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咎之大轮(2/2)
友理子这才发现,山丘之巅只有大法师和她两个人。年轻的无名僧随从站在刚才的位置没有挪动,甚至没有朝友理子这边张望。他背向这边伫立,仿佛变成了一座火把的台桩。
“那是……念歌吗?”
“不,不是念歌。念歌不会这样充满了幸福,也不会这样给人以抚慰。”
送出故事的“地柱”歌唱幸福,回收故事的“天柱”歌唱抚慰——大法师说道。
“这两种旋律都是故事的崇高使命。”
而且,两种旋律同时也包含着两种心愿,期望送出的故事能够在“圈子”里产生出更多的幸福,祝愿回收的故事能够完成“圈子”里的使命且给予一时一刻的安宁。
“你哥哥就在这送出故事的洪流中。”
当然,“英雄”也在,黄衣王也在。
“只要‘英雄’降临到‘圈子’里,不久之后,天柱和地柱的旋律也就会发生变化。”
“那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大法师的回答出入意料:
“会变得强大有力。”
被“转轮”释放出的“英雄”会寻求更多的故事能量,必然地,它所用过的故事能量也会持续增大。所以芯柱的歌声就会愈加高亢,雄壮强盛。
“如果不对‘英雄’施加封禁,而让芯柱纵情高歌、让众多故事自然循环,咎之大轮迟早会让我们这里的无名僧失却控制。”
故事的洪流本身功力增强,具有了自己的意志,奔涌到“英雄”麾下。右边的大轮——天轮即使没有无名僧们推动,也会被“英雄”推转,那样无名僧就跟不上地轮转动的速度了。
“他们会摔倒、伏地,被高歌旋转的辐杆击打得粉身碎骨,还原为‘乌有’。”
与此相反,左边的地轮转动越来越迟缓,因为“英雄”会在“圈子”里荡尽所有的故事。故事一个不剩地被“英雄”吞噬,再也无法返回无名之地。
“总有一天,不管无名僧们怎样用力,左边的地轮也将纹丝不动。”
这就是“圈子”的末日——大法师说道。
“在它即将停转之前,地柱会提高声调哀号般地歌唱。‘圈子’里的人们把这种声音比喻为天使宣告世界末日的号角声。”
如果地轮停止了转动,持续疯转的天轮不久也将停转。那时,留在这块地界的就只剩下没能还原为乌有的无名僧了。
“然后就开始等待。”
等待下一个“圈子”的诞生!
因为,吃尽了故事的“英雄”会在他所降临的“圈子”的末日共同毁灭。
“万书殿会怎么样?”
“会留下!”大法师答道。说出此话的同时,他的目光投向对面的万书殿。友理子也跟着将目光投向夜晚的太虚。
那副威仪现在也融化在黑暗之中,只有窗口的排排亮光在夜幕中闪烁。
“在下一个‘圈子’诞生之前,我们要把镌刻在万书殿的大量书籍——毁掉的‘圈子’里所显现的故事物象的遗存拆毁,腾空万书殿,然后等待新的故事物象之来临。”
一种文明消逝!另一种文明诞生!
友理子明白了,这就是这块地界的历史,不存在时间的无名之地的历史。
可是——
“我该怎样做呢?”
怎样做都可以!
“按照你的心愿去做就可以了。”
你可以回到“圈子”里目睹已获自由的“英雄”的所作所为,并与之同归于尽。当然,导致毁灭耗费时日,在友理子的人生时限内或不会达到这种地步,因此友理子还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在水内的图书室里,书本们也说过同样的话。”
大法师点点头。
“那也是一种选择。视而不见、知而不晓的东西,也就不复存在了。你还可以忘掉这块地界。”
“可是,我忘不了我哥哥!”
友理子以为自己在高声呼喊,其实只是微弱地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就连你们的事情我也无法忘掉!”
看到的和知晓的是不能够抹消的,友理子宁愿选择不能抹消。
“可是,我无法与‘英雄’,也无法与黄衣王争斗,我无法拯救‘圈子’。我还是个小孩子,这么重大的事情,我绝对做不到。我只是想把哥哥救出来!我只是想见到我哥哥!”
“‘奥尔喀斯特’啊!”
大法师面向友理子,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去,并握住了友理子的双手。
“这两种目的绝非毫不相关。”
岂有此理!一个是拯救世界命运,另一个只是救出哥哥而已,两者毫不相干。友理子拼命地摇头想要挣脱,而大法师却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开。
“你好好考虑考虑!你哥哥成为了‘最后的真器’,这最后的真器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那是“英雄”为了增强功力并完成越狱的最后一个必要条件——积满真器的最后一滴!
友理子大吃一惊,停止了挣扎。
“如果一滴——不够的话?”
大法师深深地点点头。
“如果你把哥哥从黄衣王身边解救出来的话,‘英雄’就失去了你哥哥那份功力啊!”
友理子应该做的事情恰恰与大树完全相反,要么补足最后一滴,要么除去最后一滴。
“失去你哥哥这个‘最后的真器’,‘英雄’就会被削弱一份功力,就会自动被吸入巨大的故事洪流中。对吧?”
然后,他就会被转动的地轮牵引并卷入,返回这块无名之地——作为无限强大却又单一的故事。
“这是怎么回事儿?”友理子简直一头雾水。
“那样能行吗?只削弱一个人——我哥哥那份功力,真能把毁灭世界的‘英雄’封禁起来吗?”
这事儿似乎有些天真——莫如说太渺小了。
大法师微笑了——友理子的想法被他看透了。
“在你生活的领域里,关于人的生命价值的教诲是怎样的呢?”
晕了!懵了!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那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法师沉稳地继续讲述。
“那我换个方式来问吧!在你的领域里,人们会拿生命与什么相比?有没有更重要或更可贵的比喻性说法呢?”
啊,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有个说法叫——人的生命重于地球。”
大法师终于松开了友理子的手,并在面前竖起了食指。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人的生命等同于世界的价值,对吧?”
友理子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是、是的。”
“那么,解救一个人就等于拯救了世界,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友理子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点头好还是不点头好。
这时,微笑从大法师那皱纹纵横的脸上消失了。
“一个孩子以个人意志夺去另一个孩子的生命,对此漠然视之的世界——”
法师的嗓音变得沉重、严厉起来。
“与千人夺去千人生命、万人夺去万人生命且漠然视之的世界没有任何的区别!”
友理子睁大双眼望着大法师。大法师的目光毫无动摇。
这一瞬间,如同云开雾散,友理子恍然大悟。
“以一当万、以万当一。”友理子喃喃自语道,“这句话的真意就在这里,是吗?”
大法师深深地点头。
“如果——你有心解救哥哥,你也能够拯救世界!而且——”他注视着友理子,“解救哥哥一个人,对你来说是何等艰难的事情,是需要克服巨大恐惧而去经历的征程!”
因为,你必须接近“英雄”!
“一步迈错,你也会被‘英雄’掌控和吞噬!”
你思念哥哥心切,所以总是在迷惘、绝望、悲叹。
“‘英雄’强大无比,是拥有无敌功力的完美故事。它令人沉醉,使人成为他的俘虏。然而,它的背面却是‘黄衣王’的嘴脸。”
友理子绝对不是认死理儿的孩子。对于刚才大法师的话语,此前她曾朦胧地怀有疑问,却因思路的混乱而未能明确地提出。当这些状况集约化后,她终于提出了一吐为快的问题。
“我有个百思不解的问题,可以问吗?”
大法师轻轻点头催她快说。
“你们说过,‘英雄’和‘黄衣王’是一张盾牌的两面,对吧?而且不能一分为二。”
大法师这次是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
“正是这样!”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只看‘英雄’不就可以了吗?只看盾牌好的这一面,人就不会犯任何错误,而由‘英雄’获取好的能量,是吧?这样的话,不就用不着封禁了吗?”
人类看待“英雄”时,注意一点儿不就可以了?总看他的正面!
大法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友理子,友理子也注视着他。相互注视了许久,大法师奇妙地做出了凡夫俗子的举动,一声叹息。
“毕竟……你还是个孩子。”
“你理解不了比喻的内容,”大法师轻轻地摇摇头,“盾牌的正反两面是个比喻。”
“可是……”
“‘英雄’与‘黄衣王’是一个整体,‘奥尔喀斯特’啊!”
所以才说正反两面,对吧?友理子撅起嘴来。
“那就这样说吧……”
大法师又是一声叹息。
“无论是我们这些无名僧还是充斥了‘圈子’的人类,无人知道‘英雄’的相貌,也不知道‘黄衣王’的相貌,所以无法区别他们。”
“那……想个办法分清区别不就行了吗?”
大法师沉默不语。友理子也觉得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倒不是对这里的体制有何怨言。”
这种辩解似乎是多余的。
“可是,我……孤身一人,去追寻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单枪匹马地与其争斗,我还是没有信心。”
这种说法与其说是真心实话,还不如说是发牢骚,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缺乏严肃性。
不过,大法师仅靠自我调适,似乎就稳定了情绪。
“你不是孤身一人,”他沉稳地说,“‘圈子’里的无数书籍都是你的友军。”
可是,书籍怎能与利剑对决呢?
“不只是书籍,还有‘狼人’们呢!”
他们是在“圈子”里追捕危险抄本的猎手们。
“他们是无所畏惧的战士,一定能够保护你,真心实意地协助你,直到你完成使命!”
“但是,我去哪里见‘狼人’们呢?”
终于,大法师又露出了笑容。
“即使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到你并出现在你的面前。”
“圈子”里有很多“狼人”,他们已感知了“英雄”的越狱,他们已经出动并四处探寻“最后的真器”是谁、在哪里……
“为了把‘最后的真器’从‘英雄’的咒语中解救出来,并借此削弱‘英雄’的功力,需要借助与‘最后的真器’相同血缘的‘奥尔喀斯特’的功力。”
“所以,心甘情愿冒这样的危险——”
说到这里,友理子想了起来,不是刚刚说过吗?“狼人”们以及咎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故事赎罪。
所以会助我一臂之力,直到完成使命的时刻!
使命——友理子所期望的渺小的“一”。
解救哥哥——关系到拯救世界于毁灭的宏伟的“万”。
“我们该回万书殿了!走吧!”
大法师向友理子伸出手去。
“我必须让你看看《英雄书》了!”
“《英雄书》?”
大法师点点头,拉着友理子的手走下隆起的山丘。
“这是万书殿里唯一的、保留着‘圈子’里形态的书籍。”
难道,那是——
“是的,那就是曾被封禁的‘英雄’的书籍!”
“英雄”越狱后的现在它成了空着的囚笼,正等待囚徒的回归。
“从空着的《英雄书》到再次封禁‘英雄’,它被称为《虚空书》。此刻,它的封面上应该浮现出与你额头相同的徽标。”
在友理子用额头徽标的功力解救了“最后真器”的拂晓,额头徽标就会与《虚空书》的徽标合为一体,并在发出更亮的光芒之后消失。
“我的责任……极为重大啊!”’
通过徽标,友理子被拴在了“英雄”的囚笼之中。
“哥哥的那份责任,我也得负担,是吗?”
这话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仍然是发牢骚的感觉,或许也夹杂了一点点心理准备。此刻,来时跟在友理子身后的那位无名僧听到此话,不禁乱了脚步。
友理子对此有所领悟,突然觉得很难为情,刚才的话语隐含着责备哥哥的意味,听起来似乎在说——是哥哥使自己陷入了困境。年轻无名僧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你感到十分痛苦的话,”大法师牵着友理子的手边走边轻描淡写地讲道,
“也可以丢弃额头徽标离开这里。”
友理子仍旧沉默着走向万书殿。来到那座巨大无比的屏风脚下,她终于开口说道。
“我……不会退缩!”
然后,她为了显示决心,毅然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请在大神殿里等候!”
大法师在大厅里与友理子分开。为了不使友理子迷路,年轻无名僧领她来到大神殿的中央。到这儿后,他也鞠躬行礼离去,只留下友理子独自等候。
其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走在长廊里时,年轻无名僧多次做出奇怪的举动,好像他背后有什么东西。动作之快,甚至无暇问及缘由,但还是让友理子心存疑虑。
独自等候之间,她越发感到不太对劲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黑暗之中藏着什么东西?无名僧那样介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鼠之类?友理子故意这样揣测着,力图把自己逗笑。但这里不可能有老鼠啊!那还不把书都啃坏了?
孤身一人的大神殿宽阔空旷,甚至能听到穹顶反射回来的呼吸声。
不久,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大法师的身影又出现了,这次还增加了许多随从。一个巨大的银色箱柜——六面镌刻着多种多样的文字,随从们抬着它跟在大法师身后。箱柜前后各装有两个黄金轮圈,插着两根黄金抬杆,由四个无名僧抬着。当然,这四人与刚才那些人也是同样的相貌。
大法师与友理子并排站在大神殿中央。随从的无名僧放下箱柜,拔出了黄金抬杆。
大法师走近箱柜,立即双手合十鞠躬行礼。然后退下一步,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撑地并用额头摩挲地板。行礼二度之后,他直起身来。
四个无名僧站在箱柜四角,在大法师点头示意之后打开了箱盖。
尽管友理子期待心切,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箱柜里没有放光,没有发出声响,更没有香气四溢。大法师恭恭敬敬地跪步膝行至箱柜近旁,随后再次行礼,终于将双臂伸入箱柜中。
他取出一个漆黑布料的包裹,的确仿若书本形状。
大法师膝行退后回到刚才的位置,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坐着解开了黑布包裹。
“这是《虚空书》。”
这曾经是“英雄”被封禁了的《英雄书》。
黑布中出现了一本老旧的皮革封面书——大开本却毫无特征,令人失望。
可能……它已经变成了空旷的囚笼,所以外表看上去也平淡无奇。在它曾经是《英雄书》的时候,可能精美而厚重——
有些不对劲儿啊!友理子觉察到了。
四个无名僧呆呆站立,都在死死地凝视着大法师,众目注视下的大法师如同雕像般纹丝不动。
他那眯缝的眼睛——仿佛被皱纹埋没了似的,此刻已完全睁开,身体在急促地颤抖。不知何物发出喀嗒喀嗒的响声。
那是大法师的牙齿发出的响声。
“你怎么了?”
友理子边问边向大法师跑过去。
“别动!”
大法师大喝一声。
像被鞭子抽打了一般,友理子恐惧地退缩回去。
大法师毫不理会友理子,双眼死死地盯着《虚空书》,捧书的手在颤抖,黑布滑落在地板上。
“这……怎么会……”
友理子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极力压低语音,近乎shen • yin,但确实是大法师说出来的。
“怎么会……”
大法师开始摇头,连续地摇头,最后一下子垂下头来,额头贴在《虚空书》上。
友理子越来越恐惧,这太反常了,一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你瞧!这些人居然如此仓皇狼狈!如此情绪放纵!
“大法师,您怎么了?”
友理子刚要提高嗓门询问,大法师和四个无名僧厉颜正色地拉开架势,朝刚才进来的方向、大殿入口的暗影深处望去,且都是咬牙切齿的表情。
这也出乎意料之外!
在惊讶失声的友理子面前,大法师向着暗影深处大喝一声。
“谁藏在那里?赶快出来!”
暗影在哆嗦,友理子的眼睛发生了错觉,那里仿佛有细碎的波纹在颤抖,然后渐渐形成了一个小人形状。
那是一个无名僧,黑衣赤足的年轻人。
可是相貌不同,既不是大法师,也不同于搬运箱柜的四个无名僧。
“哦,请多多原谅!”
第五个无名僧畏畏缩缩,嗓音嘶哑,尖声尖气。
“请多多原谅!”
第五个无名僧刚从暗影中滚爬出来就立刻跪伏在地,把身体蜷缩成球状。他反反复复地请求原谅,一边将额头贴在地板上摩挲,或者应该说,是磕碰着发出吭哧吭哧的响声。
在这个一切极度超乎现实的场合,他的举动显得格外亲切,那响声令人心疼又十分可爱,打动了止步不前的友理子。
“哎、哎、哎,”
友理子走近那个无名僧。
“你别、别那样磕脑门儿!你不疼吗?再磕就起包了!”
听到友理子的声音,第五个无名僧蜷缩得更紧并抬起头来,他的光头在大神殿的灯下闪亮。
他与那四个搬运箱柜的无名僧——那位当初见过的、浓密眉毛的相貌极为相似,但比另外四个都更年轻,也就是十四五岁吧!如果把那四个的年龄倒退几年,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是兄弟吗?
友理子看得目瞪口呆。这时,身旁的大法师手捧《虚空书》站立起来,走向少年无名僧。
“你是在‘奥尔喀斯特’的面前,莫要造次!”
听到大法师的告诫,少年无名僧再次平伏全身。搬运箱柜的四个无名僧中有两个走向前去,从左右两旁握住少年无名僧的手臂将他拖到大法师脚旁。
“你们不要那样粗暴嘛!”
友理子也走近大法师,然后蹲在伏身在地的少年无名僧旁边。大法师没有阻止,四个无名僧也缄口不语。
“大法师,他做什么坏事了吗?”友理子仰望大法师问道,“他在道歉、请求原谅呢!你看,他都哆嗦成这个样子了。”
友理子怀着庇护的心情,将手搭在少年无名僧肩头,在她还没来得及对其骨感做出反应时,就发生了匪夷所思的现象。
友理子的额头徽标骤然放出了强光,瞬间,即把徽标的所有纹路,都清晰地透射在大神殿的墙壁上。
额头徽标的强光也照到了少年无名僧脸上,他的额头闪现出徽标划出的圆弧,旋即消失。
“刚才……是什么?”
友理子看看自己的手掌并贴在额头试了试,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大法师双手捧起《虚空书》贴在胸前——心窝上,他站立不动,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眼睛,将《虚空书》的封面贴在少年无名僧的额头,就在刚才友理子徽标映照的位置。
“奥尔喀斯特啊!”
shen • yin般痛苦的语气已消失,大法师语音低沉,像被压碎了一般沙哑。
“在……在。”
“这个人是你的仆从。”
友理子看了看少年无名僧,他像要逃避似的趴伏着身体,把脑袋夹在双臂之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
“《虚空书》选择了这个人,你带他走吧!”
说完,大法师耷拉下紧绷的肩臂,险些把《虚空书》滑落在地。只见他没有用手去抓书,而是整个身体蹲下用双膝接住了《虚空书》,看上去就像腿脚瘫软地倒下了一般。
“抬起头来!”
大法师向少年无名僧下令。
“用你的手触摸《虚空书》!”
少年无名僧哆嗦着站起身来接过《虚空书》,仿佛抓住的是滚烫的物体,双手颤颤巍巍。
大法师皱起了眉头,眯缝着眼睛凝视少年无名僧。他们那样接近,额头几乎贴在了一起。
突然,大法师站立起来,转身逃跑似的离开了少年无名僧。
“你带他走吧!这是你的仆从。”
大法师扭过头去厉声说道,他不看友理子也不看少年无名僧。
“这是你的仆从,任何情况下,都会按照你的意志行动并全力辅佐你。你带他走吧!”
他的语调异常强硬。但听起来,与其说是命令莫如说是恳求。或许是友理子的错觉?
“带……带我走吧!”少年无名僧说道。
这倒十分明确——就是恳求,声音也震撼了因事态而发懵的友理子心灵。
太急切、太悲痛了!
友理子望着他的眼睛,刹那间看到了那双黑眸的底部。少年无名僧眨了眨眼睛,伏在地板上退避三尺,抱着《虚空书》又朝友理子伏下身去。
“我会辅佐‘奥尔喀斯特’的,请带我走吧!恳求你!”
大法师仍然背朝这边,四个无名僧垂着脑袋,双拳紧握放在体侧纹丝不动地挺然伫立,仿佛在支撑从天而降的重压。
“……我明白了!”
看这个阵势根本无法拒绝。拒绝的话,这个人恐怕就要失声痛哭了。
“不过,你倒是先站起来呀!”
听到这样轻声的呼唤,少年无名僧哆嗦着站起身来,手臂间夹着《虚空书》。
“那书……也能让我看看吗?”
友理子伸出手去,大法师却厉声地一个断喝。
“不行!”
大法师掠夺似的从少年无名僧手中拿走了《虚空书》。四个无名僧冲过来挡在友理子与少年无名僧之间,将两人拉开间隔。
“‘奥尔喀斯特’,不许接触《虚空书》!”
友理子被他们拉扯着臂膀,险些摔倒。
“也不许靠近观看!你的徽标会被玷污!”
“知道了!我知道了嘛!”
友理子拼命地向他们喊叫着,挣开了无名僧们的手。
“我只是想看一眼嘛!对不起!”
听到友理子的喊声,年轻无名僧像是回过了神儿,停下手来。少年无名僧被扭倒按在了地板上。
“喂,扶他起来!你们快压死他了!”
友理子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年轻无名僧们拉起了少年无名僧。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
大法师向友理子致歉,嗓音中夹杂着喘息声。
“这确实是严格的禁忌。”
“明白了,我一定好好注意。”
友理子一下子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那我这样行吧?你们赶快把《虚空书》藏起来!总得想个办法呀!”
身后响起衣衫的摩挲声,无名僧的脚掌在大神殿的地板上轮转回响。
背身不看需要很强的意志力。禁忌之类的词语对友理子来说过于抽象,好奇心则是感性的。因为不需要理由。
其实她是十分介意的,她太想扭头仔细观察那本《虚空书》了。因为在山丘隆起处听到的大法师的讲解与实物间有所出入。
仅凭刚才的一瞥即可发现,少年无名僧夹着的《虚空书》封面,并未浮现与额头相同的徽标,而是平淡无奇的皮革封面。
无名僧们极为反常的仓皇举动一
“大法师,”友理子仍然背对他们平静地发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大法师的声音也恢复了沉稳。
“我的额头徽标浮现在《虚空书》的封面上了吗?应该是这样,对吗?”
一呼一吸的沉默之后,大法师回答了。
“是的,浮现出来了。”
“有什么不对吗?”
“你在担心什么?”
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封底?
“大法师,您打开箱柜拿出《虚空书》时,好像非常惊讶、有些恐惧。”
衣衫的摩挲声戛然而止。
“而且,您说‘怎么会’……对吗?好像是在叹息。”
大法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这样说道:
“《虚空书》收在箱柜里了,请转过身来吧,‘奥尔喀斯特’啊!”
友理子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大法师和少年无名僧并排站立,后边有四个年轻无名僧护卫。
老人和年轻人的脸上,已没有刚才那样的慌乱神色,变得柔和又冷静、坦然而温厚,五个人的面容就像浮在黑衣上面的白色气球。
只有少年无名僧似乎仍然难以抑止心中的悸动,不时地转动眼珠。
“《虚空书》,已备受损伤。”大法师说道,
“表明这次‘英雄’的越狱相当猛烈,我竟惊吓失声。”
他是不是在说——囚笼破损的事情呢?是不是在说——由于破损的情状惨烈所以惊恐万状?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不难理解。是吧?
真的,那是无名僧不该出现的失态——大法师低垂着脑袋。
“我们在此深表歉意,‘奥尔喀斯特’啊!”
四个年轻无名僧也照着大法师的样子鞠躬点头。
就像无法理解成年人的礼节、总是慢半拍而被晾在一边的小孩子,只有少年无名僧和友理子呆立无语。不过,少年无名僧还是慌忙地点点头。
他与友理子四目相视。
友理子向他微笑,不知什么原因,笑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脸上。
少年无名僧的嘴唇微微开启。友理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凝望。
她恍若变成了彩虹。少年无名僧的眼神仿佛在仰望天空。
忽然,友理子有些难为情,禁不住笑出声来。
大法师他们直起身来。
“我的仆从……”
友理子走近少年无名僧,然后像学校开早会那样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