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数31(2/4)
“哇,你做得真够仔细呀!这个是纽约帝国大厦,这个飞机是……”
这个模型上什么都没印,有点像九三式重型轰炸击机,可又不是。机身全都涂成迷彩色。
“爱国号!”阿隆替俊夫解了围。
“对呀对呀,是第一号爱国飞机。”
少年时代对飞机情有独钟的俊夫,终于想起来了。“爱国号”实际上是对民间捐款制造的陆军飞机所冠予的名称,与海军的“报国号”相似。然而,这并非国产飞机,而是模仿瑞典的“容克斯k37”飞机制成的。
此后,兰菱公司与容克斯公司进行技术合作。一九三八年,这一机种才转变为国产九三式双发轻型轰炸机。随后,三菱又进一步将它研制成为九三式重型轰炸机。
“是这么回事啊。”
俊夫仔细确认一番后发现枪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机枪。而后,他又把视线转向了“纽约帝国大厦”的台座。
“哦!”俊夫喃喃自语道,“《少年俱乐部》吧,好久没看过了。”
“叔叔,您看过吗?”
“嗯,小时候看过。”
俊夫读这本杂志那会儿,正是太平洋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纸张已经处于国家统一管理之下,杂志上没有这种附录。
“是吗?”阿隆说道,“正是《少年俱乐部》刚刚问世的时候吧。”
“……嗯,是的。”俊夫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去哪儿?”
“嗯,去银座那边。”
“银座……您这身打扮不合适吧。”
女主人将俊夫的衬衣打量了一番。衬衣皱皱巴巴的,似乎在诉说昨晚的激烈搏斗。
“可以借你丈夫的衣服穿一下吗?这件事也非得拜托你不可。”
“和服可以吗?我们家那位可没穿过西服呀。”
“和服,这个……”
“我想老爷您穿大岛绸衫肯定合适。可是您太高了,我们家那位……”女主人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俊夫说道。
俊夫此时才注意到二人都站着在说话,于是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说道:“来,坐下说吧。”
坐下后,女主人的脸跟俊夫的脸达到了同一高度。这是女主人上身较长的缘故。
然而,她马上又站了起来。
“这样吧。我去找件老爷您能穿的衣服来。我知道上哪儿去找……去去就回。”
女主人走到梳妆台前,将上面的罩子掀到一旁,匆匆梳好头发。接着,她从长方形火盆桌的抽屉里取出钱包,揣进怀里。俊夫本想递给她十日元,无奈手头全是一百日元的,只好作罢。
“阿隆,娘去一趟车站。”女主人朝里屋喊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没过十分钟,女主人便回来了。
“您看看这个,旧是旧了点,不过跟您的身材刚刚合适呀……”
俊夫看了一眼女主人递过来的外套,頓时惊呆了。
“啊,这件……”
这是一件浅茶色、深茶色与红色相间的格子外套。与俊夫留在一九六三年那件外套的面料一模一样。
还不仅仅如此。待女主人将西服展开后,俊夫发现西服背部变成了诺福克上装1的模样,中间还开了衩。而且,衣兜上也有翻盖……形状和俊夫那件一模一样。
俊夫接过外套,不由得把里子翻过来看了看。当然,那里不会绣有“浜田”这个名字。但是,衣服的牌子被不知是剃须刀还是什么的东西胡乱地弄掉了,连周围的面料都被弄破了。而且,这件西服像是穿了很多年的旧货,有些褪色,里子也被磨破了。
俊夫走到女主人的梳妆台前半跪着穿上西服。
“哎呀,我说舍身嘛……简直就跟订做的似的。”
俊夫伸开胳膊肘,像做体操一样动了几下。然后,盯着女主人的眼睛问道:“这个,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女主人微微一笑,答道:“您还满意吧?在车站前的小酒馆里找到的。大概一年前,有位客人把它当作酒钱留在店里了。我之前无意中听说过这事,所以今天去碰碰运气。瞧,这不刚合适吗。”
俊夫盯着胸前的衣兜处看了一会儿,随后又突然死死盯着女主人说道:“这附近,我昨天弄的那个时间机……不,有没有看到过和我那个保险柜差不多的。不是最近,就是几年前,你们看到过吗?。
女主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她说道:“这个嘛,不太清楚。我家是去年才从厩桥搬到这里的。不过,也没听说过厩桥的哪户人家有这么大的保险柜呀……保险柜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
“哦?”
“没什么……总之你帮了大忙!”俊夫微笑着说。俊夫想把裤兜里的东西放到上衣口袋里,于是便把手伸进裤兜。手指触到了车钥匙、手帕、“蝙蝠”牌香烟的烟盒,还有那卷钱……俊夫大声说道:“那,老板娘,这个能替我保管一下吗?”
女主人看了看俊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瞧,顿时吓得跳了起来。
“这个……钱……”女主人的声音都交了调。
“嗯!”俊夫回答道,“事先给你打声招呼,这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时间机……不,是保险柜里的。”
俊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着,幸亏,这时女主人、已经吓呆了,根本就没注意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再这么下去的话,俊夫从银座返回时,女主人恐怕也恢复不了常态。俊夫断定她绝不可能有拿着钱潜逃的心思。
见女主人半天没反应,俊夫于是大声喊道:“快,找个地方放好!”
“好……好的……”女主人坐正身子,拿起那卷钱数了起来。
这次轮到俊夫慌张起来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钱。所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女主人数钱的手。
女主人像念经似的数着,每数五张就会舔一下大拇指,发出“吧嗒”的声响。所以,俊夫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数到三十几张时,女主人停下手来,“呀,这是……”说着抽出一张来,递给俊夫。
俊夫接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哪里是钱,武内宿祢1换成了财神爷,“百圆”成了“百团”。这分明是小孩玩的纸币嘛。
1武内宿祢:日本古代的传说人物。传说他是大和朝廷初期的人物,活了二百四十多岁,所以成了日本的长寿神。
“出了点差错。”俊夫羞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哝了几句。接着,他把那张玩具纸币塞进了口袋里。
女主人一下子忘了数到了哪里,只得从头再数一次。
虽然没有再出现过玩具纸币,可女主人还是谨慎地连数了三次。几分钟后才给出结论。
“是九千二百日元吧。”
“什么?啊!对。”
九千二百日元在这个世界究竟价值几何呢。俊夫觉得有必要早点弄清楚。
“那,给我两百日元吧。”
俊夫把零头的两百日元放进了口袋里。
女主人把九千日元放在长火盆桌上方的神龛处,双手合十拜了拜。
在一旁等候的俊夫,问道:“老板娘,能不能借我点零钱,做电车费之类的……”
“哦,对了,老爷身上没带零钱是吧。”女主人从怀里摸出钱包,朝里面瞅了瞅,慷慨地说道,“是女人用的东西,如果不介意的话,您把钱包也拿去吧。里面只有三日元五十钱。”
“谢谢……算是我借你的。那我走了。”
俊夫刚走到门边,女主人就追了过来。
“老爷,等等……”她喊着,用火镰打了一下火,“您路上多小心。”
2
俊夫在尾张町下了电车,在安全岛处茫然地呆立了片刻。对于俊夫来说,要将噪音一一分辨清楚,多少还是要花些时间的。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老爷,您去哪儿?”
“嗯?”
俊夫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伙子。
“五十钱。走不走?”
小伙子说着,一个箭步跑到停在前面不远处的车前,把门打开。
“去樱桥。”
“哦。”
在助手和司机配合默契的问答中,车出发了。
俊夫向小巷深处望去,在一家很大的印刷店旁边,一根红白蓝条纹的招牌柱清晰地印入了他的眼帘。这场景同俊夫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于是,他加快脚步,走了十步左右,看清了房檐下挂着的一块涂了油漆的招牌。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浜田理发店”。浜田理发店内,三个理发师正忙个不停。
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伙计正一个劲儿地磨着剃刀。可是在俊夫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小伙计的对面是一个与俊夫年纪相仿的男人,他正在为顾客修面。俊夫觉得他与放在自己公寓里的那张照片上的人如出一辙。那张照片是一九三七年出征时拍的,也就是距现在五年后的事。惟一让俊夫感到遗憾的是看不清他的整张脸。那个男人为了不让自己的气息喷着顾客而戴着用赛璐珞做成的口罩。
店里还有一位女性,背对着俊夫,正给一个小孩子剪头发。俊夫从外面偶然看到一下她的侧面,也感叹不已,因为她的美貌超乎了俊夫的想像。听说两人是相亲结婚的,父亲肯定对母亲是一见钟情。俊夫不由得有些羡慕起父亲来了。
正在这时,年轻的母亲突然丢下客人,跑进了里屋。俊夫猜想大概是饭烧煳了什么的吧。果然不出所料,母亲马上又走了出来。只见她两手抱着什么东西,不停地摇晃着。
当发现母亲手里抱的是婴儿的那一瞬间,俊夫被震撼了,他马上把假装等人这回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俊夫正是在一九三二年二月出生的。
母亲边和父亲的客人说话,边哄着怀里的婴儿。从小孩的表情来看,大概是午觉刚睡醒,正哭个不停。可惜,理发店的旁边。几个玩着小布袋的小女孩嘴里不停地唱着:“煮上红薯,放进盘子,蒸上米饭,包上菜叶。”分外喧闹,俊夫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哭声。最终,母亲也顾不得是在人前了,只见她脱下围裙,掀开和服的前襟,开始喂小孩吃奶。俊夫慌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心想要是看到有奇怪的男人在窥视店里的话,自己就把他撵开。
突然,一个声音把俊夫叫住了。
“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俊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死角处站着一位身穿巡警制服的男人。毋庸置疑,他肯定就是巡警。
“您在做什么?”
巡警重复道。用词固然谦和,可那恐怕是对穿着整齐的俊夫的一种客气,其盘问俊夫的架势,和昨晚那个巡警没什么两样。
事发突然,俊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如果说是等人的话,巡警肯定会追问对方的姓名。倘若是在一九六三年,在这种情况下,只需随便说个名字,到时候自然会有朋友替自己蒙混过关。可是,在这儿,俊夫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不,有是有,可都还是小毛孩,对于俊夫的事一无所知。
巡警没理会俊夫的苦恼,继续发问道:“请报上您的住所和姓名。”
俊夫差点脱口说出自己公寓的具体位置。可是,仔细一想,在这个世界上,青山一带还没有修建公寓。管理员老人曾经说过,战前那里是一片墓地。
况且,在这个世界上,浜田俊夫这一名字可不是属于俊夫的,而是眼前四米远处正吃着奶的婴儿的。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巡警果断地说道:“麻烦您到派出所来一趟。”
“那个,其实,那……”
俊夫本想争辩几旬,舌头却不听使唤,说话都变了调。
巡警一脸诧异。
这反倒让俊夫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决定姑且先碰碰运气,
俊夫一脸严肃地盯着巡警,连珠炮似的说出一大串电子管的名称。
他从小型电子管开始说,包括超小型电子管、st管、gt管,俊夫一边说,一边还打算如果不够的话,就一直说到广播用的大型电子管。
不过,才说了五个小型电子管的名字,巡警便举起双手制止了他、俊夫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假笑,用英语说道:“thankyou。”接下来的事就是俊夫求之不得的了:巡警转身朝右走去,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俊夫镇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不慌不忙地朝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环视了一眼。众人突然向后退去,大概他们只在照片上见过外国人吧。为了不让他们上前搭话,俊夫打算马上离开这里。
他故意向巡警消失的方向走去,人群像自动门一样从左右分开,站在后面的牛肉熟食店的大爷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小摊前。
俊夫朝银座方向往回走。
3
第二天是个周日,天气晴朗。
主人一家要去鹤见的花月园游玩。
“老爷,您要是能一块儿去就好了。算了算了,那就麻烦您帮忙看看家了。”
女主人在穿草鞋的时候,终于放弃了说服俊夫和他们一起去的想法。
“好好玩儿吧。”俊夫将他们送到香烟铺前。
俊夫先将昨天在银座所见所闻的物价,以及报纸杂志上出现的物价记在了一张现成的白纸上。
写完的时候,俊夫注意到“三日元八十钱”出现了四次。
对此,俊夫是这么解释的。五日元可能是一个界限。五日元以上的价格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相当高的,所以五日元减一日元便是四日元,再稍稍便宜一点就是三日元八十钱,这和一九六三年常见的九十八日元是一个道理。三日元八十钱一定是最适于招揽顾客的价格。
俊夫将价格表大致浏览了一遍。商品不同,价格也各有高低。但大多是一九六三年价格的三百分之一到五百分之一之间。折中算作四百分之一的话,这个时代的五日元相当于一九六三年的两千日元……
如此一来,俊夫现在持有九千多日元,就相当于一九六三年的三四百万日元。想到要待到一九三四年……两年的生活费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但是,从今往后要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上独自一人生活下去的话,至少要留下五千日元,以防万一。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寻找生财之道。
说起挣钱,对于俊夫来说,最快捷的方式莫过于取得光电摄像管(早期电视摄像管)的专利权。
俊夫翻了翻电器方面的书,发现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想。不过,和一九六三年相比,当然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特别是电视技术,才勉勉强强进入试验阶段,浜松高等工业学校的高柳健次郎和早稻田大学的山本中兴、川原政太郎两位教授仍在继续研究中。图像接收装置除了加感镜车之外,高柳氏等创时代先河地率先使用了显像管。而在图像传送方面却固态依然,仍在使用效率低下、机械的尼普科夫扫描盘,去年,即一九三一年,美国曾考虑过采用析像管进行扫描。但是,扫描线一增加,信号电流就会变弱,增幅困难。由于存在这样一种本质上的缺陷,再加上一九三二年时,美国无线电公司的佐沃尔金博士还没有发明光电摄像管,所以倘若俊夫把光电摄像管的原理公诸于世的话,肯定会受到全世界电视技术者的热烈欢迎,当然,佐沃尔金博士除外。
但是,俊夫发现要取得专利权还存在很大障碍。要取得专利,必须向专利局递交相关文件,文件里面当然少不了俊夫的名字。可是,这个世界上,浜田俊夫这一名字是为三个月前出生在京桥的婴儿所有的。
在这里,俊夫是“黑户口”。所以,他不仅申请不到专利,就连任何公开的活动都是不可能的。
最终,俊夫想,还是只能靠做些买卖来赚钱。在这个世界上,俊夫可谓身怀绝技。那便是他通晓未来。用这个来赚钱,说不定会有出路。
先做点体育赛事预测什么吧。
比如奥林匹克运动会,俊夫就多多少少有点把握。一九六三年出版了很多与奥林匹克相关的书籍。前段时间俊夫还看过一本,书里记载了奥林匹克的历史,对于日本选手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取得的瞩目成绩,书中还特别收录了各项详细记录。俊夫差不多都能把这部分内容背出来。所以,可以将这个作为赛前预测公之于众,在dǔ • bó活动中赚些钱。
可是,奥林匹克运动会不过就举办了一次而已。即便赚了钱,也是极其有限的数目。既然要谋生,还得想点其他能赚大钱的招数。
俊夫吃了点主人家留下的海苔饭卷,又喝了些冰在井里的啤酒。之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傍晚时分,被太阳晒得通红的主人一家回来了。这时的俊夫正坐在座位上,周围堆满了书和废纸团。
“大家听好了!”他抬起头,双眼布满了血丝,“我决定开始做生意了。这绝对是笔赚钱的买卖……”
4
六月中旬的一个夜晚,胡子拉碴、身体消瘦的俊夫走出了仓库,两手提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郑重其事地高声喊道:“各位,请到客厅集合。”
躺卧在客厅里、正用铅笔在赛马表上涂着记号的男主人,以及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按照《少年俱乐部》的附录制作模型的阿隆,都连忙赶到客厅,想看个究竟。正拿着木铲的女主人和抱着军舰的“小祖宗”也从店门口跑来了。
“各位!”满脸胡碴的俊夫待全家坐下后,开口说道,“……这个,是首度在日本出售的新式玩具。”
俊夫环视四座,“小祖宗”连忙躲到女主人身后。
“我从日本自古以来的杂技旋转茶壶,以及欧洲的‘扯铃’玩具中得到启发,制作了这种玩具。”
不过,谁也没去看俊夫手里拿着的“悠悠”,而是傻乎乎地望着俊夫,
“那么,请先欣赏我的表演!”
俊夫将“悠悠”绳子卷起,将末端的轮子套在右手的中指上。
虽然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玩过“悠悠”了,可是俊夫刚才在仓库里练习了三十分钟,所以心里还是很有把握。他从普通的玩法开始,像掷链球一样拼命地挥舞着“悠悠”。然后,上升到高难度动作,将松弛下垂的“悠悠”一下扯高。总之,俊夫向主人一家陆续展示了他知道的所有玩法。
五分钟的热烈表演结束以后,俊夫向大家鞠了一躬。把“悠悠”从手上取下,放到在座的人的中央。
“有谁想来试试?”
大家还和刚才看表演时一样,呆呆地看着俊夫,惟独“小祖宗”,勇敢地向“悠悠”走了过去。
俊夫帮“小祖宗”把线圈绕到手指上,把“悠悠”的小球抛了下去。然而,遗憾的是,三岁的“小祖宗”,个头太小,绳子还没到头,球已经先落地了。
“小祖宗”闹腾着在榻榻米上跳来跳去。“不好玩。”他一边嚷嚷着,一边胡乱舞动着双手,去解绳子。
“我来试试看吧。”
女主人打圆场似的把手伸向“悠悠”。俊夫把绳子卷好,递了过去。
女主人把绳子在手指上套好,一边看着俊夫,一边放下拿着“悠悠”的手。可是,“悠悠”落下去之后,却怎么都弹不上来。任凭女主人的手和屁股上上下下忙乎个不停,“悠悠”就是纹丝不动。
“让开,拿给我试试。”
这回轮到男主人了。
跟刚才一样,“悠悠”仍然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阿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俊夫话刚出口,阿隆就默默地伸出了左手。他是个左撇子。
阿隆手一松开,“悠悠”就自动落了下去。然后,马上又弹了回来。
“好极了!”俊夫喝彩道,“就这样,继续。”
阿隆神情自若地继续玩着“悠悠”。上上下下十几回后,又开始尝试更高级的玩法,把下面耷拉着的“悠悠”往回收。
“悠悠”左右来回晃动了四、五次,开始慢慢爬升,最后,回到了阿隆的手里。
俊夫大吃一惊,走近阿隆,急切地问道:“你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学会的?”
阿隆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像最终领会了俊夫的提问,答道:“现在,就在这里。”
屋里悄然无声,片刻之后,挂钟响了起来,打破了沉寂。屋子里的人开始拼命地数起钟声来。声音停止的时候,除了“小祖宗”,谁都知道已经九点钟了。
“我要睡觉了。”阿隆说着,把“悠悠”递给了俊夫。
“送给你好了。”俊夫又把“悠悠”递给了阿隆。俊夫已经掌握了制作诀窍,再有一天时间的话,就可以另外做个样品了。
“不用了……您早点休息吧。”
阿隆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5
梅雨季节到了。
女主人将洗脸盆、水桶一一摆在客厅的角落和檐廊下。
俊夫的调查总算有些进展了。短短几天,他将最近的报纸、杂志翻了个遍,然后把男主人叫了过来。
“看样子,明天也要下雨哦。”
男主人走到檐廊上,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天空。
“明天有赛马吧?”俊夫说,“有点事想麻烦你,先坐下吧。”
“哎……嘿哟。”
男主人扶着腰,在洗脸盆的对面坐了下来。
俊夫拿过一本《犯罪科学》杂志,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指着下边的广告说:“下雨天还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能不能替我去一趟这里?”
男主人将杂志拿过来,目光投向那则广告。
“嗯……事……事……”
“那读作事务所。嗯,那个……”
俊夫想起前些日子,男主人仅仅是看了一下阿隆写在稿纸上的两页作文,就花了整整一天。于是,他决定还是先解释一下这则广告。
“这是位于日本桥蛎壳町的代理事务所。一个月付十日元,事务所就可以代你领取邮件,也可以帮你接听电话。至于我的名字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不用跟他们提起。”
“哎……”
男主人一脸茫然地看看杂志,又望望俊夫。
“其实,我是厌倦了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想做点事……但是,如果由我亲自出面,可能有点不太方便。不过,这事也花不了几个钱……”
俊夫一边留意着客厅那边的动静,一边小声地说着。
然而,男主人并未听俊夫说话。他圆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杂志卷首的那张外国的luǒ • tǐ照片。为了通过政府的检查,这张照片经过多次修正,早已面目全非。几经辨认,好歹才总算从五官看出这原来是张人的照片。“嗯……嗯,”男主人嘴里咕哝着,“洋女人,不长毛吗?”
“去掉了嘛。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俊夫这样一说,才终于将男主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嘿嘿,那……”
男主人连忙将杂志往毛线腰带里塞,塞了两三次才将它装进去。
俊夫掏出更适合塞进毛线腰带里的东西来。
“这里有封信和十日元……这五日元,是你的电车费。”
“呀,谢谢。那我这就出发。”
“啊,还有,如果事办好了,你回来时顺便去报社,把这个……”
俊夫叫住男主人,把报纸广告的手稿和钱递给他。
听完俊夫的交待,男主人随即便出了门。可他这一出去,等了半天都没有回来。一点左右出去的男主人,歪歪斜斜地走进院子,出现在客厅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老爷,我回来了。呼……”
男主人好像把五日元的电车费花到更有意义的地方去了。
“嘘。别把大伙吵醒了……辛苦了。事情办得怎样?”
“啊,全部搞定了。我去报社说要见社长时,那里的人骗我说不在。没办法,只有托门卫转交手稿和钱了。”
男圭人考虑得倒是挺周到的。但是,俊夫担心男主人会不会弄不清报社在哪里,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俊夫还想进一步确认一下。可这时的男主人已经倚着隔门,打起鼾来。看来,只有等个两三天,看看情况再作打算了。
雨连续不断地下了两天。
第三天早晨,雨停了。俊夫走进客厅时,阿隆正在看报。
“叔叔,早晨好。这里有一条奇怪的广告。‘轻快有趣的新式玩具,靠新式玩具挣扎到底’,这是什么呀!真是莫名其妙。”
“……”
“还有呢!‘咨询方式如下——电话:日本桥二三零一、第七物产’。可没听说过这家公司呀。十有bā • jiǔ是个骗子公司。”
“……”
“吃饭啰!”
阿隆拿起碗,打了声招呼便开始吃起早饭来。
饭桌上,一如往常,仅仅摆着装有甜酱汤的锅和盐拌米糠做的盖浇饭。然而,俊夫今天早上特别有食欲。因为一切似乎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男主人一家对“悠悠”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热心。但是,俊夫认为凡事总有例外。八千万的国民中,有四个人例外,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俊夫的母亲以前常说:“你刚开始学走路那会儿,‘悠悠’就开始流行啦。”所以,可以断定这一定是一九三三年春天的事。而且,“悠悠”的流行盛况并非“呼拉圈”呀,“吹气橡皮洋娃娃”之类所能比拟的。甚至有传闻说,负责谈会警卫的巡警因当班时玩“悠悠”而被开除公职。“悠悠”在这个时代确实很受欢迎。如果先其他同行一步出售的话,定会大赚一笔。
前一阵子,俊夫的一位朋友想要卖车,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据说一大早就有咨询电话不停地打进来,害得朋友不得不向公司请了一天假。俊夫猜想,蛎壳事务所现在大概也正被这些电话弄得手忙脚乱。于是,一到中午,他就马上去新宿,给蛎壳町打了电话。
“你问的是第七物产吗?有一个交易。”音质低劣的电话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只有一个吗?”俊夫回问的时候,突然想起广告上没有新设计的玩具的说明。或许应该写上“大人小孩适用”之类的……
“这东西,有趣儿!”大阪佐渡屋玩具批发店的老板拍着手,高兴地说道。
俊夫收拾好灯罩的碎片,心里有了底,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贵店里……”
“我来试试!”
像鸿池善右卫门1一样胖乎乎的佐渡屋老板将手伸了出来。俊夫看到他的手指又短又胖,于是将绳上的结重新打了一次。
1鸿池善右卫门:17世纪末的大阪巨商。一手操纵三十余藩(古代日本大名的领地)的经济。
老板的手指跟他的脸一样的胖乎乎,不怎么灵巧。把重新打过的较大的结刚一套在手上,老板就马上站起来开始试验。可是“悠悠”落下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
“算啦,我认输了。”老板笑道,“开始发售的时候,有必要搞一个演示会吧。”
“嗯,对,那么……”
“这个玩具,年轻人肯定比小孩儿还要喜欢。嗯,绝对好卖。就这样吧,山田君。”
俊夫在寒暄的时候,一不留神差点就自报了浜田这一真实姓名,情急之中,俊夫连忙改口称自己为山田。
“呀,山田老板……”
佐渡屋玩具店的老板,从腰包里掏出小型算盘,放在桌上。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算盘上的数字在逐渐变大。
佐渡屋玩具店老板凝视着算盘,陷入沉思之中。俊夫乘机瞟了一眼手表,眼看就要到与下一个人预约的时间了。俊夫接下来要见的那个人是直接去了蛎壳町事务所咨询的,那时,俊夫刚好打电话给事务所,所以两人马上就约定了见面时间。但俊夫没有与那人直接联系的方法。
“山田老板!”佐渡屋玩具店老板终于抬起头来,说道,“如果超出这个数,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明天得去趟大阪,和店里人合计合计以后,再来见你。”
二十八日,是约定和佐渡屋老板见面的日子。
那天的早报,报道了京阪神2的电影解说员和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参加大罢工,反抗有声电影公司的消息。俊夫读了这则消息后,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会不会是母亲记错了,误以为“悠悠”的流行始于一九三三年春。或许“悠悠”的流行应该更早。俊夫如此这般,思前想后,心神不定。
2东京、大阪和神户的合称。
中午,俊夫去了新宿。从世田谷町无法直接打电话到东京市内。不过,俊夫也很快地习惯了这种不便。他塞入五钱硬币,“叮”的一声响,电话里传出了他熟悉的蛎壳町那个男人的声音。听他说,自从上次俊夫问过情况之后,一个咨询电话也没有,佐渡屋玩具店也没有打来电话。直到下午六点半事务所关门,俊夫打了不下十次电话,对方的回答却都是一样。
第二天也是如此,而且每次打电话,一问一答都逐渐简单化,到最后甚至筒略成了两句话“这里是第七物产”,“还没有消息”。俊夫在今天一开始打电话时,就拜托事务所,如果长谷川打电话来的话,就转告他今天晚上自己会等他。所以,“还没有消息”一句也应该表示长谷川还没有打电话来。
已经约好了的事,应该不会有错。
第二天早晨,俊夫盯着矮饭桌上用茄子做成的泡莱,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正在这时,刚背着书包出去的阿隆又折了回来。
“叔叔您叫山田吗?”
“什么?啊,有信呐。”俊夫看到阿隆手中拿着的信封,伸出手去,说道,“对,这是写给叔叔的。谢谢。路上小心点儿。”快递的信封上写着让男主人转交山田先生的字样。在木挽町的旅馆里,俊夫将男主人家的地址告诉了对方。
把信纸取出来一看,只见半张纸上用已经磨秃了的笔尖写着以下内容——
“急启:有关前日在木挽町听您赐教的木制玩具一事,田大阪以后,已与敝店的相关人员多次商谈。至于您所提到的条件以及生产贩卖的相关事宜,尽请放心。敝人以为等到购买木材、修建工厂的资金全部借到后,最迟在明年六七月份便可以向全国各地同时发售该玩具。”
6
六月三十日下午三点,“大洋丸”号从横滨出发,载着包括女选手在内的第二批奥林匹克运动员,在盛大的欢送仪式中,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征途。
这则消息是俊夫接到佐渡屋来信的第二天读到的。看完这则消息,俊夫灵机一动,又想到了下一个工作。
阿隆放学一回家,他便急不可待地问道:“阿隆,那个,nhk……”
“什么?”
“不,那个……东京中央广播电台的输出功率大概是多少?”
“第一、第二台都是十千瓦。第一台的波长是……”
“明白了。等会儿跟我一起去趟神田吧。”
“神田?去干吗?”
“买收音机的零件!”
“太棒了!”
阿隆兴奋地在家里跑上跑下,向大家宣布了这一特大新闻。全家人都来到了俊夫跟前。“收听费用咱家分担一半吧,喂,你说呢?”男主人对女主人说道。
“理所当然的事嘛。收音机大家都要听的呀。”
“收听费用多少?”俊夫询问道。
“嗯,大概是一日元吧……”
“爹,是七十五钱,”阿隆纠正道,“今年二月二十六日,广播听众突破百万大关,为了纪念这个日子,将费用从一日元降到了七十五钱。”
虽然阿隆才上小学四年级,可是他每天都读报。夫妻俩人得知的新闻都是从他口中听说的。
俊夫带着“万事通”阿隆去了神田,大约花了二百日元,买齐了收音机的零部件。
由于第二天是星期日,整整一天阿隆都在帮着俊夫组装收音机。“叔叔,这是超外差收音机吗?”
“不,因为只听东京中央广播电台的第一和第二台,没有无线电干扰,所以没有安装超外差的必要。我们只需要把音质调好就行了。”
“嗯!”
“瞧,把这个初那个软钎焊1起来。”
1软钎焊:在425c以下进行的金属连接。
可怎样焊接也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定在224、227、236、245、280这些极为大众的波长,只有这些波长才能让六英寸的国产电动扬声器发声。
安装了高频率增幅器,室内天线就足够了。俊夫的意见刚一出口,便遭到男主人的强烈反对。
“太奇怪了?不用室外天线吗?”
黄昏时分,在收音机组装完毕之前,男主人指挥一群年轻小伙在院子中央修建了一座高四点五米的超豪华天线塔。这样一来,方圆一里之内的人都知道男主人家里有了收音机。
自从有了收音机,男主人无论是去赌马还是工作,每天都会在晚餐前按时回家。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齐刷刷地坐到收音机面前。其实,就是看电视也可以边看边做其他事情,更何况是收音机。可是,男主人一家好像不盯着喇叭,就找不到听收音机的感觉似的。
男主人偏爱的节目是六点钟开始的“儿童的时间”以及之后的“儿童的报纸”。后者是从元月份才开始推出的新栏目,每天由关谷五十二和村冈花子轮流播报。多亏了这个节目,阿隆再也不用每天为父母讲解新闻了。
此外,无论是《关于帝国的使命》之类的演讲,还是英语新闻《今日话题》,男主人一家都听得如痴如醉。收音机里有大臣级别以上的人物演讲时,男主人都在他们演讲完毕后,对着喇叭,恭恭敬敬地行个礼。
每到八点钟文艺广播开始的时候,俊夫也会加入到大家当中,坐到收音机前。浪花曲、单口相声……俊夫觉得能够听到这些,也算是没有白来一九三二年一趟。
偶尔,俊夫会动用自己作为所有者的权利,把收音机调到“第二台”的西洋乐。然而,女高音独唱一开始,主人夫妇就会哈哈大笑。对此,俊夫也感到无可奈何。因为年轻女人的高声歌唱在夫妇俩看来,仿佛是疯子的行为。
文艺广播到九点半结束,之后是“明天的历史”和“天气预报”之类的,一天的广播也就这样匆匆收场了。而到了此时,在收音机前待到最晚的男主人也已进入了梦乡。不过,大概每隔三天,男主人就会和俊夫边喝啤酒边评论节目。而且,有时候还会避开女主人,秘密地议论一些话题。
七月三十一日,男主人一家盼望已久的洛杉矶奥运会总算开幕了。
这一家子每天一到中午,都会齐刷刷地坐到收音机前。
“现在是正午报时。报时之后是洛杉矶的转播。”
接着,收音机里传来类似发射卫星时读秒的声音。“十秒……五秒……”“当”的一声,钟响了起来。
之后,“沙沙沙”的噪音之中,传来了身在洛杉矶的松内则三播音员忽大忽小、断断续续的声音。
“日本的各位听众,你们好,这里是洛杉矶……”
由于时差和技术等方面的原因,此广播并非直播,而是所谓的“实感广播”。松内播音员对几个小时以前的比赛,做了宛如实况般的报道。
然而,真正明白就里的只有俊夫和阿隆二人。虽然主人夫妇俩也让阿隆对“实感广播”做了解释,但他们似乎仍然似懂非懂。特别是对于洛杉矶的夜晚是日本的白天这一说法,男主人坚持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把转播当成是现场直播的男主人一家每天都十分亢奋地收听节目,有时还会出现因为电波的波动而听不清楚,夫妇俩发生争论的情况。争论虽然时有发生,然而紧接着的一瞬间,俩人却又开始齐声助威了。声音之大,似乎足以通过收音机传到洛杉矶。就算传不到洛杉矶,二人摇旗呐喊的声音也足以充斥整个房间。对于比赛结果已经心知肚明的俊夫,有时也会深受感染,坐到收音机前。
其中,最让俊夫为之捏了一把汗的是三级跳远。俊夫只知道在洛杉矶的比赛中日本获胜了,但却并不清楚获胜的是织田选手还是田岛选手。不过,广播一开始,就报道了织田选手在预赛中落选的消息。
“……进入前六名的有瑞典的斯本松,荷兰的彼特+爱尔兰的费杰拉尔多、美国的法斯和我日本国的大岛、南部等六位选手。织田以十三点九六米的成绩失去了决赛的参赛资格。”
俊夫心里一紧,田岛选手也没有出场。这么一来,日本有可能没有获胜……
“……决赛第一场成绩为,南部十四米bā • jiǔ,费杰拉尔多十四米七零,斯本松十四米七零,比上一次成绩差,大岛、法斯、彼特均犯规。”
“好啊!”男主人叫道。
“南部选手,挺住啊!”女主人尖叫道。
俊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喇叭,一动也不动。他这才明白,原来听收音机听得入神了,自己也会这样。
“第二场比赛开始了。南部冲出起跑线,一步、两步、起跳!他远远地超过了织田创下的世界纪录,远远地超过了!……”
包括什么也听不懂的“小祖宗”在内,主人一家一齐站了起来,高呼万岁。
“跳起来了,跳起来了,南部忠平君拼命的一跳,成绩斐然,十五米七二,这当然是世界以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新记录。就这样,日本国旗即将……”
“喂!”俊夫朝男主人轻声叫道。
“嗯。”男主人朝俊夫递了个眼色,就出去了。女主人还沉浸在胜利的感慨中,什么都没注意到。
夜深了,男主人拿着从井里取出的啤酒,走到俊夫跟前。
“老爷,果然跟您说的一模一样呐。”
“是呀,以后还要多麻烦你的。”
“这个嘛,没问题。”
男主人盘腿坐下,从腰带中取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钞票来。
“这是今天赌赢的那份儿,七十日元。您数数吧。”
俊夫接过钱数了起来。
“没错,”俊夫说,“先放你那儿吧,等比赛全部结束以后再给我。”
“呃,这个……”
男主人一个劲儿地眨着眼。
俊夫抽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了过去。
“这个就算是我请你喝酒的吧。”
奥林匹克运动会闭幕的那晚,俊夫和男主人一同来到车站前的小酒馆,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庆祝宴。
“老爷,您的直觉真是准啊!”男主人给俊夫斟上啤酒,说道,“全部都猜中了!田径项目是三级跳获胜,游泳除了八百米以外全部获胜,还有马术的高栏架……全部都猜中了!您到底有什么窍门啊?”
“这可不能告诉你!”俊夫笑道,“不提这个了,我倒想知道你是怎样的赌法。”
“嘿嘿,这个不能说……不论怎样,我们用的是内行的dǔ • bó方法。对于像您这样的外行而言,稍微有些难度。若是用普通的赌法,那点消息是怎么也赢不了五百日元的。”
“原来如此!”
男主人好像和赛马场的几个伙伴打了赌。因为他们之中似乎不乏有钱之人。
“您对胜负有一种超常的灵感,可是,您不赌马,真是太可惜了。”
“不是什么超常的灵感。”
“咦?”
“不是什么感觉,怎么说好呢……对我而言……有些事情……可以预知未来……”
“嗯……是占卦之类的?”
“嗯,就算是吧!”
“那你能算出马匹到达的先后顺序吗?”
“遗憾,赛马的事我可无能为力。”
“嘿……”
“但我对日本的未来了如指掌。比如说,‘满洲事变’1以后事态会逐渐扩大。还有,日本和美国……不,别说这些大事了,就连一些细微的事情我也知道。举个例子吧,从明年春天开始,‘悠悠’……呀!”
1即“九一八事变”。
“老爷,怎么了?”
“……哎呀,真是太大意了。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什么事,忘了什么东西吗?”
“嗯,忘了件重要的东西。”
“要我跑一趟吗?”
“这个世界,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所以,奥运会的结果也早有定数,因而赛事预测之类尽在掌握之中。即使想改变这些事,也是无济于事的。佐渡屋老板在信中满不在乎地说,会在明年六七月出售‘悠悠’。可是‘悠悠’会在明年春天就开始流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与佐渡屋商量,让‘悠悠’提前流行,也是枉费心机呀!”
“我不明白老爷所谈何事,不过万事不可勉强呀!”
“说得对。玩点无聊的小花招也是万不得已。呃,对了,这五百日元是dǔ • bó赢来的钱,咱俩去找点乐子吧!”
“好啊,老爷。那现在我马上去叫车,咱俩去浜町吧?”
“不,今晚不行。”
“为什么……”
“在这之前,有个问题我非得解决不可。这还得请你帮忙。”
“如果是女人之类的事的话,我可帮不上忙啊。”
“不是那种事。”
俊夫把酒壶挪开,向男主人凑身过去。
7
九月十五日晚上,俊夫泡完澡,坐在蚊帐中,等待着男主人的到来。晚上泡澡的顺序是固定的。首先是睡得很早的“小祖宗”和阿隆,接着是俊夫、男主人,最后才是抱着一大堆换洗衣服的女主人。
俊夫一枝烟还没吸完,腰间只系着块兜裆布的男主人已经出现在蚊帐前了。
男主人固执地认为只有乡下佬才会长时间泡澡。
只见男主人猛地“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肩,不过并没拍到蚊子。接着,他钻进了蚊帐里。
“你说找到了?”俊夫一边把“蝙蝠”牌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一边问道。
“嗯……哎哟!”
男主人耸着两肩,在俊夫的被子旁边,盘腿坐下。他的右肩刺有青龙的纹身,不过“小祖宗”坚持说是“金鱼”。刚才纹身处被蚊子咬了一口,现在肿了起来。
“我的那个,嗯,熟人的熟人……”
男主人的声音相当大,不过,洗澡间那边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说急需钱来做什么资金,所以我今天试探了一下,对方很有兴趣,并拜托我务必……”
“那人大概多少岁?”
“年龄也好,样子也好,都跟老爷您很像。而且,没有家室拖累。在深川町长大,家人、亲戚、朋友,全部在地震中丧生了。当时,那一带的人都往服装厂逃难,结果全被烧死了。只有他本人,当时在军队服役,才活了下来……怎么样,挺合适吧?”
“嗯……那,需要多少钱?”
男主人没说话,伸出一根指头来。
“一万日元?”
俊夫瞪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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