之不死杀手……何况若是基于此种说法,别说不死之身,怪异本身即非生物。」
「啊~也是啦,既然不算活着,就没有死不死的问题」
这也说得太坦白了。
「——既然这样,所有怪异都像是不死之身吗……忍野好像也讲过这种话。可是先不讨论定义的问题,忍,既然你说对方的目标不一定是我们,意思是除了我们之外,有可能存在着其他的吸血鬼吗?」
「不一定是吸血鬼——即使存在也不值得讶异。不,值得讶异——」
嗯……
听她这么一说,要是除去「不死匚姮样的条件,即使只观察我身边的人,就有好几人受到怪异附身。
比方说,神原骏河的右手寄宿着猴子。
比方说,羽川翼的精神寄宿着猫。
「既然这样,除了我认识的人,还有其他人体内寄宿着怪异,这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不对不对,这样很不自然吧?同一座城镇会有这么多怪异吗?」
「光是这个国家,就相传存在着八百万之神吧?各都道府县约十七万,一座城镇没有十来个神反而奇怪。」
「居然把怪异和神混为一谈——」
这样没问题吗?
在这个国家,真的是把怪异视为神明看待。这也是忍野曾经说过的话。
将不明就里的现象解释为神之奇迹,将不明就里的物体解释为神之形体。
他曾经如此说过。
「虽然贝木不相信吸血鬼,但因为你这种金牌等级的怪异来到这里,似乎激发附近的怪异开始活跃,后来我前往神社处理秽物聚集的问题——而且就是在当时和千石重逢。」
不过虽说如此,以现实角度来推断——影缝和斧乃木,应该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她们是在寻找可能存在于某处的不死怪异,并且凑巧找我问路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抱持这种想法,那就太自私了。
虽然「希望事情正如预料」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心态,不过以这种状况来说,乐观的思考没什么帮助可言。
即使是她们向我问路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难完全解释为巧合。
巧合。
所谓的巧合,大致上都是源自于某种恶意——明明是个坏家伙却讲出这种好话,
贝木泥舟,真有你的。
不愧是经历各种修罗场的老将,会讲出这种意义深远的话。
身处修罗场却没有化为修罗,坚持踏上骗徒之路的人以及专家。
是专家,也是权威——至于影缝也一样是专家,是权威。
是阴阳师。
是怪异克星。
……嗯?
不过,记得忍听到「阴阳师」这个词的时候,好像不知为何面有难色——不,大概只是依照忍的原则含糊其词吧?
「汝这位大爷,怎么了?想心事?」
「想心事……嗯,算是吧,在想一些头痛的事情。」
总之,问了应该也没用。
追问忍也不会有结果。
现在这种事情不重要,应该专心思考今后要采取什么行动。
「影缝和斧乃木……从她们要以那栋废弃大楼为据点来看,很像是忍野的同行……或许早点解决这个问题比较好。不对,甚至应该下定决心,今天之内就解决这个问题——」
「喔,怎么啦?又要打群架?吾热血沸腾摩拳擦掌了。」
忍咧嘴露出打趣的笑容。
看到她这副表情,令我忍不住想故意摔个车或撞个电线杆,但要是现在做出这种事,我和忍都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还是算了。
真是了不起的不死搭档。
甚至没胆子骑脚踏车出意外。
「不是打架,是沟通,我要用沟通来解决。」
依照火怜的说法,影缝的实力似乎和火怜的师父相当——至于斧乃木,她本身就是怪异了。
我不会有意愿挑战她们。
何况我又不是战斗民族。
也不会因为去鬼门关前面绕过一遍,就使得实力出现爆发性的成长。(注:漫画作品「七龙珠」的战斗民族——赛亚人的特质。)
「以忍野的说法就是交涉——只要让她们知道你我完全无害,她们就不会收拾我们了。」
「收拾吗……但她们未必是前来收拾的。」
「不然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谁知道?吾只是把汝这位大爷之话语打岔,借此寻求一些乐子——质疑汝之话语即为吾之工作。呵呵,总之安心吧,毕竟再怎么说,吾和汝这位大爷一体同心生死与共,有必要时依然会提供助力。」
「真是谢谢你了。」
我不会抱持太大的期待就是了。
不过即使在战力上无法成为后盾,忍确实是在背后推动我的助力——和她一体同心生死与共的事实,会令我即使身处绝境也奋勇抵抗。
虽然是在上个月底才和忍和解——不过仔细想想,从我第一次遇见忍之后,我们就一直是一体同心生死与共了。
这种事情,我直到最近都没有察觉。
而且——没想过要察觉。
「……不过还真热,太阳果然讨厌,应该依照汝这位大爷之建议躲进影子才对,身体快被晒成灰烬了。帽子丝毫没有派上用场,即使已经不是吸血鬼,吾亦快要融化了。」
「哈,我想也是。因为现在的温度,甚至能让柏油路面融化。」
「所谓地球暖化之现象?哼——地球从以前开始,不就已经忽冷忽热了吗?」
「没错。」
「没必要随着一两百度的气温变化令心情起伏。」
「要是气温变化幅度高达两百度,心情也没得起伏了。」
既然这样……
等等到家之后,就直接前往废弃大楼一趟吧。
不只是希望早点解决这个问题,依照交涉准则,我希望务必能先发制人。
虽然最近有研究指出,将棋先攻的一方似乎会比较不利,但我并不是要去找她们对决,也不是要找她们对弈。
是去沟通。
假设影缝和斧乃木这对搭档,不是为了阿良良木历和忍野忍而来到这座城镇——
既然她们是专家,就不可能只是为了度假而来。
肯定是要处理某些与怪异有关的事情。
所以我必须苦口婆心,为她们说明镇上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以最坏的结果来说,也可能连累到神原或羽川。
虽然我刚才有想过,寄宿于她们身上的怪异不算是不死之身……但是无法保证她不会受到波及,无法保证那两个专家不会顺便收拾她们。
虽然讲起来有点像是笑话,不过我总觉得她们有可能遇到这种事。毕竟神原骏河的运气差到不行,羽川翼则是容易受到事件波及的人。
因此,今天的念书进度完全停摆。
就当作是养肝日吧。
无所谓,这种事——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春假。
决定和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共度一生,决定直到死亡都要共同活下去的时候——决定直到重生都要共同长眠的时候,我就已经觉悟背负这项理所当然的义务……更正,背负这项理所当然的权利了。
这种事情,甚至称不上是麻烦事。
不是什么赌命的战场,不是什么对决的场面。
这种程度的事情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甚至不足以当作事件看待。
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将来,也不会面临任何选择。
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惊慌失措,就没脸见忍野了。
「总之,既然已经这么决定,其实也不用先回家一趟,直接去废弃大楼就行了——」
白天的睡意果然很强烈吧,菜篮里的忍已经舒服打起盹了,我则是移动目光瞄向她并且心想——其实直接去废弃大楼也行。
不过老实说,在离开isterdount的时候,我用了贝木好心留给我的两张千圆钞票其中一张,为火怜和月火买了甜甜圈当土产(忍在旁边一直喊「吾呢?吾没有吗?」有够吵,怎么可能还会有你的份),所以我还是决定先把甜甜圈拿回家再过去。
其实这盒甜甜圈,也可以送给影缝和斧乃木当作伴手礼,不过我难免觉得这样像是借花献佛不够诚意,而且即使同为怪异,斧乃木也不一定像忍一样爱吃甜甜圈,说不定她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却超爱吃辣。
要是造成反效果就不好玩了。感觉不要贸然行事比较好。
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先发制人。
虽然我回途一直思考着这样的事情,但我并不打算抱持着紧张的情绪处理这件事。然而我很快就知道——这其实是非常悠闲,非常和平,宛如乌龟爬行一样温吞的想法。
很快就知道了。
我骑着脚踏车返家一看。
抵达家门一看。
造成问题的双人组——影缝和斧乃木就在门边,而且正要按下门铃。
「啊、是您——」
影缝发现我了。
面无表情的斧乃木,就像是在模仿她的动作看向我。
顺带一提,被她们注视的我,处于把金发萝莉少女当成货物放在脚踏车菜篮的丢脸状态。
超乎常理的光景。
「……两位好。」
我低头致意。
不过,像这样看到两人站在一起,就觉得她们确实是成双成对的搭档——形容成破锅配烂盖实在很难听,但影缝和斧乃木就像是相邻的拼图碎片,形成完美的互补。
人类与怪异。
阴阳师与式神。
「——鬼畜小哥,继妹妹之后是幼女吗?简直是任君挑选,应该说任君蹂躏了。哈,真是幸福的家伙。」
说出这番话的影缝,双脚照例没有站在地面。
她利落蹲在围墙的门上——看起来很像是正要翻墙潜入我家的小偷。
不对。
不是看起来很像。
她本来就是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
「姐姐,那不是幼女,是吸血鬼,真要说的话,应该归类为老太婆——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就这么把手指抵在门铃,面无表情如此说着。
忍敏感地对老太婆这三个字起反应,不高兴地张开眼睛。
与其说不高兴,不如说生气。
我差点忘了,虽然我知道她不满于现在的萝莉少女外型(她摸着自己的平坦胸部惆怅叹气的悲伤光景,我曾经在深夜目击到好几次),不过她也讨厌被别人称为老太婆。
明明活了五百年,这家伙却没什么度量。
「哼——新来之丫头,口气……」
口气居然这么大,哈哈哈她应该是想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展现从容的态度以轻盈的身手利落着地,不过脚踏车的菜篮,并没有设计成坐进去也能自行轻松离开的构造(应该说原本就不是用来让人坐的地方),所以忍在这时候陷入了苦战。明明我出手帮忙就行了,但她坚决不愿意接受我的援手,最后她将整辆脚踏车翻倒在地,才脱离反et状态。
毫无威严。
有够糗。
「所以鬼畜小哥,您的守备范围真的就是从摇篮到坟墓都包含在内吗——感觉连爬出坟墓的殭尸也通吃了。记得jiān • shī是贵族会有的嗜好?哈哈,不错不错——」
「…………」
阿良良木家的外门,绝对没有神原所住日式宅邸那样气派,反而只像是细细的金属栅栏——但影缝丝毫没有失去平衡,以脚趾稳稳蹲在上面。
仔细想想,这已经不是身手利落的程度了。
我没有看过马戏团表演,所以这个知识只是道听途说,我也只能依照印象大致说明——在表演走钢索这种需要平衡感的节目时,演员反而必须积极左右摇晃身体,才能够保持平衡。
虽然乍看之下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是毫不摇晃维持静止似乎更加危险——台风来临时,柔韧的竹子反而比坚硬的杉树不容易折断,大概就类似这个道理吧。
至于影缝,则是完全违反这样的理论。
简直像是只有她周围的时间静止,或者是脚边铺了一块看不见的玻璃——文风不动。
这种等级,已经无法以高超来形容了。
平衡感达到这种程度,即使要在平衡球上面倒立,对她来说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感觉她甚至能在水面行走。
如果是火怜,或许可以进一步感受到某些东西——但是我这样的外行人,甚至无法理解影缝余弦真正的厉害之处。
只能以不可思议来解释。
不可思议——光怪陆离。
「该怎么说……」
我不由得轻声说出这句话。
如果忍说得没错(她的证词比贝木可信太多了),斧乃木是人类以外的存在,无论真面目为何,原本肯定是某种怪异——即使如此,她看起来还是比影缝正经许多。
这就是阴阳师和式神给人的感觉?
不像我和忍的关系那么复杂离奇,正统的阶级关系和主从关系——明确而清楚的命令系统。
这么说来,斧乃木刚才将影缝称呼为「姐姐」——不过即使如此,她们应该也不是亲姐妹吧?
就像是她称呼我「鬼哥哥」的感觉?
「喔喔,对了对了,首先我得道谢才行——鬼畜小哥,您帮了大忙,依照您讲的路线走,我就顺利抵达叡考塾了。那么难找的地方,要是没人教应该不可能找得到——不只如此,您真的也告诉余接怎么走去那里。」
影缝如此说着。
开朗的语气,和蔼的语气。
没有透露丝毫的敌意与恶意。
「知道吗?容易被人问路的人,本身就拥有导师的特质,拥有引导他人的气场。但我不喜欢气场这种含糊的话语就是了。」
影缝说完之后,脸上就绽放笑容。
令人心情愉悦的笑容。
这是一张令人心情愉悦的笑容。
如果我不知道她是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我肯定会把她当成一位平易近人的大姐姐。
而且这个情报来自于全世界最没信用的不祥男子,令我实在无法坚定自己的定位。
「像是走遍各地的我,打从出生至今从来没人向我问路——是因为我身上没有气场?」
「……所以姐姐才没有走在道路上。姐姐的前面没有路,姐姐的后方也没有路——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的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搭腔,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是姊妹语言?
还是行话?
该说不知道怎么反应吗——
我第一次遇见如此难以搭话的对象。
看起来平易近人没有隔阂——然而这两人却只处于两人世界。
就像是被陌生人招待参加家庭聚会一样,令我无所适从而且现实上,这里明明是我家门口。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要把一些事情问清楚……」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要是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交涉就无法成立。
交涉。
我必须和这两个人——进行交涉。
确实,我的如意算盘落空,很遗憾被对方抢得先机——然而只要没有被对方的气势盖过,现在挽救也还来得及。
最近的研究指出——后攻比较有利。
等到摔下来被脚踏车压住的忍,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钻出来之后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你们两位来到这座城镇,是为了收拾我和这个家伙吧——因为我们是世间不应存在的不死怪异与其眷属。」
至于谁是谁的眷属,为了避免话题变得过于复杂,所以我没有说明。
「你们是来杀我们的吧?你们接连找我问路也不是巧合——而是在观察状况。」
「…………」
「…………」
我单刀直入,毫无计划就任凭想法脱口而出,临场发挥提出这些问题——要是她们不肯听我说话就无法进行交涉,所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这么做是吉是凶,以这一连串的问话当作问候,不过说穿了就只是乱来一通。
然而听到我这番话影缝和斧乃木,同一时间诧异地歪过脑袋。
影缝甚至像是感到困扰,露出可以归类在失笑或苦笑的笑容。
「鬼畜小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您似乎有所误会。」
她如此说着。
误会?
咦?难道我真的被贝木骗了?就这样呆呆地被他骗光零用钱?
很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如今我在她们的眼中,完全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家伙——光是被问路就说什么「你们肯定要来杀我」,妄想症再严重也该有个限度。
不妙,我陷入另一种危机了。
该怎么脱离这种困境?
再这样下去,我的交涉对象就要改成医生了。
在我忽然慌张起来的时候……
「总之,您的推测并非完全落空——不过您这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影缝像是不耐烦般继续说道。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号称怪异杀手的怪异之王,姬丝秀忒&8231;雅赛劳拉莉昂&8231;刃下心。关于她的所有问题,已经被视同解决了。拥有怪异属性的她,已经被屠杀殆尽永不复生——她的眷属也一样,怪异属性已经处于存在却不存在的状况。真要说的话,就像是相互宣称对方拥有不在场证明——无论是什么样的专家,都不会干涉你们两人的存在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业界可没有闲到能够拨出人手,处理你们这种只留下些许后遗症的普通人。」
「…………!」
原本松懈下来的精神猛然绷紧。
影缝知道忍前身的真名——
如今只有我和羽川知道这个真名,而且如今应该再也没有人会说出这个真名才对。
专家。
捉鬼大师——个中翘楚。
专门应付不死之身的怪异克星——
「不过真要说的话,这也是多亏忍野发挥他多管闲事的本领。这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影缝就像是自言自语般,如此轻声述说——忍野?
刚才她说——忍野?
从这番话的内容来看,我不认为她是在说忍——既然如此,那她所说的忍野究竟是谁?
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
是我们的恩人——轻佻、轻浮、轻薄的夏威夷衫大叔。
影缝余弦居然认识忍野咩咩?
「喂,汝这位大爷。」
忍从脚踏车底下爬出来之后没有起身,即使并不是要和影缝对抗,却刻意在我的影子范围里,维持着坐在地面的姿势从旁插话呼唤着我。
「现在并非被这种无聊事情影响情绪之场合吧——不准思考无谓之事,汝这位大爷现在应该有其他必须思索之事。」
「咦……?」
我的身体知觉与精神感觉,会直接传达给忍——所以我的内心动摇,忍可以宛如触碰般轻易察觉。
不用说,我的内心确实有所动摇。
然而以目前来说,必须接受忍的提醒加以思考的事情并不存在——不对。
并非不存在。
试着思考必要的事情吧。
即使对方不是骗徒,甚至也不是阴阳师,也不应该如此唯命是从,把对方的话语照单全收。
即使贝木所说的都是谎言,即使除去忍曾经告诉我的情报——最初觉得这两人,觉得眼前的两人组很可疑的想法,不就是来自我的直觉吗?
可疑。
我直截了当感觉到——她们异于常人。
我的这种看法,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加以否定。
含糊其词或是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是专家的拿手绝活。这是我早已体认到的事情。
是的。
没错。
如果并非针对阿良良木历或忍野忍而来——影缝和斧乃木,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阿良良木家前面?
为什么会蹲在门上?
为什么会按门铃——?
就在这个时候。
在我恢复紧张感,无法掩饰警戒心,连忙要摆出架势的时候——
「啊~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到底要按门铃按多久啦!不知道我就是故意装作没人在家吗!」
就像这样。
随着尖锐得宛如撕裂丝绸,歇斯底里的吶喊声位于外门后方,我家的玄关大门整个打开了。
用不着把头转往那个方向。
用不着看,用不着说。
冲出家门的人,就是楣之木二中之火炎姐妹的参谋&8231;阿良良木月火——那个笨妹妹,居然以衣衫不整的浴衣打扮,没穿拖鞋就跑到户外。
不,即使如此,我还是应该认定她姑且拥有某种程度的良知。
月火刚开始肯定认为「像这样穿着睡衣终究不方便见人」,而且也肯定认为「家人全部不在家,要是有客人来访却招待不周也不太好」——所以至今无论斧乃木怎么按门铃,她都当作没有听到。
假装家里没人。
只不过斧乃木并不是只有按门铃,而且是连按。即使不是歇斯底里的月火看家而是我看家,我应该也会气得冲出来吧,这比按了门铃就跑走的恶作剧恶质多了。
这孩子居然面不改色做出这种事。
真爱恶作剧。
不过,如果只是冲出来就算了,却刻意以右手握着锥子才出来,不愧是月火的作风——锥子的形象被你弄得越来越差了。
锥子是一种方便的工具。
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
「这里是大草原上居住着正义的小小家庭,是火炎姐妹的家,敢对这里进行这种恐怖攻击,简直胆大包天唔唔?」
朝着奇妙方向激动起来的情绪,以及手中散发凶光的锥子——月火忽然就收起来了。宛如是瞬间就玩腻一样。
肯定是因为眼前的光景,超越了她能理解的范畴。
亲哥哥,阿良良木历。
这没问题,到这里没问题。
然而比方说,宛如与亲哥哥形影不离,蹲在地面的金发萝莉少女。
然而比方说,稳稳蹲在大门细长门板上的神秘女性。
然而比方说,至今依然不断按着门铃的神秘女孩。
这三个人——都远远超过月火能够理解的范畴。
不对,以这种状况来说,唯一处于理解范畴的我,却和超过理解范畴的三个人在一起,使得月火更加难以理解现场的状况。
总是能够随时变得歇斯底里,而且还能自由自在收回歇斯底里的情绪。拥有这种罕见特技,拥有这种情绪控制技能的月火,后退一步将视线拉远。
「那个——」
她一边开口一边思考。
「记得那个金发女生,是上次和哥哥一起洗澡的女生……」
不准想起这种多余的事情。
给我当成幻觉处理掉。
无论如何——现状实在不乐观。何况关于超自然现象或是怪异的各种事件,我至今都瞒着火怜和月火没有透露——即使火怜遭受火蜂袭击,我依然隐瞒着关于这个领域的事情。
总有一天,我非得说出自己身体的状况,让她们知道名为忍的怪异就住在我的影子里——但我觉得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
因为我自己也还没把心情完全整理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告诉她们还太早了。
我如此认为。
所以,我至少要避免她们以这种宛如意外的方式,得知这个世界的存在。至少要避免月火比火怜先知道——
至少要避免现在这种结果。
忍难得好心为我重新做好心理建设——我却因为月火的出现而再度动摇,刚才的警戒心和应战态势都被打乱了。
两人组之一,斧乃木余接——抓准了这个空档。
「unliitedrulebook,例外较多之规则』——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相较于影缝,斧乃木看起来正经许多」这种话,到底是谁说的?
完全是认知不足。
完全是低估实力。
即使月火已经出现,依然继续按着门铃的斧乃木食指——在这个时候爆炸了。
不,不是爆炸。
只是宛如爆炸般——增加了体积。
我认识一名叫做德拉曼兹路基的人——他是我在春假遇见的狩猎吸血鬼专家,自己是吸血鬼却在狩猎吸血鬼,是猎杀同类的怪异。
德拉曼兹路基将吸血鬼特有的变身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双臂丑陋扭曲变形,化为美丽的焰形巨剑挥舞——这两把剑留在我身上的痛楚,至今我依然能够鲜明回忆。
而且,这段回忆如今——产生了我不愿接受的闪逝效果。
不过德拉曼兹路基是将双臂化为剑,斧乃木是将手指化为钝器。
令我联想起巨大的锤子。
宛如雷神之锤的巨大锤子。
斧乃木的食指扩大化、肥大化、巨大化——将我家门柱当成保丽龙轻易破坏。
我不只是内心动摇,而且也太大意了。
现在是太阳依然高挂的大白天——不可能会在这种住宅区的正中央上演战斗场面。我无法否定自己抱持着这种极为合理的观念。
明明是错的。
是天大的误解。
怪异活跃的时间确实是在夜晚——然而无论是在大太阳底下或是在白天,随时随地都存在着怪异。
而且,不存在于那里。
忍野明明不知道告诉我多少次了!
「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我真正的天大误解——别说身体的应战方向,我内心提防的点就是错的。
斧乃木唐突变出来的锤子,我认定是用来攻击我或是忍的武器——但我错了。
大错特错。
锤子——『例外较多之规则』——将我家门柱当成保丽龙轻易破坏。
然后就这样,
然后就这样,
然后就这样,
破坏了阿良良木月火的上半身。
「…………!」
就这样维持着扩大化、肥大化、巨大化的模样——将后方的玄关门,连同月火腰部以上的部位——整个当成保丽龙轻易破坏。
「小……小月————!」
我无法掌握现状,无法确认眼前的光景。
然而即使无法掌握——我的肉体就这么任凭冲动开始运作。
我的身体冲向背对着我的斧乃木——黏在我影子上的忍,就这样顺势被拉扯,一个站不稳就摔倒在柏油路面。
我甚至无暇顾虑忍。
视界染成鲜红。
世界染成鲜红。
疯狂的光芒,疯狂的赤红。
这家伙把阿良良木月火……
把小月……
把全世界我最宝贝的妹妹——!
「——鬼畜小哥,您冷静一点,别这么激动。年轻人不晓得这个道理吗?愤怒是招致自焚的业火——是火哦,熊熊燃烧的火。」
直到伸手要掐斧乃木脖子的光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接下来的影像,却宛如没有讯号的电视屏幕般中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折叠好并且放在地上了。
被折叠起来了。
虽然这种形容很奇妙,不过最为贴切。
我的腿、膝盖、腰、手腕、手肘、肩膀、脖子,宛如手风琴的折叠音箱,宛如超级主妇的收纳技术——折叠成一小块。
至于让我成为这种模样的当事人影缝余弦则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稳稳蹲在被折叠起来的我背上。
像是打趣地——
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
「在这种时候,忍野应该会这么说吧?『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这样——」
「唔……!」
所以说,为什么——
为什么你认识忍野——为什么能引用忍野的说法——而且,还是用在这种场面!
「开什么玩笑!你……你们!把妹妹!把我妹妹……把小月!我不会放过你们!」
「嗯?怎么回事——那孩子是您妹妹?」
她颇为意外如此说着,接着像是能够接受般点了点头。
「啊、对喔,这么说来,你的姓氏也是阿良良木——我原本以为只是刚好同姓。」
她说什么?
难道她们两人——甚至不知道这里是我家?
那么,她们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所以情报内容有杂讯吗?这样的话,这一幕对你来说太冲击了,抱歉抱歉——」
影缝不以为意——宛如只是杯里的水不小心洒在桌面,随口向我道歉。
道歉了。
道歉?
「唔……混账,光是道歉就能了事吗!」
「您看看吧。」
我以自己的意志,让身体宛如以石膏固定般坚固不动,但影缝就像是扭动婴儿的手,轻松把我抵在地面的头拉起来——强迫我看向玄关。
逼我看着这幅不忍正视的光景。
毁坏的门柱,崩塌的门。
玄关不成原形,里头则是凄惨粉碎之后,阿良良木月仅存的下半身——
「咦?」
实际照她所说看过去之后——映入眼帘的光景,令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呃、咦?」
简单来说,月火——毫发无伤。
宛如与周围毁损的状况成反比——她刚才应该被打碎的上半身,如今依然是和下半身完美接合的状态。
虽然靠在走廊墙边昏迷不醒——却一如往常活得好好的。
甚至令我觉得,刚才的悲剧场面只是我的错觉——就是如此活得好好的。
完好如初。
不过,月火的上半身,不属于肉体的配件——包括微微敞开的浴衣和头上的发饰,都如同我刚才烙印在脑海的记忆一样,遭到破坏并且飞散消失。
虽然平安无事——却只有月火裸露的上半身平安无事。
从以上两点来看,或许现在的这幅光景才是错觉。
「——不对。」
我不由得轻声说着。
不是这样。
我非常熟悉——宛如地狱般熟悉。
这是我目睹无数次,被迫目睹无数次的光景。
宛如地狱般熟悉的光景。
这不是错觉——是再生。
是治愈,是恢复。
是——不死。
再怎么受伤也死不了,再怎么破坏也死不了,再怎么杀也死不了,再怎么死也死不了——蕴含永恒和永续的不死性质。
忍野忍就像这样,在这五百多年来反复生还反复死亡——我也曾经在短短的两周之内,反复生还反复死亡。
曾经不断反复经历着死亡。
所以——凄惨地被打得粉碎的上半身,在眨眼期间鲜明再生的光景,对我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光景。
看惯而且看腻,死惯而且死腻的光景。
不死性。
不死的性质——
然而,这种由怪异带来的不死性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妹妹身上——?
「阿良良木历先生——鬼哥哥,看来你和不死之身的怪异真的很有缘,真的是身处险境不自知,反倒是我们比你来得惊讶多了。」
回过神来,将食指恢复为原本大小的斧乃木——面无表情向我陈述着事实。
「你的妹妹被不死之怪鸟缠身,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那玩意是你妹妹却不是你妹妹,是阿良良木月火却不是阿良良木月火,是人类却不是人类。位于那里的玩意是世间罕见的火鸟,是邪恶的凤凰——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010
「不死鸟。」
后来,忍野忍照例如此破题。
「换句话说即为——杜鹃之怪异。」
杜鹃。
鹃形目杜鹃科的鸟类。
体长二十八公分,翼长十六公分,尾长十三公分的夏候鸟背部是灰褐色,腹部是带有暗褐色斑点的白色。
「『入目皆青叶,山上杜鹃连声啼,初鲣正逢时』——就是此则俳句里之杜鹃。虽然她们两人将其称为凤凰,然而并非如此气派之鸟,不足以令人联想到凤凰——引用那个轻佻小子之说法,『在这个国家,说到不死鸟比较容易联想到孔雀』这样。」
杜鹃拥有时鸟、不如归去、蜀魂、子规等许多别名——虽然至今几乎失去不死鸟的形象,然而昔日被视为往来于黄泉的候鸟。
非常适合中元时节的鸟。
不用说,这是日本人最熟悉的鸟类之一,比方说在奈良时代编纂而成,现存最古老的诗歌总集「万叶集」,歌咏杜鹃的作品就超过一百五十首——至于象征的季节当然是夏季。
在日文把螳螂和蟋蟀的名字搞反的一千多年之前,杜鹃的名字就已经普及而且历久不衰,光是这件事就令人感到惊讶。
最大的特征在于叫声杜鹃的啼声非常特别,一听就知道是杜鹃的声音。现代依然会以「不如归去」形容杜鹃的叫声。
其中的鸦鹃甚至会捕食蜥蜴。
「然而不只是别名,杜鹃在各地之别称,多到令其他鸟类望尘莫及。那个小子就曾经说过不少,吾想想,光是吾记得的就有夕影鸟、夜直鸟、文无鸟——沓手鸟、五露鸟、好声鸟,还有——死出之田长。」
死出之田长。
死出——脱离死亡之鸟。
「总之,这些别称当然是其来有自——不用说,『死出』即为『脱离死亡』之意,脱离死亡之田长鸟——即为杜鹃。」
不过,忍表示这些都是听忍野说的。
实际上正是如此曾经是吸血鬼的忍,只把怪异当成食物,当成粮食,当成餐点,当成伙食——忍并不是会对食物了如指掌的美食家。
虽然健谈,却不是美食家。
所以——这些知识都来自她所说的轻佻小子,也就是忍野咩咩。
在废弃大楼共度的三个月——忍野将许许多多关于怪异的知识灌输给忍,这就是其中的凤毛麟角。
但我不知道忍野灌输这种(对忍而言完全没必要的)知识有何用意。
「这种怪异,大致而言没有显眼特征——极为单纯,浅显易懂至极,但因为是乏味之怪异,故难以做为研究对象。然而即使如此,此方面为那两个家伙之专攻领域,所以她们自然明白。」
不死鸟。
圣鸟,怪鸟。
凤凰。
「没错,不死鸟之特性仅此一项——不会死。绝对不会死——即为其存在之意义。虽然吾对此颇为不满,然而老实说,此种不死性质甚至凌驾于吸血鬼。」
甚至凌驾于吸血鬼的——不死性质。
不灭的性质。
宛如一块拥有生命的物体。
「俗话说『三世鹿一世松,三世松一世鸟』,鸟就是如此被视为长寿之生物。『鹤千年,龟万年』,能够活上千年,已经能归类为怪物了。吾至今仅活过一半而已。」
是的。
不只杜鹃,即使放眼全世界,也经常将翱翔于天空的鸟影射为生命本身——「婴儿是鹈鹕叼来的」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或许是因为鸟类筑巢、孵卵、竭尽所能养育雏鸟的样子,对人类来说是浅显易懂的写照——和自己养育后代的过程相互呼应。
比起其他的哺ru类生物,鸟类的养育行为确实和人类相近。
然而——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杜鹃反而应该排除在这种类型之外。
因为杜鹃经常被举出的另一个特性,就是托卵行为。
托卵。
除了杜鹃,俗称「郭公鸟」和「十一鸟」,同属于杜鹃科的这些鸟类,也同样拥有这样的习性。
趁着其他鸟类的成鸟离巢时,将鸟巢里原本的蛋推落地面,产下自己的蛋取而代之——让其他的成鸟孵化自己的蛋。
孵出来的雏鸟也不是乖乖接受养育,会把巢里原本就有的蛋,或是先孵化出来的雏鸟推出巢外——借以独占成鸟带回来的食物。
「关关子规,独生莺巢。吟不似父,啼不肖母。其翔何处?荒野溲疏。来我树杞,终日鸣兮。飨之惠之,愿尔弗去。橘花落处,永留居兮——此为刚才提及之万叶集收录之长歌。包括吾在内之吸血鬼尚未诞生于世间之远古时代,杜鹃就已经拥有此种习性,令人惊奇。养育后代这种事,已经超越吾之理解范畴。」
吸血鬼不是以生殖行为,而是以吸血行为繁衍种族,所以忍确实不会对于鸟类的育儿行为产生共鸣——不过有一点必须追加补充,杜鹃科的鸟类进行托卵行为的原因,至今依然不明。
这种生态不只是吸血鬼无法理解,也超出人类的理解范畴。
与其说是尚未解明这种行为正确来说是不知道这种行为的用意何在。
委由其他鸟类养育后代,表面上听起来似乎很有效率,不用花费太多劳力就能繁衍后代——然而一旦被发现就无从补救(雏鸟被发现之后当然就不会受到养育),即使整个过程顺利成功,托卵的这窝鸟也将绝后,使得能够委托养育的对象持续减少——既然是依赖其他种族进行繁衍,自己迟早会跟着毁灭。
听忍这么说就觉得确实如此。它们居然能以效率这么差的繁衍方式存活到现代。
「不死鸟的怪异,同样继承了杜鹃的习性,也就是托卵——不死鸟会对人类这个种族进行托卵行为。」
对人类进行托卵行为。
对我的母亲进行托卵行为。
「以凤凰,以不死鸟的身分——进入怀孕母亲之体内转生。衰老之鸟飞入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火焰之中脱胎换骨成为新生命此为耳熟能详之不死鸟传说。」
火焰。
火。
火中重生的火鸟。
这么说来,杜鹃也是与月亮有关的一种鸟——
眺望子规吟啼处,残月高悬夜空中——这是收录在百人一首里的著名短歌。
所以叫做月火?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是荒唐至极的冷笑话了。
一点都不好笑。
「以这种场合而言,不死鸟投身之火,即为人类之母体。因此严格来说,不死鸟本次附身之对象,并非汝这位大爷之妹妹,而是汝这位大爷之母亲。令堂于十五年前,被怪异寄宿于体内,应该说寄宿于胎内——」
然后在一年之后出生。
脱胎换骨成为——阿良良木月火。
不死鸟。
「如同前阵子之火蜂,不死鸟同样属于没有实体之怪异——然而最大之差别,在于不死鸟可以化身为人类外型。不,应该说非得这么做——」
忍如此说着。
化身——也就是伪装。
伪物。
仿冒人类的——怪异。
不是真物,是怪异。
「整体来看,这属于无害之怪异,不会对人类造成危害——只不过是伪物,只不过是不死之身。受到再严重之伤亦能恢复,得到再严重之疾病亦能迅速康复,活至寿终正寝,并且于死后——再度转生,以此种方式持续活至现代这就是杜鹃。」
劳斯莱斯绝对不会故障。
我回想起bā • jiǔ寺所说,明明听过就可以忘记的这个都市传说套用这样的句型,就是「杜鹃绝对不会灭绝」。
不会灭绝、不会受伤、不会生病。
就只是以圣域之怪异——凤凰的身分,持续转生。
持续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
让生命不断延续并且来到这一步。
进入我母亲的胎内。
火怜是六月出生,月火是四月出生,从生日来看,简直是刚生下长女就立刻怀胎不过如果以这种怪异的存在做为前提,这种不自然的现象也变得自然了。
有一个常见的谜题是这样的:「有两个女孩子年龄相同,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同一班,住在同一个家,而且爸妈也相同。但她们说两人并不是双胞胎。如果这两个女孩没有说谎,那她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个问题并不是只有「她们是三胞胎」这个答案。
如果姐姐是年初诞生,妹妹是年底诞生,那么即使两人是普通的姐妹,也可以符合这个问题的条件。
理论上,和火怜与月火一样,每年会有一段时间岁数相同的姐妹——确实存在。
基于这个原因,所以火怜与月火经常被误以为是双胞胎——不过这毕竟是罕见案例。
如同不存在的怪异。
是罕见案例。
不自然,而且自然。
「一言以蔽之,即使不死却不是不老——老实说,只要汝这位大爷以此种前提回想,反而有许多事情能得到合理解释吧?那位妹妹是不是经常发生一些令人讶异之事?」
如果问我有没有——有。
别说经常,像今天我就有所察觉。
她身上的伤——消失了。
她身上的伤——痊愈了。
从医生断言一辈子不会消失的旧伤,到不久之前留下的新伤——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即使伤口会愈合——伤痕也不会消失。
本应如此。
不然就是异常。
「她似乎和吾和汝这位大爷当时之状况不同,并非维持着固定之不死性质而存在——但也是因此才能伪装成人类吧。虽然那个小子没有提到这一点,但吾对于不死拥有独到之见解,因此讲得出一番道理。依照吾之观察,不死鸟之不死性质,会与受到之刺激成正比。若是如同刚才那样,受到上半身被粉碎之致命伤,就会宛如吸血鬼瞬间恢复然而若是不会威胁生命之伤害,将会刻意让不死性质逐渐发挥。这是怪异为了活在人类世界而习得之智慧——不,是怪异对于环境之适应。」
怪异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了避免自己是冒牌人类的事情被拆穿,为了以人类身分活下去,这种过度强烈的不死性质,甚至是一种非得隐藏起来的累赘——只能用在刚才那种紧急状况。
确实——可以认同。
虽然牵强,却足以令我认同。
如果从校舍楼顶跳下去,无论底下有卡车的帆布车顶还是有任何玩意,一般来说都会没命——做出那种夸张的特技动作,却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居然只留下「光荣的伤痕」就没事?
又不是功夫电影i何况连这些伤痕,如今也已经完全愈合。
此外还有火炎姐妹的事情。
正义使者的游戏——如果像火怜那样拥有夸张的战斗技能就算了,但月火置身于这种偏激又危险的活动,至今却总是能够全身而退,真要说奇怪的话确实很奇怪。
曾经被绑架,曾经被围殴。
不可能每次都平安无事。
即使头衔是参谋,但真正具有攻击性格的不是火怜,而是月火。
何况——虽然真要举例就会没完没了,不过有一件更属于日常生活的特异现象。
阿良良木月火。
那个家伙,头发生长的速度太快了。
明明没有使用假发,但她的发型每个月都能够大幅改变,仔细想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鲍伯头,现在却是零层次的及肩发型,头发已经比我还要长了。
原本短得盖不到眼睛的前发,不可能一个多月就长到及肩。
回想起来,神原因为很色所以头发长得快——然而月火的状况,无法以这种玩笑话带过。
哈。
一点都不好笑。
异常的成长速度。
再生能力。
剪头发当然不会威胁到性命,所以头发没有那么夸张的再生能力——不过以新陈代谢的意义来说,月火指甲肯定也长得很快。
那个家伙的新陈代谢系统太优秀了。
像今天,她也是大白天就在淋浴,而且仔细想想,我确实经常看见月火剪指甲——不过这是有人点醒才觉得不对劲,平常这都只是琐碎的小事,不会令我抱持任何疑问。
想得到的例子太多了。
存在于心中的头绪——太多了。
结果,这些异常状况i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才刻意没有去在意。
只要没有察觉,突兀感就不会是突兀感——再怎么样都不是。
伪物就是因为无法和真物区分——才叫做伪物。
酷似真物,就是伪物的存在证明。
由于不是劳斯莱斯这种近代的都市传说,所以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归类成道听途说比较适合——自古以来,就流传着小孩会遭受神隐的传说。
年幼的孩子,会在某天忽然失踪——并且在几天之后若无其事回来。回来的孩子和之前相比并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即使没有任何异样,却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和我打趣形容战场原的改头换面是「就像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别人对调灵魂」不同——既非变化亦非成长,就只是单纯的替换。
其他国家似乎有「可爱的孩子会和妖精掉包」这种说法,应该是来自相同的起源吧。
不死鸟和这些传闻也有共通之处。
只不过,掉包的时期是在出生之前仅止于此。
人生游戏。
我以前经常和千石、月火她们玩这种桌上游戏,然而目前挂着阿良良木月火这个名字的不死鸟,永远走在人生游戏的道路格子里——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永无止尽掷骰移动。
无始无终,无色透明的生命。
决定性的因素,在于月火容易受到影响的性格。
她的正义,受到火怜的强烈影响雏鸟会模仿成鸟的叫声,但月火跟随火怜的程度过于不顾自己,简直变得不像她本人了。
不像本人——不像人。
不像人,不是人。
「吾再强调一次。」
此时,忍开口了。
「不死鸟是无害之怪异——其存在理由,说穿了就只有不死。只以生存为目的,只以实际存在为目的之怪异——和人类一样生存,和人类一样生活,和人类一样进食,和人类一样说话,和人类一样死亡——仅止于此。」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依然是怪异吧?
是货真价实的怪异吧?
模仿人类模仿得再精细,伪装人类伪装得再精细——依然毋庸置疑是怪异吧?
忍当然听不到我内心的反驳,无视于我的反应继续说道:
「汝这位大爷至今没能察觉,亦是在所难免。因为连吾亦没能察觉。」
之所以加上最后那句话,应该是这个高傲骄纵的前吸血鬼小小的辩驳吧。
或许真的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然而,她用不着这样向我解释。
这样向我解释——反而会令我过意不去。
身为怪异之王的忍,别说是分辨怪异,甚至无法分辨人类——不对,进一步来说,她或许已经无法分辨人类与怪异的差异了。
她是王。
拥有王者的称号。
也就是说她——位居顶点。
极端来说,忍野忍能够辨别的人类,基本上就只有我真要说的话,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对忍来说都是相同的存在。
如果两人就站在忍的面前,忍当然可以依照外型差异来分辨,但是只要离开目光超过数分钟,忍就会几乎忘记谁是谁。
她不会把没兴趣的事物放在心上。
不,即使是感兴趣的事物也一样——比方说,一个看不懂英文的日本人,即使打开英文报纸阅读,不过等到收起报纸之后,他会连单字拼法都忘光。忍就处于这样的状况。
所以,忍不需要刻意说出这种话——我不认为忍从以前就认得出月火,不认为忍早已察觉月火的真面目,并且瞒着我直到现在。
因为忍没有站在人类这边,也同样没有站在怪异那边。
即使忍再怎么以傲慢的话语数落我——我也知道忍永远站在我这边。
实际上——
要是没有忍,我不认为自己能够解决当时的状况与局面。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面临那种莫名其妙的状况,只令我脑袋混乱无所适从——即使意识依然清醒,被影缝折叠成那样的我,应该也是一筹莫展。
在我不经思索就激动扑向斧乃木的时候,我就已经犯下严重的失败了——只不过,我完全不认为有人目睹妹妹的上半身被打碎还能保持冷静。
然而,凭我这副模样还想和对方交涉或沟通——至少忍野咩咩一定会嗤之以鼻。
不,是捧腹大笑。
在这个时候,按照我原定计划进行交涉的——是从忍野那里继承怪异知识的前吸血鬼。
是的,就是忍野忍。
「住手——禁止汝等继续猖獗。想必汝等亦不希望继续在此引发进一步之骚动吧?」
忍对着蹲在我身上的影缝如此说着——而且无视于斧乃木。或许是判断影缝比同为怪异的斧乃木来得好说话。
「嗯?我并不在意喔?因为我可没有聪明到会考虑时间和场合。」
影缝以嘲弄的语气如此回应。
「何况即使您想禁止,但现在的您又做得了什么?吸血鬼——前吸血鬼,失去所有技能的您,完全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或许吧。」
绝对不是或许——现在的忍几乎手无缚鸡之力。
因为封印在我的影子里,所以只要待在影子里,多少还可以使用一些技能——但也只是能够创造ds的程度,完全没有应付怪异专家的技能。
何况影缝是专门应付不死怪异的阴阳师——如果是全盛时期的忍就算了,但现在的忍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然而,这时候就得看交涉的手腕
或许应该说靠胆量。
忍丝毫没有泄漏底细,并且继续说道:
「然而即使汝是如此,那个丫头就难说了——她看起来不像是强大之怪异,不像是足以抵抗吾之能量吸取。若是将那个丫头吸收殆尽,吾应该就足以与汝抗衡——」
这是在虚张声势。
斧乃木能够将玄关连同月火的上半身粉碎,现在的忍不可能有办法应付这种近乎怪物的蛮力——忍将会和月火一样,不,以忍的状况不只上半身,肯定全身都会被打成粉碎。
能够留下一撮金发就得谢天谢地。
然而,忍这副傲慢的态度——双手抱胸得意抬头的态度,丝毫没有透露出不安的情绪。
就只是平静装出——深不可测的模样。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惹她生气,不过应该得说是活了五百年的修为吧——不,考虑到忍不经世事的程度,比起之前的五百年,和忍野共度三个月的经验,在这个时候更能派上用场。
光靠虚张声势,就足以和怪异、和人类交涉至今——即使处于任何极限状况,也绝对不会将暴力当作暴力来行使。忍和这样的忍野咩咩共度了三个月。
「吾并非要阻挠汝等——只是要求汝等暂时撤退。既然只是此等要求,汝等即使接受亦无妨吧?时间对于汝等而言,绝对不会是重要问题。」
然而——
然而,这样的虚张声势……
即使对我行得通,即使对斧乃木行得通……对于和忍野活跃于相同领域的专家影缝余弦,也行得通吗——?
我对此抱持着一丝,不,抱持着强烈的不安。然而影缝最后的决定是——
「哼。」
她非常干脆地放开了我的头。
「好吧就照您所说暂时撤退,就容我们撤退吧。我再怎么不会考虑时间和场合,也不愿意在哥哥面前收拾妹妹——不过虽然这么说,哈哈,但她并不是鬼畜小哥真正的妹妹耶?」
「…………」
不是真正的妹妹。
虚伪的妹妹。
「鬼畜小哥应该也需要一点时问,把周遭的事情打理一下——我就向传说之吸血鬼致敬,留一段时间给两位了。就当作我被这出虚张声势的跛脚戏所骗,请两位赶快做好身心准备吧。哼——不过失败就是失败,老实说,我原本想趁着挂名父母和挂名亲人没发现之前做个了断——可惜情报内容有杂讯。」
影缝说完之后——从我的背上跳到斧乃木的肩上。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踩过地面。
到了她这种程度,与其说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甚至像是某种赌上灵魂的誓言。
不,不提这个,比自己高了将近两倍的影缝踩在肩膀上,斧乃木却完全无动于衷,这件事更令我感到惊讶。
绝对不是骑在肩膀上那么简单。
我重新体认到,她果然是一种怪异的存在——「例外较多之规则」。
「我们明天再来。在这之前,就把各方面的事情打理好吧——想逃也没用,话说在前面,我可不像忍野那么好心——我绝对不会放过盯上的猎物。要是敢阻挠,即使两位已经被认定无害,我就会无视于这个认定,把你们一起收拾掉。走吧。」
影缝如此说着。
斧乃木就这么任凭影缝站在肩膀上转过身去,宛如破坏和再生都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快步离去。
「为什么?」
我朝着她们的背影——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好不容易提出这个问题。
在痛楚、混乱与动摇之中,好不容易——
「为什么要……盯上小月?」
她说,月火是她盯上的猎物。
月火没理由被她盯上吧?
猎杀吸血鬼的专家们,曾经盯上忍想取她性命,然而月火并不一样。
「小月没有理由……被你们盯上吧?」
「有。因为那是怪异,是怪物。」
影缝从高处回答我。
「是儿女却又不是儿女的杜鹃——怪异化为伪物,假扮成人类混入人类家庭欺骗人类——我们将这种行为称为『邪恶』。」
「…………」
「我们基于正义使者的立场——绝对不能坐视不管。无法原谅这种诈骗行径。」
留下这番话之后
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
人类与怪异。
这对阴阳师搭档,从我家门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