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携手合作(1/4)
堤格尔在王都席雷吉亚的住处,是位于王宫外围的一座宿舍。
正确来说,这里其实应该是布琉努使节团的招待所才对,但青年在几天前就将绝大多数的使节团成员遣回了国内。由于已经办完公事,堤格尔现在可说是完全出于私人目的留在吉斯塔特的,而他不打算让使节团的人陪他留在这里。
现在还住在这座宿舍里的,就只有可以称作是堤格尔直属部下的三名男子。他们分别是葛斯伯·罗达特、杰拉尔·奥杰和达马德。
在发生战姬内斗的隔天早上,这三人在宿舍门口碰了面。夜间的大雨此时已然止歇,万里无云的晴空遍布著通透的水蓝色。
「结果堤格尔没在昨天晚上回来啊。」
葛斯伯说道。他有著带点灰色的黑发和黑色的双眼,从小就与堤格尔认识。不过,与其说他是堤格尔的朋友,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他在说这句话的语调里,也透露出以一名年长者而非部下的立场,为堤格尔感到操心的心情。
「是呀。一名使者在昨天的深夜来访,告知了他在欧贝达斯阁下的宅邸借宿的消息。」
杰拉尔擦著困倦的眼角说道。他的衣著虽然打理得十分整洁,但原本就卷翘的那头褐发,在睡过一觉后更是翘得夸张许多。
至于三人之中唯一的墨吉涅人——达马德,则是以厚重的外套包覆著身子。他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单纯只是因为怕冷的关系。虽然身为一个千锤百炼的战士,达马德还不至于耐受不住,但这里的气温已经足以让他减少开口的力气了。
「该怎么办?要先去宅邸一趟吗?」
「总之,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虽然我不打算一早就喝葡萄酒,但还是想喝点热呼呼的东西。」
葛斯伯这番话也是在体恤达马德的身体状况。黑发的墨吉涅人虽然稍稍眯细双眼,但并没有开口说出任何话语。
三人走上了大街,昨晚残留的雨水此时化为薄冰,为街道铺上了一层雪白。
「今天也是在王都里兜圈子啊?」
在走了大约十步路后,达马德用有些冷淡的口吻问道。
他们三个——加上莱德梅里兹的卢里克,目前正和堤格尔一样,正致力在王都里搜集情报。葛斯伯和卢里克一组,而杰拉尔则是与达马德一组,前往和堤格尔等人不同的街区四下打转。
「那得视堤格尔的状况而定。」
葛斯伯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来往的行人说道。
「要是他被卷进了麻烦的事件里,就得帮他一把啦。」
「我倒是认为,他现在的状况就已经很糟了呢。」
杰拉尔露出了酸溜溜的笑容,接著压低了音量继续说:
「虽说是在暗巷里头,但没想到会在市区里发生战姬互斗的事件。就我个人来说,实在是很想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进言,请他在今天之内整妥行李返回布琉努呢。」
「我虽然也这么认为,但怎么样都没办法对他开口啊。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万一,也只能做好奉陪的准备了。」
两名布琉努人脑海里浮现的,是布琉努的统治者——蕾琪公主的存在。据说,在堤格尔自亚斯瓦尔王国返国途中下落不明之际,蕾琪曾展露出令见者无不腿软的炽烈怒火。
那其实只是传闻,毕竟葛斯伯和杰拉尔都没有亲临现场。而对于看过蕾琪平时为人的人来说,要想像她生气的光景实在是一大难事。
然而,两人都很清楚,蕾琪其实是以一介女子的身分对堤格尔怀抱著爱意的。而他们也知道,以宰相玻德瓦为首的某些派系,正盘算著将堤格尔拥戴为下一任的布琉努国王。
要是青年出了什么意外,两人肯定是难辞其咎。
「要是这么怕麻烦,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小子捆起来扛回布琉努不就得了?」
达马德这么一说,葛斯伯随即摇了摇头,杰拉尔也耸耸肩说道:
「虽说根据情况,确实是有可能用这招作为最终手段,但只要搞过这么一次,他就再也不会把我们的意见听进去了。」
「再怎么说,我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国王陛下啊。」
两人嘴上这么说,脸上浮现出的却非无奈或是不满的神情。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奉陪到底了」似地。
「话说回来,你又有什么打算?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急著回祖国啊?」
杰拉尔的双眼带著几许好奇,望著达马德说道。
在从布琉努出发前,堤格尔曾与他做过约定,一旦办完公事,就会还他自由。
如今,此行的公事告一段落,达马德应当已成自由之身。他应该已经没有陪著葛斯伯等人在王都蹓躂的必要。
在过了约数到三的时间之后,达马德这才皱著脸回答:
「我也有看清吉斯塔特局势的义务。」
在这几天,达马德和杰拉尔四处查访在王都过日子的墨吉涅商人或工匠,并向他们打听消息。根据这些人的说法,墨吉涅国内似乎即将爆发大规模的内乱——考虑到资讯传递所需的时间,或许已经爆发了也说不定。
在这种情势下,自然会关注邻国的状况。而对局势掌握得愈清楚之人,想必就愈会被受到重用吧。为此,达马德必须在王都多滞留一阵子。
达马德这么说明后,却见杰拉尔露出了像是觉得滑稽的笑容——
「我就姑且当作是这个原因吧。」
墨吉涅青年虽然对这样的回应感到不快,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对于出生在贫穷农家的四男达马德来说,他的梦想就是在主君——『赤胡』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底下建立功勋,并藉此出人头地,过上优渥奢侈的生活。而这份梦想至今依然没有改变。
只不过,他最近渐渐认为,就算在这条梦想之路上头稍稍绕个远路,似乎也是个不坏的决定。对现在的他来说,肯定还有这么一些空档存在。
◎
苏菲亚·欧贝达斯的宅邸,此时正被一片喧嚣的气氛所包覆。这是因为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访的关系。
看到来到大厅接待的苏菲,来客露出了感到过意不去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你,苏菲亚。」
「不,殿下愿意光临在下的宅邸,实乃荣幸之至。」
苏菲亚恭敬地低头说道。站在她身前的,正是卢斯兰。
在昨晚的深夜时分,卢斯兰派遣了使者造访宅邸,向她确认堤格尔是否待在此地,以及询问莉莎的下落。
苏菲答覆莉莎目前正在宅邸里休憩后,使者遂在告知「王子殿下将于明日造访」后,离开了苏菲的宅邸。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他会一大早就来呢。
现在应该是平民还在吃早餐的时间才对。卢斯兰套了一件外套,并深深拉低兜帽作为乔装;只带了两名随从的他,据说是从王宫一路走过来的。以王子这层身分来说,他这微服出巡的阵仗实在是小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要侍女们将王子的随从们带至客房休息后,苏菲便偕同卢斯兰王子一同前往莉莎的房间。
异彩虹瞳的战姬才刚刚睡醒,她听苏菲说过事情的始末后,便在睡袍上罩了件披肩,与王子见面。
踏入房内的卢斯兰,以沉痛的神色看著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莉莎,并要她别拘泥礼数,躺著休息无妨。
「伊莉莎维塔啊,你能保全性命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监督不周所犯下的失态,实在是万分抱歉。」
「殿下的心意,让在下万分感激。然而,殿下万万不可为此操心。在下明明身为战姬,却仍是犯了轻忽大意的失误。况且,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掌握他人的想法和行动,并先行做出应对的呀。」
莉莎的话语让卢斯兰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
「我会谨记在心的。我已经对菲尼莉雅下了禁足令,而关于告密者的身分,我目前也在著手调查。一旦查出主犯,我一定会给予对方应得的惩罚。我不求你能为此收起怒意,不过,你若有什么打算的话,希望能先知会我一声。」
这段话的弦外之音自然是「不准你轻举妄动」。也许这正是卢斯兰特地亲临的目的吧——而莉莎则是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在下绝非血气方刚之辈,若能透过沟通和平收场,那在下自然乐意接受殿下的仲裁与安排。」
说老实话,莉莎的心底依然萦绕著针对菲尼莉雅的怒火。不过,一国王子都只带著少数的随从,徒步从王宫登门遥访了——而且还是在这么大清早上门,这份诚意确实是值得敬重。况且,莉莎也确实不打算主动挑起战火。
嘱咐莉莎要好好休养后,卢斯兰随即离开了莉莎的房间。之所以会这么简短地结束对谈,也是因为顾虑到身为伤患的她吧。
卢斯兰对在走廊上等候的苏菲道谢,并问她是否能准备一间空房给自己。
「我有话想和冯伦伯爵说。」
如此这般,被蒂塔从床上挖起来的堤格尔,就这么被安排到其中一间客房与卢斯兰会面了。栗发侍女以熟练的手法,将青年睡翘的头发梳理整齐。
在布置成暖色系色调的客房里,堤格尔和卢斯兰各坐在一张皮椅上对视而座。侍女将一瓶葡萄酒、两只银杯和盛了起司和炒豆的碟子搁在椅旁的桌面上后,随即退出了房间。
「上次与阁下这么对谈,是您以布琉努使节团身分造访王宫的时候吧?」
王子的表情和口吻略显僵硬,为了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下来,堤格尔露出了沉稳的笑容开口说道:
「殿下,这里既非公开场合,您大可称呼我为堤格尔无妨。」
卢斯兰的唇角露出了微笑。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堤格尔的身旁,并握住了青年的手。王子以像是要交叠双手般的力道用力握住了堤格尔的手,深深地低下了头。
「堤格尔啊,我打从内心感谢你守护了我国重要的战姬。」
青年在为此感到开心之前,首先涌上的是一股困惑之情。卢斯兰的手掌相当乾硬,而且他的握力相当强,让人难以和他的外貌联想在一起。自掌心传来的暖意,似乎也蕴含了他感激的心意。
花了一次呼吸的时间调整好情绪后,堤格尔一边留心别因内心的沉痛而皱起脸庞,一边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殿下的感激固然让我开心,但我不过是保护了自己重视的战友罢了。」
「战友……?」
卢斯兰抬起脸庞,对堤格尔露出了诧异的眼神。青年点点头继续说道: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曾与我并肩作战过的朋友。」
「我是听说过你和我国的战姬们交情匪浅,但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卢斯兰的说话声里透露了些许好奇,放开了堤格尔的手,并坐回自己的椅子。在堤格尔有所动作前,王子便先拿起了葡萄酒瓶,为两只银杯斟了酒。
由于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出言拒绝,于是堤格尔在说了句「谢谢您」后接过了银杯。卢斯兰以吉斯塔特语喊著「乾杯」,将银杯举至眼睛的高度,堤格尔也以不怎么流畅的吉斯塔特语跟进。
「堤格尔啊,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呢?不只是伊莉莎维塔而已,我还想知道你和其他战姬之间的往事。」
「好的。那么,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吧。」
堤格尔以笑容回应道。的确,己国的重臣——战姬们若是与外国人有深交,确实是会让人感到在意。
以葡萄酒润过唇后,堤格尔便侃侃而谈,自两年前的迪南特之役谈起。他不仅讲迤了布琉努的内乱和在亚斯瓦尔的见闻,也提及失去记忆时,在莉莎底下做事的那段时期。至于魔物的存在有可能会让话题扯远,他索性只字不提。
起初,卢斯兰并没有出言打岔,只是以认真的神情倾听著,但从话题中段开始,他便津津有味地听得出神了。像「关于这部分再说详细一点」这样的要求也不时出现,反而让堤格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在青年终于结束话题之后,卢斯兰感慨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战友这样的说法确实是极为贴切。」
「关于这起事件,我并不是出于布琉努使节团的正使身分协助伊莉莎维塔阁下的。若您能看作这是战友之间的相互协助,那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堤格尔这番话也包含了「不想将此事公开」的意思。在看出这一点后,卢斯兰露出了微笑。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那么,对于你与我国重要的战姬所缔结的这份友谊,我想以个人的身分向你赠礼。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感谢您的厚意。不过,我一时还想不到有何需求,是否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呢?」
堤格尔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察觉王子这份个人的礼物,也包含了封口的意思在内。这是一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接下的礼物。
堤格尔敛起了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殿下,关于凡伦蒂娜阁下……」
在提到她的名字的瞬间,卢斯兰的眉间登时皱出了几条横纹,堤格尔不禁内心一颤,但他仍是鼓起了勇气,把话继续说下去。
「这原本不是我该开口之事,还请您见谅。就我所知,殿下重用她一事,似乎引起了部分人士的不安。」
堤格尔感觉得到嘴里正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他固然对凡伦蒂娜怀有怒意,却也多次在战场上受她协助。那名黑发战姬,肯定也是堤格尔的战友之一。
更重要的是,堤格尔并不是吉斯塔特的人。如果凡伦蒂娜在上次事件里伤害的是布琉努人也就算了,但对于目前的堤格尔来说,他并没有立场对此事置喙。
卢斯兰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以他的立场,就算在一怒之下将堤格尔暴打一顿也没问题。因为犯错在先的,是以外人身分多管闲事的青年。就算被王子曲解为「这是假忠告之名行干涉内政之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然而,卢斯兰并没有发难。他一口喝乾了银杯里的葡萄酒后,以沉稳的表情和口吻说道:
「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呢。像是和这起事件有关的帕耳图伯爵就多次这么提出建言了。你认识伯爵吗?」
堤格尔内心略感讶异,但还是点点头说道:
「过去维克特陛下曾为我引见过伯爵。」
「这样啊,这是因为父亲……因为陛下他相当信任帕耳图伯爵的关系吧。」
卢斯兰虽然像是在缅怀过去般眯细了双眼,但很快又敛起了表情。
「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童话故事是这样的:迷路跑到了妖精世界的小孩子,在和妖精们玩耍了半天时间后回家,却发现人界已经过了五十年的光阴,而小孩子的双亲和朋友们,此时早已离开了人世。」
这太过突然的问题,让堤格尔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在搞不懂对方意图的状况下回了句:「我听过。」这时,卢斯兰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其实,我有长达八年的时间都被心病所苦……不过,我并不记得自己在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不对,应该说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王子的话声里蕴藏著深沉的焦虑、苦恼和不安。他的眼里透露著剧烈的情感纠葛,令堤格尔说不出半句话,而卢斯兰继续说道:
「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我从一大早就待在王宫处理公务,直到中午为止……哦,这是因为陛下将部分政务交托给我处理的关系。在与文官们一同用过午餐后,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睡意,于是就稍微躺了一下。依照原本的安排,我在下午得和来自各国的使者们会面……」
卢斯兰的蓝色眼睛望向堤格尔——但他的眼里并没有青年的身影。
「谁知道,在我一觉醒来之际,却发现是躺在神殿的一处房里。我感觉身体十分沉重,几乎不听使唤,脑袋也无法好好运作,甚至以为是置身在梦境之中。而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蒂娜……凡伦蒂娜。」
根据王子的说法,是凡伦蒂娜照料了他,并告诉他现在的状况。起初,卢斯兰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在看过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并走出神殿,自远处眺望熟面孔的身影后,他便相信了黑发战姬的话语。正确来说,是他不得不相信。
「凡伦蒂娜说,她找到了一个和我患了相同疾病、最后药到病除的人士,并调制了相同的药物让我服下。她说,我持续服药的时间长达了一个月左右。」
卢斯兰将目光投向阳光洒落的窗口,维持这样的姿势继续说道: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陷入和刚才那个童话一样的情境。和我有交情的朋友们都变得苍老许多,甚至有人已不在人世……」
每从凡伦蒂娜的口中得知一项讯息,就重创了一次卢斯兰的心灵。黑发战姬并没有操之过急,而是静静等王子平复心情后,再继续把话说下去。而在她的协助与调适下,卢斯兰总算恢复到能够进宫,并谒见维克特王的状态。
「谒见陛下之际,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欢喜,而是震惊。我所认识的陛下,是光是坐在王位上,就能散发出强烈威严和活力的人物。但如今的陛下却消瘦许多,看起来像是缩小了一圈似地。」
原本,卢斯兰打算在结束这场谒见后,就此离开王宫远离俗世。在罹患心病的八年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令他痛彻心屝。
虽然对王子来说,那只像是十多天前的事,但对于他人而言却是隔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他认为,自己实在是无力去填补那深不见底的鸿沟。
然而,被维克特王问了几个问题,并一一据实回答后,卢斯兰的心境也开始有了变化。他于此时坚定决心,不仅要以王子的身分协助国王,同时也要以儿子的立场支持父亲。
「可想而知,要是现在的我重回王宫,势必会掀起一波混乱。然而。我向凡伦蒂娜和其他人打探消息后,得知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正在相互争斗,而布琉努也因为连年的战争而疲惫不堪,就连墨吉涅也败在了布琉努的手上。我会做出这般决定,也是因为认为此举会得到帕耳图伯爵的协助,当然,最为重要的理由,终究是因为有凡伦蒂娜在我身边。」
卢斯兰的神情,正透露出对凡伦蒂娜的全副信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堤格尔以感同身受的表情凝视著王子。
在这个孤身一人的世界里,是凡伦蒂娜在旁提携、指引著王子让他向前迈步的。在这种状况下,卢斯兰当然会对她寄予百般信任。堤格尔暗忖,若是代换成王子的立场,自己肯定也会选择相信凡伦蒂娜。
「在历史上,也不乏战姬在王子身边辅佐的例子。若她是为了中饱私囊,或是为了让亲戚进入王宫担任要职,那不管是她还是我,都确实是该受到责难。然而,目前并没有这类案例发生。她的人事任用也是为了让我能更为顺利地处理政务,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举止。」
「是我失言了,殿下。虽说我未能得知有这层缘由,但对于令殿下感到不快一事,我还是深深地感到抱歉。」
堤格尔以真挚的神情低头说道。
当然,其中还是有可疑之处——凡伦蒂娜是怎么得知卢斯兰的病徵的?虽说是在神殿里遭到软禁,但她是透过何种手段,才能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天天喂王子服药?
然而,若是在此继续深究,肯定就会惹得卢斯兰勃然大怒了。
若是稍有不慎,他的一席话有可能会被解读为诬陷忠臣的谗言。如此一来,这就不仅止于堤格尔个人的问题,而是会被视为布琉努对吉斯塔特展露了敌意。
「我想,凡伦蒂娜应该也是有她个人的盘算吧。」
在间隔了一段沉默后,卢斯兰开口说道:
「我若是就此登上王位,那她的地位也会跟著扶摇直上。我虽然也想以公平的态度接待其他战姬,但却不打算轻视愿意支持我的人士。」
堤格尔以极为自然的动作点了点头。
两年前,在堤格尔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亚尔萨斯而战之际,艾莲就是在抱著个人盘算和对青年的信任之下,决定出兵协助他的。若是有人针对这点表示「这太可疑了,她一定是别有图谋」的话,堤格尔肯定是会生气的吧。
——我所该做的,并不是让这位大人疏远凡伦蒂娜。
这时,堤格尔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他拿起银杯,啜了一口葡萄酒,在间隔了些许空档后开了口:
「对了,殿下,关于您刚才所提及的赠礼……」
「你想到了想要的东西了吗?」
也许是对能换个话题感到安心吧,嘴里还嚼著起司的卢斯兰探出了身子;而堤格尔也露出了看似开心的笑容说道:
「是否能请您召开一场狩猎大会呢?」
「在这隆冬时节狩猎吗……?」
卢斯兰像是在推敲堤格尔的目的似地,以讶异的眼神望向了青年。
「我想,就算前往猎场,应该也找不到多少猎物吧。况且,诸侯们正忙于过冬,想必不会有太多人响应。换个提案会不会比较好呢?」
卢斯兰没说出口的另一个理由,则是他碍于身处丧期,不适合举办太过张扬的活动。若是举办一场门可罗雀的冷清狩猎,那就没办法尽地主之谊了。
不过,堤格尔却摇了摇头。
「关于猎物方面,我会自行想办法猎个几只的。虽说是正使身分,但我也对打猎小有自信。」
艾莲等人要是在场,肯定会被堤格尔这番话惹得露出苦笑吧。卢斯兰因为不知道青年的狩猎身手,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堤格尔继续说道:
「至于参与者的部分也不需太多,若您方便的话,不妨就以我喜好打猎为由,申请借用吉斯塔特王家管理的猎场,并藉此开设一场小规模的狩猎大会。」
「你有什么目的?」
「我希望能安排一个让殿下和帕耳图伯爵加深情谊的场合。」
被卢斯兰单刀直入地这么一问,堤格尔也坦然回应。
「殿下应该也很清楚我国的现况。在战事终于告一段落的现在,我国必须在战后复兴上挹注全力。吉斯塔特身为我国的友邦,自然是希望能维持安定的政局。为此,我个人认为殿下目前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周遭人们明白两位交情甚笃的公开场合。」
堤格尔这么说完后,房里随即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过了约莫数到十的时间后,卢斯兰才有了动作。他将身子靠上椅背,仰望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劳你费心了。」
在堤格尔还在为该如何回应而犹豫之际,卢斯兰露出了苦笑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也正为与帕耳图伯爵之间的关系感到苦恼。虽说现况算是迫于局势,但他一直对我太过客气了。真希望伯爵能恢复成昔日的脾气啊。」
「昔日的脾气是指?」
被勾起兴致的堤格尔这么一问,卢斯兰的双眼随即绽放出缅怀过往的光辉。
「即使明知会惹得陛下不快,他仍会正言直谏,伯爵就是如此刚正不阿的男子。举个过去曾发生过的例子——有一名随从因为一时怠匆,将陛下的衣物弄得污秽不堪。当时的陛下大为震怒,打算当场处斩那名随从,但伯爵却挺身挡在陛下的面前。」
「伯爵是怎么向陛下提出谏雷的?」
「伯爵一一举出了那名随从过去的功绩。陛下虽然怒火未消地表示:『你这是要我饶恕他吗?』但伯爵仍是毫无惧色地回应:『还请陛下三思。』而他当时面对的,可是已经拔剑在手的陛下呀。」
两人虽然僵持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以维克特王的让步作收。
国王板起脸孔下令:「提出你的方案看看。」而尤金则是答覆:「陛下是否能赏赐一件衣服,作为他劳苦功高的奖赏呢?」
「伯爵的意思不外乎是『既然那么讨厌脏衣服,不如就送出去算了』。陛下虽然笑著采纳了他的提议,但帕耳图伯爵若不是挺身站在陛下身前,而是在旁进谏的话,想必陛下也不会认真考虑吧。」
堤格尔赞叹地吁了口气。他这时再次明白,尤金是真的身怀足以被维克特王指名为后继者的本领。卢斯兰虽然以喜孜孜的神色看著堤格尔的反应,但随即恢复成严肃的表情。
「我目前的立场离『稳定』两字相去甚远,因此,帕耳图伯爵才会在进言上有所收敛。我虽然一直想和他促膝长谈,但彼此都忙于政务,这样的机会迟迟没有到来……你的好意,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
「殿下,应该是我要道谢才是。感谢您愿意聆听不才之言。」
堤格尔双手置膝低头说完后,卢斯兰直直向他伸出了手掌。
「堤格尔,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青年以讶异的目光投向金发王子。卢斯兰以绝非说笑的神情继续说道: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希望能再次和你畅聊一番。下一次,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打猎方面的事。我虽然很少打猎,但陛下和我说了不少那方面的事。我和你的年纪差距虽然有如父子,但若不厌恶的话,还希望你能接受。」
堤格尔只犹豫了大约呼吸两次的时间。他粗鲁地以衣服下襬擦拭手心后,随即握住了王子的手。
「对了,陛下曾对我说过,他在我这个年纪时驯过老鹰,也养过猎犬呢。」
「这样啊。」卢斯兰破颜而笑,堤格尔也同样露出笑容,并点头致意。
「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殿下。」
吉斯塔特王子回握的手掌,就和刚才一样十分有力。
◎
在凡伦蒂娜被下令禁足后,以监察官身分派遣到她宅邸的,乃是沛迦门男爵。他今年二十七岁。
虽有男爵的头衔,但他既无领地,亦无官衔。这几年来,他辗转在各地的村落或城镇担任代理领主,稳健地累积了不少功绩。
他之所以会被提拔为这次的人选,并不是因为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他有著耿直的个性,以及不属于卢斯兰派和尤金派的中立立场所致。而男爵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在战姬们爆发内斗的隔天,他带著十名士兵造访了凡伦蒂娜的宅邸。
凡伦蒂娜以身体不适为由,在寝室接待男爵。沛迦门让士兵们在宅邸门前待命后,一个人前去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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