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Knight of Fate ACT-Final(1/3)
从前某个地方──
有一个小女孩。
她是真理的化身,无所不能。
想要生命,一个念头就能创造生命。
想要死亡,一声低语就能散布死亡。
世界与她相系,也说不定是她与世界相系。
她就是如此全能。
没有做不到的事。能够操控并完成一切,也能摧毁一切。这样的能力让她做什么都得不到乐趣,所以给自己的全能下了一条规定。
那就是「不能预视自己的未来」。
等同这世界本身的她,给自己设下限制。
规定。限制。枷锁。若不这么做,全能实在无聊到极点,做人根本没意义,生命活动也无法持续,迟早会去寻死。
就结果来看,她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吧。
至少她现在每天睡觉醒来,可以睁开眼睛呼吸,从窗口仰望天空,聆听小鸟歌唱,用清澈的视线看父亲,也能听从父亲的要求,运用魔术办到各种事。尽管见到刚出生的妹妹,不会像父母那样流泪,但还是会像其他人一样,用手指戳戳她的小脸,感受那份柔软。
虽然她对那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觉。
却仍然勉强活下来了。
可是,也只是活著。
滴、答、滴、答,每当秒针转动一格。
滴、答、滴、答,每当今天变成明天。
她的精神都是完全停滞。
能看穿、拥有、理解一切所导致的存在方式,就像是自己和世界融合。那是无我的极致,如同注视著纯白炼狱登上王位,没错,性质可说是近乎女神吧。是一种极度难以为人的状态。
这样的她,就只能过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可是,没关系。这样就好。」
她并不在意。
即使活得像个死人。
即使死得像个活人。
丝毫感觉不到痛、苦、悲,过一天算一天。
因为她心中有个期待。
那是她对自己套上枷锁前,所预知的「未来」。
那是当世界仍是世界,就必将到访的「结果」。
──参加圣杯战争,成为主人时,我会坠入情网──
对,没错。就是这样。
说穿了,她就是在发现自己将「坠入情网」的那一刻,放弃偷看自己的未来。即使她能预知命运、开拓明天,操弄世界与时间的丝线编篡事象,自行选择未来,随心所欲决定任何可能,过她的每一天。
但她不那么做。
只是面带微笑,毫不犹豫地闭上了观看未来的眼。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体验心跳为恋爱加速的感觉──
不久,命运的时刻来临。
主动背上枷锁的几年后,西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
她终于迎接邂逅真命天子的那一天。
「心跳真的会加速吗?」
虽然这一天她等了很久。
事实上,她的期待却不怎么大。
「我已经知道自己会恋爱了,所以来的只会是我的理想、我听说过、不会背叛我未来的人吧。」
相反地,在英灵召唤仪式开始前,她非常落寞。
因为世界依然是她的囊中物。
即使对预知能力下了限制,周遭的一切仍旧是她无所不知的烦闷之海,不会给她任何惊奇、喜悦或雀跃,明明这天让她等了那么久,却无法心怀期待。
世界每个角落,都是看腻的盆景。
狭小到只要她有心,哪个角落都构得著。
虽说是坠入情网,不过那一定……就跟至今每件事都一样,只会是不带温度的现实,完全不会有别人那些感觉。
她是这么想的。
近乎确信地不抱希望。
可是。
「我问你……」
在那天出现的英灵──
「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却完全颠覆了她的想法。
出乎意料。既然是会用龙或熊比喻的英灵,还以为体格会更壮硕。
并非理想。若可以挑,希望是个表情更精悍的男人。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就连他滚滚而出的魔力性质,都没有一处符合她的想像。
每个地方都是那么地不同,让她无疑地感到惊奇、喜悦、雀跃。
接著,她真的──一见钟情。
正直,尊贵,温柔。
他的笑脸,如晨光般和煦灿烂。
是个崇尚善良,相信正义的温柔男子。
不喜争执,拿起剑来却比任何人都强悍。
那光芒四射的剑,能消灭世上任何奸邪,任何暴恶。
童话故事的王子?
不,他是王。不是别人,正是生平化为传说,传遍世界的古老不列颠王。即使没有真正刻于英灵座,仍是魔术师为挑战圣杯战争而召唤为使役者的英雄,最强及最佳的──星之圣剑使。受携至东京的圣杯威能,及召唤英灵的大魔术而成功现界,一身苍银的骑士王。
使役者位阶第一,剑之英灵【剑兵】。
真名为亚瑟8231潘德拉冈。
他正是她过去、现在、未来,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
到这一刻,她才认识到所谓的自己。
生如亡灵而恍惚不定的精神,只有模糊喜恶的类感情意识霎时消失,隐藏至今的真正自我终于显现,获得真正的喜好。
成为燃烧生命奋力生存的人。
成为尝过初恋之火的真正女孩。
──我爱他。
──他就是我的一切,其他什么都不要。
──只要有他在,我就会像这样永远沉溺在恋爱里吧。
邂逅他以前,她不过是个「具备女孩机能的神祇」。
知道何谓恋爱后,她成了「具备神祇机能的女孩」。
或许会有人说,神凋落人间。
但也可能有人认为,神降临人间。
能断言何者正确的人,并不存在于这世上吧。
「很高兴认识你,剑兵。」
无论如何。
「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沙条爱歌就此真正降生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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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出生时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
毕竟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对我妻子也是。
假如魔术师真正重视自己长久累积而来的家系,自然有必要关切孩子有无魔术回路,性质如何等。就这方面而言我或许是个失败者。因为我和妻子最先关注的是她的健康状况。
是否活著?
小小的心脏有没有跳动?肺呢?脉搏、血流、神经是否正常运作?
是不是平安出生了?
听见她唇间流出细小得难以称为产声的呼吸声时,我很不争气地哭了,妻子也是。修习世人所不知的神秘,毕生探求万物穷极之理、大愿根源的我,在那一刻只是极为平凡的人父──沦落成会为新家庭成员的诞生情绪激动的人类。
现在想想,那或许是妻子对我的影响在那段时间表现得特别显著的缘故。
我的妻子是来自血脉久远的异国魔术师家系,不过对探究真理不那么执著,做起家事比家传的古黑魔术更得心应手,根本是个家庭主妇。尤其对烹饪特别讲究,光是蛋煎单面或双面的差别,就能耗掉一整个下午茶时间。
当时的我,是个不完整的魔术师。
而我用这部分换来了什么……这里就不多提了。时间不够。
总之,我得到了第一个孩子。长女。
爱歌,我的女儿。
即使这个女儿没什么表情,也几乎看不出感情,像个人偶,我和妻子还是很疼她。不断和她说话,摸摸她脸颊,勾勾她的手指,把想得到的一切都用具体行动倾注给她。即使其他魔术师可能说她像个活死人,我也丝毫不那么想。
就算她有能看透一切的眼,具有卓越魔术天赋。
她也是我们有如为爱而歌的美丽女儿。对我和妻子来说,爱歌只是必须呵护的女儿。
没几年,妻子怀了次女。
可能是怀孕对从小就身子就虚的她负担很重,或者是像咒术医说的那样,长女出生以后,她身上的某种护佑就消失了,导致她的死亡。即使对身体不放心,她还是执意要生。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断定自己该怎么做才对。她不顾我的反对生下次女后,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就这么走了。尽管原因不会只有一个,我还是认为产子是害她走得那么早的主因。
当然,我爱护次女仍然像对爱歌一样。
妻子也是。她几乎把剩下的时间,都用于对次女的疼爱。为了魔术师才能远不及长女的次女,用尽她所有生命,在家里留下一个小小的庭园──照她的说法,是魔女的植物园。
次女开朗甜美的微笑,和妻子很像。
纯洁的视线,在世上所见之处织出美丽纹绫;抱起她,有如妻子的淡淡香气便扑鼻而来。这就是我第二个女儿,绫香。
长女跟次女都是我与妻子曾经心灵相通,互相依偎的证明。
如果要我在她们之间做选择,我实在做不到。
……现在写得再好听也没用。妻子死后,我很快就找回身为魔术师的自己,每天埋首于魔术研究与实践,也就是只提供最底限的父亲功能。有亲戚说我终于恢复正常,我才明白就某方面而言,可说是我和妻子的感情让我疯了。
结果就是,我没能给绫香足够的温暖。
至于爱歌,我连她有没有感受冷暖的能力都不晓得──
对,爱歌。
进入正题吧。
爱歌自从成为主人,参加在此地──也就是东京所执行的圣杯战争,并召唤出剑兵的那一刻起,发生了明确的变质。她不再像个人偶,举手投足都是那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样子。这十几天以来,那东西经常露出我也明白的表情。
妻子也会那样脸红。
对,那应该是女人恋爱时的表情。
我该为剑兵使爱歌的人性出现成长,而向他道谢吗?若不是圣杯战争,假如剑兵没有现界,我绝不会有机会让那东西露出笑容。就算那会让多么恐怖的东西诞生在这个世界。
唉,反话就说到这里。
前几天,剑兵给了担心绫香未来安危的我一件圣遗物,并且现在也仍帮助著我。我始终相信,在圣杯战争里能视为自己人的只有同一家系者,想不到在这紧要关头,却得依靠使役者的力量。
我已经找到地下大圣杯的位置了。从执行仪式所需的魔力规模与容量来考量,找起来其实没那么困难。爱歌与刺客从伊势三家夺来的都心地下调查资料,也帮了大忙。
我非去不可。
我,必须亲眼看见爱歌──我的女儿想变成什么。
我,必须救出绫香──我的女儿。
只因我是魔术师。
受妻子托付两个女儿的丈夫。
以及一个父亲。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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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黑暗存在。
那是在实与虚的夹缝间摇晃脉动,大张巨颚的暴食巨物。
以东京地下大圣杯为外壳。
怀藏庞大至极的魔力。
在无光地底的立体魔法阵中,与绝望为伍,不停蠢动的肉泥。
目前,连一颗头都还没长出。前四盘饭早已吃完,剩下三盘中的两盘也在不久前送上,只要再吃下拥有第七盘的第七个仆从,第七骑英灵的灵魂,要长多少颗头都可以,但现在只能忍耐。再多吃一点为了取代第七骑而送来的无数祭品,仔细嚼碎吞下,就能长出七个有十根大角的头吧。
所以,没有眼球也没有头的无相肉海,现在只能望向上方。
看著慈母归来。
对,没错。慈母,它的母亲。
在地下蠢动的肉团并不认为它的创造主是全能天父,会总是对它微笑,温柔地看著它的人,自然是母亲。外观像个年轻少女,每次返回地下都会带来新的祭品。那灿烂绚丽的全能少女,就是它的母亲。
即使蠢动的黑暗肉块没有脑,也没有掌管思考的替代器官,更不可能有,它仍欢喜地颤抖。虽然它的意识不可能直接以言语替换,但若要描述,就是这种感觉了──你回来啦,妈妈。我很乖喔,在你不在的时候撕碎了很多祭品,吃光她们的灵魂喔。我吃了好多好多好多,夸奖我吧,妈妈──
「乖孩子。」
成为它母亲的少女,从绝望的崖边现身。
高高在上,与地底深处蠢洞的肉块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少女耳语般的声音仍能清楚传达,毋庸置疑。少女比妖精歌唱更纤细的音色,娇柔及梦幻的具体形象,没有听觉与视觉的无相肉块都能感受得到。
少女似乎还带了另一个人。
非常地小。
体型比从断崖自动跳下地底的祭品小得多。从外观来看,应该是人类吧。啊,她带的是小孩。没吃过小孩的黑色肉海体表,期待地开始晃动。即使不像生物拥有味觉,它仍能分解无形的灵魂,代换为自己的构成要素。此刻的独特感触,算起来是归于喜欢的那一边。
拥有纯洁灵魂的孩子,或许特别有摄食、吸收的价值。
但不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吃,实在很可惜──
「姊姊……?」
有别的声音。孩子正好醒来了吗。
并无不妥。之前有人说恐惧过度膨胀的灵魂不适合喂食,但那不过是藉以满足某种缺憾的自欺之语。事实上,恐惧反而对这摇晃脉动的肉块完整发育,具有极大帮助。
「……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孩子一时无法理解状况。
为什么她最崇拜的姊姊,会抓领子拉著她走?
这陌生的广大空间是什么地方?散发著强大魔力,污浊至极的黑色暗影又是什么?
还有,断崖边排成一长串的女性是什么人?孩子不会知道她们就是这几天都市里甚嚣尘上的大量少女失踪案受害者,也是姊姊的手下从东京各处掳来的祭品。她们虽有意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泪水从空洞眼眸中不断滴落的模样,在孩子眼中就像是场恶梦吧。
「咿……」
瞬时注满脑髓的混乱窜遍孩子全身,化为恐惧侵蚀意识。背脊如摇摆般颤抖,牙齿喀哒喀哒不规则颤响。即使眨眼次数突然暴增,她还是睁开眼睛,用清澄的双眸注视祭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不要,怎么了……好可怕喔,姊姊……!」
妹妹──
孩子的声音,让肉海在地底猛然一震。
是因为它喜欢弱小人类的恐惧、疑惑、颤抖,还是──
「绫香,不可以任性喔。」
少女保持微笑,站定不动。
才一放开孩子的衣服,纤白的手指就指向前方。
一言不发地对祭品下指示,要她们前进。
祭品也开始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走向断崖。
接著,当然是从头一个个坠落。
「……!」
一个、两个。三、四、五、六──
死亡行进重新开始。
接连不断。十五至十八、九岁的少女们脸上布满绝望与灰心的泪水,连喊救命都办不到,就这么投入黑暗。这就是自动自杀机,术之英灵【魔法师】流著血泪叫喊的大恶之形。对于在地底蠢动的暗黑肉海而言,那是效率极高的组成材料供应线。
此处所有人一律平等,没有例外。
这些诞生、成长于人间,细皮嫩肉的人类女孩,它都会平等咬碎。
女孩落入那不定形肉块黑色的混沌之颚后,不仅是肉体,连灵魂都会被它咀嚼。
「大家都要乖乖排队,就只有你例外喔。」
在孩子耳畔。
少女不知何时蹲了下来,对她轻声低语。
就像打算瞒著父亲,和妹妹一起偷吃糖的戏谑语气。
「你就直接跳下去当它的成分吧,因为你──一点都不特别嘛?那就只能丢下去啦。凡人就只有那一点利用价值。」
好明朗的语调。
让孩子想起了两周前的事。
那天早上,姊姊在满窗朝阳中做出大量英国菜肴并转圈跳舞,快乐地谈论恋爱时的身影与言语。她很想理解姊姊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不认识的女生,为什么要她跳下去,但这愿望不会实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孩子的思绪开始扭曲、拧转,轧轧作响。
肉海察觉人类精神在发狂边缘的独特脆弱感触,贪求祭品掉落而蠢动。
「不……要……」
眼泪潸然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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