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秋天(1/4)
芳介和吟子说要带我一起出去吃晚饭,我不太情愿。
&ot;我还是不去了吧。&ot;
&ot;别不去呀。偶尔有年轻人一起吃饭才香哪。光我们俩吃有点儿……&ot;
&ot;倦怠期?&ot;
&ot;我们不像年轻人那样变化无常的。&ot;
说好在芳介家那一站会合。我和吟子走到站台的尽头,朝自己家望去。白色街灯照射下的小平房挺寒酸的,唯一提气的金桂还没有开花。
&ot;多孤独啊,那房子。不开灯,还以为没人住呢。&ot;
&ot;是吗。&ot;
&ot;原来咱们就住那儿呀……&ot;
&ot;是啊。&ot;
&ot;你喜欢住这儿吗?&ot;
&ot;还行吧。住得年头久了,自然有感情了。知寿,猫咪放进屋了?&ot;
&ot;嗯。收衣服时两只都放进去了。&ot;
电车一进站,干燥的风吹得吟子身体有些打晃。
芳介在检票口等我们。一边走,他们一边说着台风要来的事。我跟在他们后面,手插在后裤兜里走着。我穿着短袖汗衫,九月已过半,白天还很热,但夜里风已经挺凉了。
芳介家的车站和我们那个车站差不多一样阴郁。和站台平行的小路上的星形路灯也黯淡无光。去站前超市看了看,店员和顾客都表情呆滞。我琢磨着,吃完饭,吟子会去他家吧,恐怕我得一个人表情呆滞地坐电车回家。
他俩常去的小店&ot;琴屋&ot;在一家面馆的二层,从超市旁边一条黑暗的小路进去不远就是。楼梯对老人来说有点陡。他俩上楼时非常地小心。吟子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左手拽着芳介薄毛衣的衣襟。
时间还早,店里没有客人。五十多岁的老板娘亲热地招呼芳介:&ot;哟,这位姑娘是您孙女?&ot;一张口问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ot;不是。&ot;
芳介断然答道。我也挺了挺腰板,附和着说:
&ot;我是他朋友的朋友。&ot;
老板娘没接我的话茬,扯到点菜上去了。于是我就说,既然是芳介爷爷请客,我就不讲客套,只管大吃大喝了。接着像个年轻人那样率先大吃起来。我还喝了五杯看样子挺贵的梅酒。吟子喝的是一种巧克力味的全价麦胚芽烧酒。我尝了一口,辣得受不了。
我闷头吃着,余光看见他俩分吃一份肉馅洋白菜卷。我们要了醋溜牛蹄筋、米兰风味炸牛排、德国炸薯片、竹叶铺垫的青花鱼寿司、鲜橙汁冰激凌等等。老板娘收拾空盘子时,笑吟吟地说:&ot;到底是年轻人啊。&ot;&ot;是啊。&ot;我答道。芳介把我们送到车站。互道晚安后,我们上了站台,看着他消失在小路上。&ot;你不去他家?&ot;&ot;不去,这么晚了。&ot;车站上的钟是八点二十分。&ot;你们一般都这样吗?&ot;&ot;什么呀?&ot;&ot;老年人交朋友?&ot;&ot;因人而异吧。&ot;&ot;不去饭店吗?我看老街道上有那种千岁旅馆,就是门前池子里有小鸭子的那种地方。去那儿多有感觉呀。&ot;&ot;才不去呢。&ot;吟子咧嘴一笑。这一笑,更加深了她脑门上的三道皱纹、眼袋,以及从鼻子直到嘴角的一道能夹住铅笔的长皱纹。我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那天夜里下起了雨,台风来了。大风刮得套窗哐当哐当作响,快要被刮飞了。夜里,我觉得胃不舒服,把吃的东西全吐了。仿佛被外面的阵阵狂风煽动着似的,我夸张地吐着。居然越来越有节奏了,眼泪鼻涕和污物一起流。多半是青花鱼不新鲜吧。我整整躺了两天。吟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了秋天,我和藤田还在交往。他不那么忽好忽坏地起伏不定,我觉得我们俩很相像。于是乎,自我感觉和走在街上的那些情侣一样,似乎也挺幸福的。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吟子家吃午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注意不再使劲盯着他看,不再刻意温柔地、而是尽量不经意地碰触他的身体。前几天,我偷了藤田一盒烟。他在我房间睡午觉时,我从他扔在地上的破牛仔裤兜里连盒给拿走的。他抽的是薄荷香型的hope。他说他喜欢绿色。一起来,他就问我:&ot;看见我的烟了吗?&ot;&ot;没看见。找不着了?&ot;&ot;没了。&ot;&ot;丢了吧?&ot;&ot;见鬼。&ot;可能已经发觉了吧,他也没再说什么。我靠在窗边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就叫他过来,他光着身子披着毛毯,从榻榻米上爬过来。两个人看了半天过往的电车。&ot;过电车时,你没觉得有气浪过来吗?&ot;&ot;有吗?&ot;&ot;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坐在车里的人,羡慕他们坐车去什么地方办事。可我只有笹冢站可去。&ot;
&ot;坐上电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ot;
&ot;那倒是……那咱们一起去哪儿好吗?&ot;
&ot;去哪儿?&ot;
&ot;山上。&ot;
&ot;山上?&ot;
&ot;高尾山什么的。&ot;
&ot;太热了,不去。&ot;
&ot;可能是挺热的,靠近太阳啊……&ot;
藤田什么也没回答。
&ot;这儿走不通啊!&ot;从篱笆对面的小路那边传来戴黄帽的孩子们的嚷嚷声。一个孩子使劲摇晃起篱笆来,其他孩子也立刻上来帮忙。透过绿叶,隐约看得见孩子们胖胖的小手。
&ot;那些孩子想要拔掉这些篱笆呢。&ot;
&ot;真的?我早就说过,开个门多好啊,离车站就近多了。&ot;
&ot;嗯,也是啊。&ot;
&ot;那咱们这就干吧。&ot;
藤田坐起来,伸手去拿旁边的衣服,我有些吃惊。
&ot;不过,那个篱笆一直那样子,说不定对吟子有什么纪念意义呢,所以……&ot;
&ot;阿知光说不练。&ot;
他的话音里夹杂着某种异样的东西,很像我讥讽吟子时的腔调。霎时间,我感到脊背有股子凉气。
&ot;不是的。&ot;
藤田看着我不吭声,我着急了,加了一句:&ot;你也差不多呀。&ot;
他像叹息一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伸了个大懒腰,又裹上毛毯,朝外面的篱笆望去。孩子们看来已经放弃了拔篱笆,一齐朝车站跑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心情好些了,就用一贯的轻松语气说道:&ot;今天也吃了饭走?&ot;
&ot;嗯。&ot;
&ot;太好了。干脆住这儿得了,从公寓搬过来。&ot;
藤田捏着我的大腿,没答腔。
晚霞快出来了。
后来我接二连三地顺他的东西。藤田没什么东西,去他那儿的时候,我就顺便拿点儿。什么罐装咖啡带的小汽车模型、钥匙扣、粗糙的戒指、运动裤等等。拿回来后,一个一个仔细看上一遍,就收到鞋盒子里。顺便取出里面的其他东西看,好像缅怀亡者一般,回想一遍它们的主人。
鞋盒子里有班上最受欢迎的男孩子的体育帽、坐我前面的女同学的花头绳、我最喜欢的数学老师的红圆珠笔、错投到我家信箱里的邻居家的广告品。我打开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短短的毛发。这是阳平的头发。趁他睡觉的时候,我偷着剪下来的。和藤田相反,阳平是黑色的鬈发,拿起一根头发两头一拽,就从中间断开了。
我伏在鞋盒子上,闻着它的气味。
我感觉那里面的东西在逐年褪色,气味也在消失。难道是我变了吗?
&ot;吟子,我和刚来的时候比,像个大人了吗?&ot;
&ot;知寿吗?没怎么变呀,才过了半年哪。&ot;
&ot;是吗?一点儿都没变吗?&ot;
&ot;舅姥姥不太了解你们年轻人哪。&ot;
&ot;我也觉得奶奶们看起来都差不多。还记得你自己的年龄吗?我有时候就会忘。&ot;
&ot;自己的岁数还记得哟。&ot;
&ot;那你多少岁了?&ot;
&ot;七十一岁。&ot;
&ot;那你看起来没那么老嘛,还是说就应该是这样?&ot;
&ot;我不显年轻啊……&ot;
&ot;嘿,真的吗?&ot;
我明年就二十一岁了。她比我多活了五十年。这五十年的历史我大概是无从了解的了。
我和藤田去了高尾山。还不到红叶的季节,人不怎么多。我们爬上山,呼吸了新鲜空气后,在站前的面馆吃了山药汁荞麦面。爬山的时候,我几乎只能看见藤田的脚后跟,他一言不发爬得飞快,我拼命地追赶他。
&ot;慢点儿爬好不好?&ot;
我气喘吁吁地央求着。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拽住我的手,说:&ot;啊,抱歉。&ot;
坐在电车里,我们俩把穿着情侣运动鞋的脚伸开了,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偶尔说上两句。在杜鹃之丘站等着特快通过时,只听&ot;咣&ot;的一声,紧跟着响起一阵吱吱吱的刹车声,特快停了下来,车厢里一片骚乱。
我们也下车来到站台,只见站务员们正纷纷朝车头方向跑去,他们下到铁轨上,察看车轮下面。特快停在刚过站台不远的地方。和我们一起等特快通过的乘客几乎全部下了车,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ot;看样子,车一时半会儿走不了。&ot;藤田漠不关心地说。
&ot;真倒霉。自己跳下去的?你见过吗?&ot;
&ot;没有。&ot;
&ot;那人死了吧?&ot;
&ot;差不多吧。&ot;
我想走到站务员边上瞧瞧那个死了的人。
&ot;走着回去吧。&ot;
藤田拽了拽我的袖子。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地温暖,拉着让我安心。
上楼梯的时候,我看见地上有一块枫叶形状的东西。我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感觉像是血迹或肉片。
我指了指那儿,藤田&ot;呸&ot;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我直盯盯地瞧了那红块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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