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火龙与双头龙(1/2)
「……要我担任特使吗?」
苏菲亚·欧贝达斯维持着屈膝的姿势露出讶异的表情,疑惑地微倾着头。
艾莲或米拉等与她亲近的人都称呼她为苏菲。她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微卷的淡金色秀发,双眼如绿宝石般翠绿。优雅稳重的举止和包裹在浅绿色礼服下的丰满身材,就连同性也会为之倾倒。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辉的鍚杖——她是别名「光华的耀姬」的战姬。年仅二十岁,却已经是在战姬中年龄排行第三的前辈。
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在王宫深处的谒见厅内,苏菲跪在延伸至王座前的深红色绒毯上,看着坐在王座上的老人。目前谒见厅里只有苏菲和这名老人在场。
「没错。虽然你才刚在秋末的时候去过布琉努……」
这名老人是吉斯塔特的国王维克特。他灰色的头发和胡鬓使他显得苍老,而暗沉的肤色和缺乏活力的蓝眼更让人印象深刻,从华丽的绢服中伸出的手臂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由于墨吉涅军的侵略,布琉努国内的局势似乎又产生变化了。而且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前往征战以来过了将近半年,假如战况接近尾声,那倒是无妨,但若是延长下去,就非得召回她不可。」
——这才是最主要的理由吧,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苏菲在心里如此低语着,她不得不承认国王的想法确实有其正确性。
即便已经把公国内的政事委托能够信赖的人去处理,但战姬整整半年都不在自己的公国内,仍旧不是件好事。
这对国王来说,虽是个削弱战姬权力的大好时机,但同时也得避免带给全吉斯塔特王国不良影响的可能性。
「我谨代表不在场的战姬向陛下的关心表示感谢。但艾蕾欧诺拉目前已经由琉德米拉·露利叶负责监督。考虑到两人的交情,我想艾蕾欧诺拉应不至于做出未经思考的行动才是。」
艾莲和米拉关系之恶劣在王宫内人尽皆知。正因为如此,苏菲才会对国王先是突然传唤她,接着又说出这些话感到不可思议。
「你说的没错,那两人的确不能算是感情融洽。」
老国王彷佛枯木互相摩擦般的嗓音显露出些许无奈。
「但这也可能成为本王无法得知某些情报的原因。关于这点,苏菲亚,本王知道你和艾蕾欧诺拉交情匪浅,前些日子又去过布琉努,所以才会命令你去办这件事。」
「……谨遵陛下旨意。」
既然是命令,那苏菲便无法再对此事多加置喙。她低垂着头,反覆思索着国王这么做的用意。
——竟然反过来利用艾莲和米拉感情不好这点……
国王之所以选择任命苏菲,或许正如他所说,是因为苏菲才刚以特使的身分从布琉努回来。
其实公国内有设置专门与布琉努王国接洽的外交官,但因为战姬的地位仅次于国王,受接洽的国家也不至于随意敷衍,所以战姬比任何人都还要适合担任使者。
苏菲离开谒见厅后,在走廊上缓慢步行,同时陷入沉思。
——陛下是想以我和艾莲交情好为藉口,来插手战争的善后事宜吧……
苏菲看穿了维克特国王的目的。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只维克特国王,吉斯塔特的历代诸王也经常这么做。
有的国王会处心积虑地想削弱战姬的权势,但也有国王是表面上相当宽容,心中却有一条绝对不能跨越的底线。
——维克特陛下明显是前者。
苏菲不明白国王想介入到什么程度。她虽然打算将事情办至最妥,但同时也只能向诸神祈祷,希望国王不会干预得太深。
「——这不是苏菲亚·欧贝达斯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苏菲的思绪。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位女性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带有一抹蓝色的黑发搭配雪白的玫瑰,营造出了清纯的形象。红色与紫色的玫瑰替纯白的礼服增添了些许色彩。再加上感觉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却又与其融为一体,还增加了神秘感的一把长柄巨镰——
苏菲瞪大了她那翠绿色的双眸,惊讶地脱口而出:
「凡伦蒂娜……」
「好久不见了,苏菲亚。」
名为凡伦蒂娜的美女微笑着说道。而她的笑容也带着一抹纤细易碎的娇弱咸。苏菲愣了一下,也跟着露出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来王宫?」
「一直闷在自己的公国里,总是会有些资讯掌握不到嘛。不论是王都还是王宫,对我来说都太热闹了,让我觉得很疲倦。」
她一边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角,一边疲惫地叹了口气。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和苏菲同样是战姬之一,别名为「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之所以会有两个姓,是因为她出身于贵族之家。
她所统治的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东北方,平常凡伦蒂娜总是以健康状况不佳为由不常出国。
就算她偶尔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会因为身体不适等理由,很快就回去了。
「真是辛苦你了。要是你的身体状况再好一点,就可以更自由地使用那把龙具了。」
苏菲绿宝石般的双眼望向凡伦蒂娜手中的巨镰。
这是龙具虚影艾萨帝斯。拥有「封妖之裂空」的别名,其能力据说可以一瞬间前往任何地方,连苏菲也感到难以置信。无论距离多远、前方有多高多厚的墙,艾萨帝斯都可以将使用者传送到目的地。
「没办法呢。」
听到苏菲的话,凡伦蒂娜带着柔弱的微笑缓慢地摇摇头。
「只要目的地愈远,使用龙具时所耗费的体力就愈多。像我这种没什么体力的人,使用起来就更吃力了……前阵子我从自己的房间移动到隔壁房间后,还昏睡了三天才恢复精神呢。」
凡伦蒂娜一边疼惜地抚摸着巨镰,一边感叹道:「为什么这孩子会选上我呢?」
苏菲此时改变了话题。
「你会来王宫真是难得呢,如果不急着离开,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嗯……」
凡伦蒂娜低头考虑了一会儿,立刻就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微笑。
「要是你不介意,请务必让我参加。」
——我能够从这个人口中问出什么消息呢……
苏菲和凡伦蒂娜并肩走着。苏菲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她之所以邀请不是特别亲密的凡伦蒂娜,是有原因的。
首先,苏菲一直对凡伦蒂娜这副体弱多病的模样感到怀疑。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她认为这只是一种伪装。其次,关于凡伦蒂娜的目的,她也想尽可能地掌握多一些情报。因为凡伦蒂娜不怎么在众人前露面,所以能摸清她底细的机会非常少。
看在苏菲眼里,凡伦蒂娜简直就像是内心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野心、伺机而动的谋略家。
◎
天亮之后,佩尔许堡垒的会议室内笼罩着紧张和不安的气氛。围坐在桌子旁的成员有六人,分别是堤格尔、艾莲、莉姆、马斯哈、米拉和蕾琪。
「所谓的城市烧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艾莲率先开口。她神情凝重,抱着胳臂焦躁地晃动椅子。回答她的人则是马斯哈。
「似乎就是字面上所说的那样,嘉奴隆公爵放火烧了自己的城市……」
「确定不是误传吗?比如说城市某处发生小火灾,却夸大灾情等等。」
米拉歪着头问道。马斯哈一边摸着灰色的胡须,一边以严肃的表情回答:
「这个季节的确很容易从小火演变成火灾。更别说卢堤迪亚位于布琉努北方,吹来的风又乾又冷……就算如此,还是很难想像嘉奴隆公爵管辖的领土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是大都市发生火灾,可以推测有可能是敌军所放的火……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应该还在王都尼斯以南的地方吧?」
莉姆点点头,对艾莲的疑惑表示认同。根据派往该地的侦察兵所舌,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在攻破嘉奴隆军后,目前正缓馒地往北前进中。
——不是泰纳帝公爵下的手吗?那会是谁呢……?
堤格尔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但一看到脸色苍白的蕾琪自方才就闷不吭声的模样,堤格尔立刻恢复为平常的神态。和自己与其他人相比,蕾琪所遭过的打击更大。
「殿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并不会因此改变,总之还是先去亚尔堤西姆一趟吧。」
堤格尔为了让她安心而笑着说道,但内心却不由得感到讽刺。就算蕾琪是公主,但在场众人都没有要完全倚赖她的意思。而这也无意间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的打击稍稍减弱些。
「谢谢你,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打起精神露出笑容,轻轻地点头致谢。
泰纳帝军队在接收了近两万名降兵后,变成了超过四万人的大军。但在远离涅梅塔库,来到王都附近时,外表严峻的黑发公爵便开始无情地削减兵力。
「我不需要贫弱的士兵。但一一处死他们只会浪费我的时间,任由他们逃往远方就好。」
他处死了旗下士兵超过一千人的指挥官,以及拥有爵位和领土的贵族。从剩下两万名的士兵手中夺走其武器和铠甲,没有给予任何粮食便放逐了他们。
泰纳帝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收留他们的意思。
他已经拥有两万五千名士兵和五头龙。现在人数又扩增将近一倍,这代表所需的粮食和燃料也会随之增倍。他并非无法负担,只是并未在那些降兵身上找到必须这么做的价值罢了。
但泰纳帝依旧假装收容他们,带着军队来到这里,其实是有其原因的。
首先是因为他们投降的战场距离涅梅塔库很近。这些士兵一旦失去武器和粮食,恐怕会沦为盗匪。泰纳帝可无法容忍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内作乱,所以把他们带到较远的地方。
其次,对泰纳帝来说,我方同伴增加太多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他必须将夺取的领地再分配给跟随他的同伴。
再者,他希望这些士兵投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会让堤格尔的兵力暂时增加,但这些士兵的忠诚度并不高,而且对龙的恐惧感还深植心中,这些人在战场上应该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
更何况只要一收留他们,堤格尔所率领的银色流星军所耗费的粮食和燃料,必然会一口气暴增许多。
然而,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泰纳帝告诉士兵们的这句话。
最让他深恶痛绝的,便是软弱或无能的人。
但只有他的儿子例外。
「银色流星军」于翌日自佩尔许堡垒启程。原订三天后出发,但他们决定提早动身。
主要部队是由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子爵所率领的士兵,再加上艾莲的莱德梅里兹军与米拉的奥尔米兹军所组成的联军。让外国军队担任主要部队的作法曾在内部引起一阵不满,最后由马斯哈出面说服了其他人。
除了这些军队外,还有之前与墨吉涅军交战时加入阵营的骑士团与贵族率领的士兵。
在银色流星军沿着通往卢堤迪亚的街道前进的同时,堤格尔也不时地朝各个方向派出侦察兵。有些部队的任务只是为了制作附近地区的地图,有些部队则是负责探查泰纳帝军的动向。而其中当然也有调查卢堤迪亚现况的部队。
天上覆盖着一层薄云,风依旧寒冷,但已经不再像刀割般刺骨。路旁不时可看见淡红色的花朵绽放,仿佛在诉说着冬天即将结束。
随着他们一天天地前进,得到的情报就愈多,准确度也逐渐提高。如果偶然在路上遇见商队或旅行者,堤格尔便会在营帐内招待他们,一边用餐喝酒,一边向他们打听消息。
艾莲、米拉和巴多兰在这种场合也会一同出席。
毕竟马斯哈忙着统帅整支军队,莉姆和卢里克必须指挥莱德梅里兹军,杰拉尔也因为要管理后勤部队而无法离开自己的岗位。
而蕾琪之所以没有一同出席,则是出自于堤格尔的体贴。目前他最想得知的是关于卢堤迪亚的详细情况,既然不确定会得到怎样的回答,那就无法让她出席。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哦,我们是从卢堤迪亚来的。」
看起来似乎是商队领袖的中年男子,在回答时竭尽所能地表现得深藏不露。他会这样虚张声势是很正常的,因为在旅途中碰上军队或佣兵团的商队和旅行者,都必须作好可能会被洗劫一空的觉悟。
但就军队的立场来说,这些商人也许是敌人的密探,既然碰上了可疑人士,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另外,要是遇上所谓素行不良的军队或佣兵团,就绝不只是问话跟调查行李这么简单了+。
堤格尔也派人调查他们的私人物品,但都是在彼此的见证下进行,他就连一枚铜币也没有私吞。这么做很耗费时间,但他已经命令大部分的士兵继续前进,所以并未造成什么问题。
「我听说卢堤迪亚的亚尔堤西姆发生火灾,你们知道详情吗?」
「其实这也是我听别人说的。」
男人为了保险起见先说了这么一句,才吞吞吐吐地开始说道:
「好像是领主大人战败之后就发疯了,不只是自己的宅邸,还在城市各处放火……亚尔堤西姆外围的城墙有五道门,但据说那些门全都被封住了。」
听到这句话后,不只是堤格尔,连坐在一旁的艾莲等人也脸色丕变。接下来的内容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堤格尔仍立刻重整情绪,在连番询问下得知了更详细的情况。
问完话让男人离去后,堤格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刚才的内容属实,那还真是不寻常呢……」
艾莲厌恶地冷哼一声。米拉也皱起眉头。
「两天后我们就会踏进卢堤迪亚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也会经过王都尼斯持续北上……」
正当众人陷入苦思之时,原本一脸忧愁默默伫立在一旁的巴多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堤格尔面前。
「少主,虽然我不是很懂这些复杂的事情,但所谓的抢地盘战争,在还没踏上敌人根据地之前是无法分出胜负的。」
「抢地盘战争吗……」
老随侍的用词让堤格尔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但随即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
——要踏上敌人的根据地,这么说倒也没有错……
无论是不是已经毁于火灾,亚尔堤西姆依旧是卢堤迪亚的核心都市,也是嘉奴隆公爵的宅邸所在地。若是能在该处升起「银色流星军」的军旗,确实是有政治性的效果。
堤格尔在脑中想像整个布琉努王国的地图。亚尔堤西姆正好位于布琉努北部与中央之间,只要能拿下这里,就等于是掌控了北部绝大部分的贸易活动。
——况且,如果城市被烧毁的消息属实,在那里一定会有旁徨无助的居民。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和米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两人的反应看来并不赞同。艾莲眉间深锁,米拉则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堤格尔。
「老实说,这是步险棋。是个赔率很高的赌注喔。」
「这次我也不得不认同这家伙的意见。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
「……我的提议有这么糟糕吗?」
身经百战的两名战姬都表示反对,让堤格尔内心也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那是能代表布琉努的贵族所居住的北部最大都市吧?那里的居民应该多出我们人数一倍以上,这实在不是我们能应付得来的。」
「假设烧毁的部分占整座都市的一半,那肯定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尸体,这代表将会有爆发瘟疫的隐忧。但最让人担心的,其实是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有可能趁我们忙于安置居民时突然现身。」
艾莲和米拉两人说的都很有道理。更何况银色流星军本身的粮食和燃料也并非十分充裕。
「那透过殿下或马斯哈卿上报王都,请他们送些粮食或水、柴薪等必要物资过去怎么样?」
眼见堤格尔拚命地思考替代方案,艾莲耸耸肩,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呢。向王都申请支援是个不错的点子。对了,呼吁治理附近地区的贵族或驻守在堡垒的骑士团前往救援如何?」
「真难得你竟然会提出这个不错的想法。这么一来,也可以从他们的反应判断要不要邀请他们加入我方吧。」
「哟,没想到你的嘴还吐得出落水狗吠以外的声音啊。这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大天灾的前兆吧?」
「如果真的发生大天灾,那一定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造成的吧。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完美,但没多久就漏洞百出,很符合你的作风嘛。」
两位美少女的表情在转瞬间便失去了活泼可爱的气质,互相用手肘顶撞对方,狠狠地瞪着彼此。两人的龙具所释放出的风和寒气互相交缠,营帐内顿时笼罩在足以便人发抖的冰冷空气中。
「拜托你们别吵了,你们的意见对我来说都很有帮助喔。」
堤格尔拚命地想劝架,但这句话却造成了反效果。
「应该是我的意见比这家伙有用吧?要是对新来的太好,她可是会得寸进尺的喔!」
「对于这个只能拿资历稍长来吹嘘的老人家,你可别费太多心思喔,堤格尔。」
知道接下来铁定没完没了的堤格尔,用眼神示意强忍室内寒风的巴多兰到外面稍等。然后堤格尔再次打起精神应付这两个人。
最后他花了将近四分之一刻钟,才让两人的争执告一段落。
翌日,银色流星军在距亚尔堤西姆一天半步程的草原上停止行军。原因是他们自侦察部队的报告得知,泰纳帝军也同样在这附近朝亚尔堤西姆挺进。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目前位于距离我方五、六十贝鲁斯塔(约五、六十公里)之处。如果双方再继续前进的话,恐怕今日内两军就会碰头了……」
堤格尔此时下令停止前进,并在原地扎营。他必须让士兵纡解一下长时间行军所累积的疲劳。
除此之外,他得重新整编军队。大约三天前开始,他们不断在路途上遇到原本跟随嘉奴隆公爵的士兵们,这些士兵表示想要加入堤格尔的军队,而今其人数增加到了七千人。
现在的银色流星军已经是支两万人的大军了。
「再多一个人也不行。别说是士兵,连猫狗都无法收容了。请把加入我军须满足的条件设定为一百柄长枪、五十匹马和五十天份的粮食择一。」
负责分配粮食或调配武器的杰拉尔,奥杰在向堤格尔报告时,耳边的太阳穴还因为愤怒而不停跳动着。虽然其凶狠的态度让堤格尔有些畏缩,但他还是瞪大双眼对这名褐发青年问道:
「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因为根据我的粗略估算,人数增加了五成。士兵这种生物,对于自己的食物是否减少可是超乎想像地敏锐。就拿蔬菜汤来比喻——」
杰拉尔的眼里多了几分严厉,口气也更加咄咄逼人。
「假设那是加了胡萝卜、豆子跟马铃薯一同熬煮,再用盐调味的汤好了。光是少了豆子,就会让两成士兵心生不安。如果只是盐放少一点,因为每个人的味觉感受不同,所以还能蒙混几天,但也只要四、五天就会被发现。」
杰拉尔猛然弯腰探出身子,即使手里卷成一捆的文件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他还是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士兵之间的耳语增加了。像是『粮食怎么了,是被敌人抢走了吗?』『是因为没用的同伴拖累我们吗?』『明天我们该吃什么啊?』之类的话。而且逼近眼前的敌人愈是强大,士兵们就愈容易出现逃避的想法!」
杰拉尔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么多,逼得堤格尔也只能不断地承诺会严格执行。只要泰纳帝军还在附近,他们就无法再收容更多的士兵。因为谁也无法保证那些人不是泰纳帝军的士兵所伪装的。
在竖立着布琉务王国的红马旗、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还有冯伦家跟莱德梅里兹军旗的统帅营帐内,堤格尔等人召开了军事会议。
「泰纳帝公爵对外宣称自己拥有四万大军,这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吧。」
宣称自己的兵力比实际数量还多的情况,在战术运用上并不罕见。
如果敌军相信了,就会对双方的兵力差距感到害怕。实际交战时,也会疑神疑鬼地担心对方是否将部分兵力埋伏在某处。当然,为了骗过敌方的侦察兵,增加军旗让人数看起来比较多的小手段也是多有所闻。
「或许有夸大之嫌……但综合侦察兵的报告和传言,看来兵力确实是有两万以上。」
马斯哈抚摸着灰色的胡须,露出前所未见的为难表情。还因为手劲太大,马斯哈看来都快把胡子给拔下来了。
堤格尔内心也是忐忑不安。因为银色流星军的两万大军组合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相较于我方局势,泰纳帝公爵还能游刀有余地返回涅梅塔库补给或重新编制军队。
「事到如今我已别无所求。亏我们能把双方的兵力差距缩短到这种程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道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在与嘉奴隆军交战后,几乎没有耗损兵力吗?」
莉姆面无表情思考着,马斯哈则回答了她的问题。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里有五头龙。似乎只让军队一直进攻就结束战争了。」
提到龙这个单字时,只有堤格尔、马斯哈和蕾琪三人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艾莲和米拉的态度相当从容,莉姆虽然也紧张地板起脸,却没有显露一丝惊慌。
「哦,那个就让我和这家伙来解决吧。士兵们拿那种东西可没辄呢。」
艾莲轻描淡写地说道。堤格尔一脸苦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对战姬低下头。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这没什么好介意的,不过是适才适用罢了。还有,话先说在前头,你是统帅,不可以随便出手喔。」
米拉以近似闲聊的口气这么说,堤格尔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嘉奴隆公爵已经不在了,不论对泰纳帝公爵还是对我们来说,这应该都是最后的决战吧。」
蕾琪以充满紧张的神色凝视着地图。她的视线停留在亚尔堤西姆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像得到发生在那座都市的是怎样的惨剧。
那是一幅足以让人作呕的恐怖景象。
若真要说有任何徵兆的话,只有两个。其一是不断往返嘉奴隆公爵宅邱与北门的马车,其二则是嘉奴隆手下的士兵在亚尔堤西姆各处设置了数十座燃料仓库。
这两件事都持绩了四、五天。这几天之内,有些直觉比较敏锐的人早已收拾好所有家当,带着整个家族离开这座城市。但这些人只占了极少数,绝大多数的居民还是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当然一股的居民心里也深威不安。毕竟嘉奴隆是位残虐无情的领主,只要他高兴,不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虽然只是谣言,但嘉奴隆军在遥远南方被泰纳帝军打败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居民的耳中。
居民们就算感到不安,还是无法轻易地离开自己长年定居的城市。
如果真有人能看出这个城市的领主的心思,知道他想把连同自己居所在内的城市整个化为火海,那或许已经算是先知了。
第一把火是在深夜凌晨点燃的。地点是嘉奴隆那栋三层楼的宅邸。它盖在居高临下、饱览街景的位置。整座豪华宅邸就这样被火焰吞噬,摇曳的火舌以暗夜为背景熊熊燃烧。
接着,彷佛以此为信号般,其他设置在城市各处的燃料仓库也全都着火了。放着成堆柴薪与装满油脂的木桶的仓库立刻化为一团火球,在北边吹来的夜风煽动下,火苗飘向四方,火势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亚尔堤西姆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早在布琉努王国崛起之前,这里就已经是个小城镇了。
亚尔堤西姆纳入布琉努王国的版图并逐渐开发,在原有的城镇外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住宅区与店家,但在中心附近的景观却仍是一如往昔。
换言之,以石块堆砌的部分顶多只有房子的外墙。绝大部分的房屋,其天花板、梁柱、地板、大门和窗户全都是木造的,再加上以前住宅之间几乎未留间隙,只一眨眼的时间,火势便延烧到隔壁的屋子。
时间正值深夜,大部分的人都来不及逃生。就算想从屋内飞奔而出,大多数人也都被大火挡住了去路,几乎没有人能够幸运地抵达城门。
亚尔堤西姆的中央和东北部各有一条河川,很多人为了逃离火舌而跳进河中,但最后幸存的人少之又少。
虽然已是冬末时节,但深夜里的河水相当冰冷。火焰乘着乾风,在河岸旁筑起一道又高又长的火墙,压缩了逃生的路径。大部分的人不是溺死,就是因为吸入过多浓烟或热气窒息而死。
从北方吹来的寒风成为了助长火势的最大推手,使亚尔堤西姆东南方的街区几乎彻底被烧毁。
负责维护城市治安的卫兵们努力地想扑灭火势,居民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但大火还是将整座城市吞噬般不断延烧。从日出到日落,在高挂天空的明月也逐渐没入西方地平线之际,这场大火才终于平息。
侥幸逃离火场的人们,必须面对的是与废墟无异的城市,以及数也数不清的焦黑尸体。
在此同时,嘉奴隆已死的消息传递了整个布琉努王国北部。不只是卢堤迪亚境内的各个城市,其他追随嘉奴隆,却没有参加这场战争的贵族们也深受打击,全都陷入不安与慌乱的窘境之中。
另一方面,在先前的战争中败给泰纳帝军的嘉奴隆军士兵们,则完全四散瓦解了。
这些没被泰纳帝军或银色流星军收容的人们,可说是彻底失去能够依靠的领导者,只能在布琉努的大地上到处游荡。
「……还是先跟泰纳帝公爵提出休战的要求吧?」
堤格尔环顾在场的同伴后,说出了这样的提案。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艾莲,她鲜红的双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堤格尔。
「这么做是为了拯救亚尔堤西姆吗?」
堤格尔点了点头,在混沌的思绪中寻找适当的词汇,谨慎地说道:
「在墨吉涅军越海入侵我国时,我听说是泰纳帝公爵率领军队保护沿海都市的。」
若泰纳帝的目标是掌握布琉努王国的霸权,那亚尔堤西姆势必会成为他的囊中物。要是能够早日重建这座城市,他应该不至于拒绝才对吧。
堤格尔如此解释,在场的人却没有给他正面的回应。
「你的想法很正确,但泰纳帝公爵恐怕不会接受。」
艾莲这么说道,米拉也摇了摇头。
「堤格尔,就算你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对方也只会怀疑这是你在争取时间的手段。因为你可以透过击退墨吉涅军树立起的声望来招募人马啊。」
听到两位战姬都表示反对,堤格尔便转头看向莉姆和马斯哈。但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所期待的回答。
「如果我站在泰纳帝公爵的立场,也会选择优先歼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现在的他来说,重建都市不是什么非得立刻处理的问题。只要他赢得这场战争,也可以说是你出手妨碍,藉此规避一切责任。」
「堤格尔,你为人民着想的心情固然呵贵,但这不代表对所有的事情都行得通。还是等打赢泰纳帝公爵再来考虑吧,或许到了那时情况又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了。」
每个人所说的都很有道理,是堤格尔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若是在此坚持己见,只会让追随自己的两万名士兵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么一来就本末倒置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道冷静的嗓音传进堤格尔耳中,原来是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蕾琪开口了:
「应该承担责备的人是我,请你不要为此而过度苛责自己。」
「但是,殿下……」
当堤格尔正想对雷琪说「错不在你」时,营帐外传来了士兵要求会见的声音。于是马斯哈站了起来,走向外头回应。老伯爵很快地回到营帐,面色凝重地说道:
「看来泰纳帝公爵派出使者向我们接洽了。」
泰纳帝公爵的使者捎来的讯息,是在这样的战争中相当常见的要求。
简单来说,只要献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项上人头,他便会宽恕其他贵族们,保证他们的领土和爵位都不会遭受影响。
『另外,我对于干涉吉斯塔特王国内政一事毫无兴趣,希望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与琉德米拉·露利叶两位战姬能尽速率兵返回吉斯塔特王国。』
——对于蕾琪只字未提吗……
「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做?」
当使者还在别的营帐等待时,艾莲对堤格尔这么问道。
「干脆趁这个机会,向他提出你刚才所说的休战要求吧?」
马斯哈说话时脸上还写满了不悦,看得出来正压抑着怒火。
事实上,他们无法判定泰纳帝的承诺有几分可信。就算他说会保障贵族们的领土或爵位,但对于一开始便支持堤格尔的马斯哈或奥杰,泰纳帝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即便泰纳帝现在不会对他们下手,也无法保证一两年后仍是如此。
另外,他很有可能打算直接让蕾琪从这个世上消失。毕竟泰纳帝的妻子是国王法隆的侄女,虽不算是直系血亲,他手中也已捏有具备王家血统的人物。若是在这里除掉堤格尔,公爵便再无他虑。
堤格尔不认为他会在蕾琪身上多费心思。
「照这情况看来,感觉他会以接受休战为由提出其他要求呢……」
「对方应该只是想营造出曾劝过我们投降的事实。既然如此,就向他们提出在气势上不会输给他们的强硬要求吧。」
于是堤格尔便接受了艾莲这项充满挑衅的提议,让使者带着以下的回覆离开。
『你还不打算为自己的儿子以铁靴践踏亚尔萨斯一事致歉吗?』
铁靴为铠甲的一部分,在此指的是率领军队的意思。
于是,双方的谈判彷佛早已注定好似地宣告破局。
自亚尔堤西姆往东南方前进,可以看到一片名为维莱克雷纳的平原。平原的南北两侧皆为森林,中间有一条连接两片森林的河川,东方则有一座小山丘。
两万人的银色流星军与两万四千人的泰纳帝军,在此展开对峙。
银色流星军的阵型分为中央部队与左右翼,后方则是候补部队。
中央部队几乎都是前嘉奴隆军的士兵,由堤格尔亲自指挥,身旁则跟着马斯哈和莉姆。右翼是艾莲与米拉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左翼则是在与墨吉涅军交战时便跟随堤格尔的贵族军队或骑士团。
堤格尔希望能和艾莲或米拉一同对付龙,但统帅的身分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如果用上你的弓,确实可以更快收拾那些龙。但你位于前线所造成的不利因素更大。」
在率领吉斯塔特军前往右翼时,艾莲笑着这么安慰堤格尔。米拉也露出可爱且无所畏惧的笑容说: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明明不是在吉斯塔特国内,两名战姬却还破例一起战斗呢,这怎么可能会输嘛。」
「嗯。我还是要照例提醒两位,千万要小心喔。」
在她们的鼓励之下,堤格尔也笑着目送两人离开。内心却感到不安。
他早已深切地见识过龙那让人畏怖的强大力量。
第一次是因为狩猎而在深山中迷路,碰上了野生的龙。第二次则是与萨安交战的时候。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堤格尔因为囤想起过去而板起脸孔时,一旁的莉姆出声呼唤他。
「请你放心吧。艾蕾欧诺拉大人和琉德米拉大人是不可能会输的。」
「也是……」
堤格尔紧握着挂在马鞍上的黑弓,点了点头。
「马斯哈卿。敌人的情况看起来如何?」
「他们相当冷静呢。虽然现在龙被安排在后方……但听说他们在与嘉奴隆公爵的军队交战时也是这样,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刻意让敌人击溃自己的中央部队,再将龙引至前方,一口气粉碎敌军。这就是泰纳帝军策划的战术。
而泰纳帝军在兵力分配上几乎与银色流星军如出一辙。
中央是一万名步兵。左右翼各五千。中央部队后方稳坐着宛如攻城武器般的五头龙,再后方则是泰纳帝公爵本人所在的本队四千人,其中有三千人是骑兵,同时也是候补部队。
之所以不在阵型上出奇招,是因为公爵那可称为狂妄高傲的自信。他们的人数原本就在敌军之上,没有必要使出奇招。只要从正面进攻,直接摧毁敌军即可。
时间来到早晨与中午之间,太阳正朝着头顶的天空缓慢爬升,盘据在地上的寒气也逐渐散去。两军发出了铠甲碰撞的声音,开始往前移动。
银色流星军这边是由吉斯塔特军率先冲出,朝着敌军一齐射出箭雨。泰纳帝军停止前进,举起大盾防御攻击。
无数道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便士兵们缩起身子,数十人被箭射中而倒下。但泰纳帝军本身的队形丝毫没有出现破绽。
用尽箭矢的吉斯塔特军往后撤退,随着号角声响起,两军的中央部队怒吼着陷入激战——步兵之间的战斗乍看之下平分秋色。
举起大盾防御刺来的长枪、因而动弹不得的士兵,被冲上前的敌人一剑砍倒。但杀死对手的士兵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滋味,头颅便被战斧劈成两半。举着战斧的士兵在找到下一个目标前便被三方包夹,在一阵砍杀之后也倒卧地面。
杀与被杀的连锁效应在战场各处不断发生。每传出一道惨叫声,地上就多一具尸体,红黑色的鲜血逐渐染红了野草。
被开膛剖肚的士兵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地上,拚命地想把掉出来的内脏塞回体内,但手中拿的却是附近尸体的内脏。
战斗的理由不是为了正义的大旗而屠戮对手,也不是因为敌人残暴无情才挥动武器,他们就只是为了要活下去而已。不管是谁都举剑劈砍、用枪突刺,或是挥舞斧头与铁锤。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统帅所坚持的正义,以及与敌人交战的理由。可是一旦拿着染血刀刃的对手站在自己眼前、以血洗血的厮杀就要爆发之际,那些事情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他们的脑中只想着要活下去。
在两军的中央部队正重复上演激烈的攻防战时,右翼的吉斯塔特军仿佛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势般缓缓后退。发现到这点的泰纳帝军左翼趁势往前逼进,但此举正中吉斯塔特军下怀。
避开敌人的注意力、带着五百人脱队的米拉,在此时对泰纳帝军左翼展开强烈的侧攻。
而吉斯塔特军也像在配合米拉的攻击似地,展开了猛烈的反击。泰纳帝军的左翼前线几乎在一瞬间瓦解,被敌方压制的他们,不得不暂时退开一大段距离来重整队形。
——很好。
艾莲一边在吉斯塔特军后方指挥士兵,一边满足地笑了起来。这时银色流星军在堤格尔的指挥下正缓慢地引诱敌军转移战场。吉斯塔特军的位置紧邻着河川和森林,让敌军认为他们行军的动线受到了环境阻断。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艾莲一和米拉会合,便沿着森林外侧在战场上绕了一大圈,来到泰纳帝军的侧面。这样的战术会让右翼破绽百出,可说是相当鲁莽,却暗藏胜算。
此时泰纳帝军的左翼正忙着重整队形,也因为中间挡着森林和河川而难以突击吉斯塔特军。再加上莉姆在堤格尔的指示下率领候补部队,移动到了右翼后方,只要有敌人硬是发动攻击,她的部队就会给予敌军强烈的反击。
除此之外,堤格尔还对莉姆下了另一道命令。正因为如此,莉姆才会与堤格尔分开,转而指挥候补部队。
「马斯哈卿。您那边的左翼情况如何?」
听到堤格尔的询问,老骑士晃了晃矮胖的身躯,开口纠正这名年轻人。
「统帅大人,现在您是不能对我使用敬称的。」
「您所说的我当然明白,可是……」
才刚被纠正,却又立刻用了敬称,堤格尔露出了愧疚的表情。马斯哈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里有佩尔许、卢特司和卡尔瓦多斯骑士团守着,若非相当顽强的对手,我想是不会输的。」
「……听到你跟我说话的口气这么恭敬,总让我觉得耳边痒痒的呢。」
「请您快点习惯吧。只要想到这样的时间不会维持多久,不也是一种有趣的经验吗?」
随侍巴多兰带着微笑看着两人交谈的情景。
过了半刻钟(约一小时),太阳更接近天空中央时,战场上起了变化。因为泰纳帝军的左翼部队,开始紧迫着艾莲与米拉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发动攻击。
「你如果落后了,我会一辈子拿这件事耻笑你喔。」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即便身为指挥官与其监视者,两人却都站在队伍最前头,把指挥全军的任务交给后方的卢里克。
这名光头骑士难得离开堤格尔身边,便扛下了这般重责大任,穿着铠甲的身体笼罩在紧张的情绪之中。
两名战姬一个挥着操纵风的长剑,另一个举起带有寒气的短枪,毫无迟疑地冲进了敌阵。泰纳帝军的左翼虽然对突然出现在侧面的敌人感到惊讶,还是将大盾排成一列,从缝隙刺出长枪迎击。
但长枪的尖端无法伤及艾莲和米拉一丝一毫,不消一眨眼功夫,艾莲与米拉已经粉碎了大盾,连人带马跃进敌军中央。艾莲一挥下长剑,便掀起一阵血岚;米拉一舞动短枪,便喷溅出冰冻的脑浆。
泰纳帝的士兵以三人或四人为一组,以枪剑攻向她们,但所有攻击都被弹开,只消一个反击便让他们魂归西天。在士兵的眼里,两位战姬看起来就像是拥有美丽身影的死亡女神。
吉斯塔特军视泰纳帝军的左翼如破布,狠狠地从中撕为两片,冲进阵中尽情肆虐。跟随两位战姬的骑士们也以不输指挥官的气势英勇奋战。他们在马上挥舞着长枪,击落、打倒和刺穿敌人。
「……是援军啊……」
就在吉斯塔特军即将攻破左翼时,艾莲突然皱起眉头。或许是对手动用了候补部队吧,敌人的兵种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的铠甲显得笨重,但因为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所以相当坚固。他们的武器也并非随处可见的枪剑,而是统一使用一种名为斧枪的长柄武器。
斧枪是为了对付马上的敌人而制造的武器。在枪尖两侧加上有如小小斧头般的尖锐突起,可以用它施展出突刺、挥砍以及拖倒敌人的勾击等三种战法。
至于这种武器的缺点,应该是因为又长又重且难以操控,所以有能耐使用的战士不多。
既然能够使出三种攻击方式,那同时也代表若无法精通这三样,还不如使用单纯的长枪来得轻便有效。但泰纳帝却能够集合使用这种困难武器的人,组成一支专属部队。
「不过,可别以为用这种东西就能阻挡我们了。」
「——是啊。至少我是如此。」
听见艾莲无意间使用了「我们」这个词汇,一旁的米拉语带嘲讽地补充道。红眼与蓝眼的目光在一瞬间交错,激荡出充满敌意的火花。
事实证明,就连拿着斧枪的士兵也无法阻止艾莲和米拉。他们一刺出枪斧,斧柄便被砍断,又或者是被猛然冒出的寒气之枪连同铠甲贯穿身体。
「打完这批之后,龙也该出来了吧。只要解决那些龙,本队就近在眼前了。」
「敌人的龙鳞片是什么颜色?」
「放心,没有黑色。」
艾莲简短地回答米拉的疑问。吉斯塔特有个规定——不得杀死幼龙或拥有黑色鳞片的龙。这不仅是出自于吉斯塔特的建国神话,对于她们来说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观念。
现在她们两人已经可以看到山丘般遥遥矗立在敌军后方的五头巨兽。
其中三头有着土黄色的鳞片,还有一头是让人联想到砖瓦的砖红色鳞片。
而比它们大上一圈的最后一头,则是铁灰色的。一眼望去似乎还混杂了些许黑色,那是锁住那头龙的巨大锁链。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双头龙呢……」
米拉难掩厌恶之情地低喃道。艾莲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有同样的感受。
双头龙是畸形种,在吉斯塔特甚至被视为凶兆。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驯服它的,但实行者的思考模式应该不太正常。
另外,艾莲还发现了一个令人在意的地方。
——只有火龙和双头龙身上缠着锁链,但看起来并不像是用锁封住它们的行动。不对,照理说根本没有锁能够束缚住龙啊。那究竟是什么……?
「话说回来,它们表现得真的很安分呢。就连我国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啊?」
「虽然我也很好奇,但应该不是什么正当的方法吧。」
刹那间,一道奇异的声响传进两名战姬耳中。这近似耳鸣且让人感到极为不快的金属声,让艾莲等人皱起眉头面面相觑。但敌方并未给她们对这个声音发表意见的机会。
就在只差数十阿尔昔便能突破敌兵防御之时,龙群们发出了咆哮声。这六道咆哮淹没了所有怒吼、尖叫和武器碰撞声,敌我双方的人马全都震惊地伫立原地。
艾莲和米拉仅微微仰身往上看,但两人的座骑却不如她们镇定,纷纷瞪大双眼,一边发出嘶鸣声,一边轻颤着身体。
风伴随着臭气开始流动。五头龙之中的三头——拥有土黄色鳞片的地龙率先动了起来。
一旦开始前进,对龙来说便无敌我之分。让人联想到神殿大柱的粗壮前脚高高抬起,像击打股用力踩下。站在该处的泰纳帝士兵连逃都来不及逃,便连同铠甲被踩个粉碎,化作红黑色的肉饼。
不想无辜惨死的泰纳帝士兵互相推挤着朝左右逃窜。三头地龙踩上士兵们清出的笔直道路,一边咆哮一边往前走。它们每踏出一步大地便剧烈摇晃,掀起一阵阵带血的土烟。
「——时间宝贵,就一起上吧。」
「是啊,毕竟龙有五头,可没时间一个个奉陪。」
就算逼近自己的巨大怪兽已经来到眼前,艾莲和米拉仍旧面不改色。银发战姬高高举起长剑,将风卷起形成漩涡。米拉则压低短枪,让不断从枪尖冒出的寒气缠绕在自己身上。
她们的时间确实很宝贵。若是在此与龙缠斗太久,泰纳帝公爵本人便会趁机逃走。但除此之外,艾莲等人还有另一个目的。
自泰纳帝军与嘉奴隆军的战况听来,可以明显得知这些龙是相当宝贵的战力。泰纳帝军的士兵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才对。
她们想藉由一击彻底粉碎这些龙,重创泰纳帝军的士气。
风逐渐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利刃,寒气也化为冰之结晶飘浮在大气中。
在龙群即将冲向战姬之时——
「横扫大气!」
「冻结苍穹!」
艾莲用力挥下艾利菲尔,米拉则将拉斐亚斯往前一刺。两把龙具相互交错,卷入寒气的风到处肆虐,寒气也紧紧缠绕在风中的利刃上。
那等于是重现了偶尔在吉斯塔特北方刮起的冬季龙卷风。寄宿着寒风的暴风袭向只有龙群的空间。它在地面划出极深的裂痕,蹂躏着空气,龙群还来不及避开,便全身笼罩在冰刃的攻击下。
连铁制刀刃都无法刺穿的龙鳞被砍出无数伤口,接着在一瞬间冻结并破裂。土黄色的鳞片彷佛枯萎的花瓣一片片凋零,从伤口流出的血冻结成血块,化为装饰龙躯的红黑色斑点。
而它们的爪子、牙齿和角都被寒气冻成一片雪白,在风的切割下折断碎裂。
从龙身旁逃开的泰纳帝军士兵虽然免去了被直接命中的危机,但就算只被寒气余波扫过,他们还是承受了非比寻常的巨创。只见士兵的铠甲结了一层冰霜,身体因为过度寒冷而不停发抖,双脚如生根般动弹不得。
三头地龙还来不及发出咆哮便丧命倒下,充满裂痕并结冻的地面重重地晃了一下。泰纳帝军的士兵们只能哑口无言地伫立原地。
艾莲和米拉并未表现出炫耀胜利的态度,因为还有两头龙等着她们。两人拉起缰绳策动马匹,跨过龙的尸体向前奔驰。
「……你应该还能再战吧?」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两名战姬嘴上毫不留情,继续往前方挺进。终于回过神来的吉斯塔特士兵则高呼口号跟在战姬后方。另一方面,泰纳帝士兵们则完全陷入恐慌,就连握着武器的手也抖个不停,完全无法动弹。
黑发公爵在泰纳帝军本队里面色凝重地观望着战况。
——那就是战姬的力量吗……
他内心的惊愕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场的除了他以外,大概只有斯堤德能依旧保持脸色不变,两人极为冷静的态度让幕僚们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果然还是应该让中央部队使用四枪之阵进攻吧。」
斯堤德顶着一如既往的苍白脸孔咕哝道。四枪之阵是泰纳帝公爵所发明的阵型,此阵以步兵为主力,在之前的战争中屡屡创下辉煌的战果。
而他之所以没有运用这个阵型,则是为了让龙退至后方,当作让战姬深入敌阵的诱饵。公爵认为若战姬有打倒龙的实力,应该会优先攻向龙才对。
所以他的计策是设置一批松散的部队,让战姬萌生讨伐龙的念头,然后再用五头龙和大量兵力粉碎、灭杀突破敌阵的战姬。只要能完全击溃战姬,就算五头龙全部失去也无妨。
因为这个计策必须在大本营与中央部队间安置龙,所以军令无法快速地传递给中央部队。这便是他没有使用需要高度指挥能力的四枪之阵的原因。
一旦失去战姬,吉斯塔特军一定会瓦解。我方和敌军的士气也会产生落差,而就人数来说依然是我方占上风,胜率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不过,现在泰纳帝和斯堤德不得不更动这个计划了。虽然他们不明白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以结果来看,两名战姬确实毫发无伤地击败了三头地龙。
「赶紧重整部队。算准那些战姬打倒龙的瞬间围上去歼灭她们。」
虽说是战姬,但终究与人无异。总会有体力用尽的时候吧。
「就算派出六千名士兵对付两名战姬也无妨,一定要确实地葬送她们的性命。」
泰纳帝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如此冷酷的命令。
另一方面,艾莲和米拉正迅速逼近剩下的两头龙。刚才的地龙群几乎是挤成一团往前猛冲,所以相当容易对付,但火龙和双头龙却是各自位于左右两边。
因为双头龙的身躯庞大,火龙的嘴里会喷出火焰,所以这两头龙才需要更宽广的空间。
「那边的就交给你了。」
艾莲和米拉几乎异口同声抛下这句话,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朝自己锁定的敌人策马奔去。艾莲是双头龙,米拉则是火龙。
「方才的地龙也是如此,我知道你们不是自愿来到战场的。但既然你们已经出现了,我就必须歼灭你们。」
才刚说完这句话,那道如耳鸣般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再度传进耳朵深处。这是一种战场上的呼喊和喧骚绝不可能盖过的尖锐怪声。
但她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索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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