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黎明之前(1/2)
在帕耳图北方有个稀疏地长了几棵树的小山丘。
伊尔达·克鲁堤斯所率领的三千名比多格修士兵就藏身于此。大约五十名骑兵在山丘上警戒着四周,其余的士兵则在山脚下休息。
正如乌鲁斯所推测的,他们并未选择主要街道,而是利用雪橇穿越山脉或丘陵来到这里的。
在他们的头顶上,发出模糊白光的冬季的太阳正缓缓地向着西边下沉。映衬着太阳的则是几乎没有云朵的清冷蓝天。
「距离日落还有大约一刻半吗……」
位于军队最前方的伊尔达仰望天空,一脸不悦地喃喃自语。他高大的身体穿着铠甲,腋下挟着头盔,腰间则挂着长剑。晒得黝黑且五官深邃的脸上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愤怒和决心,同时也显得有些疲倦。
自从十天前自比多格修出发以来,伊尔达就让士兵们在途中频繁地停下来休息,但他自己则几乎没有阖眼。他原本是个胆量过人,即使身处战场也能安心熟睡的汉子,这次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对死去的侍从的哀惜和自责、对帕耳图伯爵的愤怒,以及对国王的不信任。这些情感融合在一起,让伊尔达的情绪相当激昂。
伊尔达一边看着以微弱的光线照亮地面的太阳,一边思考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继续南下,就会进入帕耳图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行军的路上并未遭遇任何阻碍。但是,接下来大概就无法这么顺利了吧。尤金的士兵应该会为了保护主人而挺身阻挡他们。
不仅如此,邻近的贵族也一定会奉国王的命令率兵现身阻止自己。实际上他派出去侦察的士兵已经目击到沿着街道前进的军队了。
——根据士兵的报告,那个军队似乎是举着黑龙旗和路伯修的军旗。
只要是王国北部的士兵,都认得出这面以鲜艳的紫色为底,描绘着金色曲线的路伯修军旗。所以侦察兵不可能会看错。
——这代表奉命追赶我的是战姬大人吗……
这时伊尔达还没有察觉到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的存在。
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到火堆和炊烟,大致掌握了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但伊尔达以为那些全都是路伯修军。莱德梅里兹军和路伯修军的人数几乎相同,让他们误判了。
如果侦察队更靠近敌军的话,或许就可以发现莱德梅里兹那面画着银色长剑的黑色军旗了。
但是,和收集敌人的情报相比,伊尔达更着重于赶路以及避免被敌人发现。而且现在的他还因为疲倦而有些失去冷静。
他根本没想到除了伊莉莎维塔之外,还有另一位战姬也派出了军队。
伊尔达命令身旁的侍从唤来三位部下。这三人不仅都具备了出色的战斗技巧,也拥有足以指挥千人部队的能力。伊尔达将麾下的士兵分成三支部队,分别交给他们指挥。
等到部下们都到齐后,伊尔达便将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了他们。
「我们今天先在这里扎营露宿,等天一亮就前往距离最近的主要街道,从那里朝帕耳图伯爵所在的利托米什尔城前进。」
他们之前为了避免遭遇敌军,所以刻意远离街道,沿着山脉和丘陵前进。不过,在经过整修的街道上行军,速度还是比较快,也不会让士兵过于疲惫。
而且,尤金的宅邸所在的利托米什尔附近并没有醒目的山脉或丘陵。所以一定要沿着街道才能抵达。
「阁下,我们今晚是不是该彻夜行军呢?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士兵掉队,大家的精神也还不错。就让那个下毒的卑鄙小人见识一下我们的意志吧。」
其中一名部下以强而有力的声音提出了较积极的意见。即使刻意沿着山脉或丘陵前进,也没有人脱队,行军速度还是一样迅速,算是证明了伊尔达的能力之强大吧。
伊尔达的视线看向其余两人。感受到他的眼神后,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我也赞成。虽然都是在吉斯塔特境内,但是这附近的气候没有我们所居住的北部那么寒冷,就算太阳下山了应该还是可以行军。」
另一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明确地点了点头。这代表他的想法和其余两人一样。
但是总帅伊尔达却摇头否决了部下的建议。
「这里已经算是在伯爵的领地内了。我们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悉,不该勉强行动。」
「但是我听说帕耳图伯爵是个作战经验并不丰富的人。即使他设下了什么圈套,我们也不可能居于下风。」
「敌人并非只有帕耳图伯爵。」
伊尔达的尖锐声音让部下们全都吓得倒抽一口气。因为「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率领的路伯修军就在附近。
因为是以骁勇善战颇富盛名的伊尔达担任总帅,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对征战已是习以为常。即使对手是路伯修军,他们也已经作好奋战到底,绝不退让的觉悟了。
但是,对他们而言,战姬仍旧是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战姬率领着队伍,尽情地挥舞龙具,横扫千军的模样,让他们既畏惧又崇拜。
伊尔达也很清楚伊莉莎维塔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因为他以前曾替她指导过剑术。
那位异彩虹瞳的战姬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一千名士兵。她所率领的士兵也能发挥出比平常更大的实力吧。虽然人数只有自己军队的三分之一,但是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我可以明白你们焦急的心情。因为帕耳图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谨慎行动。」
伊尔达的这番话与其像是在开导部下,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让士兵们现在立刻准备扎营。然后派侦察队前往四周探查。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要确定附近是否有敌人。」
三名部下一起向他敬礼之后,便为了执行总帅的任务而快步离去了。
过了半刻钟之后,当比多格修军架设好营帐时,侦察队传来了报告。伊尔达便在总帅的营帐里聆听报告。
「报告阁下!我们在距离这里约五贝鲁斯塔的北方发现了人数约一千人的军队。他们举着黑龙旗和路伯修的军旗!」
「战姬大人已经距离这么近了吗……!」
伊尔达的后背感觉到一阵颤栗。他在脑中迅速地勾勒出周遭的地图。
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如果是骑兵的话,不到半刻就能抵达了。
伊尔达站了起来,踩着悠哉的步伐走出营帐。为了不让士兵们感到不安,他必须让自己的言行举止维持从容不迫。
他抬头一看,只见天空已逐渐被夕阳染红。蓝色和朱红色将天空一分为二,愈靠近西边就愈是红得刺眼;愈靠近东边则愈显昏暗。
绵延相连至遥远西方的山脉棱线正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山体则有如剪影般漆黑。他转而看向东方,只见被枯草覆盖的平原沐浴在落日余晖下,呈现出偏红的色泽。
「这天空真是美得说不出话来啊。可惜能陪我欣赏这幅美景的只有男人。」
伊尔达随口开了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身旁的部下立刻幽默地回答他:
「恕我多言,阁下,会想要欣赏夕阳的女性基本上是很少见的。大部分的女性看到夕阳时,只会想到晚餐和明天的天气而已吧。」
「就是因为这样子,你才会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
伊尔达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在附近听着两人交谈的士兵们也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在场的人之中没有人对这次的出兵有所不满。他们全都是相当敬爱伊尔达,会乐意地遵从其命令的人。所以即使在这种严寒季节里,他们仍旧不畏艰辛地穿越群山来到此地。
伊尔达观察着士兵的样子,脑中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再过大约半刻钟太阳就完全下山了。就算路伯修军拉近距离,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开战。不过……
若路伯修军驻扎在北边的话,对比多格修军来说是个麻烦。要是他们继续按照预定计划朝帕耳图前进的话,就会让自己背对着敌军。
——要是帕耳图伯爵也派兵攻击我们的话,我们就等于是被前后包抄。必须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伊尔达立刻就作出了结论。他将士兵们的笑声抛在脑后,一边走回营帐,一边向侍从下令。
「派使者与路伯修军接洽。同时让士兵们作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
在与艾莲召开军事会议后过了四天,路伯修军掌握到了比多格修军的行踪。顺便一提,这是发生在比多格修军发现他们数刻钟前的事。
「竟然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该说真不愧是伊尔达大人吗……」
听到侦察队的报告后,伊莉莎维塔语带感叹地低喃着。要是再晚一天,比多格修军恐怕就已经进入帕耳图境内了吧。情况可说是千钧一发。
「这是你的功劳喔,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乌鲁斯。年轻人听到她的称赞后只低调地行了一礼。因为现场还有其他士兵,他不想做出太引人注目的反应。伊莉莎维塔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她并未继续理会乌鲁斯,而是将身体转回前方。
——话说回来。
虽然乌鲁斯说他是从马夫的工作内容联想到的,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个打败泰纳帝公爵,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中赢得最后胜利的男人。或许即使失去了记忆,他的能力仍旧健在。
伊莉莎维塔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是堤格尔,是乌鲁斯。
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又要怎么让别人相信呢?
「战姬大人,要派使者和公爵阁下接洽吗?」
「不急,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先处理。」
伊莉莎维塔如此回答那姆的询问,并命令自己的军队重新整队,派出侦察队调查周遭的地形。
「我们会和对方开战吗?」
「我不知道。」
伊莉莎维塔一脸严肃地回答了那姆的疑问。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战场不就是这样吗?」
无论她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即使她私底下与同年龄的少女无异,伊莉莎维塔仍旧是一名战姬。那姆掉转马头,去向士兵们传递伊莉莎维塔的指示。
伊莉莎维塔目送头发斑白的骑士离去后,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不过,如果是平常的伊尔达大人,就不需要烦恼这些问题了……」
根据前来要求自己出兵的王宫使者和艾莲的叙述,伊尔达是在自己位于王都的宅邸收到加了毒药的伏特加。而他在失去侍从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集结士兵和准备武器、粮食和柴薪。
——从王都席雷吉亚到比多格修需要几天时间呢?如果骑马需要十天左右,那准备替换用的马匹,加快速度的话,或许可以缩短到三、四天吧。
拥有公爵爵位的人,其领土和王都之间的街道一定都会定期整修。伊尔达擅长马术,又拥有过人体力,财力也很充足,可以立刻准备复数马匹。只要他有心赶路,就算骑马奔驰一整天也没问题吧。
让伊莉莎维塔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伊尔达明明就在王都,却还要特地赶回自己的领地。照理来说,他应该直奔帕耳图伯爵的宅邸兴师问罪,或是向王宫里的国王申诉才对吧。
但是伊尔达却没有选择上述的任何一种方法。
他返回领地,集结士兵,即将攻打帕耳图伯爵的领地。这么做不仅旷日费时,而且无论结果如何,让王国陷入混乱的伊尔达都会遭到谴责吧。
——他已经没办法冷静判断了吗?还是另有其他理由呢?
伊莉莎维塔不知道伊尔达现在的想法。就算他把伊莉莎维塔视为敌人,突然出兵攻击她也不奇怪。
正因为不知道会采取什么行动,伊莉莎维塔才会和比多格修军保持五贝鲁斯塔的距离,观察他们的情况,并让士兵们作好准备,以便随时开始战斗。
在距离太阳完全下山的时间已经不到半刻钟的时候,比多格修军的使者来到了路伯修军的阵营。
路伯修军这时正忙着设置营帐。因为会妨碍可能会到来的战斗,所以他们一直拖延设置营帐的时间,直到看见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不得不扎营了,才无可奈何地开始作业。
使者交出武器之后,就被带到了仍骑在马背上的伊莉莎维塔面前。
「比多格修的使者,欢迎你的拜访。」
在夜色逐渐变浓的天空下,伊莉莎维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向使者,露出了艳丽的微笑。至于乌鲁斯则在她身旁举着点了火的火把。那姆之所以没有负责这项工作,是因为他必须在情况危急时挥剑保护主人。
比多格修军的使者恭敬地行了一礼,说了些老套的问候语之后,便转述了伊尔达的要求。
「我的主人,也就是公爵阁下希望能和战姬大人谈谈,恳请战姬大人同意……」
伊莉莎维塔从容地点点头,然后提出了两个条件。其一是双方都只能带两名随从,其二是交谈的地点必须位于两军的正中间。
使者暂时返回比多格修军的阵营,然后在半刻钟之后又来到了伊莉莎维塔面前。
「公爵阁下同意在您提议的地点进行交谈。不过,关于随从的人数问题,阁下希望至少能让五十名骑兵陪同。」
这时伊莉莎维塔已经进入了营帐内,随侍在侧的乌鲁斯听到这项要求后顿时瞪大双眼。公爵警戒的程度令人惊讶。不过,站在乌鲁斯身旁的那姆却好像已经料到了这项要求,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所侍奉的战姬也带着优雅的笑容回答:
「好啊,没问题。」
伊莉莎维塔请比多格修军的使者回去后,便转头看向两位随从。
「乌鲁斯、那姆,你们和我一起去。」
「您要说服公爵阁下吗?」
乌鲁斯确认似地问道,异彩虹瞳的战姬便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一头红发在带着寒意的风中飘扬。
「如果能成功当然是最好,不过,既然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到达此地,伊尔达大人应该是心意已决。还是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比较好吧。」
对谈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举行。但是并未像伊莉莎维塔和艾莲召开军事会议时那样特地架设营帐。所以能照亮视野的就只有士兵们手上的火把,以及点缀夜空的月光和星芒了。
伊莉莎维塔前往赴约时只让乌鲁斯和那姆两人随行。当然有许多士兵对此表示反对,但是红发战姬亲自出面说服了他们。
「伊尔达大人一定会带着五十名骑兵前往赴约。如果我们也带着同样人数的士兵出现的话,应该会有人因为无法忍受紧张的气氛而失去理智,让场面失控吧。所以,为了不刺激对方的情绪,我们三个人前去赴约就好。明白的话就安静地替我们送行吧。」
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至少让自己同行,不肯就此退让,直到伊莉莎维塔以她那对颜色相异的眼睛一瞪,那些人才终于乖乖放弃——不过这其实近似于威胁而不是说服。
当伊莉莎维塔等人抵达双方约定的地点时,伊尔达已经率领着五十名骑兵在那里等着他们了。他们手上举着的火把火光,让五十名骑兵的人影在黑暗中隐隐浮现。
乌鲁斯忍不住绷紧身体,那姆若无其事地策马靠近,对他低声说道:
「你还记得战姬大人在出发之前跟我们说的话吧?」
乌鲁斯转动眼珠看向那姆,点点头。
如果情况危急,你们就先逃走,不要管我。这是伊莉莎维塔对乌鲁斯他们说的话。因为无论是五十名还是一百名士兵,她都能独自应付。
乌鲁斯认为她这番话并不是在说谎。第一次见面时,伊莉莎维塔那几乎在一瞬间击倒数名海盗的身影,迄今仍清楚地残留在他的记忆里。
那姆把嘴巴凑到乌鲁斯的耳边,继续说道:
「听好了,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往我们的阵营逃,不要管战姬大人和我的安危。」
「可是我……」
「基于我的立场,如果你不先逃走的话,我也没办法逃跑。而且,战姬大人在挥舞她的鞭子时,四周还是不要有自己人会比较好。」
那姆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当乌鲁斯还在思考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实性的时候,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正隔着一小段距离互相对峙。
「战姬大人,感谢你在这么晚的时间还愿意和我对谈。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了,为什么战姬大人会来到这里呢?」
公爵的眼神带着仿佛想砍杀对方的凌厉气势。不过,伊莉莎维塔毫不畏惧地承受伊尔达的注视,开口回答:
「伊尔达大人应该很清楚吧,我是来阻止你的。」
「……你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伊尔达停顿了一秒钟后问道。伊莉莎维塔点点头。
「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
伊莉莎维塔向伊尔达询问了死去侍从的名字后,便立刻向众神祈祷,希望死者的灵魂能安息。伊尔达则一脸沉痛地深深低下头。
「感谢战姬大人为我的侍从祈福。」
当伊尔达说完这句话并抬起头时,他的双眼已经充满了激昂的战意。
「战姬大人。虽然你说你是来阻止我们的,不过我仍旧想拜托你一件事。能否请你当作没有在这里看到我们呢?」
正值壮年的公爵颤抖着声音叫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我们不会袭击不相干的村落和城镇,只会打倒挡在我们面前的人,而不会伤害无意抵抗的人。我以自己的名誉在此发誓,绝不食言。所以——」
「我拒绝。」
伊莉莎维塔像是在表示没有商量余地似地立刻回答。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让人喘不过气。好几道铠甲碰撞的声音在伊尔达背后重叠着响起。五十名比多格修的骑兵身上散发出仿佛随时会往前冲锋的气息。
乌鲁斯咽了咽口水,和身旁的那姆互看一眼。那姆虽然皱起眉头,但立刻就放弃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伊莉莎维塔曾说过他们可以逃跑,但是乌鲁斯和那姆都没有抛下主人自己逃走的意思。乌鲁斯握紧火把,笔直地注视着五十名骑兵。
这时,伊尔达突然举起了手。他转头看向自己率领的士兵,严厉地大喝一声。
「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以人数优势胁迫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吗!战姬大人是因为相信我们,才会只带了两名随从前来赴约!你们已经遗忘了先人和战友建立起来的比多格修的英勇精神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且十分清晰。骑兵们仿佛遭到雷击般僵立原地,原本笼罩着他们身体的危险战意立刻烟消云散。
伊尔达转身面对乌鲁斯,向他低下了头。
「刚才是我的部下失礼了。他们因为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情绪有些浮躁。虽然这并非道歉就能了事的问题,但能否请你原谅他们呢?」
乌鲁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脸惊讶地一直看着伊尔达。
如果是伊莉莎维塔也就算了,但自己只不过是伊莉莎维塔的一名随从。但是这位公爵却还是对自己低头谢罪。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乌鲁斯调整自己的呼吸,谨慎地选择用词,缓缓地开口说道:
「那个,我能否请问公爵阁下一个问题呢?我是侍奉主人……战姬大人的随从,名叫乌鲁斯。」
伊尔达沉默地点点头,催促乌鲁斯继续往下说。年轻人又咽了咽口水。除了伊尔达和士兵们的目光,他也感觉到伊莉莎维塔和那姆正看着自己的脸。
「感谢公爵的首肯,那我就说了。公爵阁下的愤怒应该是要用在请王都的王宫还您一个公道才对吧?国王陛下也对您的行动相当困扰,甚至不惜命令战姬大人前来阻止您。您应该先请伯爵到王宫和您当面对质,若是他不予理会的话,到时再发兵也还不迟——」
「这我办不到。」
伊尔达只用短短一句话就驳回了乌鲁斯的苦劝。
「……能否请您告诉我原因呢?」
「这也办不到。」
所谓的无所适从,指的恐怕就是这种情况吧。伊尔达冷酷的表情和冷淡的声音和他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为什么?
乌鲁斯既焦躁又着急。伊尔达看起来不像是个性好战的人,但是他现在似乎无意选择开战以外的道路。
乌鲁斯还想继续说服伊尔达,但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制止了他。
「够了,乌鲁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伊莉莎维塔。异彩虹瞳的战姬让乌鲁斯退下后,便露出傲慢的笑容瞪着伊尔达等人。
「如果伊尔达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兵的话,那我们也只能与你的军队一战了。」
伊尔达从战姬的高压态度中,确实地感受到了她拜托自己退兵的意思。但他仍旧以如同冰块般平静又冷淡的语气回答她。
「我说过了,战姬大人。我们是为了战斗才手持剑与枪,身穿铠甲策马来到这里的。我们会打倒阻挡我们的所有人,即使是战姬大人也不例外。」
「……就算除了我的军队之外,还有五千名士兵正朝着这里而来也一样?」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话,伊尔达顿时瞪大双眼。五千确实是个无法忽视的庞大数字。不过他立刻就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
「无论是五千还是一万,我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两人都已经放弃再和对方进行交涉。现在的沉默便是在确认这一点。只有乌鲁斯一个人仍旧焦急地看着两人。
伊尔达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道:
「祝你好运,战姬大人。」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毫不留情地击溃你,取得胜利的。」
伊莉莎维塔也笑着回答。接着,她掉转了马头。
「乌鲁斯、那姆,该走了。」
两人一边感受着背后射来的尖锐视线,一边紧跟在主人身后。
这场对谈就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结束了。
◎
目送伊莉莎维塔等人离去后,伊尔达也率领着五十名骑兵返回了自己的阵营。
正值壮年的公爵在返回营帐的路上,始终带着相当苦涩的表情。而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正是乌鲁斯所说的话。
——叫我说出理由?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伊尔达其实并不信任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
他早就考虑过乌鲁斯所提议的方法了。但他所面对的是维克特亲自指定的继任者尤金。
即使他向国王申诉,国王也肯定会偏袒尤金。即使他前往尤金的宅邸兴师问罪,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这样的疑惑驱使伊尔达赶回了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而他之所以打算攻打尤金的领地帕耳图,也是想在维克特国王介入之前了断这件事。
伊尔达返回营地之后,便在总帅的营帐内唤来三位部下,命令他们准备桌子和地图之后,就告诉了他们即将与路伯修军开战的消息。
「要和那位『雷涡的闪姬』交战吗……!」
这三位部下绝不是胆小之人,却像是受到寒冷夜风吹拂似地微微发抖。为了安抚他们的紧张,伊尔达笑着说道:
「要和战姬大人交战的是我,你们尽管放心。」
「阁下的意思是要亲自率领士兵迎战吗?」
其中一名部下惊讶地瞪大双眼,像是觉得很荒谬地摇摇头。
「阁下,我们的目标应该只有帕耳图伯爵而已。和战姬大人交战的任务还是由我们——」
「你们是赢不了战姬大人的。」
伊尔达打断部下激动的劝说,毫不犹豫地说道。但是他的表情相当正经。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她。如果是比剑术的话我还有自信能赢,不过……」
伊莉莎维塔的武器是长鞭,是只有战姬才能使用的龙具。只要她一挥动纤细的手臂,就能发挥出足以轻易击碎盾牌、劈开头盔,或是将铠甲连同里面的血肉之躯一起打飞的威力。
伊尔达的剑则是请在萨克斯坦王国享誉盛名的铁匠打造的钢铁之剑,是一把即使将铠甲砍成两半也不会伤到刀刃的刚剑。不过,如果对上伊莉莎维塔的话,他实在没有绝对能获胜的自信。
「总而言之,战姬大人由我来对付。相对地,希望你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指挥士兵上。」
伊尔达命其中一名部下拿来地图,开始说明策略。
「等到夜深之后,我们就先放着营地不管,直接往南朝帕耳图进军。」
伊尔达环视部下们的脸,继续说道:
「这是佯攻。路伯修军是为了不让我们进入帕耳图才来的。如果我们向南前进的话,他们就不得不采取行动。」
之所以把营地放着不管,是为了让敌人以为比多格修军假装露宿野外,然后趁着夜色昏暗时进军。
伊尔达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弧线。
「只要路伯修一行动,我们就往后绕一大圈,在不让他们察觉的情况下绕到他们背后。」
「是要发动夜袭吗?」
其中一名部下带着紧张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人。为了训练士兵,比多格修军曾彻夜行军过好几次。他们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动。
但是,伊尔达却摇了摇头。
「不,很可惜地,我们要等到黎明时才发动攻击。」
伊尔达其实也很想发动夜袭。但是比多格修军并不熟悉这附近的地理环境。
如果只是行军的话也就算了,若是要发动攻击,情势就很容易陷入混乱。如果是在不确定周遭地形的情况下发动夜袭的话,那失败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别说是被敌人发现、遭到击退了,迷失方向而遇难,或因为视线不清误杀同伴,最后自取灭亡的情况也是时有所闻。
「让第一部队、第二部队和第三部队分开行动,引诱路伯修军攻击其中两支部队。剩余的一支部队就当作预备兵力,暂时待命。」
「预备兵力吗?」
部下们纷纷皱起眉头。伊尔达则一脸为难地点点头。
「帕耳图伯爵的军队说不定会在我们交战时突然出现。而且敌人也不一定只有路伯修军和帕耳图伯爵的军队。战姬大人说有五千大军正朝着这里而来……」
「那会不会只是想吓唬阁下才这么说的呢?」
伊莉莎维塔的任务是阻止伊尔达进入帕耳图境内。以我方拥有大军来威胁对方是很常见的交涉手段。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他们没有援军或别的部队。就算五千这个数字是他们虚构的,我们的目的只有帕耳图伯爵,虽然战姬大人和路伯修军是强敌,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保留兵力。」
为了激励部下们的士气,伊尔达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不过,和路伯修军的大约一千人相比,我们则有两千人。你们就趁战姬大人忙着与我交战时击溃他们。一旦军队死伤过半,战姬大人也只能乖乖撤退了。」
三名部下向主人鞠躬敬礼。既然身为总帅的伊尔达已经决定了作战策略,那他们也只能服从了。而且他们也有着不想输给战姬军队的自尊。
为了准备战斗,他们快步离开了营帐。既然要在半夜行军,那就必须趁现在让士兵们轮流休息才行。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必须事先完成的工作。
独自留在营帐里的伊尔达则默默地凝视着桌上的地图。
在月亮爬升至头顶时,比多格修军已经迅速完成了准备工作。
他们让马咬住木板,马蹄也用布包起来,并故意以泥土弄脏铠甲与长枪,让它们不会反射月光。士兵们还在弄脏的铠甲上又披了更脏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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