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他这么早就从布罗麦奇亚回来,表示委托他的事情或许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马车缓缓踩过枯叶,在石板路上前进。
不久马车车轮声渐息,停了下来。搭着可可的手,洁儿走下马车。
冰冷的冬季空气钻进围着白狐毛的颈边。
「这里是……?」
「是哈克朗陛下的秘密书斋。」
「陛下的!?」
不管怎么看,比起书斋,这里更像历史悠久的名门贵族的宅第,这大概是哈克朗的秘密住处。
宅邸入口有一位熟悉的男人在等待。是马凯翁马克巴金。
「劳驾了。」
吐出白色的呼吸,马克对她微笑。
洁儿回过头。马车的车夫座上已经没有吉奇的身影。
(为什么吉奇会知道哈克朗王的秘密住处?难道哈克朗王认识吉奇……?)她有预感,一直存在于心上的疙瘩将会化解。仿佛要从寒意中逃离一般,洁儿快步走进宅邸。
她被带往的房间,是一间舒适雅的会客室。
这似乎原本就是这栋贵族宅邸的接待室,很有北国风格的大暖炉中烧着艳红的火光,天花板、四面墙壁跟地板上都铺着温暖的毛织品。
洁儿轻轻踏进房间。一如她的猜想,地毯下方是木头。石制地板上方铺着木板。由于覆盖上一层木头可以保持室内湿度,对身体有益处,听说很多地方在冬天都会为了病人铺上木板。
不愧是国王的秘密住处,这间房间十分豪华。
「感觉如何?」
声音响起。这是一道以男性来说颇为清澈、洒脱的声音。
洁儿看向在房间中央吱呀摇动的摇椅。宛如陷在松软的ru色毛皮之中,有个男人坐在那里。种种布料从椅子上垂落,看得出哈克朗王是穿着居家服。
「请来这边坐。」
马克在哈克朗正面准备了椅子。一旁放着陶制火炉,银制水壶的壶口不停冒出蒸腾热气。明明没有要喝茶却烧着热水,是北方国家的习俗。不过这个习俗也仅出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地焚烧柴薪的富裕国家。
「在王宫的时候已经做过初次见面的致意了吧。」
哈克朗依然坐在椅子上这么说道。洁儿点头。凡希坦斯王戴米思哈克朗跟艾兹森王妃梅莉露萝丝已经在餐会中打过招呼。
「温里哥法王猊下迟迟还没抵达,大家是不是都感到很无趣呢?」
「不会,大家都在享受举世闻名的玻璃祭。」
看不出他对洁儿的回答是否满意,哈克朗点了点头。
(他就是凡希坦斯的哈克朗王……)
洁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想:真是个气质特殊的男人。
他有着好似生锈的铜一般的罕见发色与眼珠,是洁儿至今不曾见过的组合。他的肤色白皙,长相算是俊俏,但跟男子气概相去甚远,容貌颇为柔和。他的头发邋遢地留得像女人一样长,身穿松垮长袍,虽然有失庄重,但这个模样让洁儿联想到刚洗好澡的娼妇。
听说在这个国家,身分高贵的人都会穿着未经染色的白色服装,不过现在是玻璃祭,期间每个人都会穿上白色衣服,现在洁儿也穿着为此紧急赶制出的白色礼服。但是从如此散漫的哈克朗身上,可以窥见比起因为庆典而做此打扮,更有可能的是他平时就是这副模样。
(这样啊,我还在想他很像什么……)
洁儿差点笑出来。哈克朗间:
「怎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陛下很像一个东西。」
「像一个东西?」
「像水母。」
哈克朗随即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但是他的沉默被好友的爆笑声打破了。
只见原本站在哈克朗背后的马克一副肚子都要裂开似地捧腹大笑着。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肚、肚子好痛……嘻——嘻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马克,『水母』是什么?」
「很像,确实很像啊,王妃殿下。嘻——嘻嘻嘻!」
看来在内陆长大的哈克朗没听过水母。对喔,那是海洋生物,若非在海边长大不会知道。
「人家在说你没骨头啊。」
「骨头?」
「水母没有骨头,会在海中东飘飘、西飘飘的,宛如飘浮似地游来游去。」
「哦……」
他的眼中亮起感兴趣的光芒。
「好想要。」
「喂,哈克朗。」
「听你这样说,我无论如何都想养几只。王妃殿下,你的国家有这种叫做水母的鱼吗?,」
「不,这不是鱼……而且我想艾兹森应该没有。」
「那哪里才有?」
「水母是海洋生物,我想莅临铃玻璃王宫的霍克兰德跟爱德里亚的大使应该知道。」
不过能不能把水母活着送到凡希坦斯就无法保证了。
洁儿内心感到诧异。她想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认真说出想要水母这种话。
(跟传闻中一样,真是个奇怪的国王。不过他奇怪的方向跟那个奥兹马尼亚的锡特国王似乎完全相反。)
与博爱精神太过强烈,对情人的性别与年龄没有限制的锡塔哈特不同,这位哈克朗王不爱人类。
他爱的尽是非人的生物。听说在那座王宫的一角,银色的豹、两边翅膀分别是白色跟黑色的鸽子、成日诉说爱意的鹦鹉、圆点花纹的蛇,所有非人生物们都被尊称为「大人」,受到珍重对待。
「水母的确是奇妙的生物,在水里游泳时就像飞翔一样。将它放进水槽里观赏也是一大乐趣。」
「这样啊。」
「不过要是轻视它那柔软的模样而试图碰触,可是会中毒的。」
哈克朗的目光稍微出现了焦点。
「所以不能随意碰触,否则会被螫伤。」
「……原来如此。由于被带到这径,王妃殿下对我怀有戒心吗?」
洁儿不置可否,微微侧过头。实际上,洁儿不明白哈克朗特地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的理由。
有好半晌哈克朗都闭着眼睛,身体靠在椅背上。大概是在深呼吸吧,他的肺部大幅地上下起伏。
不久,他开口道:
「这里是王宫的别馆,是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有人为当时的国王从贵族手中买下的。」
「嗯。」
「王妃为了病弱的国王而想离开王宫。当时的国王有遭到毒杀的危险,因此王妃买下这栋小小的宅邸,不容任何人靠近国王身边……连亲人也一样。」
「毒……」
他说得露骨,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很常见的事。王家的历史总是伴随着下毒暗杀与谋杀。
「那位王妃叫做雅列赫泽恩,是我哥哥的妻子,也是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女性。此外,她也是你们姊妹的——母亲。」
(什么!?)
洁儿连要回答都忘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哈克朗的脸。她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从理解到相信又花了一段时间。
雅列赫泽恩,知名银矿出产国的赫泽恩侯爵国的侯爵之女,而且也是眼前这位哈克朗妻子的女性,竟然是卡露莲妈妈……!?
从听到乌兰加说「琪琪跟赫丝是王族,但你不是卡露莲席思的女儿」的时候,她早有预感。
正因为如此,洁儿才会用「我对母亲的回忆」试探哈克朗。
但是没想到这是真的……
在愕然的洁儿面前,马克搬来一个大东西。是画,而且是衣着正式的一对男女的肖像。画中人还是少年少女,相当年轻。
(天啊,跟琪琪一模一样……)
「这是陛下的哥哥法里安大人与雅列大人即位时的画像。」
那位少年虽说是哥哥,但跟哈克朗不太像。他有一张偏椭圆的长脸,笔直的黒发,以及铜绿色的眼眸。让人联想到血统优良名驹的坚定容貌与温柔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但是洁儿注意的是那位少女。那位女性靠在少年身边,穿着仿佛连肤色都会融入其中的纯白礼服。虽然眼角还残有些许稚气,但她的脸颊与唇瓣都抹上胭脂,头发也盘了起来。
那个容貌跟洁儿的姊姊琪琪一模一样,让她几乎要以为那是穿上正式服装的姊姊。
洁儿直觉到这是妈妈。这不是琪琪,毫无疑问是母亲卡露莲席思少女时期的肖像。
「我听说她自称为卡露莲席思,曾是安迪鲁的花冠女王。」
「是的……」
洁儿脸上依然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的母亲确实是娼妇。我、琪琪跟赫丝都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见到妈妈。妈妈说她不希望我们当娼妇,所以把我们寄养在亲戚家。」
「不可能是亲戚。雅列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嫁到凡希坦斯,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人——也不对。」
说到一半,哈克朗突然打住。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此时提起还嫌太早,他改变了话题。
「看来我的妻子确实就是你的母亲。既然你们是雅列……不对,卡露莲席思跟哥哥生下的女儿,你们算起来就是我的侄女。」
……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先说了这句开场白。
「命运的丝线以雅列为中心纠缠成一团,掩盖了真相。
洁儿,我对所有事实一无所知。倒不如说,我知道的只有非常零碎的一小部分。不过我希望藉由说出这段零碎的记忆,可以扫除你们姊妹内心的阴霾。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会因此得救。」
暖炉里被添入柴薪,燃起新的火。马克推来摆着茶具的豪华银制推车,用熟练的动作将壶中的琥珀色液体注入银茶杯。
这是用蜂蜜、生姜、几种香草加上牛奶煮出的金茶。这种茶相当昂贵,在贵族之间被当成药汤饮用。
「很遗憾,我认识的只有身为雅列赫泽恩的她,不过你对卡露莲席思很熟悉。」
「……妈妈是很棒的人。她几乎不曾提起自己的事,不过我忘记在什么时候听娼馆老板娘说过,她成为娼妇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
妈妈的客人说,拥有优秀的诗作与音乐才能的妈妈肯定是贵族千金。
她常常亲吻我们。她会先在眼睛下方、额头、最后是脸颊上亲吻后,要我们三个人数『一、二、三』然后一起从两侧亲她。她做那么累人的工作不可能不觉得辛苦,但她总是笑着央求我们亲她,开玩笑说『这样妈妈的疲劳也会飞到九霄云外』……她是个像小孩子一样的人……」
如同忍耐不住而滴滴答答滚下来的眼泪,话语一点一滴从口中流泻而出。
「请告诉我,妈妈当时在这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那我就告诉你吧。」
哈克朗开缺乏表情,宛如从香炉中冒出的白烟一样无可捉摸的这个男人,唯独在此刻用强而有力的声音说:
「这是在这个国家还不知何谓富饶的时候,就在短短十年前——我大嫂雅列的最后恋情的故事。」
如同哈克朗所说,那是母亲卡露莲席思与她称之为最后恋情的丈夫法里安相识,到她失去丈夫,带着两个女儿告别这个国家为止的故事。
全部说完后,哈克朗一口喝光溶入蜂蜜的水,发出深深叹息。
洁儿感觉到这段话里应该没有任何谎言。即便如此,这整件事听起来不知为何好像与他无关似的,因为他的表情在叙述途中没有丝毫变化。
就算说到他因为政治考量不得不与卡露莲妈妈成为夫妻、对哥哥见死不救一事,哈克朗的声音依旧淡然而没有动摇。他像这个国家所生产的那些靠发条运作的机械一样,仅是将罗列出的事实告诉洁儿。
洁儿心想,或许他的心灵已经不会仅只因为说出过去就痊愈。即使他在洁儿眼前啜飮暖呼呼的茶,洁儿也不认为他的身体跟自己拥有同样的温度。哈克朗的内心深处是不是有个宛如水井的深渊,谁也无法看到底部呢?
这个雪与机械的国王不爱人类,只有将不通人语的野兽留在身边才能放松心情。
(琪琪喜欢这个人吗……)
据说成了哈克朗宠妾,个性开朗又热情的姊姊掠过她的脑海。
(她只是因为被买下做为宠妾,才会待在这个人身边吗?哈克朗也是,只是因为同情以不幸的形式离开这里的侄女,才会把琪琪留在身边吗,还是说……)
她忍不住想,要是当中有一点爱情的成分就好了。因为容易钻牛角尖的洁儿,从前就时常被琪琪那股傻呼呼的明朗气息给拯救。
将饮尽的银茶杯递给马克后,哈克朗说:
「我所知道的事只到她消失了身影,再也遍寻不着为止。即便我用尽方法,也还是找不到她跟那两位侄女。」
「在那之后,你一直在寻找我妈妈吗?」
「不。」
「为什么?」
「——洁儿,你知道派搏特吧。」
突然被问到吉奇的事,洁儿感到不知所措。这么说来,她会在外出期间被带到这里也是吉奇所为。
「国王陛下知道吉奇巴隆这个人吗?」
「我以前雇用过他。那时候对我来说,只要是接近黑暗的存在,不管是谁都好,我想知道异教徒的村落在哪里。因为帮助卡露莲席思逃亡的不是别人,就是异教徒。」
(异教徒……)
这件事并非无法想象。就算知识教养再丰富,不谙世事的贵族千金也不可能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逃亡,照理说肯定有人提供协助。
「她消失之后,我向从好一段时间前就请假返家没有回宫的几个侍女盘问出一件事,那就是雅列王妃太过担忧丈夫迟迟没有痊愈的疾病,因而私下接触异教徒,借用他们的知识。」
「也就是说,我母亲……是异教徒吗?」
「对。」
洁儿无声地吞了吞口水。假如此话当真,这件事未免太骇人听闻。但是事实上,卡露莲席思确实没有说出洁儿她们的生日,也没有让她们到教会接受洗礼。
「要雇用那位傀儡王吉奇巴隆并不容易。即便堆起像山一样高的钱财,我还是花了一年才见到他。透过马克认识的人,庞大的金钱在好几个人之间流动,当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嗯,大概只剩原本的十分之一了吧。
我从他口中得知『墓园』这个特殊的异教徒集团。我认为雅列或许是被藏匿在墓园。」「『墓园』……」
洁儿反刍着这段话。
——那是与洁儿本身也有深厚渊源的神秘异教徒集团。
据说他们信仰的是现在几乎已经不为人所知、从月时代流传至今的邪神,并以失落的古神之名为孩子命名。
但是哈克朗没有从吉奇口中得到更详尽的消息。
根据吉奇的说法,派搏特完全是由流浪佣兵组成的盗贼集团,跟「墓园」完全不同。
「『墓园』是仅只在我们这些靠近权力的人之间流传的秘密集团。他们绝对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也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洁儿点头。
派搏特这种表面上是盗贼集团,实际上被训练成密探的人很多。他们在古代被用「耳」、「眼」、「脚」等暗语称呼,也会随行至战场,从阴谋的魔掌中救回许多掌权者。
但是「墓园」跟这种间谍集团不同。
他们跟单纯的异教徒村落之所以有一线之隔,在于他们会收养乌兰加这种一般遭到忌讳的双胞胎之一,实施特别的教育后,利用那个一模一样的长相策画阴谋。
「『墓园』现在恐怕将墓园培养出的小孩……『亡灵』送进了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而像我这种人没有机会看到他们的身影,也没有机会跟他们接触。不对,或许天天都会接触到,但我永远都不会发现。」
「是呀。」
「墓园」培养出的拥有古神之名的双胞胎之一现在确实遍布于全世界,像乌兰加一样跟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交换,一脸若无其事地融入那个家,继承家主之位,得到财富与荣誉。
那个家会被理应在好几年前就处理掉的禁忌之子篡夺。真是讽剌。
「知道墓园的人不多,就只有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卡露莲席思失踪的时候,在国内比国王更有力的元老院大发雷霆,想把她找出来。因为她也拥有赫泽恩的继承权,绝不能轻易任她逃亡。
被逼急的元老院采取了危险的手段——他们委托法米玛司骑士团缉拿卡露莲席思。」
「法米玛司骑士团!?」
她从出乎意料的人口中听到出乎意料的名字。洁儿问:
「为什么是找法米玛司?」
「异教徒村落很适合卡露莲席思躲藏。她就是被藏匿在那里……这就是元老院的想法。
为了不让凡希坦斯的丑事外流,元老院也打算将她们埋葬在黑暗中。
那位法米玛司骑士团的骑士很快就来到琉璃玻璃都市。他还很年轻,看起来跟我几乎没差几岁,不过听说那位帝迪耶枢机长派出的是神兵之中本领最为高强的人。由于情况特殊,他还乔装掩饰身分,避免让人看出他是僧兵。」
洁儿默默等待哈克朗说下去的同时,也预测到了大致内容。
「我拜托那位骑士,假如在异教徒村落发现雅列跟她的孩子,请他千万要放过她们。」
洁儿发出了叹息。
那位骑士恐怕在村落中找到了卡露莲席思,按照哈克朗的希望放她们逃走了。被形容为冷酷无比的斩骑士究为什么会放过她的母亲——是基于政治理由,还是出于同情,或是遵从哈克朗的命令,一切都不得而知。
但是妈妈跟琪琪在快要被当成异教徒遭到狩猎的时候,确实——是被马修斯救了一命。
「那位骑士是不是有得到陛下的奖赏呢?」
「奖赏?」
「就是一个金怀表。」
原本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的哈克朗不禁哑口无言。
「你认识迪纳雷斯吗?」
「我认识一个名叫马修斯的前僧侣,他是我们夫妻最亲近的朋友。他非常重视一个凡希坦斯制的金怀表——现在行踪不明。」
哈克朗自言自语似地说:这样啊。
「陛下知道马修斯的去向吗?」
「不,我不是迪纳雷斯的朋友,只是欠他人情。我交给他那个怀表,告诉他我随时都会做好偿还这份人情的准备。要是他拿着那个怀表出现在我面前,就算他说想脱离教会,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他。」
而马修斯竟然在离开前把那个怀表留在路希德身边。
即便那是维系自己生命的重要物品也一样。
(马修斯,你是笨蛋!)
差点忍不住叫出声的洁儿紧咬下唇。既然手持这样的王牌,在遭到弟子袭击而不得不失踪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为自己打出来?
洁儿明白,马修斯知道艾兹森总有一天必须借用凡希坦斯的力量。当路希德被逼到绝境,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的时候,就打出这张王牌吧——这就是马修斯的用意。
那么,现在不就是那一刻了吗?洁儿抬起头。
「陛下,现在那个金怀表在我丈夫路希德手中。」
「……哦。」
「所以能不能请陛下助我丈夫跟艾兹森一臂之力呢?」
「你希望我怎么做?」
「请绝对不要跟奥兹马尼亚结盟,而是与我国缔结盟约。我代替丈夫向陛下提出这个请求。」
哈克朗朝马克瞥了一眼。那是在确认洁儿所言是否为真的视线。
「如果你的丈夫拿着金怀表向我提出要求,那我就答应。」
「不——请陛下现在马上答应!」
那样是来不及的。假如路希德收服了帕尔梅尼亚的星格里欧骑士团,夺取王位展开行动的话,奥兹马尼亚必定会露出獠牙。为了避免这个情况,艾兹森绝对不能缺少与凡希坦斯的同盟。
面对洁儿的强硬要求哈克朗仍不为所动。
「我的确听说过你们的心腹最近消失了踪影,也听说过他过去似乎是僧兵。但是,无法保证他就是迪纳雷斯。」
他的意思是,没有金怀表当作证据,他无法轻易做出国与国之间的约定。
洁儿坚定地心想:不能退缩。无论如何都必须借得凡希坦斯的力量,否则已经前往帕尔梅尼亚的路希德在立场上会有危险。
芭比桑黛王冠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被捧到眼前。他们必须趁那个王冠改变心意前——比方说,在帕尔梅尼亚国内出现比路希德更有资格的下任国王人选之前,迅速展开行动。
「……那么,我就提供一个陛下可能会想要的情报吧。」
洁儿说。
「我想要的……?」
「陛下应该很想知道巢中的哪一颗蛋是布谷鸟的卵,不是吗?」
对哈克朗专注看着自己的视线感到满足,她继续说:
「我们三姊妹之中,谁跟谁是陛下的侄女,谁又是冒牌货,而那个冒牌货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为什么卡露莲席思会把她当成白己的女儿养大呢?」
「我的确想知道。」
他对语出惊人的洁儿露出了微笑。这是洁儿今天走进这间房间后,看到哈克朗露出最像人类的松懈神情。
(插图161)
「——梅莉露萝丝,不对,洁菈萝娣,那是你真正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是谁取的。我们姊妹三人都没有守护圣人,也没有生日。」
「没有这回事。」
他摇头。
「你们的出生纪录还留在这个琉璃玻璃都市的大圣堂。就我所知,两位侄女之中的长公主洁莉卡是二月二十八日生,爱莲娜公主是十月四日生。卡露莲席思说你们没有守护圣人,大概是担心生日会暴露出身分。」
洁儿点头。假如有这个理由,卡露莲妈妈坚持不肯说出她们的生日跟洗礼日也是可以理解的。
丈夫遭到杀害,被迫嫁给小叔的母亲不愿女儿走上同样的悲惨道路,因而放弃雅列赫泽恩的身分,借助异教徒的支援带着两个孩子逃离这个国家。
(两个女儿。)
没错,哈克朗从头到尾说的都是雨个人,但卡露莲席思养育的是三个人,琪琪、自己以及荷莉赫丝。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你呀,不是卡露莲席思的女儿。』
乌兰加在离去之际留下的这句话,再度锐利地刺进洁儿心中。
(只有我不同……琪琪跟赫丝无疑是凡希坦斯的公主,但我果然……依然身分不明……)
「那么,我现在就叫你洁儿吧。你能告诉我什么事?」
「墓园的事。」
马克在国王背后露出厉色。
「在布谷鸟的巢中,假冒的那颗蛋就是我,哈克朗王。」
「什么?」
「琪琪毫无疑问是我妈妈的女儿,刚出生就离开这个国家的小公主应该是赫丝。我不是妈妈的女儿。」
远处响起铃声。
代替报时的钟声,在这个琉璃玻璃都市响起的是铃声。
叮铃铃当当。
叮铃铃。
那是在报时的同时,由时间告知真相将逐渐掲晓的信号。
「懂事以前我就一直在旅行,跟一个叫格列凡的男人一起。
那个男人到处落脚。禁用语言的村子、禁用火的村子、没有教会的村子,这些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唯有一次我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久,大约有一年的时间。」
洁儿脑中的时针开始缓缓逆向旋转——
(对了……为什么至今我都没注意到呢?)
在那段追逐着格列凡的背影,一心只顾着东奔西走的年幼日子里,他们走过的村子当中有许多明显与一般村落性质不同的地点。
(那就是墓园。)
一个契机唤醒另一段记忆,往事逐渐鲜明地复苏。就好像一阵风吹进迷雾重重的森林,让视野豁然开朗一般。
啊,原来如此,那里就是现在造成问题的墓园,是养育了一度遭到世界拒绝的乌兰加等人,为了让他们再一次诞生于此世而出现的——世界的子宫。
「那是一个没有入口的山谷,是只有老人跟小孩的奇特聚落。我在那里成天受到被称为『没用的人』的老人家教导,看书度日,而那些孩子全都没有正规的名字。
——不过他们都是用一个奇妙的名字称呼我。」
「奇妙?」
「精灵之子(奈格利许)。」
洁儿深深吸进一口气。
「他们说,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